那时候，我只有两岁，妈妈还没有生病，我靠在叶思远身上对他说：“我已经不太记得她了，不过，她很漂亮，是不是？”
叶思远弯下腰，沉默着看照片上的人，那是我妈妈年轻时拍的单人照，后面还有两三张抱着我的合影。
“嗯，很漂亮，你很像她。”
我乐了，仔细看自己小时候的照片，好像真是这样。突然，我想起了些什么，翻出另一本小小的七寸相册，找到几张照片指给叶思远看：“思远，你看，这是我妈妈。”
“我爸说，我的脾气也像她。”
“瞧你拍照时摆的姿势，那小屁股扭的，怪不得做网店模特那么驾轻就熟。”
“是吗？”
“啊？哪有啊？”
我点头：“很倔，一根筋，容易冲动。也许基因真的会遗传，当初是我妈追的我爸，我姥爷家一直不同意，我妈就死命坚持，绝食、离家出走、冷战，什么法子都用了，最后姥爷姥姥他们没办法只能答应了。可惜她生病走了没多久，我爸就娶了美阿姨。”
我翻着相册，叶思远一张一张仔细看着，我告诉他这是什么时候在哪儿拍的，他抿着嘴笑起来：“你从小就很臭美。”
我叹了口气，叶思远抬起眼睛看着我：“小桔，你爸爸心里一定记着你妈妈的。”
我翻箱倒柜地找出我的相册，和他头碰着头一起看起来。我的照片并不多，无非就是和陈诺一起出去玩时拍的合影，单人照都很少。
我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人死了就是死了，活着的人还是得继续过日子。”
“好啊。”
他突然说：“小桔，走之前，我想去看看你妈妈。”
我一拍脑袋：“哎，叶思远，你要看我小时候的照片吗？”
“嗯？”
“嗯。”
“去陵园看看她，你带我去，好吗？”
“我二伯一家一直挺好说话的，说不定他们在，反而更好。”
“好。”我笑了，“我妈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
“还好。”
叶思远轻轻地笑了起来。
我把脑袋搁到他肩上，问：“刚才紧张不？”
这时，我问他：“对了，咱们什么时候走？”
我感动坏了，这个人的甜言蜜语真是越说越溜，说得我都想哭了。
“走？”他惊讶地问。
“没有，真是这么想的。”叶思远看着我，眼神柔柔的，“你愿意跟着我，我就不能辜负你。”
“不走，还留着吃饭？不都见过了吗。”
“啊啊啊！也不怕牛皮吹到天上去！叶思远，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会说好话了，谁教你的啊这是？”
“小桔，估计走不了，你爸爸正在做菜呢。”
他扯了下嘴角，低声说：“你值得让人好好疼爱，以后，我们的家随你折腾，你想要多大的房间都行，只要是你喜欢的，我全部会给你。”
“那……你……”我低头看他的脚，有些不安。
看着叶思远认真的表情，我笑了，点头说：“是我的，不过让给他，我心甘情愿。叶思远，你是在为我心疼吗？”
叶思远轻叹了口气，说：“就像平时一样吃饭吧，总归有这一天的。”
“为什么不能？你是姐姐，他是弟弟，他那个房间原本是你的吧？”
我沉默了，心里又为他心疼起来。这时，有人敲门，我说：“请进。”
“明知故问是不是？”我捶了他一下，“陈诺是我爸和美阿姨生的，他能睡这儿吗。”
陈诺开门探进脑袋，小声说：“姐姐，爸爸叫你们吃饭了。”
“那为什么不是陈诺睡这儿呢？”
“哦，马上来。”
我苦笑一下，说：“这个房间是客厅隔出来的，本来家里是两室一厅，陈诺大了得有自己的房间，我也不能睡客厅啊，爸爸就在客厅里给我隔了一堵墙。”
我又紧张起来，叶思远站起身，安慰着我：“别担心，我先去……洗个脚吧。”
我的房里东西很简单，书架和写字台连成一体，小床和衣柜连成一体，顶上还做了一圈吊柜，显得特别拥挤。
我和他走出房间，美阿姨正把菜端上桌，二婶把方桌的四边翻起来，变成了一个圆桌，客厅里就更见拥挤了。爸爸端出一大盆汤，看看叶思远，说：“一起吃饭吧，你能不能坐这儿吃？”
叶思远抬头打量我的房间，说：“你的房间怎么没有窗？”
“可以的，叔叔。”叶思远笑，“只是我得用脚吃，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有什么可好奇的。”我拉着他并肩坐在床沿。
爸爸瞪了他一眼，说：“不用喂就好。”
“没事，他们都很好，你不觉得吗？”叶思远笑起来，“谁都会好奇的，他们要是不问才奇怪呢。”
我忍不住插嘴：“他能自己吃饭的。”
我看着叶思远，小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会有这么多人。”
“我又没见过！怎么知道！”爸爸说着又转身进了厨房。
关上门打开灯，我能听见二伯一家在客厅里的说话声，听不清，但是我知道他们一定是在聊叶思远。
我带着叶思远去了厕所，我们家厕所只有两平方米，挤得不像话，他没办法两只脚一起洗，我就让他把脚搁上洗脸台盆，先左脚再右脚地帮他抹了香皂，冲洗干净。
“好好，去吧。”二伯点头挥手，叶思远对他们打了招呼，站起来跟着我进了房。
洗完脚，我小声问他：“要不要上个厕所？”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我看他们还是想问什么，又怕说得不合适，就说：“二伯二婶，你们先坐会儿，思远第一次来我这儿，我带他去房里看看，一会儿再来陪你们聊。”
他摇头：“不用，还不急。”
二婶没有再问下去，我看她的眼神，透着疼惜，又带点不相信。
“你急了可千万和我说啊。”
他歪了下头，右边的手臂残肢抬起来贴住了脸颊，示范了一下动作：“拿个东西什么的，这样就行。”
“我知道。”
“用脚……”叶思远低了低头，我看到他的脚趾微微动着，“大部分事情都是用脚做，有时候也用嘴，还有……肩膀这儿也行。”
回到餐桌边，我刚安顿叶思远坐下，爸爸突然把我拉到他身边，一把把我按在凳子上，我几乎是坐在叶思远对面了，还没反应过来，爸爸已经安排陈诺坐在了叶思远左边，他的右边是堂嫂。
“那……平时的生活呢？”二婶问，“吃饭什么的，怎么做到的啊？”
我说：“爸爸！我……我坐思远边上吧。”
“可以的，有时候需要人帮点忙，大多数时候我都能自己照顾自己。”叶思远的语气从未变过，一直淡淡的，“我只是没有了手臂，虽然有些事是不太方便，但总的来说，还是没什么问题。”
“坐哪儿不是一样。”爸爸瞥了一眼叶思远，“不是说自己能吃饭的吗。”
“你一个人坐飞机，行吗？”志刚哥问。
“我……”我还想说话，叶思远就制止了我：“小桔，没事，我自己能照顾自己的。”
“还好，打折的。”
我急了，我们家餐桌是正常高度，甚至比我们在H市家里的还要高，在这样的桌子边用脚吃饭，叶思远已经很吃力，更别提夹到桌面上的菜了。
“我还没坐过飞机呢。”堂嫂突然说，“飞机票挺贵的吧？”
我知道这是爸爸给叶思远设的难关，也明白他根本没有办法克服，想着一会儿吃起饭来会发生什么情况，我的心就提了起来。
“不是，我搭飞机来的。”叶思远笑，“我一个人来的，坐火车不太方便。”
叶思远倒没有什么特别反应，我看着堂嫂帮他倒了饮料，又迟疑着从他之前的茶杯里取了吸管插上，说：“这样可以吗？”
“离你们学校挺近嘛，过来这儿是坐的火车？”
“可以的，谢谢嫂子。”他叫得倒挺溜，我却急出了一头汗。
“D市的。”
所有的菜都上了桌，爸爸和美阿姨也坐了下来，他扫了一眼叶思远带来的酒，说：“这酒太贵重，我受不起，这么热的天，二哥我们还是喝啤酒吧。”
“哦……小叶是哪儿人？”
二伯笑：“你是舍不得吧，想自己留着慢慢喝。”
“爸爸知道的。”我笑了一下，“寒假时就知道了。”
爸爸冷哼一声：“我是想让他拎回去，这么贵的东西，我喝不惯。”
“挺久了啊，都没听小桔提过。”志刚哥朝我看。
“叔叔，一点心意而已。”叶思远低声说。
我点头，“嗯”了一声。
爸爸看着他，叶思远坐得端端正正的，其他人都已经拿起了筷子，爸爸说：“吃饭啊，不用喂的吧？”
“一年半了吧，是不是？”叶思远又抬头看我，“咱们认识快两年了。”
“不用。”叶思远的声音很低，他坐在墙边，脊背几乎已经贴住了墙，我看着他屁股挪着凳子想往后再退一点，发现不行就停下了动作。
志刚哥又问：“你和我们小桔在一块儿多久了？”
他慢慢地把脚搁到了桌上，因为坐得离桌子近，桌面又高，筷子摆的位置又远，他试了好几次，都没能用脚趾夹起筷子。
“不过，我现在很好，绝大部分事都能自己做，而且和小桔在一起，她也会帮助我。”叶思远说着，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我冲他一笑，按着他肩膀的手微微用力。
我急得快哭了，想要站起来去帮他，刚动了动身子，爸爸就按住了我的腿，强迫我重新坐下。
“哎哟，真可惜。”二婶的目光中带着浓浓的怜悯和惋惜，“多漂亮的一个孩子。”
我扭头怨恨地瞪着他，心里在呐喊，爸爸啊爸爸！这样有意思吗？叶思远他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看着他出丑，你心里很开心吗？
“十多年前了，我十一岁的时候。”
堂嫂坐在叶思远身边，看着他的脚趾一下一下地拨弄着筷子，估计是看不下去了，拿起他的筷子夹到大拇趾和食趾的缝隙里，问：“是不是这样？”
“什么时候的事啊？”二婶问。
叶思远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的脚趾紧紧地夹住筷子，点头说：“嗯，谢谢。”
我站在叶思远身边，手一直搭在他肩上，他坐得很直，回答说：“小时候调皮爬墙，不小心碰到了变压器，手臂被打掉了。”
“吃饭吧。”堂嫂叹了口气，抬起头来不安地看着我爸爸。
二伯忍不住了，问：“小叶，你这胳膊……是咋回事啊？”
磊磊坐在堂嫂身边，小身子贴着堂嫂，一直看着叶思远，这时候他奶声奶气地说：“妈妈，叔叔用脚吃饭的！好厉害啊！”
“可以的。”谁都知道他在问什么，叶思远依旧微笑回答。
爸爸的脸色瞬间阴沉。
“哦……服装设计啊，不错不错。”志刚哥的视线瞄到叶思远空荡的袖子上，又问，“能应付学习吗？”
气氛真是尴尬到极点，堂嫂呵斥道：“磊磊，别乱说。”又转头对叶思远说，“小叶，对不起啊。”
“服装设计与工程。”
磊磊不高兴了，小嘴瘪了起来。叶思远笑了一下，低声说：“没关系的，我一直是这样吃饭。”
“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二伯向爸爸举起杯子，说：“来来来，元奇，小孩子带同学来家里玩，好事啊，你别板着个脸，喝酒喝酒，瞧这一大桌子菜，我们真是有口福了。”
叶思远礼貌地回答：“是的，我比她大一届。”
爸爸不声不响地端起酒杯喝起来，二伯又对叶思远说：“小叶，吃菜吃菜，小桔她爸爸就是这么个臭脾气，你别放心上，小桔爸爸做菜味道可好了，你快尝尝。”
一片无言，还是志刚哥打破了沉默，他咳嗽了一下，问叶思远：“小叶，你和咱们小桔是同学？”
“谢谢二伯，我会吃的。”叶思远的表情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泰然自若了，他试着夹了一下离他最近的菜，那是一盆茭白片儿，筷子颤颤巍巍地夹起了一片，他快速地扭了下脚踝，把菜夹到了自己面前的碗里，我看他松了一口气，接着就努力低头，脚趾夹着筷子把菜拨到了嘴里，咀嚼后立刻抬头对着爸爸说：”嗯，真的很好吃！”
我家客厅没有空调，头顶的吊扇呼啦啦地转着，只一会儿工夫，每个人身上都出了汗。
“味道不错吧！哈哈哈哈……”二伯笑起来，悄悄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自顾自喝起啤酒来。
还有陈诺，他躲在角落里，眼睛瞪得大大的，眨也不眨地盯着叶思远看。
“小桔做菜也很好吃。”叶思远又说，“原来是得了叔叔的真传。”
我托着叶思远的背，让他坐在一张凳子上，给他倒了杯水，又插上了包里一直备着的吸管。叶思远抬头对我说“谢谢”，我发现其他人依旧在好奇地打量着他，视线中还带着浓浓的质疑。堂嫂抱着磊磊逗他玩，磊磊一点也不感兴趣，只顾着看叶思远。
“你们学校还能做菜？”志刚哥奇怪地问。
爸爸愤愤地瞪了二伯一眼，美阿姨赶紧拉着他进了厨房。
哎哟！这个傻子！这时候拍什么马屁啊！
“哈哈哈哈哈！”二伯拍着爸爸的背，大笑起来，“元奇你赶紧和阿美去做菜吧，你那菜估计该煳了吧。小桔、小叶，来来来，你们坐，别光站着。”
叶思远一愣，立刻说：“是……我吃过几次她做的菜，味道很好。”
“谁是他老丈人了？”爸爸粗声粗气地说。
“你们是同居了吧。”美阿姨突然开口了，“我听小桔说的，是租的房子？”
二伯估计看出了爸爸的不高兴，赶紧打圆场，他拎起桌上的酒说：“哎呀茅台啊！很贵的！小叶是吗？你老丈人这辈子估计都没喝过茅台呢，待会儿能不能让我们也分杯羹啊？”
“说什么呢！”爸爸砰地拍了下桌子，大声说。
我紧张地盯着爸爸，真怕他又说出什么来，赶紧说：“二伯二婶，别都站着啊，你们坐，思远也就是趁着暑假来我这儿玩一趟。”
“发什么神经！本来就是！”美阿姨不甘示弱地说，“我也是关心小桔，她还没满二十岁呢，我是怕她被人骗。”
我急得要开口，叶思远已经说话了：“是的，叔叔，这一点我很抱歉，这些事我的确做不到，不过第一次过来，知道叔叔您喜欢喝点酒，就给您挑了两瓶。”
“没人能骗我！”我忍不住了，又想站起来，再一次被爸爸按了下去。
爸爸依旧没有吭声，直到美阿姨拉了拉他的衣服，他才哼了一声，看看桌上的东西，说：“来就来了，买什么东西，买了又不能提，还不是要我们小桔拎上来。”
“吵什么！吃饭！”爸爸朝我吼。
叶思远点头微笑，“叔叔阿姨堂哥嫂子”地挨个喊了一遍，所有人都直愣愣地盯着他，说着“你好”，我紧张得一塌糊涂，感觉脑门上冷汗直冒。
二伯一家五口都傻了，一个个都低下头去，默默地吃起了菜，只有磊磊仍旧好奇地看着大家。
爸爸不吭声，我又说：“思远，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美阿姨，这两位是我二伯、二婶，这是我堂哥陈志刚，我都是喊他志刚哥，这是我嫂子，她抱着的是我侄子陈磊，那是陈诺，我弟弟。”
“爸爸！”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簌簌地往下掉，“你这是干什么啊？”
叶思远朝着他点点头，说：“叔叔您好，我叫叶思远，很冒昧突然登门拜访。”
“我没干什么！吃饭！”爸爸瞪着我，又看着叶思远，“好好吃饭！你也是！”
我应了一声，抬起头来看着一屋子人，左手搭在叶思远腰后，对爸爸说：“爸爸，这是……这是我男朋友，叶思远，我之前跟你提过的。”
“小桔……我没事。”叶思远隔着桌子望着我，眼神沉静，“我能自己吃饭，你……别哭。”
爸爸看我在发愣，又看看叶思远的鞋，沉声说：“别换了，不是穿着拖鞋吗。”
我抹着眼泪，浑身都颤抖起来，开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边上的美阿姨无动于衷，二婶隔老远给我递了张纸巾，说：“小桔啊，别哭啦，大家好好吃个饭，没事没事啊。”
叶思远脚上仍旧夹着人字拖，之前我们商量过，鞋子还是不要买了，虽然脚上的拖鞋配着他的衣服裤子显得很怪异，但是叶思远的脚就是他的手，如果要让爸爸真正地认识到他这个人，这一点是绝对不能掩饰的。
我渐渐忍住哭，开始明白在今天，我不管怎么哭怎么闹都无济于事了。我泪眼模糊地看着叶思远，他正抿着嘴唇看着我，我看到他搁在桌面的脚，脚背绷得紧紧的，脚趾仍旧牢牢地夹着筷子，我知道，以他现在的坐姿，这样是很累很累的，说不定他的脚还会抽筋。
我和叶思远一起进了门，小小的屋子挤了十个人，顿时就拥挤不堪。我把酒和水果篮放到餐桌上，看了看鞋柜，已经没有拖鞋了。
我和叶思远住在一起的一年中，我曾经见过他脚抽筋的情况，通常就是画图画久了以后。虽然次数不多，不过发作起来还是令他非常难受，拧着眉毛忍着疼，右脚脚趾会呈古怪的姿势舒张着，怎么扳都扳不过来，需要我给他从大腿到小腿按摩许久才能恢复。
我闭上了眼睛，狠狠地忍住流泪的冲动，这时，我听见爸爸说：“愣着干什么？有话进来说。”
而现在，我觉得他的右脚已经在微微颤抖，我看着他脊背紧靠在墙上，肩膀下的空袖子安静地垂着，这样的一种姿势实在太过于残忍，根本就令我无法忍受！我问老天爷！为什么要让叶思远承受这一切啊！爸爸的认可真的这么重要吗？需要用他的自尊和健康来换取吗？
一片寂静中，小侄子磊磊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睁着大眼睛看着叶思远，拉着堂嫂的衣服说：“妈妈，这个叔叔为什么没有手的？”
这时候，陈诺突然说话了：“思远哥哥，你要不要和我换个位置，我这儿……宽敞一点。”
我有拉着叶思远夺路而逃的冲动。
我抽噎着看着他们，陈诺看看爸爸，又看看我，已经站了起来，不由分说地把叶思远面前的杯子碗碟和自己的换了个位置。
爸爸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单独面对叶思远都不能保证冷静，这会儿在二伯一家面前，鬼知道他会说出什么样的话，做出什么样的事！
叶思远看看我爸爸，爸爸沉着脸没有再说什么，叶思远终于放下脚站了起来，坐到陈诺的座位上。他一边往后移了移凳子，一边说：“谢谢。”
我尴尬地望着一屋子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觉得自己真是猪脑子，之前一直考虑着要不要提前和爸爸打个招呼再让叶思远上门，又觉得如果提前说了爸爸一定不会同意见他，才决定直接带叶思远回家。这会儿看来，这个决定真是蠢透了。
陈诺重新坐下，小心翼翼地瞅着爸爸，大家都在安静地吃菜，没人敢说话。
待看清叶思远，陈诺一下子就噤声了。
叶思远的脊背不用再贴着墙，他脚趾夹起筷子显得灵活了一些，陈诺低着头瞥了他一眼，突然伸长手臂夹了一块红烧肉到叶思远碗里，说：“思远哥哥，你吃菜。”
二伯、二婶和堂哥也从爸爸房间里走了出来，看到我和叶思远，他们脸上满是错愕，还有陈诺，他从自己房里溜出来，嘴里喊着：“姐姐，你今天回来得好早！”
叶思远低头看着碗里的肉，半天都没有抬起头来，很久以后才听到他说：“陈诺，谢谢你。”
爸爸和美阿姨听到动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只是一瞬间，他们的表情都凝滞了。
“不客气，我帮你夹菜吧，我爸爸烧的菜很好吃的，你多吃点。”说着，他又夹了一筷子炒鸡蛋到叶思远碗里。
我扭头看叶思远，他正平静地望向屋里，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我的眼泪又一次流下，陈诺，那么乖巧的陈诺，我真是没有白疼你啊！
话没说完，她就愣住了，视线直勾勾地看向了我身边。
爸爸没有再为难叶思远，陈诺静悄悄地给他夹着菜，一顿饭就这么波澜不惊地吃了下去。
是二伯、二婶和堂哥一家三口，堂嫂正抱着我三岁的小侄子在客厅看电视，看着突然打开的门，她吓了一跳，看清是我后，她笑着说：“哎呀小桔，你回来啦？三叔还说你去上班……”
我早已没了胃口，擦干眼泪只胡乱吃了些菜，眼睛却是一直盯着叶思远。他的面色已经渐渐平静，喝着饮料吃着菜，甚至还和陈诺聊起了天，问起他学习上的事。
家里竟然来客人了。
我真是佩服叶思远，他怎么能做到如此淡定，也许……是为了我？为了我，他真的可以藏起一切情绪，接受一切有意无意的羞辱和质疑，只是想要爸爸接纳他。
门一开，我看向狭小的客厅，突然就愣住了。
我扭头看着身边的爸爸，他正在沉默地喝酒。我在心里说：爸爸，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我的男朋友，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身体的残疾是他无法选择的，可是，他真的很坚强，不是吗？
“嗯。”他点点头，悄悄地做了个深呼吸，我终于拿钥匙打开了门。
吃完饭，我帮着美阿姨收拾碗筷，叶思远则留在客厅里，和志刚哥聊天。
“准备好了吗？”我对他笑，知道自己一定笑得很难看，“我爸今天一定在家。”
我出去擦桌子时，看到他淡淡地笑着，回答着志刚哥和二伯的问题，爸爸坐在边上抽着烟，眉头紧皱，我走过他面前时，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直到站在家门口，我们俩才顾得上看看彼此。我知道自己很紧张，看着叶思远的样子，绝对比我还要紧张，只是他一直克制着，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聊了一会儿，二伯一家起身告辞，我和美阿姨送他们出门，堂嫂悄悄拉过我的手，小声问我：“小桔，你真的打算和小叶在一块儿吗？”
在小区楼下买了一个大水果篮，我一手提酒，一手提水果篮，带着叶思远上了楼。
我点头。
我们又在商场为爸爸买了两瓶好酒，回到宾馆放下多余的东西后，我和叶思远对视一眼，知道出门后，我们就要共同面对未知的一切了。
堂嫂皱起眉：“小桔啊，你还太小，想事情还是不周全，小叶这个小伙子是不容易，长得也不错，可他毕竟是个残疾人啊，你跟着他，会很辛苦的。”
“哦。”叶思远想了一会儿，只得同意了。
我摇头：“不辛苦，他和我们没什么不一样。”
“傻子！现在是夏天，外面三十七摄氏度呢！不喝水你非晕过去不可！”我把他推出试衣间，“听我的没错，等会儿你急了就和我说，千万别自己憋着。”
“怎么没不一样呢？刚才吃饭你也看到了啊，他要是没人帮忙，自己根本就吃不了饭。”
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嘴角撇了一下，低声说：“我尽量不喝水吧……”
我瞪大眼：“他能吃的！只是我家桌子太高了，平时他都是自己吃的饭，他什么事都是自己做的！”
迟疑片刻后，我说：“我帮你上，行吗？”
“啧啧！”堂嫂拍拍我的手背，“你啊，真是着了心魔了，没了胳膊，怎么可能什么事都自己做。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往后结了婚要了孩子，事都是一桩一桩的，你要是跟着他，能忙得过来吗？他还得给你添乱呢。这是嫂子作为过来人给你的一点忠告，当然，做决定的还得是你自己。不过我看三叔也不大同意，你就好自为之吧。”
呃……我看着他宽阔肩膀下的空瘪短袖，发现自己的确没想到这个。
我噙着眼泪看她，心里酸得要命，她都说的什么话啊！她只是和叶思远吃了一顿饭而已，凭什么说他会给我添乱！
他低下头来，在我耳边很小声地说：“这样子我没办法自己上厕所的，怎么办？”
从头到尾，添乱的好像是我自己，叶思远做事永远坦坦荡荡、有条有理的。能自理的事，他从来不求人，真需要人帮忙，他也能做到不卑不亢。通过我和刘一峰、冯啸海的几次接触，我知道他们帮助叶思远都是出自真心，从未觉得麻烦过，我自己更不用提了，我几乎没把叶思远当作一个特别的人来对待。他是没有双臂，可是只要与他多交往，就能让人渐渐忘记他的残缺，也只有这些与他初次接触的人会特别放大地看到他身体上的缺失，而忽略掉他的内在。
“嗯？”
我的叶思远，就是一个天使，即使折了翅膀，依旧能飞。
“小桔……”叶思远有些犹豫，好像想对我说什么。
我始终坚信这一点。
“没事，待会儿我帮你解开。”我拍了拍他的屁股，这个样子的叶思远对我来说挺陌生，我习惯了他穿着休闲装的样子，尤其是夏天，第一次见到他穿得这么成熟，我觉得非常新奇。
关门回家，屋子里只剩下了我们五个人，爸爸打发陈诺去房里看书，美阿姨说她去超市买点东西，客厅里就只有我们三个了。
叶思远低头看自己的腰，扭了扭身子，苦笑着摇头：“我都没系过皮带，真是不习惯。”
爸爸依旧在抽烟，他看看我，说：“陈桔，你也坐下。”
当我在试衣间帮他换上长裤，又系上皮带后，我满意地笑起来：“Cool！You are so handsome！”
我拿了张凳子挨着叶思远坐了下来。看着爸爸，我做好了一切准备，不管爸爸如何发难，我都会守在叶思远身边。
他又买了两条长裤，一条黑色的修身款，一条是牛仔裤，只是，穿这样的裤子，他还需要——系皮带。
爸爸看着我们，重重地叹了口气，头一次叫了叶思远：“小叶，是吧？”
“嗯。”我抬头冲他笑，“衣服买好了，去买裤子吧！”
“是的，叔叔。”叶思远点头微笑。
叶思远看我面色有些沉，低声说：“没关系的，他们要看就让他们看好了，我没事，你别不开心。”
我的左臂贴着他右侧的身体，觉得他的身子有些颤抖，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有这么紧张吗？
“不会不会，好看死了。”我帮他整理着衣服下摆，又拉了拉他的袖子，他的短袖下面空空荡荡，我早已习惯，可专柜的营业员和顾客都在打量他，眼神躲闪却又压不住好奇。我突然觉得有些难受，虽然这不是我和叶思远第一次逛街，可每次出门都接触到的这些古怪视线还是会令我的心有些抽痛。
叶思远注视着爸爸，浓眉有些皱起，我不明所以，也就没吭声。
他动了动肩膀，转着身子打量着镜中的自己，笑道：“我好像没买过这么成熟的衣服，会不会很怪？”
爸爸说：“小叶，我没想到你会到我们家来，年初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和陈桔的事了，当时我已经和她说了我不同意，叫她开学后和你分手。不过我女儿的脾气我知道，她也许会为了其他事和你分手，但不会因为你的残疾而提出这个事。”
叶思远高高的个子，白皙的皮肤，深蓝色的翻领T恤穿在他结实紧致的身上非常合身，衬得他面容格外精神帅气，沉稳的颜色也掩住了不少学生气。
爸爸又抽起一支烟，继续说：“我只想问你，你对未来有计划吗？”
我真的和叶思远逛起了商场，他是学服装的，挑衣服方面完全不用我操心，没多少工夫就为自己选了两件翻领的短袖T恤。我在试衣间帮他换，最后拉着他照镜子时，我啧啧称赞起来：“哎呀！帅死了！你穿深蓝色真是好看。”
叶思远轻轻地吐出一个字：“有。”
“好，那咱们就去吧，边上就是商场呢。”
“说来听听。”
“不是，稍微正式一些就好，你说呢？”
叶思远眼神平静：“叔叔，我下个月就要出国了，去意大利读书，我是学服装设计的，意大利有全球最好的设计类学校，去那边学习两年后，我会回来。到时，我会先进我家的服装厂历练几年，等时机成熟，我会出来单干，创立自己的服装品牌。”
我扒了下他的双肩包，发现他真的只带了一件T恤和一条松紧带裤腰的休闲裤，脚上夹着一双人字拖。穿着这一身去见我爸爸，的确不怎么合适，我一屁股坐在他腿上，环着他的脖子笑：“这么热的天，你想穿什么？西装吗？”
爸爸明显愣住了，也难怪，我从未和他说起过叶思远要出国留学，更没提过他优越的家境，我看爸爸手指夹着烟都忘记抽了，烟灰直接掉到了地砖上。
他突然有些为难地看着我，说：“小桔，你陪我去买身衣服吧，我不能带太多行李，只带了一身换洗衣裤，好像……太休闲了。”
“出国？两年？”爸爸瞪着眼睛看叶思远，“你是说，你马上就要走了？”
第二天是周日，早上，我赶到叶思远房间和他碰头，两人计划着什么时候上我家去。
“是的，叔叔。9月就出发了。”
看着叶思远认真的表情，我笑了：“那是！我挑的男人，哪儿会错。”
“那你来这儿干吗？两年时间，鬼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我并不好。”他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缺失的双臂，又抬头看我，“我知道对家长来说，我的身体很糟糕。我不能做很多事，但是，小桔，不管你爸爸对我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会放弃不会退缩不会逃避，我会让他相信，你的选择，是对的。”
“叔叔，离开之前我想见见您，是因为……”叶思远扭头看了我一眼，“因为我和小桔，已经确定彼此了。我过来见您，是想请您同意我和她交往，这样，两年之后小桔本科毕业，她若是想要出国，我会接她出去，她若不想出去，我就回来。”
“行啊！那你就加油吧！叶思远，让我爸见识一下你有多好！”我兴奋起来。
我加了一句：“无论怎样，我都会和他结婚的！”
他笑得更厉害了，用湿漉漉的脑袋碰着我的额头：“小傻瓜，我来这儿，不是看你为了我和你爸爸吵架的，我是想让他接受我，即使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我也希望能和你爸爸见一下，这样，至少他能认得我。”
“女孩子家！说这种话像什么样子！好像自己嫁不掉一样！”爸爸瞪我。
“嗯！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
我噘起嘴，手环上了叶思远的腰，他躲了一下，还咬了咬嘴唇。
“我有心理准备。”叶思远微笑起来，“迟早要面对的，是不是？”
“原来你家里条件还不错，也就是说，不用愁将来的工作了？”
我噘起嘴：“可是我担心他见到你会说出更难听的话，或者做一些不合适的事。”
叶思远脸有些红：“是……的确是这样。不过，我不可能一辈子靠家里，我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家里的厂将来也是他继承的。”
“不会。”叶思远摇头，“我能理解他的心情，他会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世上的父母都是心疼自己的孩子的，他说什么我都不会介意。”
“哦？为什么？”爸爸的视线瞟到了叶思远的空袖子上。
“叶思远，我爸爸给你打的那个电话，我代他向你道歉，虽然我不知道他究竟说了些什么，但一定是不好的话，我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叶思远点点头，说：“您想得没错，是因为我没有手，当然我若是一直留在家里工作也是可以的，毕竟专业也对口，但是，我还是想凭自己的能力给小桔幸福。”
他点头。
“小伙子，你叫我说什么好呢？”爸爸把香烟摁在烟灰缸里，“也许你家境是不错，但是我还是不同意你们的事。陈桔是我女儿，我们是普通人家，我希望她嫁的男人，最起码的一点，就是要身体健康，可以照顾她保护她，可是你呢？我知道没了胳膊也不是你想的，但你能不能站在我的立场考虑下，我养大这么一个女儿不容易，她若是跟了你，会吃多少苦？”
“你真的决定见我爸爸吗？”我看着他的眼睛，问。
“爸爸！我跟着他一点不觉得苦！他能照……”我还没说完，就被爸爸喝止：“你闭嘴！”
洗完澡，我很认真地和叶思远讨论了一下第二天的计划。
叶思远说：“叔叔，我知道这一趟我来得很冒昧，只是之前接到您的那个电话，我觉得我有必要和您见一面。我的身体的确很不方便，做许多事都需要别人帮忙，但是，我和小桔是真心相爱的，我知道她没有因为我的残疾而有所嫌弃，所以我也绝对不会辜负她。我知道要您接受我会很难，但是叔叔，请您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做出一番事业来，不会叫你们失望的。”
爸爸，明天，我就要带我的男朋友回家了。
“即使你做出了一番事业，又怎么样呢？”爸爸摊开手，“你还是没胳膊啊！你是一个男人，在一些日常的事情上都不能照顾女人，还要她帮忙，你这算是大老爷们儿吗？”
在漫天的水花下，我看着叶思远的脸，迷蒙的水汽令一切都不太真实，我温柔地吻着他的唇，心里突然安定了许多。
我又气又急：“爸爸！你干吗老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他的手是没了，没了就没了，没了也长不出来了啊！手没了他照样可以好好过日子，好好干事业的！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比那些手脚健全却不思进取无所事事的男人强不知几千几百倍啊！”
比如说，爱情。
“你说的什么鬼话！”爸爸拍着桌子怒视我，“早知道你去了H市会碰到这么个人，我当初用绑的也要把你绑在家里读师范了！你的脑子是不是被狗吃了？世上男人这么多，你偏偏就选中这一个？”
我知道自己已经和这个男人分不开了，他残缺的身体令我深深着迷，我觉得自己已经一点也不介意他的残疾，在我眼里，叶思远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他有着常人皆有的喜怒哀乐，有理想，有毅力，有目标，他当然也应该享受到健全人可以享受的一切。
我又哭了，人也站了起来：“他哪儿不好了？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跟定他了！这辈子我非他不嫁了！”
他用力地动着肩膀，用手臂残肢触碰我的肩，嘴里断断续续地喊着我的名字。我紧拥着他，两具年轻的身体紧紧地纠缠在一起。这感觉实在太过于美妙，这一刻的激情完全弥补了我们之前一个月不见的空虚。
“小桔！别说胡话！”叶思远抬头看着我，眼神有些哀，“坐下来，好好说话。”
我快速地脱掉了自己的衣裙，还没等我站稳，叶思远就扑了上来，低头吻住我的唇。
“思远！”我抹着眼泪，拽他的袖子，“咱们走吧！”
我轻呼一声，推着他的身体就把他带到了洗手间，我粗鲁地扒掉他的上衣，又扯掉了他的裤子，叶思远一直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喘着气，配合着我的动作。
“小桔！”叶思远依旧不动，“坐下吧。叔叔他……说得没错啊。”
“我也想你，每分每秒都在想你，小桔。”叶思远皱起眉来，“想着以后要分开那么久，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什么没错？大错特错！”我哭得稀里哗啦的，“跟你过日子的是我！又不是我爸！”
我一下子就用力地抱住了他，踮起脚疯狂地亲吻他，我听见自己说：“叶思远，叶思远，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每天都在想你！每天都能梦到你！”
“别说了！小桔，别说了……”叶思远低下头去。
“再说不想，就不放你走了。”他的声音温柔得可以催眠，渐渐地就令我丢盔弃甲，摇旗投降。
爸爸一脸木然地看着我，冷哼一声：“是啊，过日子的是你又不是我，你若要跟着他，我就当没生你这个女儿，我也不会缺块肉！”
“不想，不想不想。”他的嘴唇好柔软，碰得我的耳朵痒兮兮的，令我心跳加快，脸都烧了起来。
我呆呆地看着爸爸，手里还拽着叶思远的空袖子，我说：“爸爸，你为什么一定要反对我们呢？叶思远他……”
“是吗？我也是向某人学的啊。”他咬着我的耳垂，小声说，“真的不想？”
“不要再说了！”爸爸站了起来，扭头往卧室走，“我不想再听到关于他的任何事，他好不好与我无关，总之我不会答应你们俩的事，你们可以走了。”
“不想。”我逗他，“搞突然袭击什么的，最讨厌了！”
“爸爸！”我追上去拉住了他的手臂，哭着喊，“我求求你！求求你！你不用现在就答应，你给我们一点时间吧，给他一点时间，让他证明给你看！他能做到很好的！”
他有些失望，低下头用脸颊碰着我的脸颊说：“好久没见了，想不想我？”
爸爸转回头来，视线又移到叶思远身上，他已经站了起来，正平静地看着我们。
陪着叶思远在酒店房间安顿下来后，我说我得回家了。
然后，爸爸说了一句话，令我彻底灰了心：“他是个残废，不管他做得怎样，他还是个残废，他想做我陈家的女婿，只要我活着，永远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