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又骗人了！我抚着额头安慰他：“我是答应了爸爸我来想办法，但是实在筹不到那么多钱。小诺，你要读的公办初中离家近，教学质量也不差，还能和许多小学同学一起念，不是很好吗？”
他沉默半晌，突然就哭了起来，压着声音说：“你们都骗我！之前还说会让我读的，爸爸说你会想办法的！你骗我……”
“不好！一点都不好！你们都骗我！我想要读外语学校，呜呜呜……”
他犹豫地问着我小升初的事，听完后，我对他说：“小诺，姐姐这些天想了许多办法，都筹不到这笔钱，对不起，我们没有办法让你读那所外语学校了。”
他大声地哭起来，我一下子就不耐烦了，大声地打断他：“哭什么哭！你知道爸爸和美阿姨一个月赚多少钱吗？你知道家里的开销一年要多少钱吗？你想要耐克的鞋子阿迪的书包，我们都买给你，你知道你妈买的衣服都是多少钱的吗？你知不知道一万四一年的学费住宿费对我们家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爸爸大半年的工资啊！这才是个初中而已，将来你还要上高中、考大学，爸爸和美阿姨的压力很大的你懂吗？陈诺，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咱们家条件不如人家！你不能样样去和别人家比！你人聪明学习好，不用读外语初中将来一样可以考重高，考重点大学！姐姐不也是那公办初中毕业的吗？现在不是照样考上重点大学。陈诺，你已经快十三岁了，你该懂事了！”
脑子里正在胡思乱想，手机响了，我一看，是陈诺的电话。
一口气说完，我发现自己也哭了，小笨蛋在电话里一直没说话，估计被我骂傻了。我抹抹眼泪，对他说：“对不起，姐姐这几天碰到点事，对你发脾气了。总之你念书的事姐姐真的想办法了，实在是不行，小……”
我曾经感谢老天爷赐给我这段奇妙的缘分，现如今，是不是一切都要被我自己毁灭？
“姐姐。”小笨蛋突然说话了，“我明白了，我不读外语初中了，我这就和爸爸说去。姐姐，你别哭了，对不起。”
抬头看图书馆，我想起了一年半前我和叶思远认识的经过，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的。那时候的叶思远，头发要比现在长一点，脸庞还要再稚气一点，脸上的神情却是温和腼腆的。他低头浅笑时，颊边显露的酒窝一直令我着迷，可是，我已经有好久好久，没有看到他那样的笑容了。
小笨蛋，贴心的小笨蛋，我挂了手机，弯下腰将脑袋伏在大腿上，更大声地哭了起来。
脚步沉重地走到图书馆边，我身心俱疲，坐在了图书馆门口的木椅上。
路过的人也许会觉得我是一个疯子，但是我已经顾不得了。真的变成一个疯子也好，我就再也不会被这些破事烦恼了。挂着眼泪，抬头看这所学校，也许，我马上就要不属于这里了。
我朝天冷笑，这世界究竟是怎么了？我是咎由自取，我是自作自受，可是，我真的连一点退路都没有了吗？真的那么不值得原谅吗？
叶思远，叶思远，真没想到，先离开的人居然会是我。
如果事情演变到了这一步，我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做，那么多年努力念书，到了今天这个份上，却要被学校开除？
婉心来找我谈心，她表示抱歉，认为会发生这样的事她也有责任。我知道她心里不好过，就笑着对她说这都是我自己闯出来的祸，要是我能再多点警惕性，不喝下那瓶酒，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
开除？
婉心问我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我叹口气，说：“先等等学校的通知吧，听天由命。”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室的，站在5月的烈日下，我却觉得全身发冷。
她想了想，说：“这样不行，真的等到开除的决定做出来了，就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小桔，你应该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你们辅导员，我也可以给你作证的。”
“处分？你太天真了。”周老师摇头苦笑，“陈桔，有好多领导主张的是，开除你啊。”
我不是没想过这个，我甚至还想过报警，从理论上来说，我还是个受害人。可是……唐锐也是我们学校的啊，我的照片已经让学校蒙了羞，再把唐锐抖出来，学校的领导更要发飙了。就算最后唐锐也受了处罚，我不信自己能逃过，还有婉心，不可避免也会吃个处分。想到这些，我觉得这实在不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我愿意接受处分。”我低声回答。
我把自己的顾虑说给婉心听，她有些生气：“到这份儿上了，你还顾着唐锐？他对你做那些事情时，怎么没有想到后果呢！”
周老师叹了口气：“陈桔，周老师在这儿给你打个预防针，这件事，学校领导很生气，你是严重触犯了校规的，社会影响尤其恶劣，学校现在还在研究对你的处罚，你要有一个思想准备。”
我说：“明天就是周五了，我打算上午再去找找辅导员，我可以把这些事说给她听，其实这也算是我的一个筹码了，我甚至可以威胁学校，如果真的要开除我，我就报警，把唐锐的事都说出来。”
“啊？”这几天我根本不敢开电脑，事情的进展都是听王佳芬说的，她并没有说到这些情况，连叶思远都被牵连进来了？我这是作的什么孽啊？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了，婉心思考了下，点头说：“可以试试。对了，叶思禾今天给我打电话了，问起你这个事情呢。”
“不管他知不知情，陈桔，你要知道，这次的事情很严重，你已经被人肉了，专业、班级、名字早被人挖了出来，还有人提到了你的男朋友，在网上又掀起了一股流言。”
“啊？”
“这次的事和叶思远无关！他一点不知情的！”我急了。
“他看到照片了。”婉心小声说，“小桔，他说他家里人也都看到了。”
“而现在，作为他的女朋友，你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你叫学校怎么去做这个公关？”
我蒙了，叶思禾的家里人？那……叶思远的爸爸妈妈，他们也看到了吗？
我看着她，一动不动。
晚上在寝室，我意外地接到了叶思禾的电话，我冷淡地应着他，他终于还是问出了关于那些照片的事。
她说：“你知不知道，叶思远入校的时候，也是上了新闻的，说他身残志坚，残而不废，其实学校招收他，也挺麻烦的，他的住宿、教室桌椅的布置，很多都要单独考虑，实在是校长被他感动了才做的这个决定。”
他说：“小桔，如果需要我帮忙，你就给我打电话。”
我犹豫着点头，不知道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能帮什么忙？”我觉得奇怪。
“你现在还在和艺术学院的叶思远交往吗？”
“我也许能找到一些关系，帮你解决这些问题。”
“有一点。”
“……”说实话，我对他的话有点动心，在这个社会，什么事情都是讲关系，我有些相信他的确能帮我做些什么。
“你很缺钱？”
“真的。”他轻轻咳嗽了一下，“小桔，只是上次和你说过的事，你还是得帮帮忙。”
我猛地抬起头来看她，终于咬着牙点头说：“是的，跳了一年。”
我一下子就有些火了，哈！他这是变相的威胁吗？我回答他：“我喊你一声思禾哥，是因为你是叶思远的堂哥，但是你上次对我说的事，我已经搞明白了，那都是子虚乌有的，叶思远的妈妈从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就我了解，你大一的时候，还在迪吧里跳……呃，钢管舞？”
“谁告诉你的？思远吗？”他竟然笑了起来，“小桔，你实在是太天真了，他说什么你都信？怪不得你会被人欺负。”
“我知道，这次完全是我不对，愿意接受学校的处罚。”
“你别胡说八道！叶思远从来不会骗我的！”
“陈桔，你应该知道，就冲你在迪吧卖啤酒，也能给你记个处分啊。”
“行行行，看来是我白费好心了，不过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我二婶做的事，我是有证据、有证人的。我只是不想大家弄得太难堪，没有在爷爷那里把话说得太明白。你要是无条件地相信思远的话，我也无话可说。”
“顾客，我在那个迪吧卖啤酒。”我老实地回答。
“你们一个个都是怎么回事？”我觉得头大，“每个人讲话都吞吞吐吐的，你别管我信谁不信谁，我现在根本没精力管你们的家务事！还有，叶思禾！”
“他们是谁？”
我喊了他的全名，“思远受伤的事，不是意外，对吗？”
“我喝醉了，不知道他们在拍照。”
他一下子就沉默了，良久以后才回答：“是意外，但是我有责任。我只能这么告诉你。”
周老师严肃地说：“陈桔，我这是先做一下调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完全被他们搞糊涂了，叶思禾又说：“行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小桔，如果事情不妙你就给我打电话，能帮上的我一定帮，你就当我是为了思远吧。他不把我当哥，我一直把他当弟弟的。”
我说：“周老师，如果是因为那个帖子的事，您就直说吧。我没事。”
这段话，他说得很诚恳，我无法再对他恶声恶气，表示了一下感谢就挂了电话。
这一刻终于来临，我反而觉得轻松，坐在周老师对面，我看她似乎比我还要紧张。
前一晚，我通宵未眠，这一晚，我依旧无法入睡，后来身体实在撑不住了才渐渐睡去。
辅导员周老师把我叫去办公室时，是周四下午下课后。
我梦到了叶思远，我梦到了他温暖的笑，还有他与众不同的身体。他远远地站在那里，身边的空袖子被风吹得有些轻微飘荡，我向他走去，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却发现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无法到达他身边。他只是那么安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不确定的东西，然后他转过身，渐渐走远。
我睁着眼睛直到天亮，还不知道天亮后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我的世界开始分崩离析，我终于放弃，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他一直没有挂电话，也一直沉默着，我身子蜷成一团哭得全身发抖，气都要喘不上来，却死忍着没有开口。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啪一声挂了电话。
我想念他，想念得无以复加。我抱着自己的肩缩在床上，脑海里只是反复掠过他瘦高的身影，他转身看我时那复杂的眼神。我好希望这时候他能陪在我身边，让我可以放下所有烦恼，轻轻地靠在他身上。
我听着电话那端，那个男人的呼吸声，有些沉、有些压抑，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我捂住嘴无声地哭泣，叶思远，对不起！对不起！我伤了你的心……
我在梦里听到了叶思远的声音，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我仿佛听到他对我说：“小桔，要坚强，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我真想听他喊我一声“小桔”，只要这一声就好，我就会变得坚强，不会被这些暂时的困难打倒，可是，他没有说。
我猛然惊醒，在漆黑的寝室里睁着眼睛发呆。我身边空空荡荡，没有他的体温，没有他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再去奢求什么，但是，我的心痛是那么真实。
他把电话接了起来，却没有说话，连一声“喂”都没有说。
时间在寂静中流去，我颤抖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我想，自己不能再这么消沉，我必须坚强起来！
凌晨十二点，我鬼使神差地拨通了叶思远的电话，我不知道他住在寝室还是家里，手指捏着手机，我带着一颗狂跳的心听着等待音。
这是叶思远教给我的一切，发生了的事情无法挽回，他可以从失去双臂的残酷现实中重新站起来，我一样也可以。最坏的结果无非被学校开除，但我相信自己可以挺过去，我还这么年轻，有健全的身体、积极的心态，我可以换种方式继续我的生活，这些都不可怕。
晚上，我失眠了。
真正可怕的是，我和叶思远的未来。
不要哭！陈桔！一定不要哭！
他的家里人知道了这些事情，怎么还会同意他和我在一起？
他又转过头来看我，我只觉得眼睛酸涩得难受，扭过头就往食堂外面跑去。
如果真被学校开除了，我又有什么资格再和他在一起？他即将出国留学，他的未来虽然艰辛，但前途依旧美好，可是我呢？
“啊呀，对不起对不起！”男生不停地道着歉，还伸出手往叶思远身上的污渍抹去，叶思远只是退开两步，抿着嘴唇摇了摇头，轻声说了句什么。
陈桔，陈桔，不要怕！不要怕！
我看到叶思远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他迈开脚步向我走来，这时，有个端着饭盆的男生路过他身边，不小心撞上了他，饭盆里的红烧菜汤洒了出来，沾到了叶思远的浅驼色衬衫上。
叶思远，我会坚强，像你一样坚强，我会成长，我愿意接受一切结果，无论它是好是坏，我会重新开始，继续努力，在你离开后默默地在这里为你祝福。
我自己，也恨死自己了啊！现在的我，觉得自己好脏好脏，还有什么资格再来对你说“对不起”。
所以，叶思远，你一定要加油，要幸福！
叶思远，你在生我的气吧？你对我很失望吧？你是不是觉得我变得很陌生？
只是……叶思远，也许我再也回不到你身边了。认清了这个事实，我终于开始哭泣。
我隔着层叠的人群看着他，一颗心越沉越低。我那么了解他，他看我的眼神如此复杂，我知道他一定已经看到了那些照片。
周五早上，我请了假没去上课，在寝室做着准备再去见辅导员时，我接到了应鹤鸣的电话。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一个人站在外围，背着双肩包，身子站得笔直，衬衫的空袖管垂落身侧，正目光如炬地看着我。
他说：“陈桔，有时间吗？”
中午去食堂时，我意外地见到了叶思远，他在等刘一峰买饭。
“什么事？”
第二天上午，我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上课的时候、走在路上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人在朝我看。王佳芬说是我太敏感了，我不置可否，此时的我已如惊弓之鸟，弦绷得紧紧的，生怕有那么一点风吹草动，那根纤细的弦就会断掉。
“我在你学校。你的事，我听王佳芬说了，网上的帖子我也看见了，王佳芬说你碰到了麻烦，你要是有时间，咱俩聊聊，也许我能帮上点忙。”
叶思远，我知道你会生气，我根本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如果，因为这件事，你决定再也不理我，我无话可说。这是我自作自受，我对不起我们之间的感情，我践踏了你对我的信任，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我总归是骗了你，我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代价来赎罪，哪怕是孤独终身。
又是一个说要帮忙的！虽然是应鹤鸣，我还是觉得有点感动，但他能帮什么忙呢？我向他表达了自己的疑问，他说：“我叔叔是你们学校一个教授，也是有点小权力的，这件事也没有多严重，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请他帮忙。”
叶思远，叶思远，这都是我的错，我怪不了任何人，我不仅做错了事，还骗了你，我知道你一定会看到这些照片，我不知该如何向你解释。
我握着手机有些发愣，思考着也许找他聊一下也好，说不定他真能帮上点忙，让我可以有惊无险地迈过这个坎。
我更担心……叶思远。
我和应鹤鸣在学校食堂旁一棵大树下见面，他看到我一愣，说：“几天不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黑眼圈这么厉害，晚上都不睡觉的吗？”
我也很担心，我们学校校规向来严格，明令禁止学生去这些娱乐场所打工，现在，我却捅了这么大个娄子，给学校抹了黑，影响了它的声誉，我真担心辅导员会来找我谈话，然后给我记一个处分。
真是废话！谁碰到这样的事还能睡得好？我冲他笑笑，说：“我没事。”
她没再说话，可我知道，她很担心。
“我在网上看到那个帖子，看着里面的人有些像你，但我真是不敢相信，后来问了王佳芬才知道是这么回事。”
“没事。”我努力朝她笑笑，“网上的东西都是一阵一阵的，过几天就好了。”
“哦，这都是我自己不好。”
我麻木地关掉浏览器，默默地爬到床上，王佳芬在底下担心地问我：“小桔，你没事吧？”
他又问：“是那个叫唐锐的小子做的吗？上次和我们打羽毛球的那个？”
网友E：谁知道她是不是为了钱？说不定她就是需要男人啊！你看她被那么多男人抱着，开心成什么样子了，哈哈哈哈……
“嗯。”
网友D：这小姑娘看着真挺漂亮的，可惜啊可惜，为了点钱就堕落了。
“这小子怎么回事啊？陈桔，你是哪儿惹到他了？上回我就看你们不对劲。”
网友C：Q大？Q大不是一直以来都奉行德育至上吗？怎么会出这么一个奇葩？
“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挥挥手，“现在先想着怎么不让我被学校开除吧。”
网友B：这是大学生？骗谁呢，失足妇女吧？！瞧她那眼神，真够恶心的，我真替她父母悲哀……
“你有把唐锐的事告诉学校吗？”
网友A：哈！正常嘛，现在的女大学生，但凡是漂亮一点的，哪个不是这样？
“没有。”
可是，我小瞧了网络的力量，到晚上的时候，这个帖子已经被转发得到处都是，网友们热烈讨论，纷纷留言，我看着那一段段话，只觉得万念俱灰，生不如死。
“为什么？”
我气极了，他给我喝下了药的啤酒，拍了我不堪的照片，还传到了网上，这会儿竟然说这是小事？我浑身发抖，恨不得对他破口大骂，无奈照片还在他们手里我不敢再激怒他，只能求他赶紧删帖，在最短时间内尽最大的努力挽回一切。
我把自己想的又对他说了一遍，应鹤鸣摇头：“你这么想不对，这种人，你越是姑息他，他越是不知天高地厚，必须给他点颜色看看。”
唐锐这时候才知道我在说什么，笑道：“抱歉，照片不是我拍的，也不是我传的，那都是我同事在闹着玩呢，行了行了，一会儿开完会我叫他给删了，多大点事啊你犯得着这么生气吗？”
我叹气：“应鹤鸣，我现在真不想考虑他的事，就算唐锐被揪出来了我一样没有好果子吃。现在惹祸的是我的照片，学校不会管前因后果，因为糟糕的社会影响已经无法改变了。”
我忍不住愤怒地吼：“唐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你怎么这么卑鄙无耻？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要你赶紧去把那个帖子删掉！”
“我知道了。”他点头，“我现在就给我叔叔打电话，你等我一会儿。”
我给唐锐打电话，他压低声音，说正在开会。
他走去边上打起了电话，我一个人站在大树下等着，就在这时，我看见远处走来两个人。
我深呼吸，对她说：“唐苗，请把唐锐的电话号码给我，谢谢。”
一个短头发的女孩子，和——叶思远。
唐苗面色古怪地看着我，我们班登山聚餐时，我很不给唐锐面子，之后她就一直没和我说过话，此时面对面，我发现她唇边有压抑着的幸灾乐祸的笑意。
叶思远也看到了我，他的身子有些微的凝滞，视线就胶着在我身上移不开了。
我快速冲去了同班女生唐苗的寝室，王佳芬跟在我身后，一进门，我就发现几个女生在围着电脑看，一边看还一边笑，看到我进去，她们都吓了一跳，赶紧关掉了浏览器。
我看看他，又看看他身边那个女孩，她表情轻松，正在和叶思远说着什么，脸上漾着笑。她的左右手各拎着一个工具箱，我知道，其中一个是叶思远的，里面装着他的画具。
如果……叶思远看到这些照片，他会怎么想？会怎么看我？他一定会气疯的，天哪！我该怎么办？我心乱如麻，不敢往下想，我做了数个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时候我要考虑的不是这些，事情已经发生，我必须想办法去补救。
叶思远穿着黑色的长袖V领T恤，深色牛仔裤，背着斜挎包。我觉得他似乎瘦了一些，那件黑色T恤穿在他身上都显得有些空，他的脸色有些晦暗，眼神中透着疲惫。
我真该感谢他们，没有写出我的专业和名字，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互联网是万能的，连我们班男生都已经看到这些照片，我相信这个明确了学校的帖子不用多久就会在全校传开。
他们往我这里走来，叶思远的脚步越来越慢，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我，我竟然也没有退缩，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国内重点大学之一Q大，一个大二女生的真实生活。
他身边的女孩说了几句，他没反应，女孩就叫他：“学长，学长？”然后她扭过头来也看到了我。
然后，我又看到了一段文字描述：
我看到她凑近叶思远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叶思远的眼神就沉了下来，他轻微地摇头，说：“走吧，去画室，我们要迟到了。”
“唐锐？”她又看向照片，我身边所有男人的脸上都被打了马赛克，只有我的笑容是清楚的。
他的音量我能听见，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碎了一个口子，血混着肉，一块一块地剥离了下来，心底的伤悲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很努力很努力地忍住，才没让眼泪溢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啊？小桔！你什么时候被拍的这些照片？”王佳芬抓着我的手臂使劲摇晃。我呆滞地看着她，咬着牙说：“是唐锐。”
叶思远，你已经不想再理我了，是不是？
我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颤抖着手指滑动鼠标，一张一张地看着那些荒诞、不堪、淫靡颓废的照片，不敢相信里面的人真的是我。
就在他们走到我身边不远处时，应鹤鸣回来了，他收了电话对我说：“小桔，走，现在就到我叔叔的办公室去，我们好好地谈一谈。”
我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接着又完全回落下去，一时间连怎么呼吸都忘记了。
他的声音挺大，听着还挺高兴，我看到叶思远一下子就站住了脚步，他扭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眼神中竟然有一丝凄楚。
照片里的背景有些昏暗，可是拍摄者打了闪光灯，我的脸依旧清晰。我靠在一个男人的肩头，手还搂着他的脖子，笑得很诡异。我身上穿着那身啤酒促销员的衣服，短裙的裙摆撩得很高，大腿完全显露在外。有几张照片，还能隐约看到我的黑色内裤。有一张照片，我甚至依偎在三个男人身边，他们紧紧地搂着我，我的衣领都被拉了下来，能看到我的肉色文胸，可是我的表情没有一丁点的拒绝，看着反而很高兴的样子。
我心虚地移开视线，对应鹤鸣点头：“好，走吧，谢谢你。”
我已经完全惊呆了，看着帖子里一溜儿的照片，上面那个面色红得古怪、眼神迷离、在沙发上东倒西歪的人，不是我是谁？
“没事。”应鹤鸣终于也看到了叶思远，当然也注意到了我们俩古怪的气氛，他低声说，“你男朋友，不去打个招呼？”
那是一个国内知名的八卦论坛，她打开首页的一个帖子，指着上面的内容对我说：“小桔，这……这是你吗？这个帖子昨天就火了，还是班里的男生发给我看的呢。”
“不用了，我们走吧。”
王佳芬拽着我的胳膊奔到她的笔记本电脑前，手忙脚乱地开机，我还满手的肥皂泡，疑惑地看着她，她快速地在浏览器里输入一个网址，打开给我看。
我跟在他身边，往应教授所在的教研楼走去，走着走着，我还是没有忍住，转头看了一眼。
“出什么事了？”
我看到了他的背影、他垂在身边的空袖管，他的身姿很挺拔，一步一步坚定踏实地走着，却始终没有回过头来。
王佳芬惊魂未定，盯着我，胸口起伏着：“小桔，出事了！”
倒是他身边的女孩转了下头，迎上我的视线后立即又转了回去，我看到她对叶思远说着什么，而他，只是侧了侧头，继续往前走。
走廊上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寝室门被砰一声推开，王佳芬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我正站在盥洗台边洗衣服，被她吓了一跳，说：“怎么了？见了鬼一样。”
我的脚步也没有停，我们背对着彼此，越离越远。
我住回了寝室，四天后，周二的下午。
和应教授的谈话还算顺利，他答应帮我去学校领导那儿求求情。听应鹤鸣的意思，应教授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我觉得稍稍宽心。第二天就是周末了，我真希望这所有的一切都能在下周一有结果，即使要我死，也请早点行刑，不要让我受这凌迟之苦。
也许，我们的确需要时间，让彼此清楚地想一下。
和应鹤鸣分开前，我再次对他表示感谢，在这种时候，他愿意主动帮助我，是我没想到的，想着之前我对他的恶劣态度，心里不禁有些羞愧。
我的心一下子跌进了冰窟里，全身冰凉彻骨，一直到站在花洒下，我的眼泪才不可抑制地掉下来。我拼命地搓身体，直搓得全身发红，我觉得自己好脏，心里又好痛。前一天傍晚，我还和叶思远甜甜蜜蜜地发着短信，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才过了十几个小时，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和你男朋友怎么了？”应鹤鸣问我。
我甚至看到他笑了一下，嘴角一撇，微不可察。
这些事王佳芬不会和他说，我勾起嘴角笑笑，说：“没怎么，就是你看到的样子，吵架了。”
他看了我很久很久，最终，他点点头，嘴里吐出两个字：“也好。”
“因为照片的事？”他挑眉。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我不知道他会说什么，挽留抑或拒绝，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我身心俱疲，此时此刻只想躲起来好好睡个觉。
“不全是。”我自己也想不明白，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站住，闭了闭眼睛，回头看他：“叶思远，让我洗个澡吧，洗完了，我……我住到寝室去。你放心，我不是要和你分手，只是……我很累，我觉得，我们俩还是先冷静一下比较好。”
“你男朋友也太小气了吧，都这种时候了，他应该相信你，陪在你身边。”
叶思远跟在我身后，他没办法拉住我，只能叫：“陈桔！”
“我和他……还有一些其他事，不过没关系，我很好！真的，我没事。”
我累了，心灰意懒，说完这一句就转身往卧室走去，觉得全身虚脱乏力。
我笑得很勉强，应鹤鸣的眼神柔了下来，他抬手扶了下眼镜，说：“有事给我打电话，随叫随到。小桔……”
“很好，我弟弟要读书，也是我家里的事，所以叶思远，你也没必要知道。”
他低了下头，又抬头看我：“和你认识这么久了，我真的觉得你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漂亮聪明又坚强独立，最难得的是，一点也不贪慕虚荣。之前对你和你男朋友的交往，我的确是看不太过眼，也许……是因为我嫉妒吧。他是个残疾人，却能让你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他，铆着劲儿地维护他，我心里真不是滋味。不过现在，我也想明白了，感情这种事，本来就是说不清的。”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这是我家里的事，你没必要知道。”他抿着嘴唇歪过头去。
我很惊讶，应鹤鸣竟然会对我说这种话，几个月来我一直对他态度冷淡，他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直挺关照我，渐渐地，我也能心平气和地和他说几句话了。
“对我来说都一样！”
“应鹤鸣，这次真的谢谢你，不过我和我男朋友的事，现在我还说不清。”
他说：“这是两回事！”
“小桔，我是想说，发生这样的事，我知道你也不想的，如果你男朋友因为这件事要和你分手，我觉得，他不值得你依赖，真的。”
“你受伤时候的事，你不告诉我，害我在叶思禾面前像个傻瓜一样，他说什么我都相信他！”听到我的话，他残缺得明显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
“我有什么事瞒着你了？”
“就算你俩谈崩了，你也别伤心，阿鹤哥哥一直在这儿呢，知道吗？”他拍了下我的脑袋，我竟然没想着躲开，也不觉得难受。
“我瞒着你？哈！”我朝天冷笑，“叶思远，你呢？你又有多少事是瞒着我的？”
我笑着说：“真的谢谢你。”
“我没有要你稀罕！陈桔！我只是不明白，你真的有把我当你男朋友吗？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是瞒着我的？啊？”
我没有再去找辅导员，下午，婉心急急地来找我，说叶思禾找到了一些关系，能帮我解决问题，问我要不要再和他谈谈。
他的声音有点抖，我说：“我以为我能自己搞定的，叶思远！我知道你有钱！但是我不稀罕你家的钱！”
我想起叶思禾说的要我帮忙的那些鬼话，有些头疼，就把应鹤鸣帮我忙的事说给了婉心听，她很高兴，说：“那不错啊！你也和思禾聊聊嘛，双保险不是更好吗？”
“陈桔。”叶思远摇头，直视着我的眼睛，“只是两千块而已，你宁可去迪吧里卖酒，也不愿意和我说？”
我一愣，捕捉到她喊的是“思禾”，我拉住她的手，问：“婉心，你现在和叶思禾究竟是什么关系？”
“嗯。”我哭着点头。
婉心抽出手，捋了下头发，移开视线没有看我。
“两千？”
“婉心？”
“两千。”
“他说他喜欢我。”婉心终于开口，她笑了一下，带着一种满不在乎的神情，“小桔，我也喜欢他。”
他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需要钱？你需要多少钱？”
“你疯了！”我气极了，“我和你说过的，他有女朋友的！叫夏书意，他俩都打算结婚了！”
“我……”我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我……我需要钱，叶思远，我需要钱！我弟弟要读书，我需要钱！”
“思禾说，他女朋友家里人好像不太同意他们的事，他女朋友也一直在上海不愿意回来，他打算和她分手了。”
“那你告诉我理由！我听着！”他瞪着眼睛抬了抬手臂残肢，空袖子晃荡了一下，“你说说看，你不是故意的，那是为什么？”
“啊？”我消化着她的话，叶思禾的话可信度有多少？
“我不是故意的！”我终于开始哭了，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叶思远啊叶思远，你知道我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吗？我需要你的安慰，需要你的拥抱，我不想听到你对我大吼大叫，不想看到你满是质疑的眼神。虽然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可是！可是！我能怎么办啊？
“哎呀！小桔，我的事你就别管了，我有分寸的，你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你和叶思远打算怎么办呢？”
“你这是在强词夺理！现在的问题不是你去没去Olive，现在的问题是，你又瞒我、骗我了！你知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第几次了？啊？”
一提到叶思远，我的心立刻就乱了起来，摇头说：“我觉得我们快完了。”
“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的！”我也冲着他大喊起来，“是！我是在Olive卖酒，那又怎么了？法律规定我不能打工吗？法律规定我和你交往了就不能去Olive卖酒吗？”
“怎么会呢？照片的事又不是你的错！都是那个王八蛋唐锐捣的鬼啊！你就不打算解释给叶思远听吗？”
“我只是知道你‘曾经’在Olive，可是后来呢？后来你到哪里去了？”他的声音也大了起来，“陈桔，你真的是个成年人吗？你知不知道我会担心你！会害怕你有事啊！”
“是我的错，我没办法给他解释。”我凄凄地笑，“而且他家里人肯定也知道了，婉心，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你明明知道我在Olive，还要来问我干什么？”我承认，我是恼羞成怒了，一晚上受的委屈已经压得我快直不起腰来，回到家还要面对他处心积虑的“逼供”，我也开始生气。
“你都没和叶思远谈过，你怎么知道不行？”婉心很着急。
“我耍你？”他低头看着地上的手机，耸了耸肩膀，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我，“我耍你什么了？”
我想起上午时，在路上见到叶思远的情景，说：“他已经不想理我了。”
手机砸在他的胸膛上，一下子弹到了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电板都摔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
我咬着嘴唇看着他，突然，我把包狠狠地丢到地上，又把手机向他丢了过去：“叶思远！你耍我很好玩是不是？”
“婉心，我太了解他了。”我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泪，“行了不说他了！现在事情有点转机，我该高兴才对。还有你，你和叶思禾的事必须好好考虑，你真要和他在一起，也得等他和女朋友分手以后啊！”
“你每次都只会说对不起，然后再说你保证，除了对不起和保证，你还会说什么？”他眯着眼睛看我，眼神里有藏不住的奚落。
“知道了！”婉心有些不耐烦地说，“他很快就会恢复单身了，我相信他。”
“对不起。”我低着头，缓缓地抬头看他，“思远，对不起。”
我仍旧表示怀疑，觉得自己真有够伟大的，自身难保，还有精力去管婉心的事。只是……婉心是我的姐姐，而叶思禾，是叶思远的堂哥，他俩之间还有那段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往事，要我眼睁睁地看着婉心坠入这莫名其妙的情网，我真是做不到。
“陈桔，你为什么不说话？”
周六、周日，我在无边的等待中度过。婉心和王佳芬轮流陪着我，我知道她们担心我会胡思乱想，其实我没事，经过这件事，我发现自己要比想象中来得坚强。
“……”
应鹤鸣给我打过电话，告诉我事情比较难办，不过他叔叔会继续努力。
“两个小时前，啸海对我说的，Olive的保安有看到你，但是后来就不知道你去哪里了。”
叶思禾也给我打过电话，他找到的关系很复杂，绕来绕去我也没听明白，只知道和夏书意有关，他说夏书意上次见过我后，就很喜欢我，答应我这个忙能帮上一定会帮。
“……”
听到夏书意的名字从叶思禾嘴里说出来，我脑子里就浮起婉心甜蜜的笑脸，她已经完全陷入恋爱中，就像当初的我一样。
“你昨晚，是去Olive卖酒了，是不是？”他嘴角带笑，眼神灼灼逼人。
我好害怕她会受伤，变成像现在的我这样。但是该劝的话我都劝过了，毕竟我对叶思禾的了解程度也许还没有婉心来得多，或许他真的打算和夏书意分手，然后和婉心在一起呢？
“啊？”我一只手抓着包，一只手抓着手机，无措地看着他，他的笑容好冷，冷得像是片片冰霜，直扎进我的身体，令我全身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我只能一切都往好处想了。
“陈桔。”叶思远突然笑起来，笑得很诡异，他说了一句令我意想不到的话，“我给过你机会了。”
我和叶思远之间依旧没有任何联系，一点都没有。周日中午在食堂吃饭时，我碰到了刘一峰，他和我打了招呼，告诉我叶思远这个周末回老家了。
“我……”我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挖出手机，一看果然有几十个未接电话和短信，“迪吧太吵，我没听见。”
“哦，是办出国的一些手续吧。”我说。
“小桔，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呢？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我不太清楚。对了陈桔，你和思远怎么了？”刘一峰看着我，镜片后的眼睛有些锐利，“学校里有很多传言，你那个照片帖子是被人陷害的，是吗？”
“嗯，喝了一点点。”
“说不太清，我自己也有责任。”
他朝我走近了一步，微微弯腰，脸凑到我的脸颊边，闭上眼睛轻轻一嗅，说：“你喝酒了。”
“这些天，思远的精神很不好，成天不说一句话，只是去画室画画，我给他打了饭菜，他也都吃不完，吃一点就说饱了。晚上他仍旧会回你们的公寓睡，但是我总觉得他睡得不好，因为第二天我看到他，都觉得他黑眼圈很重。”
“没做什么，就是……去玩一下，婉心叫我去陪陪她。”
我说不出话来。
“在那里做什么？”
“陈桔，思远没有那么小气的，这些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就别和他怄气了，看着你们俩这个样子，我都替你们急。”
“我……我……我就在Olive。”
“刘一峰，谢谢你，我没有和他怄气。”我叹了口气，“我在等学校的通知呢，说不定我会被开除，你说，我哪儿还有精力去和他怄气？”
我大着胆子抬头看叶思远，他的表情很伤、很伤，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低头看我，声音沉得发闷：“小桔，现在你能告诉我了吗？昨晚，你到哪里去了？”
刘一峰呆了，他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和他打过招呼，我回了寝室。
那是我们在Olive休息室的时候，水手哥一定帮我们掩饰过去了。
熬过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我总觉得，到了周一，事情就会下一个定论了。
叶思远的脸色有一些憔悴，显然是整夜都没睡，下巴上已经有一层青青的胡楂，我听到他继续说：“我报警了，但是警察说你是成年人，要失踪满二十四小时才能受理。我一直在这儿等你，一峰和啸海都在外面找你，啸海去了Olive，没找着苏婉心，但是她也没在寝室。”
我的预感没有错，周一中午，辅导员打我的电话，让我赶紧去她的办公室。
“我……”我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我到了那儿以后，意外地发现，学院的几个领导都在，我对他们鞠了个躬，开始等待他们对我的宣判。
叶思远回过身来，身子站得笔挺，沉着脸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怕你出事，连夜赶回来，拜托一峰先来看看你，他敲门，没人应。我让物业陪着一峰找了锁匠撬门锁进屋，发现……你不在。”
结果就是——我没事了。
“我给你打了很多电话，你一直没接。”他站住身形，背对着我，两条空袖子安安静静地垂在身侧，“打给王佳芬，她说你没和她在一起，打给苏婉心，她也不接。”
我只是被记了一个处分，一个和蔼的女老师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事情的经过我们都已经了解了，你家里也是有困难才会在那儿打工，以后一定要注意自我保护，不要再去那些地方。一个年轻的女孩，是很容易被不法分子盯上的。这次的事情学校就不追究了，该做的公关我们会做，你只要记得好好学习，然后，不要接受媒体采访，也不要再捅什么娄子了，知道吗？”
“门锁，怎么坏了？”我进屋关门，踢掉高跟鞋，忍不住问他。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没事了？我没事了？我真的没事了！
“你说呢？”叶思远的眼神已经变得有些冷，他看看门外，回转身说，“进来吧，带上门。”
我哭了起来，又笑着将眼泪抹去。我感谢应鹤鸣！感谢叶思禾！感谢应教授！感谢夏书意！冥冥之中仿佛有一个幸运天使陪在我身边，将我带离一切烦恼困苦。
我愣愣地看着他，大气都不敢出，过了好一会儿才扯起一个笑，说：“思远，你……你怎么回来了？”
我想着一个星期来自己承受的一切，突然就有了种拨云见日的感觉。啊！天气真好，5月的阳光虽然炽烈，气温却是那么宜人，学校里的花草树木似乎都在对我微笑，我欢快地奔走在学校里，想着要尽快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婉心，告诉王佳芬，告诉应鹤鸣，告诉——叶思远。
叶思远走到我面前，把我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目光最后回到我的脸上。
叶思远？
我像见了鬼似的看着他，我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凌乱的头发，浓妆花掉后乌七八糟的脸，身上虽穿着自己的衣服，却沾着明显的烟酒气息，我的脚上，还蹬着一双亮蓝色的高跟鞋。
想到他的名字，我的心又沉了下来，虽然我没事了，可是我和他，还是回不去了。
叶思远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扭过脸来看着我。看到我，他立刻就站了起来，快速地向我走过来。
垂着脑袋走到寝室楼下，我无意间抬头，眼睛顿时就瞪大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我寝室楼下的那个人，有着我最熟悉不过的姿态，那姿态，和所有人都不一样，而此时，他正望着我。
我把包抱在胸前，猛地把门拉开，我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可在下一秒，我的身体就完全僵硬了。
我看着他，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说话。
天哪！屋漏偏逢连夜雨吗？难道家里进贼了？
叶思远朝着我侧过身子，笑了一下，眼神一如既往的温和，虽然他看起来憔悴不堪，可是脸上没有了那种冷若冰霜的表情。
来到六楼，我要掏钥匙开门，突然惊讶地发现，门锁坏了！
我还是没有说话，手指绞着裤边，眼睛盯着他，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我很紧张，很紧张。
走在楼道里，我脚步沉重，仍旧心有余悸，懊恼无比。这时候我开始庆幸，叶思远回老家了。我想，回家后，我要好好地洗个澡，洗掉身上这些肮脏污浊的气息，然后忘记前一晚发生的不开心的事，再好好地睡一觉。等叶思远回来，他什么都不会知道，我依旧是我，我们依旧会恩爱甜蜜。想着他，我冰凉的心就开始暖起来，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
叶思远突然笑了起来，叫我：“小桔。”
天亮后，水手哥送我和婉心回家，到了家楼下，婉心说要陪我上去，我对她说不用，她为了我通宵没睡，早已累坏，我让她回寝室好好休息一下，自己上了楼。
“啊，你……你怎么在这儿？”我犹豫地问他。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道哭了多久，终于在婉心怀里沉沉睡去。
他向我走过来，走得很慢，空袖子拂过寝室楼前的灌木丛，在身体边上轻轻摆动。
婉心不停地安慰着我，水手哥沉默着走了出去，Olive为我拿来一杯温水、一块干毛巾和一块毛毯，帮我擦干头发，把毛毯披到我身上，说：“小桔，现在已经很晚了，你在这儿休息一下吧，天亮了水手会送你们回去的。”
他说：“我来接你回家。”
我再也忍不住，大声地哭了起来。我恨死自己了，我这是在干什么啊！我答应过叶思远会好好保护自己的，现在却差点让自己被玷污。如果……我不敢往下想，如果在我身上真的发生了那些不堪的事，我该如何面对叶思远？我会亲手扼杀我们俩的未来的！
“呃？”我傻了。
“应该是没有。”婉心把我拥进怀里，轻轻地拍着我的背，“没事没事，和你一起送酒的小弟说只是一会儿工夫而已，十几二十分钟吧，我们就找到你了。那群人看着也就像是在胡闹，小桔，放心，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我说，陈桔，我来接你回家。”他继续笑，“你已经离家出走一个多星期了，不打算回来了吗？”
我完全傻了，立刻低下头看自己的衣服，看起来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我慌极了，一把握住婉心的手，叫起来：“我有没有被怎么样？有没有？有没有？”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像潮水一样流了下来。我捂住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他已经走到我面前，弯下腰就吻上了我的眼睛，我听到他柔声说：“傻瓜，我说过，我没办法帮你抹眼泪的，别哭了，乖。”
“加了点摇头丸什么的，她估计是产生幻觉了，才会抓住那个男的叫她男朋友的名字。”
可是我怎么忍得住眼泪呢！谁来告诉我，我现在是什么心情？愧疚、迷惘、高兴、欣喜、惊讶、如释重负、不敢相信……
“加料？”婉心惊讶地问。
是啊！是啊！我不敢相信啊！我的叶思远，他说要接我回家！
水手哥面色凝重，和Olive对视一眼，对我说：“小桔，你可能喝了加料的啤酒。”
我哑着嗓子大喊：“叶思远！叶思远！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只喝了一支啤酒而已……”我很虚弱，撑着脑袋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的头好痛。”
“不会的。”他又向我走近了一步，身体紧紧地靠着我，“小桔，我告诉过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不要你的。”
我的神志渐渐恢复，头上、脸上冰冷的水提醒着我，我还是在Olive，只是……婉心在说什么？没有叶思远，只是我喝醉了？
“呜——”我伸出手臂，犹豫着、迟疑着，终于环上了他的身体，搂紧了他的腰身。
“什么叶思远？你傻了？你喝醉了，拉着一个男的大哭大闹呢，幸亏豹子哥的一个手下看见告诉了我们，要不然你被人卖了都不知道呢！”婉心皱眉看我，“你究竟喝了多少酒？醉成这个样子，睡了一个多小时都没醒。”
他真的瘦了，但是，他的身体还是那么温暖，他身上的淡香将我紧紧围绕。我把脸颊埋进他的胸膛，放肆地哭泣着。
我摇头，慢慢地坐起来，问：“我在哪儿？发生什么事了？叶思远呢？”
叶思远微微地弯着腰，我能感受到他动着肩膀回应着我，手臂残肢隔着衣袖在我身上摩挲。他用下巴碰着我的脸颊，很久以后，他说：“小桔，没有你的房子，不算是家。所以，跟我回家吧。”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头痛欲裂，看着面前婉心、水手哥、Olive担忧的脸，我觉得很奇怪。他们看我醒来，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婉心紧紧地抓着我的手，问：“小桔，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嗯！嗯！叶思远，我跟你回家！”我脸上已经满是眼泪，我更大力地拥抱他，“思远，我想你，我好想你！我想死你了！”
我是被冷水泼醒的。
“傻瓜，别哭了。”他闭着眼睛用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我听到他压抑在喉中的低沉声音，“我也想你，小桔，想得快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