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手机闹铃定到了早上六点，因为前一天睡得多，我爬起来并没觉得多痛苦。仔仔细细地叠了被子，铺平床单，我又拉开了窗帘，让日光可以照进屋子。
我一直到半夜两点才睡着。
做完以后，我走出房间，整个房子静悄悄的，好像没人起床的样子。我去卫生间刷牙洗脸，又洗掉了前一天换下来的衣裤。七点刚过，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我抬头一看，是叶妈妈下楼来了。
他笑了，我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看到我，她有些惊讶：“小桔，这么早就起来啦？”
“你先养好你自己吧，傻瓜。”
“我昨天睡太多了，不太睡得着。”我赶紧站起来，问，“阿姨，要不要我帮忙做早餐？”
“我养你。”
“你会做早餐？好啊，今天元宵，我打算煮点皮蛋粥，再煮点汤圆，你一起来吧。”
我抱着叶思远的身体，脑袋靠在他胸膛上，轻声问他：“叶思远，我不上班，你养我吗？”
“好。”煮粥煮汤圆，真是小意思。
……
做完早餐，叶爸爸、叶思远和叶思炎都下楼了，我们五个人围坐在桌边吃汤圆啃油条，叶思远可以用筷子夹起油条，一口一口吃得很香。
在疾驰的出租车上，女孩捂着嘴，泪如雨下。
叶妈妈笑着说：“今天的粥和汤圆是小桔做的呢。”
男人目送着女孩转身离开。
叶思炎吃了整整十颗大汤圆，满足地叫：“小桔，你做得真好吃！”
女孩慢慢回过头来，笑了一声，耸耸肩膀说：“你先养好你自己吧，傻瓜。”
叶思远用桌下的左脚轻轻踢了他一下，说：“昨天和你说的你忘了？”
男人一直等待着。
叶思炎不服气：“你不是叫她小桔的吗？我是你弟弟，我也能叫。”
女孩霸气地站立在海边，黑色长发随风飘动。
“她比你大，你老师没教你要懂礼貌吗？”
男人做了个深呼吸，大喊：“我养你啊！”
“你也比她大，她为什么不叫你思远哥哥？你为什么不叫她小桔妹妹？”小鬼头还挺理直气壮。
女孩点起一支烟，回头问：“又怎么了？”
叶思远竟然被他说得无语了，我赶紧说：“谁说我不叫的啊，我经常喊他思远哥哥的，思远哥哥，是吧？”
镜头切换，女孩子继续走在路上，男人冲上马路，站在她身后喊她：“嘿！”
“就是！小桔……妹妹。”叶思远噘着嘴，真是像个孩子一样。
男人沉默下来，笑了笑没有说话。
叶爸爸突然咳嗽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嗯……文玲妹妹，帮我添碗粥可以吗？谢谢。还有，思远儿子、思炎儿子，你们俩都给我消停点，尤其是你，思炎儿子，你要是再敢不喊小桔姐姐，你今年的压岁钱就全部充公！”
“不上班你养我啊？”
哇！我终于体会到了叶爸爸的冷幽默。
“不上班行不行啊？”
叶妈妈忍不住笑出声来，接过叶爸爸的碗就走去了厨房，小思炎的脑袋耷拉下来，不情不愿地说：“知道了。”
“上班咯。”
叶思远夹起汤匙，很满意地吃了颗汤圆，还趁空朝我笑笑，露出了漂亮的酒窝和一排大白牙。
“然后呢？”
早餐后，我真的跟着叶妈妈去了商场，我特想让叶思远一起去，不过他妈妈没说，他也没开口，我也就不好意思说了。我觉得，叶思远也是想让我们俩单独处一下。
“回家。”
自古以来，婆媳问题都很棘手啊，虽然我和叶妈妈的见面到目前为止还算愉快，可我总觉得她是个特别厉害的人，就是那种心里想什么，面上都不会表现出来的狠辣角色。这一点，和我是完全相反，所以我认为，如果是我和叶思远的妈妈博弈，唉……输的人一定是我。
“去哪里啊？”
我们在商场里逛了一个多小时，我不敢有任何意见，叶妈妈拎起毛衣、外套往我身上比比，没一会儿就能选出特别适合我的衣服。我暗暗佩服，心想做服装的人果然是眼光犀利，看来，叶思远的好品位也是受了家庭很大的熏陶。
“是啊。”
最后，我试穿了一件桃红色的V领毛衣，外搭白色的长款双排扣羊毛大衣，大衣帽子上有一圈浅棕色的毛，底下就是紧身牛仔裤和咖啡色小高跟皮短靴。衣服的设计都挺简单，但是白色和桃红色很亮，穿在我身上显得我特别青春靓丽。叶妈妈站在我身后，和我一起照着镜子，一边帮我整理帽子，一边说：“真好看，到底是年轻，衬得起这么跳的颜色，小桔，你真漂亮。”
“走啦？”
我抬起头，挺胸收腹，自己感觉也非常好。我看着镜子里身边的叶妈妈，由衷地说：“阿姨，您也很漂亮啊，气质特别好。”
女孩被海风吹乱了长发，停下脚步抱着手臂问：“干什么？”
她笑了一下，搂了下我的肩，说：“那就买这一套吧，你喜欢就好。”
穿着浅蓝色劣质衬衫的男人站在窗边，冲着楼下的女孩喊：“嘿！”
叶妈妈在收银台付钱时，我才知道我这一身衣裤鞋子加起来要近四千块钱，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但是我也不敢说什么。我知道，晚上的聚餐，我是以叶思远的女朋友身份出席的，我不能给他们家丢脸。虽然接受他妈妈这样昂贵的馈赠我觉得挺不好意思，也有点难堪，可是，我能怎么办呢？难道要在他妈妈面前坚持自己那一点点小自尊小骄傲吗？难道非要穿我那身挤过火车、脏得快看不出颜色的棉衣随他们一起去吗？
我和叶思远的视线都被屏幕上的两个人吸引过去。
那不是骨气，那是愚蠢。
他站起来，这时，一直播放的电影在沉寂了一会儿后，突然响起一段特别煽情特别好听的音乐，在大半夜里都能让人觉得幸福就是这么简单。
只是，我本来以为，事情就是到此为止了，没想到，在回叶思远家的路上，叶妈妈又对我有了一个新的请求。是的，请求。
我好舍不得他，又紧紧地抱了抱他，才说：“去吧。”
她开着车，车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又低头含住了我的唇，好一会儿后，说：“我得上去了。”
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绿灯的时候，她突然转头对我说：“小桔，今天晚上，阿姨对你有一个不情之请，也许对你来说会不太理解，但是请你相信，阿姨并没有恶意。”
“我才不要！臭男人！嗯……”
我不太明白，说：“阿姨，您说吧，能做的我一定做到。”
“我把我自己送给你吧。”
她抿嘴笑了一下，说：“那我就直说了，今晚去了小远的爷爷家，大部分的亲戚都是很好相处的，但是，如果有些人问起你的家庭情况，我希望，你能说得委婉一点。”
“真没诚意。”
我愣住了，嘴角牵动，再也笑不出来。我问：“阿姨，什么叫……说得委婉一点？”
“我也没，哈哈。”
“小桔，我希望你不要误会，阿姨绝对不是嫌弃你。我很喜欢你，而且也看得出，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对我们小远是发自真心，小远他也是真的很喜欢你，所以，我也一直在考虑要怎么对你说。你是个挺单纯的孩子，但是我们家有些亲戚就没有那么简单，我只能这么说，我对你的请求，出发点是为小远好，你能明白吗？”
“我没给你准备情人节礼物！”
这么深奥、这么难懂，我怎么会明白呢？
叶思远笑了起来：“其实，我本来都没想过能和你一起过情人节呢，你自动送上门来了，真是不错。”
但有几点我明白了，叶妈妈说她喜欢我，她说知道我对叶思远是发自真心，她说要我做的事是为叶思远好，虽然不知道这些话是真是假，但我选择相信那是真的。
“……”我是不可能叫他陪我提早回校的，看来，只能是我留下来了。
我说：“阿姨，您能告诉我，我究竟该怎么做怎么说吗？您直说好了，我的确是……不太明白。”
“嗯。”他慢悠悠地说，“你说，你是要后天自己一个人回去呢，还是陪着我在这儿多待几天？”
叶妈妈双手握着方向盘，沉吟了一下，说：“这么说吧，如果有人问你家里的情况、父母的工作，我希望你能有所隐瞒，或者适当地往好的方面说。这个度你自己把握就行。”
我算了算日期，惊讶地叫起来：“情人节啊？”
“可是，我是和叶思远在一起啊，他……他不喜欢我撒谎的。”
他浅浅地笑着：“是我们从没有一起过过，却是属于我们的一个日子啊。”
叶妈妈笑了起来，说：“这个你放心，如果真的有人问到你这些问题，你做什么回答，小远都会理解的。”
“嗯？什么日子？”
“……”我沉默了。
他皱起眉：“小桔，你忘了大后天是什么日子吗？”
叶妈妈又说：“小桔，阿姨再和你说一次，我绝对，不是，嫌弃你什么，只是在这个大家族里，有些事是你还不了解的。我也很无奈，希望你能答应我，还有，我和你说的这些话，希望你不要让小远知道。”
“我不是叫你陪我一起回去，你再在家里多待几天。”
她甚至都没有说，我不答应也可以，她根本就不给我拒绝的余地。
“啊？”
我突然就觉得胸很闷，很闷很闷很闷，闷得令我喘不过气来。我看着车内空调的出风口，觉得好热，我真想打开车窗，让外面的寒风吹醒我的脑袋。
“思远，我想后天回学校了。”
我开始后悔跑来D市，我开始后悔答应去参加他们的家庭聚餐，我开始后悔答应叶妈妈出来买衣服，我甚至开始后悔，我为什么要和爸爸吵架。
“不会的，放心。”他柔柔地说。
我想到我远方的那个小家，我的爸爸，我的美阿姨，我的陈诺，他们都是平凡普通的人，他们不杀人，不放火，他们虽然粗俗，却善良勤劳，他们起早摸黑地上班养家，只是有些小市民小市侩而已。
我靠在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说：“我觉得我真是挺冒失的，大过年的跑你家来，你爸爸妈妈也许会觉得我特别不靠谱。”
可现在，在我男朋友的母亲面前，我却要因为他们低微的身份而被迫答应一件事，在今晚，我要和他们暂时脱离关系，成为一个穿着入时、容颜靓丽、出身神秘的外地女孩。我突然就为我的家人感到委屈。
“哦……”
门当户对，我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受到这个词的意义。
“没事的，秦理早就知道你了，我小叔和姑妈他们都是特别好的人，还有我爷爷奶奶，也是很有意思的老头老太。”
可是，我已是骑虎难下，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问：“哎，明天我去你们的家庭聚会真的合适吗？”
更可悲的是，这一切，叶思远还不能知情。我皱起眉想，当叶思远听到我说出的谎话，他会怎么看我？
“嗯！”我用力地点头，心里对他是一千一万个相信。也许，事情本来就是这么简单，往世俗点说，叶思远家里这么好的经济条件，我爸爸和美阿姨也不会视而不见啊。这样想着，我就觉得轻松了许多。
想了很久，最终，我还是答应了她。
他打断我的话：“小桔，我一点都不怕，我们总得走出这一步的，是不是？”
回到叶思远家，吃过午饭，我回客房换新衣服。正是周日，爸爸应该在家，我拨通了家里的固定电话，是陈诺接的。
“思远……”我有些担心，总觉得他把一切都想得太过于简单。
“姐姐！姐姐！”听到他开心的声音，想到刚才叶妈妈对我说的话，我心里就有点泛酸。
“等时机成熟，我就和你一起过去见他，我会告诉他，虽然我没有手，但我一样可以给你幸福。到时，我会请求他，请他答应让我们毕业后就结婚，然后我们可以一起出国进修。”
我问：“小笨蛋你在干吗？”
“哦。”
“在做作业，马上要开学了。姐姐你到学校啦？”
他叹了口气，说：“小桔，明天，你给你爸爸打个电话吧，先给他报个平安。”
“嗯，到了。”
“思远，他只是还不知道你的好，他没见过你嘛，你千万不要乱想。”我紧紧地搂了下他的腰，说，“咱们得有信心。”
“姐姐，你走了以后，这儿就下雪了，下了好几天呢，今天早上才停，我本来想晚上去看灯会的，但是爸爸妈妈都不肯陪我去，说太冷了，要是你在就好了。”
“没吵你怎么会提前回来。”他轻轻地笑了一下，凑过身子贴在我身上，说，“你爸爸生气是正常的，没有哪个父母会希望自己的女儿找个没有胳膊的残疾人做男朋友。”
“姐姐明年一定陪你去看灯会。”
“也没吵。”我小声说。
“你那里冷不冷啊？姐姐你要多穿点衣服，你那边都没有暖气的，小心别感冒。”
“然后你就和他吵架了？”
我觉得好温暖，小笨蛋真是长大了，已经学会关心人了。
“他……”我斟酌着用词，觉得怎么说都不对，只能回答，“他是有点不高兴。”
“知道，我已经是大人了。对了，爸爸在吗？”
“他生气了？”
“在。”
“嗯。”
“你叫爸爸接电话。”
“也知道我没有手？”
一会儿后，我就听到了爸爸的声音：“喂。”
我叹了口气，说：“我爸爸知道我们的事了。”
“爸。”才喊了一声，我突然就有落泪的冲动了，好不容易才忍住。
他盯着我的眼睛：“小桔，说实话。”
“到学校了？”
我急忙摇手：“不是的，思远，你别乱想。”
“嗯。爸……今天元宵，节日快乐。”
他又问：“是因为我？”
我听到爸爸叹了口气，说：“你一个人在学校，自己多照顾自己。还有，我看气象，H市下雪了，你走路小心别摔跤，多穿点衣服。”
我抬起头来看他，心乱如麻，想了想，还是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知道，你别担心。”
“你是不是和你爸爸吵架了？”叶思远轻声问我，语气很平静。
“你……”他顿了顿，又说，“那个人回学校了吗？”
“就是……就是……想早点回了呗。”我讪讪地笑起来，头却渐渐地低了下去。
“还没。”
我靠在他身上，他突然说：“对了，小桔，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会提前回学校呢？”
“小桔，爸爸对你说的话，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爸爸也是为你好，他那个样子，你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早点分掉对谁都好。”
“臭美的你！”
“爸，咱先不说这个了行吗？他身体是不太方便，但他真的是个很优秀的人，对我也特别好。”
“当然是真的，我找的女朋友嘛。”他有些得意地笑起来，“他们肯定会喜欢的。”
爸爸又有点生气了，说：“总之我就把话撂在这儿，我不会同意的。你现在在学校我也管不着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和他在一起，以后有的你苦头吃！不说了，挂了。”
“真的？”我眼睛都亮了。
我还没开口，他已经挂掉了电话。我呆呆地坐了会儿，就听到门口传来叶思远的声音：“小桔。”
“他们说你很漂亮，也挺懂事。”
我回头看他，他已经穿好了羽绒服，走进来坐到我身边，问：“怎么了？”
我不好意思了，说：“我知道的。哎！你爸爸妈妈有没有对你说什么啊？就是……关于我的。”
“没事，我刚和我爸爸打了个电话。”
他摇摇头：“知道的，但这是在我们家，终归不太好，我不想让他们认为你是个随便的女孩子。”
“我听见了。”他低着头，眼神有些暗淡，“你是不是又和他吵了？因为我。”
“你妈妈不知道我们已经……住在一起了吗？”
“没有。”我把脑袋搁到他肩膀上，手拽过他的衣袖紧紧捏在手里，说，“思远，给我爸爸一点时间，他会明白的。”
“我就是来看看你，一会儿就上去了。”他终于离开了我的脸，坐直身体和我说话。
“嗯。”
“你就不怕被你妈妈发现啊？”我笑他。
其实，我的底气一点也不足。
“白天你跟个游魂似的，随便丢哪儿都能睡着的样子，那样不算。”
下午三点多，我们一行五人出发去叶思远的爷爷家。
“白天不是才见过吗。”我轻声说着，想要推他，却推不开。
到了目的地，那是在D市另一边的郊区，我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别墅区。
“你说呢？”他凑过来，吻着我的耳垂说，“想你了呗，都快一个月没见了。”
那个楼盘依山而建，周围满是树木，只是枝丫在冬季有些光秃凋零，但我能想象在夏天时，这里绿树成荫、空气清新的景象。
“你怎么下来了？”我问他。
我看着那一幢幢小城堡一样的房子，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半山腰，心里倒抽了一口冷气，想起叶妈妈的话，我想，究竟会有谁来问我的家庭背景？住在这种地方的人，还会对什么东西感兴趣？而且，我需要说得多委婉才能令他们满意？
他“噗”一下就笑了出来，说：“你还信啊。”
车子停到一幢房子前，我局促不安地跟在叶思远身后，随着他们走到了院子的金属栏杆门外。
我不好意思了，双手捧着他的脸颊左右瞧了下，说：“没有啊。”
叶爸爸按响可视门铃后，院内的大门立刻就打开了，最先冲出来的竟是一个两岁左右的漂亮女娃娃，她路都走不太稳，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拉着院门的金属栏杆仰着脸朝我们乐。
“你真凶猛。”他舔舔嘴唇，侧低下脑袋抬起右臂残肢，用衣袖擦了擦嘴说，“差点把我嘴都咬破了。”
“欢欢。”叶思远笑着蹲了下来，和小姑娘平视。
他的头发都被我抓得有些凌乱了，睡衣前襟的衣扣也被我解开了几颗，左边的衣领已经褪到了肩膀附近，两条空袖子软软地搭落下来，一条垂在他身前，一条已经掉到了身体后面，整个人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出一种颓废的性感。
“小舅舅！”小姑娘口齿不清地叫着，两只胖乎乎的小手伸出栏杆，摸到叶思远的脸上，又扭头朝大门喊，“妈妈！妈妈！开门！”
我们亲吻了很久，我才放开他，托着他的背让他坐了起来。
一个年轻漂亮的短发女人跑了出来，嘴里喊着：“抱歉抱歉，二伯，让你们久等了。”
“嗯……”他稍稍挣扎了一下，随即就温柔地回应起来，这样的姿势，他是无法翻身的，只能仰躺着接受我的热情。
她为我们开了院门，抱起了欢欢，看到我后有点愣，我朝她笑笑，她笑着说：“二伯二婶，这个小姑娘……该不是你们的儿媳妇吧？”
“思远思远思远……”我叫着他，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身上，抱着他的脸颊，低头就吻上了他的唇。
叶思远的爸爸妈妈都大笑起来。
回过身，我一秒钟都不想等了，紧紧地就抱住他的身体。我用的力道太大，叶思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我扑得倒退了两步，他也不稳住身子，干脆带着我一起摔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我脸红了，恨不得躲到叶思远背后去，叶思远却弯了弯腰，用左肩推了我一下，把我推到了他身边，对那个女人说：“思颖，我给你介绍下，这是我女朋友，陈桔。小桔，这是我三叔的女儿，我的堂姐，叶思颖。”
我们俩就跟做贼一样。
我笑着说：“思颖姐好。”
我蹦起来就冲去开了门，叶思远正站在漆黑一片的客厅里，看我开了门，连忙侧着身子走进来，我往外面张望了一下，立刻关了门上了保险。
“哦哦，你好你好。哎哟，思远你不错嘛，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是存心来气我这个已婚小嫂的是吧？来，欢欢，喊小舅妈。”她逗着怀里的小姑娘，小丫头立刻甜甜地叫起来：“小舅妈！”
门已经被我反锁了，我紧张起来，坐直身体盯着门，一会儿后，就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还有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小桔，你睡着了吗？”
我窘死了，红着脸去拉叶思远的衣角，他却开心地笑了起来。
过了大半个小时，我突然听到门口有一点轻微的声音，我吓了一跳，急忙调低电视音量，仔细倾听，果然是门锁发出的“咯哒”声。
打过招呼，我们一起走进房子，我听见叶思远问叶思颖：“阿理到了没？”
洗漱完毕，我回了客房，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也难怪，我刚刚补了个大觉呢，爬起来打开电视机，我漫不经心地转着台，找了个放电影的频道，看着周星驰的《喜剧之王》，我随着剧情，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还没有，不过我刚和阿勉通了电话，他们已经在路上了。”
我记得他上楼前，回转身看了我一眼，还冲我眨了眨眼睛。
“他的轮椅充电了没？”
我甚至还没来得及看叶思远一眼，也没来得及和他说些话，他已经被他爸爸托着脊背，带上了楼。
“放心，早就准备好了。”
“晚安。”她笑笑，转身离开，还帮我带上了门。
我环视四周，发现这是一间又大又漂亮的房子，屋里的家具都是原木色的，显得厚重又精致，墙角窗台摆着许多绿色植物，客厅贴墙还有一个大大的玻璃鱼缸，五颜六色的小鱼儿遨游在水草间。叶思远看我在好奇地打量，说：“这些花草都是我爷爷种的，他向来喜欢这些，鱼和小狗是我奶奶的宝贝。”
我有点愣，低头看看身上简陋的毛衣，小声说：“好的，谢谢阿姨，阿姨晚安。”
我跟着叶思远去见了他的爷爷奶奶，那是一对慈祥的老人，叶奶奶看到我特别开心，拉着我的手说了许多话，可惜说的是D市方言，我都听不懂。她还进了趟屋子，出来后给了我一个厚厚的红包，我推辞了半天，叶思远说：“小桔，收下吧。”
我忙说没关系。离开前，叶妈妈回头对我笑：“小桔，你刚刚睡了一大觉，也许会睡不着，那就看会儿电视，明天早上我带你出去逛一下，买些衣服，晚上好穿。”
我脸都红透了，只得和叶奶奶说声谢谢，收下了红包。
一边换，她一边对我说：“这个房间本来是我们家一个帮着打扫做饭的阿姨的，不过过年了她要在老家多待些时候，所以这些天家里也乱了点，你先将就一下。”
正在这时，叶思颖跑了进来，说：“思远，出来吧，阿理他们到了。”
我把行李提下楼，叶妈妈带我来到一楼卫生间，告诉我洗漱用品的位置，又带我去餐厅边上的客房，告诉我空调、电视的遥控器、灯的开关在哪儿，然后，我和她一起动手，换掉了床单被套。
我们立刻走了出去，我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推着一架轮椅从另一个屋子里走了出来，厨房里还走出一个短卷发的中年女人，叶思远对我说：“这是思颖的爸爸妈妈，我的三叔三婶，他们是和我爷爷奶奶住在一起的。”
晚上十点半，夜聊结束，大家各自回房。
他们微笑着看着我，目光友善，我不管了，干脆就跟着叶思远叫：“三叔三婶好。”心思却被那架轮椅吸引了。
叶思远的爸爸妈妈要是有什么想法，也是正常。
那是架不太一样的轮椅，比我印象中的轮椅来得更精密更厚重，轮子也更大，座椅甚至是厚厚的皮垫，右边扶手上还有一个带按键的小键盘。想到叶思远之前说的电动轮椅，我估摸着就是说它了。
我们又随意地聊了几句，叶妈妈问了我是哪儿人、今年多大、家里的情况、大学的专业等，我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实话。她一直微笑着，看不出听到我的话后，心里有什么想法。我想，我的家庭情况说出来，和叶思远真不怎么般配，我来自遥远落后的小城市，母亲早逝，爸爸是小公司的仓管员，后妈是私企的小出纳，家里还有个将来读书要花大钱的弟弟，四口人住着一套五十八平方米的小房子，除了我这张脸，我真是想不出我哪儿还能配上叶思远。
我悄悄地问叶思远：“你表哥要用这个啊？”
“我……”我刚想说我睡叶思远房里就行，身边的人就轻轻地踢了下我的脚，我立马把话咽了下去，甜甜地笑着说，“好，我等下把行李提下来，麻烦阿姨了。”
“嗯。”他点点头，低声说，“他身体不太方便，不过他挺开朗，对着他你不用紧张。”
叶妈妈笑起来，突然又一拍脑袋说：“对了，客房还没给你整理呢，瞧我这记性。小桔，晚上你睡一楼，我一会儿帮你把床单被套都换好。”
关于秦理，他并没有对我说过太多，我只知道他们兄弟感情很好，秦理是他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
他都发话了，我还能说什么呢，便点头说：“好，我一起去，谢谢叔叔阿姨。”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大群人，叶爸爸、叶妈妈、叶思颖和小思炎都夹在其中。我有点头皮发麻，瞬间又紧张起来，然后我就看到一个穿着黑衣的年轻男人，背着一个人走了进来，其他人都跟在他们身边。
从我们下楼，叶思远话就不多，这时他说：“一起去吧，我表哥秦理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我一直想让你认识他呢，只是他身体不太方便，不能到H市来。”
黑衣男人走到轮椅前，将背上的人缓缓地安置在轮椅上，一个扎着马尾的中年女人就上前帮忙调整起轮椅中人的坐姿来。
“……”
等到一切都弄妥当，周围的人散开，我才看清轮椅中人的样子。他也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而且非常时尚、英俊，穿着简单的白色棉夹克和蓝色牛仔裤，短短的头发染成深亚麻色，打理得很精神，一张脸轮廓鲜明，皮肤白皙，浓眉下是一双带笑的眼睛。
叶爸爸说：“还有小远的爷爷奶奶，他们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
他右手按在轮椅扶手上，手指按键，轮椅就“嗡嗡嗡”地移动起来。他抬头看到我，立刻露出了舒展的笑。
她摇头微笑：“不会啊，明天过节，难道你要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吗？和我们一起去吧，到时叫小远介绍他表哥、堂姐给你认识。”
叶思远说：“小桔，这就是我常和你说的，我的表哥，秦理。”
“我……”我咬着叉子，偷偷看了眼叶思远，说，“阿姨，我会不会太打搅了？”
“表哥好。”
我愣住了，这是什么情况？我本来是打算住一晚就坐大巴回H市的，就算学校没开学，我也能住到布拉格小镇去啊。叶妈妈竟然叫我去参加他们的家庭聚会，我无法想象那个场面，我是要以什么身份出现？叶思远的女朋友？
我的手指绞着叶思远的袖子，有些紧张地看着秦理，又觉得这样一直打量他实在不太礼貌，却又掩不住我的好奇。
这时，叶妈妈说：“小桔，明天是元宵节了，你要是没什么安排，就和我们一起去小远的爷爷家，明晚我们一大家子要聚餐呢，很热闹的。”
秦理哈哈大笑，说：“久闻大名，今天才见到。小桔，叫我阿理吧，表哥表弟的，实在肉麻。”
“……”在他爸爸妈妈面前，他竟然说这样的话，我立刻自己叉了块哈密瓜咬进嘴里，说：“是很甜喔。”
叶思远也笑起来，说：“还有秦勉，我们都叫他阿勉，他是秦理的双胞胎弟弟。”
我坐着不敢动，叶思远伸长右脚，夹起叉子叉了一块哈密瓜，弯腰屈腿送进自己嘴里，一边嚼一边说：“很甜的，你吃啊，难道要我喂你？”
啊？我这才注意到之前的黑衣男人，发现他果然长着一张和秦理很相似的脸，只是身材更加高大结实，肤色略深，表情略沉，没有秦理看来这么阳光大方。
“嗯嗯，当然可以。”我点头，“谢谢阿姨。”
那个扎着马尾的中年女人一直在边上笑着看我，这时候说：“叶小远，你懂不懂礼貌，介绍人是不是该从长辈开始。”
叶妈妈把切片的哈密瓜递到我面前的茶几上，上面搁着两把叉子，她说：“吃吧，小桔，我听小远都是喊你小桔的，我也这么叫你可以吧？”
叶思远笑着说：“小姑，你什么时候把自己当成长辈了？小桔，这是我小姑，那位是我姑父，他们是阿理和阿勉的爸爸妈妈。”姑父是小姑身边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他挺沉默的，使我一直没注意到他。
全部搞定，叶妈妈拉我去客厅吃水果。我乖乖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叶思远走过来坐在我身边，我抬头看看他，还是有些紧张。
“小姑好，姑父好，阿勉好。”我已经不知道鞠了几个躬了。
她为我盛了饭菜，两菜一汤，让叶思远陪着我慢慢吃。吃完饭，我抢着洗了碗，叶妈妈并没有拦我，最后，她和我一起收拾了厨房。我们做事时，叶思远一直靠在厨房门上看着我们笑。
小姑过来拉我的手：“你好你好，叶小远你动作真利索，是想超我们阿理的车吗？我告诉你，阿理不结婚，你和阿勉都别想结婚，你要想结婚，就帮我催着阿理赶紧找个女朋友。”
叶妈妈又笑起来，拉过我的手说：“你带来的水果我们已经吃了呢，苹果很甜，下次过来就不要带东西了，多重啊。”
大家伙儿都笑了起来，叶思远摇着头说：“这个我可没办法，你儿子有多潇洒，你可比我清楚。”
我突然就有点感动了，眼眶都泛了红，忙说：“没事的叔叔，该我说对不起才对，睡得太久了，真是不好意思。”
叶奶奶走到秦理边上，摸着他的脑袋说：“阿理啊，你赶紧找吧，要是因为你不找，让小远这么漂亮的媳妇儿飞走了，外婆可饶不了你。”
他说：“陈同学，睡了一觉精神好点了吧？抱歉，我们先吃了晚饭，也没等你，小远说你睡得很熟，一定是太累了。”
秦理笑着用左手挡脑袋，说：“外婆，我发型要被你弄乱了！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偏心，从小就喜欢蒂头远，现在还老帮着他！”
这时候，叶思远的爸爸也走了过来，他是位个子高大的中年男人，叶思远遗传了他的脸形和体格。他并没有像叶思远说的那样胖，只是有了些肚子，下颏的皮肤也松垂了一些，不像叶思远那样有清晰的线条。不过总的来说，他还是个挺英俊的男人。
叶奶奶说：“什么蒂头远，现在小远又不是最小的了，现在是蒂头炎！”
“不不不，我自己可以拿，谢谢阿姨。”我有点手忙脚乱，本来挺大的胆子这会儿都消失无踪了。
大家笑得更欢了，我看到叶思炎鼓着腮帮子站在叶妈妈身边，一脸的不服气，觉得真有趣。原来叶思远曾经有个外号叫蒂头远啊，哈哈！逗死了。
她走到我面前，笑着说：“陈桔你好，经常听小远说起你呢，你坐了快四十个小时的火车啊？一定累坏了，肚子饿了吧，我帮你把饭菜拿出来，你趁热吃一点。”
这时，三叔说：“行啦，大家都去客厅里坐吧，吃点水果聊聊天。”
直起身体，我的脸都红透了。我终于看清了叶思远的妈妈，她微微笑着，个子比我高一些，穿着米黄色的粗毛线开衫，显得很年轻。她的长卷发染成栗色扎在脑后，五官和叶思远有些像，挺漂亮，眼神温温的，只是眼角的细纹暴露了时光的秘密。
一大堆人笑着聊着往客厅走，我跟在叶思远身边，心里还在消化着他家亲戚的辈分和称呼，扭头就对上了叶妈妈的视线，我冲她笑笑，她也回以微笑，并对我点点头，然后她就被小姑拉走去聊天了。
我听到身旁叶思远忍俊不禁的笑声。
我在心里嘀咕，叶思远家的亲戚看起来都挺好，我不觉得有谁会为难我啊。看来是他妈妈多虑了。
我连忙立正，双手往身体两侧一贴，直挺挺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大声说：“叔叔阿姨好！”
客厅虽然挺大，也坐不下这么多人，叶思远低声问我：“要不要去外面走走？”
叶思远说：“爸、妈，这是陈桔。小桔，这是我爸爸妈妈。”
“好啊！”我求之不得，巴不得赶紧出去透口气。
客厅的电视机正在播放节目，沙发上并肩坐着两个人，看到我们下来，他们都转过头来，那位中年女人还站起了身。
终于和叶思远溜到了屋外，我们沿着别墅区的小路慢慢往山腰上走。
我定定心神，做了个深呼吸，终于跟着他走下楼。
太阳逐渐西沉，天气却不错，也不太冷，我晃着手看周边高大的树木，呼吸着新鲜空气，夸张地做了个深呼吸。
我伸出手拉住叶思远的空袖子，他脚步一顿，回头看我，我苦着脸看他，他渐渐笑了起来，对我投来鼓励的目光，说：“没事，小桔，相信我，你现在很漂亮，看起来非常好。”
叶思远看着我的样子就笑起来，问：“很紧张？”
可是，走在楼梯上时，望着叶思远的背影，我刚刚还略微平静的心，又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转过那个楼梯转角，我就要见到他的父母了。想到他们也许是将来一辈子都会和我有交集的人，我就紧张得手脚出汗。
“嗯嗯嗯。”我站住脚步，扭转身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膛上，“叶思远，我是不是傻透了啊，大过年的跑你这儿来，居然还厚脸皮地参加你们的家庭聚餐，你们家亲戚肯定要笑话我啦！”
咬咬牙，我掀开被子起床换衣服，又洗脸刷牙梳了头，抖擞起精神跟着叶思远下了楼。
“哪有啊，我看他们个个都很喜欢你。”他低下头，用下巴蹭蹭我的头顶，“小桔，别紧张，我和你说实话，我们家那一大票亲戚中，我觉得最难搞的其实是我妈。”
我仔细想想，头一次来他家，就窝在他房里不下楼，也实在是不像话。旅途劳顿睡一觉还能理解，醒过来了还不下去吃饭，真有点说不过去了。
“啊？”我抬头瞪他。
“……”
他大笑起来，说：“真的，不骗你。你是不知道，我小的时候，我妈和我小姑斗得有多厉害，还有我三婶和奶奶，她们都不喜欢我妈。”
他笑了：“起来吧，我妈妈做的菜，你不去吃，不怕未来婆婆不高兴？”
“是吗？为什么啊？”我疑惑地问，“我看你小姑和你妈关系挺好的啊，还挽着胳膊说悄悄话呢。”
我有些尴尬，瞥了眼叶思远，小声说：“真不饿。”
“肯定是在向我妈逼问你的事。”叶思远笑得眼睛弯弯的，酒窝都深深地露了出来，“我小姑这个人大大咧咧的，有点人来疯，我妈以前特不待见她，是从我受伤以后，她们俩关系才好起来的。”
“我……我不饿。”我打算赖在他房里，赖到天亮了。结果，我的肚子出卖了我，它“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为什么？”我不解。
“当然回来了，我们已经吃过晚饭了，厨房里给你留了饭菜，你起来换个衣服，我陪你下去吃饭吧。”
他的眼神稍稍黯了一些，说：“大概是因为，她们都有一个残疾孩子的缘故吧，那种感觉，别人是体会不来的。”
“啊？这么久啊！”我傻了，又问，“你爸爸妈妈回来了吗？”
我们继续并肩往山上走，我想到了秦理，忍不住问他：“对了，秦理是受了什么伤啊？看着好像挺严重的样子。”
“现在是晚上九点多，你睡了快十个小时了。”
叶思远摇头说：“秦理不是受伤，他是生下来七个月的时候，得了脑炎，留下的后遗症。”
我看着他，问：“我睡了多久？”
“啊？七个月？”我傻了，问他，“一直是这样的吗？我是说……坐轮椅。”
我松开怀抱，再一次打量叶思远的房间。他的房间有三十多平方米，还是白、蓝色调，和H市家里主卧的风格差不多，但多了些男性气息。他的写字台和书架也在房间里，我看着他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知道他就是坐在那儿和我视频聊天的。
“嗯。一直是这样，其实也不算，他以前的情况还要更糟糕，全身除了脑袋脖子，其他基本都不能动，四肢明明有知觉，却无法支配。但是我小姑从来没有放弃他，一直给他做针灸、按摩、推拿，帮他做复健，吃了不知道多少补品、中药，一直到秦理七八岁的时候，他的左手才开始恢复运动能力。现在他的左手完全健康，右手只有手掌手指能动一下，手臂还是动不了，但是他喜欢用右手操纵轮椅，这样左手可以多做事。”
我渐渐平静下来，仔细地想了想，才记起自己是在D市，是在叶思远家里。
“啊……”我仍旧处在震惊中，叶思远从来没和我说过，他那个开着凡人轩餐厅的表哥，居然行动不便到这种地步。
“不会的，不会的，小桔，不会的，你是做噩梦了，你看，我不是在这儿吗。”
叶思远又说：“可是阿理他很阳光、很开朗，他从来没有因为身体的不便而有过抱怨，我根本就没看过他有消极的情绪，这一点，是我深深佩服的，也是我能够重新站起来的一个重要原因。如果没有我妈，没有阿理，就没有今天的我。”
我立刻就抱住了他，大声说：“思远！我梦到你走了！你不要我了！”
“那我真要好好谢谢他。”我又一次抱紧了叶思远的腰，把脸颊贴在他胸前，“要是没有他，我也不能认识这么好的你。”
“你做噩梦了。”叶思远凑过来，用肩膀碰碰我，“来，抱抱我，小桔，没事了。”
“我哪儿好了。”叶思远声音有些沉，随即又笑了起来，“不过我会努力让自己越来越好的，就像阿理那样。”
“我……我怎么了？”我瞪着眼睛看他。
我和叶思远又随意地逛了一会儿，还在半山腰的一个石椅上坐了半个小时，叶思远给我讲了点他小时候的事。他说，他妈妈之所以和他小姑不合，是因为他妈妈一直认为，秦理的残疾是小姑没有重视他的疾病，延缓治疗造成的。当年，因为叶妈妈的这种说法，小姑直接和他们家翻脸，两家大人好些年都没有开口。
我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双手揪着被子拢在胸前，发现自己满身大汗，心都跳得很快。
她们的关系修补于叶思远十一岁出事那年，叶妈妈处在崩溃绝望中时，别的亲戚都只是同情和怜悯，甚至还有冷言冷语，只有小姑，向叶妈妈伸出了援手。
我猛地睁开眼睛，扭过头，就看到床边叶思远焦急的神情。
她帮助叶妈妈照顾初受伤的叶思远，教她如何与不再健全的儿子相处，如何帮助他走出困境，重新拾起对生活的希望。
“小桔！小桔！醒醒！小桔！”那个熟悉的声音响在我耳边，很温柔、很好听。
叶思远在医院里住了大半年，出院回家后，像是变了一个人，完全把自己封闭了起来，不管谁来看他都闭门不见，包括家里的亲戚和学校的老师同学。
我慌得大喊起来：“思远！叶思远！别走！别离开我！别走！思远！别走——”
小姑知道以后，就每天推着轮椅，带着十三岁的秦理来家里看叶思远。那时叶思远家还是住的自建房，他住在四楼，小姑就天天背着秦理上下楼，让两兄弟单独相处。秦理坐在叶思远床边，陪他说话解闷，开导他、鼓励他，甚至是陪他发呆。叶思远心情烦躁，伤口又疼，经常会在秦理面前发脾气，大哭大闹，乱踢东西，秦理也只是笑着不说话，用唯一健康的左手摸摸叶思远的脑袋，等他哭累了折腾够了，自己慢慢地平静下来。
他走路的姿势我是那么熟悉，我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想拉他的手，触到手里的却只有绵软的衣袖。他走得快，我眼睁睁地看着衣袖从我手里抽离、滑落，最终安静地垂在他身侧。
小姑则天天陪着叶妈妈，为她加油打气，借她肩膀哭，听她诉说心里的烦闷和对未来的恐惧。她面对叶思远时，从来不会投以不一样的眼光，她还是如以前一样对他，笑眯眯地叫他蒂头远，和他开玩笑，为他带来他喜欢看的书和喜欢听的磁带。
当这一切都过去后，叶思远又站在我面前，深深地锁着眉，眼神里一片忧伤，他笑得很无奈、很苦涩，他说：“小桔，对不起，我们不能在一起，再见。”然后，他转身离开。
正是他们，在那段黑色的岁月，令我的叶思远一步一步从绝望中走了出来。虽然他心里的疤依旧结得深，深得令外人都看不清，但不可否认，是他们救了他，令他可以继续成长，直至有了今天的成绩，脸上时常会挂着温煦的笑容。
这时候，爸爸出现在我面前，朝我张牙舞爪大吼大叫：“陈桔！我死也不会答应你和那个残废在一起的！”
我真的要感谢他们，并且希望自己也能成为这样一个人，可以陪在叶思远身边，一路踏踏实实地走下去。
“他没有胳膊，是个残疾人，你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一个小时后，我们逛回别墅门口，正要进门，远处突然出现汽车引擎巨大的轰鸣声，转眼之间，就有一辆黄色的拉风跑车驶到了我们面前。
“你选择叶思远，是不对的，他不能给你幸福！”
叶思远的眉微微地皱了起来，车子停好后，我看到车上下来一个男人，二十六七岁的年纪，个子比叶思远矮一点儿，长得挺帅，短头发烫得蓬蓬的，穿着很潮的浅咖色皮衣，内搭V领的黑色线衫，隐隐地露着结实胸肌，底下是直筒牛仔裤和深咖色皮靴。
我又梦到其他人，他们都对我说：
他看到我们，目光一凛，随即嘴角微弯，眼神在我身上晃了一圈，绕过车头走到副驾驶门边开了门，车上就下来一个高个儿女人。
我还梦到王佳芬说：“小桔，你最好还是想想办法让你爸爸接受叶思远。”
她不是特别漂亮，但是气质温婉，穿着米色的大衣，有一头深棕色的长卷发，手里提着精致的小包。
我梦到叶思远温和的笑，还有他垂在身边空荡荡的袖子，我梦到他眼神坚定地对我说：“小桔，相信我。”
先前的男人伸手揽住女人的肩，两人向我们走来，待走近，我看到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明显地漾了出来，他向我们招招手，说：“思远！好久不见，这是你女朋友吗？”
这一觉，我不知睡了多久，我真的做了梦，梦到很多人，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