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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爸爸,妈妈

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和爸妈顶过一句嘴的周窈,第一次反抗周妈妈。她带着敌意和冷漠的眼神看得周妈妈一愣。

周妈妈从愣怔中回神,被女儿这样吼,脸上无光,气急攻心,哪能就此罢休,伸手就去抓周窈的胳膊。周窈狠狠一甩,扭着身挣开,两人各自撞上两边的桌角。

“你要想知道,到时候自然会知道。”周窈头一次像个叛逆少女一样,转头就走,“别烦我。”

周窈不想再和她多说一句话,提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周妈妈愣了半天,冲去她房间就要继续算账。

周妈妈一愣,周麻也愣了,周窈微吸一口气:“你要是想知道,等事情解决完,我一个字一个字告诉你。”

“你敢跟我动手?啊?我辛辛苦苦养你就是让你和我动手的?你给我起来,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你别想好过……”

周窈突然一声怒吼,冲着周妈妈瞪圆了眼睛,那双一向平静的眼里,满是冷然。

周窈懒得再理会,把桌上的几本书往包里一扫,背起包就要走。

“我说了不是我的!”

周妈妈见她要走,追着怒骂:“你要去哪儿?啊?……是不是要去找十三?”她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什么,扯住周窈的手臂,“是不是十三?是不是?你们两个从小黏在一起,现在也是,你说,这药是不是因为他吃的?”

“说不出来了吧?啊?我养你这么大,不是让你给我丢人的,都说你乖你乖,我看你是从小挨打挨少了,我和你爸为了这个家操持生计,你偏偏就越来越不学好,我看你……”

周窈冷冷看着她:“不可理喻。”

周窈看向她,眼神冷了几分,颇有些不想开口的意思。

扔下这四个字,她甩开周妈妈的手,快步走出家门。

“不是你的那是谁的?”周妈妈激动插话。

周麻在后面心急如焚地叫她,跨出门槛的时候,周窈的脚步顿了一瞬,但最后还是没有停下。周麻想去追她,奈何被周妈妈扯住。

周窈默了两秒,说:“不是我的。”

“让她走!你让她走!她现在翅膀硬了,长本事了,学着靠男人,跟家里耍脾气!你让她走,永远都别回来——”

周麻瞪她一眼,转向周窈:“幺幺……”他把手里的东西摊开,略有些犹豫地问,“这个是哪来的,你妈说在你房间扫地扫出来的,为什么会在你房间?”

周窈坐在巷子外公交车站的座位上,十分钟后,陈许泽穿着一身冬天的睡衣,连件外套都没披,就那么急匆匆赶来。

周妈妈指着周窈:“她都不嫌丢人,我还怕丢什么人!”

周窈晃荡的腿停住,皱眉:“你怎么穿这么少,要着凉的。”

周麻打断她:“别吵了!等下引来邻居,你不嫌丢人?”

“知道要我多穿,你自己怎么不多穿?”陈许泽看她身上一件打底衣一件薄外套,眉头皱得比她更紧。

“我冲动?”周妈妈气道,“好好好,现在你们俩父女情深,我在家说话不管用!我为她好管教她,你反倒来说我!”

没有二话,陈许泽朝周窈伸出手:“走吧。”

“那你也该把事情说清楚,哪有一进门就动手的?”周麻也急了,看周窈白嫩细腻的脸被划出一道浅浅的红痕,皱眉,“要是把脸弄破相了,以后怎么办?你办事为什么总是这么冲动?”

周窈将手递到他的手掌里,说:“我不想回家。”

“从她房间书桌下扫出来的,不是她的还能是谁的?”

陈许泽“嗯”了声:“不回去。”

周麻舒出一口气,对周妈妈道:“你先听听幺幺怎么说,你问问她是什么情况,你怎么就确定一定是自己家里的?”

没有多问。

他忽然想起那天归南山出事,她出现在路口,撑着伞走到身边给自己遮住,仰头问“爸,你怎么了”的那一瞬间。

陈许泽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周窈没有问他要带自己去哪儿,两个人在冬夜里默契前行,一前一后,相差半步距离,偶尔胳膊撞到,她的棉衣和他的棉衣,摩擦出细微的声响。

周麻接过,看看周妈妈怒不可遏的脸,再看向周窈一脸的平静,那双无波的眼睛里毫无情绪,像一汪死湖。

陈许泽带着周窈,从另一边巷子,绕了一大圈,回了陈家。

周麻还愣着,周妈妈从地上捡起自己扔出去的空壳,拿给周麻看:“你看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东西!这个药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吃的吗?这是用来避免意外的,是你该吃的吗?”

陈家上下好几层,房间多的是,但陈许泽偏偏把铺盖全部换成新的,让周窈睡在自己床上。而后,他在地上铺了一层干净的地铺。

“你问她!”周妈妈正缺一个发泄口,整个人如同点燃的炸药,“你自己问她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睡地上不冷吗?”

周麻正好走进厅里,看见这一幕,瞪眼:“你干什么?好好的打孩子!”

“家里有暖气。”

药已经吃完,空壳是塑料材质,周妈妈用力那么一丢,两板空塑料壳其中有一片划过周窈的脸,差点在她脸上划出口子。

周窈奇怪道:“别的房间不能睡吗?”

周妈妈从周窈房间桌子下清扫出的两板已经空了的避孕药壳子,被她狠狠丢在周窈脸上。下一秒,周妈妈抬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扇在周窈脸上。

陈许泽想了想,说:“我习惯自己房间的味道。”

“这是什么东西!”

她想问的是,她睡别的房间不行吗?他没能理解意思,答非所问,她也就懒得再问一遍。

“你——你——

安顿好,但两个人都没什么睡意。洗漱过后,一个坐在床上,一个躺在地板上的地铺里,闲谈。

周窈看着漆黑的巷子,昏黄的灯照不到的角落,无声叹了口气。一步一步走回家,才进门,她抬头就见周妈妈瞪着一双铜铃般的怒眼,站在客厅里等着。

周窈把事情经过给陈许泽一说,说到后来,陈许泽起身去外面拿了药膏,要给她擦脸。

丁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紧紧抓着周窈的手,连连点头。周窈送她到家门口,她还不想放手,周窈劝了好几遍她才进去。

“干什么?”

周窈送丁娇出去,走在巷子里的一路,不停叮嘱:“你把眼泪擦干净,进门的时候记得用水缸里的水洗脸,别让你爸妈看出你哭过。你晚上好好想想,我跟你说的话是不是对的……”

“脸不是被划到了?”他说,“省得留疤。”

“哦,娇娇啊。”周妈妈没放在心上,经过她们身边,去取了自己要的东西,一个字没多说就离开了。

“没破,只是划了一下,当时有点疼,现在已经没感觉了。”

说罢,两人去开门,周窈说:“娇娇来找我聊天,没注意把门反锁了。”

不管她怎么说,陈许泽坚持要给她擦药,她只好顺从。

两个女孩手忙脚乱慌忙起身,周窈拍拍自己身上的衣服,再给丁娇扯好衣角,两手拍了拍她的脸颊:“镇定点,别怕,没事。”

陈许泽的指腹蘸着凉凉的药膏,擦在脸上,轻轻揉开,细腻又舒适。只是他做事专注,眼神一直盯着她脸上那一块,仿佛视线里再没有别的东西,呼吸近在咫尺,清淡薄荷般的气息轻拂在她的脸颊上,莫名地,原本凉下来的“伤处”,突然又泛起了热。

是周妈妈的声音。

擦了许久他都未停,周窈有些尴尬:“还没好吗?”

“幺幺?你关门干什么,我进来拿东西。”

“再等一会儿。”陈许泽正经道,“这样才好得快。”

丁娇被周窈骂得一愣,眼里含着泪,要落不落,还没说话,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哦。”

“关键时候,你不相信这世上最爱你的人,去相信别人,丁娇,你脑子糊涂不糊涂!”

他说是便是,周窈习惯了,很多小事,都不会反驳他。

“一旦出事,就是一辈子的大问题。”周窈捏得她手腕吃痛,已经带上怒意,“别人不说,你爸妈从小疼你,你要什么他们给什么,从来没有说不的。如果是别人家我不敢打包票,可是你爸爸和你妈妈,他们对你多好,你心里没数吗?”

终于,药膏擦完,周窈已经坐到陈许泽的被面上,两人盘腿对谈,继续说起先前的话题。周窈把周妈妈的话简单复述,笑得有些失望:“她认定了是我的,就是不相信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呢?难道我在她心里,就真的一点都不值得信任吗?”

丁娇反抓住周窈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不是还有你吗?幺幺姐,你那么聪明,你肯定会有办法帮我的,对不对?求求你了,我真的……”

“她甚至还说我和你……”不小心提到和他有关的那句,周窈一顿。

“这样的事你不和家人说,你一个人要怎么办?啊?你说的那个男生明显就没有处理问题的能力!你靠你自己,你打算怎么办?”

陈许泽哪会不明白,眼里闪过暗光:“她说你吃药,是因为我?”

丁娇一听吓得不行:“我没有!我不敢跟他们说!我要是告诉他们,他们会打死我的!我不敢,我爸爸他肯定会打我的!”

周窈微微低头:“反正她的意思,我们现在都不是什么好人。以前从没听她说过什么,现在却说我们天天黏在一起,要是你爷爷奶奶那个时候,听到这些话……”

“你有没有告诉你爸妈?”

“无所谓。”

“我不知道,所以我才来问你……”

周窈一顿。

想了又想,周窈觉得,这么大的事情光靠丁娇自己还是处理不了的,她问:“你打算怎么办?”

陈许泽看着她,道:“反正迟早会是我。”

看着她哭红的眼,周窈无言以对。

周窈滞怔着,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脸唰地爆红。他补了一句:“不过,我不会让你吃那种东西,好像很伤身体。”

她点头:“早上……好像是……是……”

脸红得可以烤番薯,周窈深呼吸,咬着牙抬手重重打了他一下。

周窈问:“你测验了吗?”

陈许泽反倒笑了,拨了一下她的头发。

“幺幺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好害怕,我……”

“知道的,我们是高三生,不早恋。”他收起手,“好了,我不说了。你到床上被窝里去,早点休息。”

周窈彻底无语。

那一天夜里,他们逛了很久,聊了很多。

而今,谁知道小女孩竟然惹出这样的事。

她对他好,不是因为同情;他对她好,不是因为愧疚。如此就已经足够。

丁娇只比周窈小一岁,但平时大大咧咧,也不像周窈乖巧懂事成绩好。大家总觉得她们年岁差得很多,一个已经是大姑娘,一个还是跑跑跳跳只知道玩闹的小女孩。

他们约好要一起走出这条长巷。

“我……我跟他说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相伴十八年,又何惧等待这区区一百多天。

“那个男生呢?”

闹了一晚上,周窈着实累了,不仅身体疲倦,心里更是累得慌。她躺进被窝里,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时效外吃再多都没用。周窈长吐一口气,两肩不由得耷下来。

陈许泽侧躺着,朝着床的方向,周窈也习惯侧躺睡,正好对着他。

“我也不知道……”丁娇眼睛红了,哭着说,“我怕不够,后来又吃了……”

他们一高一低,面对面,寂静的夜里只听得到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周窈惊道:“你吃了两板这么多?”

借着暗淡的月光,陈许泽细细打量床上周窈的睡颜——安静,宁和,美好。

丁娇从口袋里拿出两板药,都是空壳子。

周窈人生中最大的两份痛苦——一份,来自于她的父母亲;而另一份,源头却是他。

丁娇哭丧着脸:“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几点,我不知道过了时效没……”

这种感觉,谁都不懂。

“你……你怎么就?”周窈手上更用力了,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吃药了没?”

世界上的感情大多庸俗,但他们之间并不。

周窈一脸震惊,抓住她的手。

周窈和陈许泽是不一样的。

“你说什么?”

爱人,挚友,亲朋。

陈许泽走后,周窈带着丁娇进房间,丁娇坚持让周窈反锁上房门,而后两人在地板上盘腿坐下,她才结结巴巴把事情说出来。

所有的一切,他们都曾体验,都曾拥有。

周窈点点头。

如果问陈许泽,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你——

陈许泽看出她神情里的犹豫,对周窈道:“我先回去,书你明天再给我好了。”

“我们的感情是,灿烂的,永恒、不朽。”

女生叫丁娇,她站在门边踌躇,看着陈许泽欲言又止:“我找你有事……”

丁娇的事情过了几日,暗暗在巷子里发酵着,说是如此,其实也就只有周窈家气氛紧张。周麻说过很多次,让周妈妈去把周窈叫回来,得知她在陈许泽家,周麻放心许多,但到底还是不如在自家好。

“怎么了娇娇?”

周妈妈梗着脖子不同意,还说:“她爱住在谁家住谁家,翅膀硬了管不住她,才这么大,就学会和男人混在一起。她爱和陈许泽待在一块儿就待在一块儿好了,最好高考前生个孩子,以后什么都省了……”

“幺幺姐……”

话说得难听到周麻都忍不住还嘴,于是厅堂里,两人时常吵架。前头麻将馆里的客人不明所以,都传这几日周麻夫妻感情不和,吵得要死要活。

听声音是巷子里一个邻家女孩,周窈和陈许泽走出去,见对方试图隐藏满脸的惊慌。

周麻夫妻之间气氛还僵持着,丁娇的妈妈忽然上门,成了解开这个死结的关键人物。

周窈正拿着书,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幺幺姐?幺幺姐你回来了吗?”

一坐下,丁娇妈就道歉:“真的太对不住了,秀音啊,我……我这都没脸上门。”

陈许泽和周窈下了晚自习一起回家,因为有书要给陈许泽,周窈让他等等再走。陈许泽干脆同她一起进了她的房间。

周妈妈本名周秀音,听得迷糊:“怎么了这是?”

周窈闭眼抬头朝向阳光,微微扬唇:“总感觉,今天这里的阳光,很温暖呢。”

“这几天你和周麻吵得大家伙都知道,幺幺又不在家,别人猜不到,我和我丈夫两口子却是明明白白。”

“别的地方也晒得到,干吗非得在这儿?等下起风了,树一晃,多冷!”

丁娇妈说:“我们娇娇的事给你们家添麻烦了,真的对不住。”她抓住周妈妈的手,眼红了,“可是我也没想到孩子会做出这种事,刚知道的时候,我和她爸真的气得浑身打战,她爸关上门说要打死她,家里闹得没完了简直。”

周围已经没有别人,周窈说:“晒太阳啊。”

周妈妈从她的话里听出端倪:“娇娇……”

“你在这儿干吗呢?”

丁娇妈红着眼眶点头,泪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都是我们大人没教好……”

周窈坐了很久,直至迎念来找她。

周妈妈愣了,马上反应过来:“你是说,娇娇她……那个?”顿了一下,“她吃药的壳子,落在我们幺幺的房间里了?”

“听见了。”

丁娇妈点头:“都说幺幺懂事,平时像个小大人,虽然不声不响,但是心里什么都清楚。这么多年,巷子里大家看下来,谁不知道?她从没做过一件不该做的事,乖巧又听话,大人小孩,谁不喜欢她?所以事情一出,我们娇娇才会想着来找幺幺帮忙。”

周窈坐在长凳上,看着那个安静的瘦弱男生,手指在水沟里不停抠挖。许久许久,才看到他的嘴唇像是动了一下。那唇形好像是在说——

丁娇妈夸道:“还是幺幺懂事,知道劝娇娇回来跟我们说,你说这么大的事,她们小孩子自己折腾,万一惹出祸来,把命搭进去,那可……”她说着又哭了。

黄新没有回答,依旧沉默。女生叹了口气,抱着作业朝教学楼走。

“还是幺幺好,幺幺好啊……一直劝,跟她说就算我和她爸生气,也不会不管她。她想了又想,最后才敢来跟我们说……”

“下回他们欺负你,你就吭声。”女生站得笔直,“你不要嫌我说话难听,穷一点怎么了,你又不欠他们的!出了事我担着,听见没?”

这些话都是丁娇告诉丁娇妈的。

只剩女生和黄新在那儿,从头至尾,那个叫黄新的男生都没有说话,手里仍旧不停抠着水沟里的脏东西,也没有抬头看女生。

家里闹腾了好几天,想起周家因为她们鸡飞狗跳还没消停,丁娇妈当即来面谈这件事。她哭得不成样,哭女儿不懂事,不争气,不知道体恤大人,周妈妈安慰了许久。周麻坐在一边抽烟,不吭声。

说完,他快速离开,身后一群人也走得飞快。

到最后,丁娇妈握着周妈妈的手,拜托他们不要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否则丁娇以后就毁了。

男生面色几变,最后,在女生的坚持之下,给黄新微微鞠了一个躬:“对不起。”

周麻夫妇连声答应。

“跟他道歉。”女生瞪着他们,“我看到你拿球砸黄新了,跟他道歉,不然这件事我跟你们没完!”

丁家有亲戚在街道办,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拜托他们帮忙,交好自然是比交恶来得聪明。

男生回头,皱眉:“你还想干吗?”

丁娇妈离开,周家的客厅安静无比,周麻坐在左边,看也不看周妈妈,却又用眼角斜她,那一脸沉色,黄得和老旧的桌面如出一辙。

女生叫住他们:“站住——”

“去把幺幺接回来!”周麻指尖一叩桌面,没有二话,“现在你满意了?高兴了!”

男生们似乎也想到什么,或许也是害怕,觉得不妥,嘴唇翕张,却没能说出什么,提步准备走。

“你声音那么大干什么?想吵架?”周妈妈腾地站起来,“你以为我心里好受?”

提到这个名字,所有人的脸色都微变。校园暴力致使两条年轻人命消亡,这件事从发生的那一刻起,就成了七中的痛处。

“你心里不好受?你一直骂她,还赶她出去,你心里不好受,谁心里好受?我看这个家除了你就没别人了!”

“至少比你们这些傻瓜了不起得多!”女生中气十足地冲他们吼,“你们给我注意一点!一个关筱筱还不够是吗?你们照照镜子,自己和她有什么差别!”

“我问她是谁的她就是不说,在她房间找到的,你说我能怎么想,啊?我还不是为她好?”

男生被骂得丢脸,还嘴:“那你以为你又是谁,伸张正义,出风头,很了不起?”

周麻道:“为她好那你也应该信她一句,她说了多少遍不是她的,你信了吗?”

“一天到晚就知道欺负班里的同学,你们很了不起吗?你们以为你们在做什么很威风的事情吗?”

周妈妈嘴硬:“那种情况你告诉我,我怎么信,啊?怎么信?”

女生抱着作业,冲上去对着拿球的男生小腿上一踹:“我不仅会告诉老师,我还会动手呢!怎样,我黑带三段,你要不要跟我单挑啊!

周麻觉得她不可理喻,再次拍桌:“去把她接回来。”

“嘁,就会告诉老师……”

周妈妈沉默站了许久,缓缓坐下,侧身对着周麻。半晌,她动身走到门边,却不是开门,反而将正门从内锁上。

“你们干吗?”她看一眼黄新,警惕地盯着那帮男生,“你们最好不要太过分啊!欺负人了不起?小心我跟曾老师说!”

“今天太晚了。”她说,“明天去接。”

闻声一看,是刚才那个找黄新要练习册钱的女生,她抱着一沓作业从教师楼方向过来,瞪着眼瞧那帮男生。

中午吃完饭,丁娇特地从学校坐公交车赶来七中找周窈,让周窈很是意外。

有人正要说话,忽然响起一声喝止:“喂!你们!”

找了家奶茶店坐着,两人面对面谈话。

“我又没怎么样啊。”拿球的男生撇了撇嘴。

“你等下回去不会来不及吗?”

其他男生有觉得过分的,出言制止:“哎,别这样——”

“不会的,我算好了时间。”丁娇摇头,脸上愧疚,“而且,给幺幺姐添了这么大的麻烦,不来我心里堵得慌。”

“跟你说话呢!”那男生拿球砸了一下他的背,“早上管你借个作业抄,假模假样不肯,你跩什么啊?”

周窈淡笑:“还好啦,别想了。”她问出关键的问题,“对了,事情怎么样了?”

黄新并不理会。

“我跟我爸妈说了。”丁娇把事情详细讲了一遍,连自己挨打的事也没漏掉,最后说,“昨晚我妈去你们家了,事情应该和他们也说了。”

“哟,又是水沟佬啊?”其中一个开口嘲讽,“抠了这么半天还没抠完?”

当时周窈离开家跑去陈许泽家里住,丁娇就猜测这件事和自己有关,有一次周妈和周麻两人吵架没关紧门,她偷偷探头进去听,一听,发觉果真是自己的错。

他们似乎看见黄新,悠悠停下脚步。

“你爸妈今天应该已经搞清楚事情了,今晚你放学回去就会去找你吧。”丁娇说。

面色白润,个高清秀,言谈带着浓浓的本地方言味道,清雅好听。

周窈面色平静,眼里亦无任何变化,轻轻笑了笑:“应该吧。”

周窈坐着,忽然不想动弹,就那么静静看着那个方向。很快,有一群男生结伴而来,其中一个手里拿着球,用指尖顶着球旋转。

话谈得差不多,丁娇要走之前,忽地又说:“对了,幺幺姐,许泽哥好凶哦!我以前从来没发现,他竟然那么吓人!”

女生似乎想说他,又没说出什么,跺了一下脚走开。

“嗯?”周窈一听,抬眼。

黄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只说了一声:“还没。”顿了顿,他平静地加上三个字,“对不起。”

“你不知道吧,前天他来找过我,那时候我本来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跟爸妈说的。”她不好意思地看了周窈一眼,带着愧疚,“因为我真的很怕他们会打死我。然后那天许泽哥把我叫出去,九点多钟的时候,在河边,他说,如果我不把事情原原本本和家长说清楚,他就去把那个男生揪出来,然后……”

她在黄新身边停下脚步:“让你交的练习册钱你交了没咯!怎么又剩你一个啊!”

“然后……”丁娇一脸后怕,带着点委屈,“然后让他大肆宣扬这件事,所有人都会知道,到时候我再想躲也没法躲了。他还说,如果我被举报的话,以后会有很多麻烦,还有很多很多……反正,他就说,我要是不去解释清楚,他就来插手处理这件事。”

正看着,走过来一个衣着光鲜的女生——说她衣着光鲜,是因为她校服外套的冬衣质地很好,光是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陈许泽的恐吓,也是丁娇坦白的原因之一,否则,她哪可能这么快下定决心。

这番画面很常见,除了他,别的学生也做过,周窈不是第一次见人清理水沟。但很奇怪,看着黄新蜡黄偏黑的脸,面无表情地重复着作业,她忽然有点移不开视线。

这件事周窈并不知道,只听丁娇说:“我看啊,我们巷子里,除了幺幺姐,许泽哥对谁都一个样,看起来很好,可是真的发生什么,估计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难得没有风,周窈坐在长凳上晒太阳,就见黄新一步一步沿着水沟走过,走一步就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去抠水沟里边边角角卡住的东西。他另一只手拎着铁桶,里面盛满他抠出来的脏东西。

丁娇小小地抱怨了一下,闲话几句,和周窈告别。

能不能融洽相处,谁也不知道。

晚上处理完客厅的脏东西,陈许泽已经在厨房里准备晚餐。刚放下扫把的周窈还没来得及洗手,忽然从背后抱了他一下。

成绩好的和成绩差的,家境优越的和家境贫苦的。就像天平的两端,极其不对称,却拼凑在一个集体当中。

他一愣。

在程圆出事之前,没人会在意,现在细想,似乎每个班都有这样的学生存在。

“怎么了?”

后来才知道,这个叫黄新的男生,是六班家境最贫寒的学生。若是成绩处于上游,或许能换来老师的喜爱和其他人的敬重,但他读书能力一般,成绩时常在中下游徘徊。

“没怎么。”只是短暂一秒,周窈松开手,转身去桌边,拿起抹布擦桌子。

这一句话,令她愣了一下,至今记忆犹新。

屋里弥漫起食物的香味,他们就像一对在这里生活了很久的人,所有的一切都恰如其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弄脏你的衣服……”

两人吃饭的时候很安静,除了周窈和陈许泽讨论了一道题目,没再说其他的话。分工收拾好餐具,正要各自去拿书出来,门忽然被敲响。

比如用手清理水沟附近的垃圾这件事,这周轮到七班隔壁的六班。六班有个男生,周窈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他总低着头,有一次不小心碰到周窈的胳膊,她还没说什么,他已经惶恐连连地道了好多声歉。

周麻夫妻来了。

傍晚的垃圾清理,每个班上都分配到不同任务,有些脏活累活谁都不愿意干,但最后还是会落在某些人的身上。

像是一对主人欢迎客人,在进门的时候,看着面无表情的陈许泽,周家夫妇莫名地生出了这种感觉。

然后牵着手,一起去往更好的地方。

很快,把不该有的其他念头赶跑,周妈妈坐下以后,别的话没有,直接开门见山:“拿好你的东西,跟我们回家。”

“不过,我们约好,要一起走出那条我们生活、成长,承载了太多的老巷子。”

谁也没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跟陈许泽说话。

周窈看着面前迎念无精打采的脸,抬手在她脑门弹了一下。

周麻用手撞了撞她的胳膊肘,看向周窈:“别理她。”而后说,“事情都弄清楚了,他们丁家的事,我们不掺和,走吧幺幺,跟爸妈回家。”又看向高个的陈许泽,笑呵呵缓解尴尬,“许泽看起来又长高了啊,挺好挺好。”

——答案都不是。

陈许泽略略点头,叫了一声:“周叔叔。”

而周窈反问:“那你呢?你对我好,是因为愧疚和亏欠吗?”

周窈站在沙发边,无言凝视仿佛来兴师问罪的周妈妈,突然说了一句:“你不准备跟我说对不起吗?”

深夜的街道上,陈许泽问她:“你对我好,是因为可怜我吗?”

周妈妈听见这句话,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对不起?我?跟你说?”

他们谈得很简单,无非是两个问题。

“不然呢?”周窈很平静,“是我冤枉你了吗?”

迎念撇嘴,不高兴。

“你——”

“说起来太复杂,这个还是不和你说了。”

周妈妈又要发脾气,周麻眼疾手快拉住她。

“什么问题?”

“差不多得了,闹到现在,都是因为你,你还想怎么!”

周窈说:“我们谈了很久以来一直想谈的问题。”

“因为我?”周妈妈和周麻吵架,“我是为这个家好,结果现在你们一个两个都来怪我?我这样是为了什么?啊?我这么多年都是为了什么?为了你们两个狼心狗肺的,现在这个不孝的还要我道歉?我,我……”

第二天,迎念顶着黑眼圈到学校,终于在大课间堵住周窈,把她拉到凉亭里仔细盘问。在开口之前,迎念就觉得,她脸上的笑意好像和以往多了几分不同。

周麻紧紧拽住她的手腕,杜绝了她动手打周窈的可能。

可气的是,周窈一晚上没接电话,也没回消息。

陈许泽站着比周妈妈高,视线低睨下来:“如果要吵架的话,麻烦先踏出那道门,我们家不喜欢太吵的声音。我爷爷奶奶以前定过规矩,不许在家里吵架。不好意思。”

当晚,周窈和陈许泽果真没有随大部队一起回家。迎念是知道内情的,对他们两人的八卦好奇得抓心挠肝,又不好跟其他男生说,憋得整晚都没睡好。

周妈妈愣了:“你现在是拿陈叔陈姨来压我?十三!阿姨从小到大对你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清楚,阿姨就差把你当亲儿子了,你现在竟然这样对我?赶我出去?你……”

周窈面露难色,也不知该不该说,在迎念紧盯的目光下,她缓缓道:“陈许泽说,今晚我们不和你们一起回去,他有事跟我说。”

“我没有这个意思。”陈许泽仍旧面无表情,“只是,我们家喜静,要吵先出门。”

“你看什么看得这么认真啊?”

周麻狠狠一拽周妈妈的手臂,拽得她脚步晃了晃,她深吸几口气,好不容易平复,冷静下来。

周窈惊得一颤,嗔道:“吓死我了你……”

最后勉强“心平气和”地对谈,周妈妈找了张凳子坐下,道:“你再怎么也不能在陈家住这么久,街坊邻居要说闲话的!有家不回像什么话?”

“吼!”

周窈淡声说:“我知道。”

晚上放学的时候,迎念来周窈班级门口等她,见她在位置上拿着手机发呆,凑过去吓了她一跳。

周妈妈转头看她,只见那双眼睛沉得不像是个十几岁的少女,不知为何,她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知道周窈心里有数,周妈妈懒得再多耽误时间,朝门走:“那就走吧。”

“好。”

她走在最前面,去开门:“赶紧的……”

周窈朝他一笑,像一朵白色的小花,淡雅而温柔。

身后却没人跟上。

“走了。”他轻声说。

周妈妈站在门边,月光从门外透进来。她站在门边,周窈却很久没动。

陈许泽来到坐着的周窈面前,他高大的身影遮住她面前的阳光,背着光,面容是阴暗的,却看得出几许温柔意味。

正当她又要开口的时候,周麻伸出手,对周窈尴尬又带着拘谨地开口:“回家吧幺幺,爸爸给你炸……炸糯米团吃。”

八中的男生想叫住他们,人家走得快,头都没回。

周窈回头看了陈许泽一眼,他点点头,周窈缓缓抬手,将葱白细腻的指尖,轻轻搭放进周麻的掌心里。

一群人收拾好东西就走。

父亲长茧的粗糙手掌握住女儿的手,只觉得每一根都小得像是记忆之中那样,仿佛十多年来从未变过。

七中的人似乎也不想跟他们交谈,江嘉树一看时间:“差不多到点了,该回去上课了。”

周麻牵着周窈的手,不敢太用力,身后周窈随着他的脚步,一同朝门走去。走到第三步的时候,周窈微微地用力,回握住周麻的手掌。

到最后,比分差得实在难看。

周麻脚下似乎顿了一瞬间,而后,那张黑黝的脸上,嘴角不自然抽搐几下,眼里闪烁起难言的光。

然而古怪的在后面,原先两边都是打着玩,分数差不多,到了下半场,以那个阴郁的俊朗男生为首,七中的人一个个像吃了火药一样,猛攻猛守,打得他们节节败退,毫无招架之力。

周妈妈在门边,看着周麻牵着女儿走来,整个人都愣了。不知是不是外面的月光不够温和,太过刺眼,扎得她眼里生疼。

一个两个全都走开,八中男生摸不着头脑。这些七中的人怎么都这么古怪?

周窈和周麻回了家,周麻果真没有食言,大晚上,饭点已过,他却撸起袖子,开始翻箱倒柜找糯米面和和面的脸盆。

八中男生一愣,就见对方把球“啪”地砸在地上,往场中走:“开始了。”

周妈妈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生火,乒乒乓乓的你不睡啊!”

江嘉树还没说话,旁边一道冷冽眼神让男生转过头去。就见那个一直不怎么说话,偶尔还会露出阴郁表情的俊朗高个男生正看着自己。

周麻打开高处的柜子,搬出一小袋要用的东西,回道:“要睡你自己去睡。”没有多余情绪,他进厨房,到桌台边开始忙活。

“那什么,咱们交个朋友,你能把她的联系方式给我不?”男生说,“我觉得她长得挺漂亮的,特可爱。”

周窈慢步进去,什么都没说,站在他身边帮他打下手,低眉顺眼,温婉如常。

他微微蹙眉:“是啊,怎么?”

周妈妈一个人在客厅里站了很久,走也不是,进去,仿佛又没有她的位置。家里的老式钟突然“咚”地响了一下,她吓得一怔,看过去,视线正好看到那一尊她再熟悉不过的、给她儿子供奉香火的铜炉。

江嘉树一看,白得晃眼的女生,那不就是周窈吗?

周家的夜呀,静得像是扼住了人的脖颈,快要让人不能呼吸。

两边势均力敌,打着打着,步调慢下来,各自休息喝水,又往场上走。开始前,八中领头的男生突然拍了拍江嘉树的胳膊,问:“那边那个很白的女生,是你们学校的?”

厨房里明明有动静,周妈妈却觉得,这一晚,她独自身处在一座荒岛,荒无人烟,无论她的内心是平静也好,呐喊也好,统统无人知晓。

留下一头雾水的大熊。周窈喊了一声陈许泽,满场人都看着,他不尴尬,笑什么呢?

她抬起右手,紧紧揪住了自己的衣领。像当年,被指着骂“不过是个女儿咯,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儿子打了就打了,又没真的伤到哪里!也就你们绝户门把女儿当个宝——”

江嘉树无奈看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加快脚步跑开。

婆婆轻蔑失望的眼神和那些扎心的话语,一同穿过她的身体,刺过来刺过去,扎透了无数遍。

大熊若有所思地点头,又神秘兮兮道:“刚才我看到很吓人的一幕……陈许泽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是笑了一下……对吧?”

她以为将来会好的,两老走了以后,自己当家,碎嘴的邻居走远,一切都会好的。

“我妹不是在喊着吗!”江嘉树抹抹汗,不想跟这个情感思维迟钝的傻大个交谈。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不给我们加油啊?”

周妈妈紧紧地揪着自己的衣服,握成拳的手一下一下闷重而无声地砸在自己的胸口。

“加油呗。”

浑浊的泪水有这些年的心酸苦痛,混杂着曾经以为将要扬眉吐气的轻松期待,一滴一滴垂落在她颊侧的纹路里。

球场上的男生们继续奔跑着,大熊和江嘉树跑在一块,大熊分神问:“周窈喊陈许泽干吗啊?”

为什么——越来越远了?

人比人,真是气死个人!

回家以后,周窈和周妈妈几乎没有说过几句话,原本她们话就不多,周窈把分内的事情做好了,比如给哥哥供奉香火的铜炉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周妈妈也就没有什么能挑刺的。

于是乎,迎念拿出了曾经在赛场呐喊的功力,令旁边八中的女生毫无招架之力,喊得喉咙冒烟。可气的是旁边声音大到像用了喇叭的迎念,还是那么声音清脆。

她的学业、生活作息,就连吃相坐相言行举止,也无从挑剔。

周窈脸涨得通红,侧头往迎念脖子后躲。迎念拍拍她:“好啦好啦,第一次没经验,是这样,交给我,你歇着吧。”

她不主动和周妈妈开口,两个人日渐话少。

她习惯了,什么都把陈许泽放在最前面,就连加油,想的也是给他加油,下意识就叫出他的名字。

倒是和周麻互动多了。有一回他从路边摘回一朵黄色的野花,进门见周窈在擦桌子,笑呵呵一抬手插进她的头发里,将老戏曲段子改编唱得不成样:

周窈一喊出口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但……

“……我家的姑娘有花戴,别家的姑娘没人买……”

她吼得太大声,全场都愣了,包括场上打球的几人,都停下动作转头看过来。迎念愣完回神,扯她衣袖:“你怎么回事?我让你喊七中加油!你喊陈许泽干什么!”

周窈手里不停,瞥他一眼,抱怨:“路边摘的花,当心有虫子!”

“陈——许——泽——”

“哪会有虫子,咱们这片最干净,我都瞧过了。”

在迎念鼓励和期待的目光下,她将这口气吸到底,然后一口喊出来:

“要是有虫……”

周窈被迎念怂恿,脸微微憋红,看了看场上奋力打球的一群男生,深深吸了一口气。

“拈它来蜇我!”周麻豪气地一拍胸脯,倒水喝。

“你就深深吸一口气,然后大声喊加油,这有什么不会的。一回生二回熟,没事儿,快!咱们输人不输阵!”

周妈妈在厅里,全程看着听着,当周窈说有虫不想戴的时候,她真的以为——甚至有过那么一瞬间奇怪的期待——周窈会把花摘下来。

周窈慌了:“可……可是我不会……”

可是她没有。

迎念以一人之力和她们抗衡,虽然她斗志昂扬,到底寡不敌众,于是用胳膊肘撞撞周窈:“幺幺,你别光听啊,你也喊,学我,来——”

周麻插进她发间的小花,她一直没碰,直至去上学,才好好地取下来,放在梳妆的桌面上。

“八中……”

周妈妈择着青菜,忽然出神地想:

“八中加油!”

她们,已经有几天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八中加油!”

下午放学,周窈等人照例聚在一起,去校外凑单吃饭。还没到吃饭的地方,半路在一个巷子口被人拦下。

她们这边说着话,八中的女生也不甘示弱,又开始新一轮的呐喊:

“谁是陈许泽?”

周窈笑得嘴角都僵了,忍不住,张开双臂把迎念抱进怀里:“念念啊念念,你怎么这么可爱呢——”

来人是个平头,身量极高,看着像是和他们一样的年纪,可那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又让人不敢确定。

迎念挑了挑眉。

男生偏黑,但也不算太黑,眼睛明亮,五官凌厉,棱角分明,是一种存在感很强的、不太正常的“帅”。喜欢的会觉得好看,不喜欢的,大概只会觉得他长得一般。

“你晓得吧,上回我去看比赛,他们‘打野’在场馆门口看到我,还说——‘你看,她在那儿呢,有她在啊,这回声势绝对不会输给对面,就她一个能顶半个场馆的人’!你说我牛不牛?”

“你谁啊?”江嘉树站出来,“找陈许泽干吗?”

“不会。”迎念摆手,“我们加油都是有技巧的,不然你以为我总是去看比赛,到现在还能这么人美声甜吗?关键就是技术。”她拍拍胸脯,“就我这加油技术,别说我喻男神,整个SF战队的都知道我。”

“你是陈许泽?”对方的眼神从上到下扫了江嘉树一遍,身高压制,那被低睨的感觉令人十分不爽。

周窈被迎念那一脸自得的表情惹得发笑,扯她衣袖:“这样喊小心把嗓子喊坏了。”

江嘉树来脾气了:“你管老子是谁,找陈许泽有什么事?有事儿就说,没事儿就滚蛋!”

迎念朝她们投去一个“王者蔑视”的眼神,哼,本小姐给喻凛然加油的时候,你们连怎么用力发声都还不懂呢!

“我懒得跟你们废话。”

最后一句可谓是差点把八中那些女生的耳膜戳破了,没办法,迎念常年看电竞比赛,一有空就去现场,加油这种事,她可是有经验的老手,哪是这些小菜鸟比得了的。

男生说话的空当,只有周窈注意到,他的衣服虽然都是牌子货,价格不菲,但并不新,甚至很多地方都沾上了灰,且是两面,像是正面反面不停换过来穿。

迎念好胜心强,一看她们这阵势,不甘示弱,两手围在嘴边,大喊:“七中加油!七中加油!七中加油——”

脚上那双鞋至少要好几千,但也旧得快不能看了。

“八中!八中——”

“叫陈许泽出来。”男生发话,“他不出来,我辜玉君今天就不走了。”

“八中加油!”

辜玉君。

“八中加油!”

男生自报家门,然而周窈这一群人,没有一个认识他。几个人窃窃私语,暗暗交流。

到后来干脆直接喊学校的名字:

“闹过矛盾?”

“……”

“没啊,根本不认识姓这个的……”

“林明加油啊!”

唯独陈许泽,眼神里似乎闪过什么,那一瞬间被周窈捕捉到。她一顿,隐约也记起一些事情。

“加油周浩!”

下一秒,陈许泽站了出来。

满场就只听见她们的喊声:

“我是。找我有什么事?”

不多时,球场上开始比起赛来,八中的女生一点不矫情,很快就大声给自己人加油。

“你就是陈许泽?”辜玉君低眸打量他,“长得倒是挺不错,也不知道是像你爸还是像你妈……”

男生招手,其余八中的男生都聚到球场上,两边安排好人员,因人数多,竟然还有“替补”。八中的女生有七八个,不似男孩们那么热情,完全没有要和周窈、迎念交谈的意思,在她们旁边找了张长凳,一排人坐下。

话没说完,辜玉君脸色忽然一变,眼里浮起浓浓的雾气。陈许泽的表情同样不自然,但比他镇定得多。

还空着另外一片场地,完全可以分开各玩各的,但八中的男生找上门来,他们不应,仿佛怕了一样。男生和男生之间的心气较量也是很有意思的,江嘉树当场应下:“行啊,几个人对几个人?”

“你找我有什么事?”

有人过去,商量:“一块儿打怎么样?我们也带了球。”

其他人不明所以,都不敢开口,静静听他们说话。

来人没有恶意,只是男生看见漂亮姑娘,难免多看几眼。见她们似乎是和那边打球的人一起的,生出了较量心思。

辜玉君笑了一下,有点邪气:“我找你嘛——”歪了歪头,忽地飞身一脚朝陈许泽踹去。

她们俩闻声回头一看,是一群学生,男生和女生都有,从其中少数几个穿校服的可以看出,他们是附近八中的学生。

好在陈许泽反应快,避开。

“哟,已经有人在这儿打球了啊?”

两人打了起来。

正玩得高兴,公园忽然走进来一群人。

江嘉树等人愣过以后回神:“这——”

两人边聊边看着场上你争我夺,江嘉树带一队,陈许泽带一队,势均力敌。

当着他的面动他的兄弟,这人找死?

她们家喻大神明明白白说过,喜欢的是女生。她迎念不就是女的吗?四舍五入喻大神就是喜欢她了!挺好!

却听陈许泽斥了一句:“别过来!”

一提起这个电竞选手的名字,迎念立刻坐直:“女生挺好,女生挺好!”

江嘉树脚步一顿。

周窈笑道:“你要是男生,那喻凛然就……”

两个人都狠。那个辜玉君更是不知道为什么,仿佛对陈许泽有滔天仇恨,每一拳每一脚,净往要处招呼。

迎念感慨:“做男生真好啊,还能打赤膊什么的。你说我要是把衣服一脱,人家都得当我神经病。”

原本不分伯仲,不料陈许泽不慎踩到碎石,脚下不稳的空当,辜玉君飞起一脚,周窈想都没想,下意识冲过去用背抵挡。

一群男生热火朝天地在球场上打起球来,运动就是能让身体热得快,周窈和迎念坐在凳子上,还感觉有些冷,他们打着打着,已经有好些个脱了外套,身上甚至开始流汗。

陈许泽大惊,搂住她的腰扭身避开,迅速回击,辜玉君撞上墙,手臂不小心被不平整的墙面划拉出一条半米长的口子,血哗啦就往外流。

无意瞥见陈许泽的眼神,他一愣,恍然,咳了声,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慌忙跨步走开,朝球场行去。

江嘉树想上去补两脚,但知道陈许泽肯定不会同意,看看那边互相询问有没有事的陈许泽和周窈,站在辜玉君面前,气不打一处来。

江嘉树话没说完,感受到一股凉飕飕的寒风,缩着肩膀,两手交互搓了搓两边的胳膊:“奇怪,怎么突然这么冷……”

“你这人有病吧?话不说清楚,上来就打,我们压根就不认识你,你谁啊你?”

陈许泽脸上因周窈前几句话暗暗浮起的笑意,又因江嘉树这不怕死的几句沉了下去。

周窈忽地开口:“你们先到前面等一下,我们有话和他说。”

“我哪儿敢啊……”江嘉树嘟囔,看着周窈又说,“周窈你别这样对我笑,我一看姑娘这样对我笑就有点把持不住,真的,你……”

江嘉树不想走,然而周窈坚持,一脸凝重地冲他点头,他只得带着另外几个人走开,离得远些省得妨碍他们说话。

周窈替他答了:“去啊,为什么不去?”她怕他坐着不动会冷,仰头冲江嘉树笑,“怎么,你要排挤我们许泽?”

辜玉君坐在地上,手臂流着血,浑然不在意,嗤地一笑,抬眸看陈许泽,眯起眼道:“你爸妈有没有给你介绍过姓辜的叔叔,还有他老婆。”

有了球,男生们个个跃跃欲试,准备去打球。江嘉树问陈许泽:“许泽你打吗?”

辜玉君说:“那是我爸妈。”

也是够宝贝的。大家都知道大熊是个篮球迷,看NBA比赛的时候尤其激动,是那种会在电视机前呐喊助威,让身边的人感觉他就是在现场的狂热粉丝,这样的行为出现在他身上,倒不算是太“古怪”——其实还是有点的。

多年前的那个下午,周窈和陈许泽在柜子里看到的那一幕,面生的那对夫妻,想来,就是眼前这个辜玉君的父母。

大熊解释:“这是我表哥前些天送我的,上面有我最喜欢的球员的签名,好不容易才买到。我放在家,我表弟老拿去当气球拍,我怕他把球扎破了,所以就干脆带着……”

“你还真沉得住气。”辜玉君嘲讽,“认真读书,每天好好上课,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还跟这些朋友玩得这么开心,陈许泽,你心真大啊,教教我呗?你都不会觉得恶心的吗?”

江嘉树吐槽:“你什么爱好?背着个球到处跑!”

顿了一下,他猜测:“还是说,你不知道你爸妈和我爸妈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他咬重“朋友”两个字的字音,“要不要我说给你听啊?”

“……”

“辜同学。”周窈当即打断,“有些话,你应该分清场合再说。不是哪里都可以随便讲话的,如果你要谈什么,我建议你最好还是私下找个时间,和陈许泽好好谈谈。”

“……”

辜玉君打量她,见她一脸严肃,眼里带着警告,略一猜测,明白她竟然也是知情者。

“……”

“谈?”他几近咆哮,“有什么好谈的!我和陈许泽可不一样,我受不了脏东西!这一年多,我靠自己在外打拼也过得挺好,不像他,忍着恶心的感觉生活,应该很痛苦吧?”

话音刚落,沉默的大熊默默脱下背上的背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一个篮球。

周窈看着他,猜测:“你休学了?”

江嘉树躲开迎念的无影脚:“好是好,就是哪来的球?你现变一个?”

“上什么学,读什么书,我连那个脏地方都不想回!”辜玉君嗤了一声,再看向陈许泽,“你真牛。我还以为你至少也像我一样有点骨气,服气。”

“去打球。”说话的指向那边空着的篮球场,“没人啊,我们打场球。”

“你不用说这种话刺激他。”周窈道,“我们知道得比你更早,你的痛苦,或许根本不比我们多。”

“运动?”

被这么说,辜玉君有点生气,然而对上周窈黑沉沉的眼睛,莫名地说不出话来。

闹着,不知谁提议:“哎,这么冷的天我们运动一下吧?”

“你要谈,找个时间再谈,现在不是时候。”

郑吟吟虽然和他们走得近,但她是要回家吃饭的,此时并不在这里。周窈和陈许泽一向如连体婴般如影随形,两人并排坐在一起,对视一眼,周窈转头看着他们打闹,弯唇浅笑。

周窈说完,扬声叫回江嘉树他们,让他们摁着辜玉君,给他的伤处包扎。辜玉君自然不肯,周窈说:“我也不想管你的死活,但是……”

两个人追追打打,闹得不亦乐乎,安静的小公园一下子充满欢声笑语。

话没说完,她懒得再讲,让江嘉树几人用力摁住他,不许他再乱动。

江嘉树冲迎念做了个鬼脸,迎念气急:“你再说我就一脚踹你去河里喝凉水!”

他的伤是陈许泽弄的,如果失血过多出了什么问题,将来责任会落到陈许泽身上。她不想让陈许泽为这点疏忽惹上麻烦。

“粗俗你妹啊。你不冷啊?”江嘉树瞥她一眼,嘲讽,“也是,为了看个比赛,可以天寒地冻地在场馆外排半个晚上的队,像你这种花痴哪会有触觉,冷也冷不死你!”

一个男生撕了件旧校服,周窈当作布条给他包扎起来,然后一群人像押送犯人一样,把他送到附近的诊所处理伤口。

“少说点粗俗的话你会死吗?”迎念第一个怼他,也是习惯了,一张口下意识就怼他。

伤处清理过,上完药包扎好,走的时候周窈忽然停住脚步。他们和辜玉君走的是两个方向,她回头,看着一脸不爽的辜玉君,平静道:

几个人坐在石凳上,江嘉树左动右动,坐不安分,抱怨:“你们觉不觉得屁股凉?”

“你所追究的,痛恨的,这一切都不是陈许泽的问题。你的仇恨真的非常莫名其妙。”她的视线仿佛将两个人的身高拉到同一水平。

周窈几人到的时候,公园空无一人,只稀疏走过几个步伐缓慢的大爷。

周窈说:

学校附近走个十几分钟的路程,有一个公园,公园里有两个篮球场,偶尔有人会在这儿打球。

“讲句实话,我挺看不起你的。”

吃过午饭后的休息时间,周窈和陈许泽一群人决定出去走走散散步。寒风扑面,他们个个裹得跟熊一样,倒没人觉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