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家，来找周窈的只有江嘉树几人，周窈只朝他们身后看了一眼，江嘉树就率先解释：“许泽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了，和他聊今年保送生的事，估计要很久，他让我们先回去。”
看来陈许泽在七中，着实恶名远播，怕是和能止小儿夜啼的夜叉相差无几。
周窈记起陈许泽提过这件事，点头：“嗯。”
周窈哭笑不得，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从周围同学对她的态度，可知郑吟吟说的九成都是真的。自昨天的事发生后，今早到班上，还没人跟她说过话，连课代表收作业走到她面前都一言不发，只捏着一沓试卷轻拍了拍她的课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被裹挟在人潮中走出大门，江嘉树一行人陪周窈坐上公交车。
“所以啊，我才说你厉害。”郑吟吟看着她的目光宛如看一个饱受摧残的勇士。
最初相识是因为周末聚会，每次陈许泽都会带上周窈一起来，久而久之，她便和他们成了朋友。只是像现在这样，陈许泽不在，他们单独和她待在一起的情况基本没有发生过，一时间，几个男生稍显尴尬，不知该找什么话题。
周窈蹙眉：“还好吧。”
好在有江嘉树这个话痨，他从周窈对七中的印象开始问，聊着聊着，气氛就活跃起来。
“你不觉得和他说话浑身冷飕飕的吗？脚底下刮阴风！而且他看人的眼神，冷淡得有点凶！”
江嘉树忽然问道：“对了，下次小考应该会很有意思吧，不知道你和许泽谁排名更靠前？”
“为什么啊？”
周窈笑了下：“不知道哎。”
听周窈这么说，她咋舌：“陈许泽他……”稍作停顿，她朝旁边看一眼，抬手在嘴边弯成一个小括弧，小心翼翼压低声音，“他脾气好差的！从高一开始，除了江嘉树他们，根本没人敢跟他玩。像我，连话都不敢和他说！”
“我觉得是你。”他言之凿凿，有理有据地分析，“你看，你在五中一直都是第一，比汽车底盘都稳！许泽他呢，发挥完全看心情，一二三名来回徘徊，上个学期一直都在第二名和第三名之间打转，我觉得他肯定不如你。”
前一天晚自习结束时的尴尬场面，让郑吟吟久久难以释怀。受好奇心驱使，今天上午第一节课下课铃一响，她就跑来找周窈问个清楚。
旁边几个人笑着插话：“这话被许泽听到，江嘉树你怕是要有危险！”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周窈实在不明白厉害在哪儿，失笑：“有什么厉害的。”
江嘉树脖子一梗：“听到就听到，当他的面我也这么说！大哥我就爱说实话，头可断血可流，刚烈的品性不能丢！你们有话说没？”
周窈并未说太多，只说从小和陈许泽认识。郑吟吟夸张地感叹好几声：“好厉害啊！好厉害！”
“你就吹牛吧……”
巷子里孩子众多，但所有人里，他只和小时候常玩在一起的周窈走得稍近。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周妈妈喊他去吃饭，十次里他总会应下四五次。
他们互相调笑，周窈只安静看着，含笑不语。头顶响起到站声，她抬头一看，扯着江嘉树的衣袖提醒：“你们到站了吧，该下车了。”
邻里关系亲近，有时周围邻居家做了好吃的，会邀请他去家里吃饭。但或许是爷爷奶奶不在了，陈许泽性格越来越沉闷，喜欢一个人待着，除了偶尔过节邻居们送来吃的拒绝不了，大多时候他都会婉言谢绝好意。
“不急，今天我们晚点回去没关系，许泽让我们把你送回去。”
二老去世后，父母让他搬到市区，但陈许泽在巷子里住惯了，一口回绝。
周窈微愣：“其实不用的，我认识路……”
周窈和陈许泽住在同一条巷子里，出生前，两家人就认识。后来陈许泽的父母因为工作忙，搬去了市中心附近买了新房，陈许泽大多时候由爷爷奶奶照料，每周和他们见一次。
江嘉树身姿英挺，绷紧腰板愣是憋出一副比铁扶手还直的刚硬态度，任大开的车门在眼前关上，丝毫不为所动，坚持要送周窈到家。
而郑吟吟那个令人尴尬的猜测，被陈许泽打断，周窈没来得及解释。
公交车停停走走，终于行驶到站。送佛送到西，周窈回家要经过一条巷子，为了安全起见，江嘉树几人围成半个保护圈跟在她身后，雄赳赳气昂昂地护送她进去。
没再去看呆愣中的郑吟吟，她背上包，加入门口那群人，缓缓走出众人的视线。
还好是晚上，换作白天肯定要被邻里询问这是在搞哪一出。
他们都在等她。周窈只好迅速把东西装进包里，朝郑吟吟点头：“我先走了，明天见。”
麻将馆的灯光就在前方，周窈正欲开口让他就送到这儿，江嘉树接到电话。
门口的陈许泽叫她，周窈止言抬眸，他淡淡道：“该走了。”
看清来电显示，他眼皮微抬，手机递到耳边，才说了一个“喂”字，轻松的口吻就不复存在。
“周窈——”
“情况还好吧？”
周窈看看他们，再看向尴尬呆住的郑吟吟，动唇：“其实不……”
“……”
陈许泽和江嘉树一群人聚在门口。
“有事没？”
教室里太过安静，话还没说完的郑吟吟察觉不对，顺着周窈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
“……”
郑吟吟背对门的方向，忽然灵光一现，大惊道：“啊，该不会陈许泽他对你……”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江嘉树瞥了周窈一眼，说：“送到了。嗯……”
教室里还剩下三分之一的人没走，注意到来人，大家纷纷投以目光。
他眉头一蹙，挂电话前最后道：“我们马上过来，你等着。”
周窈收拾东西的动作因郑吟吟的絮叨慢下来，无奈勾唇，她刚想解释，门口突然出现几个人影。
包括周窈在内的几个人全都不明所以。
周窈刚说了一个字，郑吟吟又径自不停地发问：“是来之前认识的，还是来了才认识的？如果是来我们学校之后才认识的，那也就是说今天才刚刚认识？按他的性格，刚认识不可能会这样……”
第一时间，周窈忍不住问：“是陈许泽吗？”
“我……”
“啊……”江嘉树似答非答，“你到家了，赶紧进去吧。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先走了。明天学校见。”
她问：“你和陈许泽认识啊？你们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认识的？他怎么会给你可乐？他脾气很奇怪的，我们年级很多人都不敢跟他讲话！”
他一招手，几个男生意识到或许有情况，片刻不多留，火急火燎地赶紧离开。
晚自习连堂，放学时，郑吟吟旋风般冲来。
周窈没能叫住他们。几分钟后，远去的身影消失不见，她才转身朝家走。
有她们的反应在前，周窈坐在教室里听到四周若有似无的议论时，多少适应了些。
父母都在前头麻将馆里照料，她从后头侧门进，直接上楼回房。
回学校上晚自习的一路，郑吟吟和她两个朋友像哑了的麻雀，不复来时话多，频频朝周窈看去，似乎想问什么。也许是没找到合适的措辞，直至分开的时候，她们一个字都没问出口。
洗漱收拾好，周窈换上睡衣躺进被窝，拿起手机一看，发给陈许泽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那条消息有了回复，简短的一句话——
托那瓶可乐的福，周窈在转来的第一天晚上，就成了众人议论的中心。尽管陈许泽一句话都没有和她说，除了江嘉树在离开时和她挥了挥手，他们那桌人吃完饭便直接离开了。
今天在市区住。
“在小炒店吃饭的时候，当时……”
在对话框里摁下一行内容，还没编辑完，周窈犹豫着停下指尖动作。想问发生了什么事，想问是不是有什么情况，想了想，她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删除，清空对话框里原本的内容。
“真的假的，不可能吧？”
最后，她回了三个字：
“哎哎，听说了没，我们年级新来的那个和陈许泽他们认识！”
那晚安。
两瓶可乐，陈许泽轻轻放了一瓶在周窈面前。
她想问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不想说。他若是想说，什么都不用问，他全都会跟她说。
邓佳语的笑意僵在脸上，店内似乎霎时安静下来。
大多数时候，周窈是和陈许泽一起吃早餐的，高一高二时，两个人哪怕不在同一所高中，每个早起的清晨，他们都会一同顶着灰蒙蒙的天色迈开朝外的步子，并肩走上求学的路。
经过周窈身旁，他突然停下。
坐进巷子外的老字号早餐店里，面对面进食，有时是豆浆配油条，有时是稀粥配包子，另外搭一些咸菜。
陈许泽从冰柜里取出两瓶玻璃装可乐，随手关上冰柜门，不管是对邓佳语也好，还是其余学生也好，对所有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视若无睹。
吃完早餐再一起去搭公交车，到中间交界站，两人便分开，各自转乘。
邓佳语一看，笑意遮都遮不住，和同伴说话的语气立刻变了个调：“我就说嘛……”她笑嘻嘻地和身旁的人说起别的，一边朝陈许泽看，一边理自己的衣领。
今天只有周窈一个人，她懒得坐下慢慢吃，便要了一根小油条和两个小素菜包子，拎在手里边走边吃。
邓佳语等人愣住，周窈这桌的几个女生也不明所以。然而陈许泽经过周窈身边并未停下，径直朝冰柜走去。
这样比平时节省了不少时间，她到班上时，还有一小半人没来。
两人斗嘴间，就见陈许泽离开座位，朝这边走来。
今早的气氛好像略有不同，几个性格活泼的女生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不知在议论什么，不停地往周窈的方向看。一开始以为是错觉，后来几次目光正好相撞，她们飞快转回头，周窈不太愉悦地抿了抿唇。
男生被催促，邓佳语骂得他脸上没面子，他不甘心地还嘴。
离早自习打铃还有十五分钟，郑吟吟忽然冲进来。
周窈一听，笑了，反握住她的手。
“你怎么来得这么早？”周窈诧异。听郑吟吟自己说，她最头疼的就是早自习，自高一开始她就时常迟到，三不五时就要挨批评。
郑吟吟一脸不忿，扯紧了周窈的袖子，咬咬牙，小声说：“别怕。他要是真的过来的话，你就给他我的号码。先躲过去，等吃完饭再想别的办法，我绝对不会让他骚扰你！”
“你……你有没有听说……”
周窈清楚地听到他们的对话，邓佳语没有收敛，仿佛故意说给她听。
郑吟吟气都没喘匀，周窈看不过去，从抽屉里拿出一瓶没开过的水：“喝一点？”
“……”
她深吸两口气，猛摇头：“你怎么这么悠哉！”
“啊什么啊，不敢去？废物啊你！”
“不然……”
“啊？”
“你没听说昨晚陈许泽进局里的事吗？”
“喂！”她冲先前夸周窈可爱的男生同伴抬下巴，“你不是说那个女生长得好看嘛，去啊，问她要联系方式！”
周窈完全呆住。
邓佳语看看陈许泽，再看周窈，皱眉：“怎么可能！”
郑吟吟凑到她面前小声又莫名焦灼道：“昨天晚上，邓佳语叫上了她在外面认识的哥哥，把陈许泽一个人堵在学校附近的巷子里。
周窈闻言，一抬眼，正好和那端的陈许泽目光碰撞。不过没多久，他就转回头去。
“她一直很喜欢陈许泽嘛，昨晚突然堵人告白，听说她叫了很多人撑场，结果陈许泽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死人脸，然后邓佳语一急一气就……”
“喂喂！陈许泽看过来了，他是不是在看佳……哎？”旁边桌女生的语气从兴奋到疑惑。周窈又一次被提及，她们扭头朝周窈看过来，“他在看那个绑马尾的女生？”
周窈凝视郑吟吟，眼里浮起淡淡的雾气：“她就？”
“是就是，什么是吧，去掉那个‘吧’字……”
“她就朝陈许泽扑了上去，然后……”郑吟吟揪着衣领满脸夸张，“她竟然做得出这种事！我的天，她也太不要脸了！要不是巡逻的片警刚好经过那里，她和那群混混跑了，不知道他们还会弄出什么幺蛾子！陈许泽真的好倒霉，听说后来还被叫去做笔录了，就是不知道陈许泽是不是真的被她怎么样了……”
周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点头：“是吧。”
郑吟吟的表情要多纠结有多纠结：“你不知道邓佳语有多嘚瑟，昨天晚上就在几个群里跟人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然后一个群传一个群，现在整个七中高三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
见她反应如此淡定，郑吟吟偷笑：“怎么样，是不是很帅？”
陈许泽被邓佳语带人堵在小巷里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不到半天时间，就传遍了校园。
周窈迟缓半拍，“哦”了一声，对郑吟吟淡笑。
平时陈许泽都是和江嘉树那群人一起回家，昨晚落单，正巧碰上邓佳语准备“主动出击”。据人说，她话说了一箩筐，陈许泽丝毫没有反应，她一急之下，踮起脚就冲着陈许泽扑了过去。
“他叫陈许泽。”
恰逢巡逻的片警经过，一声喝问，一群混混当即如鸟兽散。
郑吟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郑吟吟特意跑来和周窈讨论这件事，然而周窈性格内敛，郑吟吟没能感受到一点谈论八卦的快感，闲扯一会儿，不过瘾地悻然而归。
他半垂着眼，低头摆弄手机，对周围动静仿佛没有丁点兴趣。俊挺的鼻峰和薄薄的嘴唇，显现出他难以遮掩的冷淡。
周窈班上几个比较活跃的女生对这件事也很感兴趣。课间时，她们对此展开讨论。
同样是校服，穿在他身上，偏偏多了几分不羁。他将袖子卷到手臂上，露出的线条紧致，一看就知道那双手很有力，然而他手指修长匀称，又显得有些秀气。
几个女生凑在一起，眼尾上挑的一位开口道：“哎，你们说邓佳语到底有没有得逞啊？”
因为她的话，周窈将视线移到那个男生身上。
她旁边的人道：“邓佳语都那样跟别人说了，肯定是遂愿开心了。哇，也不知道当时陈许泽什么反应……”
为了让周窈熟悉学校，郑吟吟主动担起介绍的职责，再度附耳过来：“那边那群人看到没有？那是一班的。你看那个校服拉链未拉上、里面穿白衣服的男生——”停顿过后的声音更小，“邓佳语对他有意思！”
“能有什么反应？他本来就不怎么喜欢邓佳语，一个大男生被那么多人围着，不觉得丢脸就不错了。我看陈许泽是永远不可能正眼看邓佳语了！”
那群男生在靠墙的桌边坐下，周窈一看，愣了一瞬，敛回目光。
“陈许泽怎么说？这都三节课了，有没有跟谁解释什么？”
邓佳语身旁的女生用胳膊肘碰碰她，他们的注意力霎时转移到刚进来的那群人身上。
留齐刘海的女生“啧”了一声：“他那样的性格，怎么可能会解释？我看啊，就算邓佳语在说大话，陈许泽也不会出来说半句。”
“哎哎，佳语！”
“是了，他都不喜欢跟别人打交道，哪会解释这种事，事情如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邓佳语的朋友正对周窈的外貌加以议论之际，门外走进来一群人，吸引了店内学生们的目光。
“那不就是邓佳语说了算喽……”
郑吟吟觉得不爽，但敢怒不敢言。周窈倒还好，只在最开始一瞬面色稍动，后来直接当没听到，一派平静。
周窈笔尖停顿，视线凝在习题上，而后若无其事地低头认真解题。
邓佳语扫了几眼，撇唇：“还行吧，也就那样，一般般。”
“呃，我肚子好饿，你们呢？”
起头的男生盯着周窈看，一群人因为他的话，视线将周窈包围。
“……”
周窈抿唇，镇定地放下手里的水壶，郑吟吟几人的脸色证明了从那桌投来的打量目光并不是她的错觉。
几个人斜眼看江嘉树，对他这个烂到极致的话题表示无语。
“……”
大概是因为前一天晚上的事，在回家吃午饭的公交车上，气氛沉闷。本就不爱闲聊的陈许泽保持沉默；周窈面色平静，看起来对聊天没有兴趣；其他人因为兄弟“受辱”，足足沉默了三个站。
“白衣服还是蓝衣服，啊，绑马尾的？”
被寄予厚望的江嘉树试图调动气氛，谁知一开口这么不中用。
“哪个呀？我看看。”
陈许泽和周窈默然不语，其他人试着接江嘉树的话，尴尬的笑声传了一圈，最后又归于沉寂。
“哎，那边那个长得有点可爱——”
众人面面相觑。也不怪他们想法多，昨晚赶到时，陈许泽已经做完笔录，面上阴沉得如同夜色。得知发生的事，江嘉树一脚踢起路边的石子，狠骂一句，差点就要即刻去找那些人算账。
莫名地，郑吟吟几人说话的声音低了许多，周窈本就没什么想说的，安静地听着，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报站声响起，到了江嘉树几人的换乘站，一帮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好选择下车。
周窈余光扫过那桌人，默默点头。
“先走了。”江嘉树拍了下陈许泽的肩膀。
“我跟你说。”郑吟吟突然附耳过来，小声道，“那几个人是我们学校出了名的混子。那个拿着筷子敲碗的女生叫邓佳语，你平时碰到了尽量离远点，千万别招惹！”
陈许泽颔首，未言。
周窈瞥去一眼，那群人有男有女，戏谑打闹夸张又肆意，丝毫不在乎旁人眼光。隐隐约约看得出来，坐在最上首的女生是核心。那女生跷着二郎腿，说到好笑处，一边大笑一边握着筷子连连敲碗沿。
周窈倒是有了点表情，冲江嘉树他们一笑以作告别。
她们正聊着天，旁边桌坐下一群人，说说笑笑声音略大。郑吟吟和她两个朋友下意识地噤声，安静了两秒。
四站以后，陈许泽和周窈下车，距离巷子口还有几分钟脚程。
郑吟吟拿着菜单点菜，不时地询问周窈想吃什么。菜的分量不多，方便学生们凑单，不需要花太多钱就能点到更多的菜品。
骑自行车回家的学生打着铃从旁边飞速冲过，陈许泽忽然问：“今天中午你家吃什么？”
周窈一一答了她们的问题。
“不知道。”周窈道，“我妈昨天没说。”
“你在七班？”
“上次阿姨做的茼蒿挺好吃的。”
“下午第一节课的时候从走廊上经过的那个人就是你？”
“嗯。确实。”
“所以你是今天才转来的？”
“……”
郑吟吟带周窈入内坐下，占了一张小圆桌，四人里另外两个女生是郑吟吟的朋友。
一般这种时候，每当说到这里，周窈都会主动开口问一句“要不要去我家吃饭”，然而今天，她破天荒地沉默，没有接茬。
校外右侧第三家餐馆装修得比其他店精致，宽敞亮堂，是他们学校附近生意最好的店。
陈许泽微微侧头，瞥她一眼。周窈看着路边的树，脚下没注意，绊了一下。陈许泽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臂，扶住她。
指腹滑过屏幕，她收起手机，注意力回到习题上。
“谢谢。”周窈抿了下唇。
群组里除了“大河向东流”，其他几个都没吱声，周窈点开列表里那个浅蓝色的头像，颜色太暗，看不出是在线还是离线。
两人继续往前走，陈许泽双手插兜，他眼皮稍稍耷拉着，显出对什么都无所谓的冷淡。
……
不常和他接触的人，很容易被他这副样子吓着。
大河向东流：行吧。
“周窈。”
幺：初中同学，关系挺好的。
“嗯？”周窈转头。
大河向东流：什么情况？你第一天来就和同学约好了？什么同学面子这么大啊！
“没有。”
手机嗡嗡一振，新消息秒达。
她一愣：“什么？”
幺：我放学不能和你们一起吃晚饭了，我和同学有别的事情，你们不用等我。
陈许泽看着前方，很是认真的样子。他单手拉开校服拉链，露出里面的那件白衬衫，领子上有一道口红蹭过的痕迹。
郑吟吟还没来，周窈放下笔，在桌肚里拿起手机往群组里发了一条消息。
“我爸妈那里只有我冬天的毛衣，昨晚没衣服换。”他皱眉，强忍不适。
发给周窈的课表被周窈用透明胶带贴在课桌左上角，看一眼，这节是自习。周窈将注意力集中到题目上，时光飞逝，直至下课铃又响，才唤回她的神思。
“我没被她碰到。”他说，“那个女生突然扑上来的时候，我躲开了。她的口红擦到衣领，没碰到我。”
恰好上课铃响起，她给周窈甩了个飞吻，头也不回地冲出他们班。
巷子里飘满了饭菜香，有的人家做饭做得早，一家人已经齐聚餐桌；饭做得晚的人家，主妇还坐在门前择菜叶。
“好！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反悔！”郑吟吟喜不自禁，一掌拍在桌面上。
周妈妈正在炒第二个菜，周窈被支使出来倒垃圾，正好遇上巷子另一侧的张阿姨也来扔垃圾，周窈礼貌地叫人：“阿姨。”
周窈不好再推托：“好吧，那下课你来喊我。”
“是幺幺啊，你妈让你出来扔垃圾？”
以前初中的时候，她们俩是前后桌，有过玩闹说笑的时光，那段相处从头至尾都是融洽的。高中分校以后，周窈去了五中，她们联系渐渐少了，虽算不上是挚友，但曾经也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对。”
“既然不是家里人等你吃饭，那没关系的啦！还是你没带钱？我请你啊！我们好久不见，正好叙叙旧，我还可以告诉你学校附近哪些餐馆好吃，哪些奶茶店好喝，有我在你绝对不会被坑！”
“真听话，天天帮你妈做家务，我们家琴琴要是有你这么乖就好了！”
“不是，只是……”
周窈笑了笑。
“你要回家吃饭？”
张阿姨打量她一眼，吸了吸鼻子：“哎哟，幺幺你是不是喷什么香水啦，怪香的？说起来我们家琴琴很喜欢你身上的味道，说是特别好闻，一直追着我要我给她买这个味儿的香水！”
“也这样的。”周窈不知怎么面露犹豫，“但是我……”
“没有啊。”周窈笑道，“哪有什么香味。我没有喷香水，就是沐浴露的味道。”
“对啊，最后一节课到晚自习前的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回家吃的话多赶啊，就在学校附近吃，省时又省事。你们五中的人不这样吗？”
“是吗？很香啊，靠近了就闻得到，像橙子一样甜甜的，香的咧！”张阿姨又吸了两口气，又怕把垃圾桶的味道吸进鼻子，半途打住。
“一起吃饭？”
寒暄两句，周窈正要走，张阿姨将垃圾扔进桶里的手一顿：“哎哟，这儿怎么有件衬衫啊？看起来还是新的呢，谁这么浪费扔了啊……”
等周窈解完手头上那道题目，郑吟吟捉住她的胳膊微晃：“下午放学一起吃饭吧？”
周窈顺着她的视线一看，一件白衬衫露出一半，另一半被她丢进去的垃圾压住。
郑吟吟一手托腮，歪着头盯着她看，越看越觉得她厉害。人跟人真不一样，聪明的人就是有气质！
“太浪费了，真是的……”张阿姨将垃圾丢进去，嘀咕几句，转身回家。
周窈不理解她语气里的惊讶，只说：“我确实是转学来的。”她边说，边在草稿纸上测算不停。
“阿姨再见。”周窈收回目光，道别完也朝家走。
“你就是我们年级那个引进生？”郑吟吟这下脑筋总算转过弯来。
那件衬衫她认得，是陈许泽昨天穿在校服里的，除了领口有一道明显的唇膏印记，其他完好无损。
人数各不相同，高一来了十一位，高二来了六位，高三相对来说是最少的，只有一个。
全新的衣服，沾上了一处他不想要的污痕，就这么被他干脆地丢进了垃圾堆里。
为了高考录取率，校方绞尽脑汁，这个学期一开始就弄出一个“引进优秀生源”的计划。不知道校方开出何等条件，反正这个学期，每个年级都有新来的优秀转学生。
江嘉树和几个兄弟走在回家路上，聊起陈许泽的事，还是一阵唏嘘。
“前面你从我们班外经过，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呢！听他们讲是转到七班的学生，我就想过来看看，结果一看真的是你！”郑吟吟很高兴，“我们初中同班三年，高中最后一年又能在同一个学校，真的太好了！”说着想起什么，“哎，对了，你怎么会从五中转来？你在五中……啊，我们学校那个什么‘引进优秀生源’的计划，该不会你就是……”
“许泽这口气不出了，我都替他难受。”
她背着书包，跟在班主任身后，从最左侧的楼梯上来，穿过长长走廊，到最右侧这个班级门口停下。一路上，她收获了各个班同学从窗户里投射而出的好奇目光。
旁边的男生问：“你和他聊过了吗？咱们什么时候去找那帮人？”
周窈说是。下午上课前，她被教导主任领着去办公室介绍给班主任，等班主任带她来教室的时候，第一节课已经开始。
“还没说好。”
“你是今天才来学校报到的？”郑吟吟问。
“还没说？”
周窈接不上她的话，干脆笑了笑，应声：“嗯。”
“嗯。”江嘉树说，“要不是太晚了，我昨晚就想去找他们算账了，而且后来许泽跟我说，先别急。”
“是我！毕业以后你考进五中去了，本来我还以为我们很难再见面，没想到你会来七中！我太开心了——”郑吟吟太激动，两手握拳在桌上轻捶。
“怎么，他有别的打算？”
周窈柔声开口：“郑吟吟？”
“打不打算的不知道，反正这个梁子是结下了，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以后什么阿猫阿狗都来干这种事，许泽还要不要过了？”
“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看错了！你怎么会来我们学校？你不是五中的嘛！”
其他人都很赞同：“说的是。天天被堵着，谁都受不了。”
周窈的前桌去小卖部买东西了，女生一屁股坐下，和她隔着书桌面对面。
说到这里，尽管身为朋友，有人还是忍不住好奇：“你们说邓佳语到底得逞没？没想到她居然会做这种事！”
沉浸在习题中的周窈朝声源看去，一个女生笑吟吟地冲她摆手，下一秒女生冲进教室，扑到桌前。
“谁知道。我问陈许泽，他没告诉我。”江嘉树露出一个不爽的表情，显然不是对陈许泽，“邓佳语那人，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门外忽然传来叫她的声音。
“许泽都不理她，我还以为她早就放弃了呢。”
“周窈——”
“她是自以为聪明，其实就是个蠢货。”江嘉树语气中带上了些许嘲讽，“别说许泽本来就烦她，就算许泽原本不烦她，她搞这种幺蛾子，最后也只会被讨厌。”
刚转来七中，这才下午一节课的工夫，周窈在班上纯属陌生人。不管是一起做题，还是一起打闹，别人都有伴，唯独她是个突兀的存在。
“那可不是，你瞧中就算了，哪个男的愿意被那么多人堵啊，不要面子的？”
“不用。”女生不是话多的性格，一谢一答后，各自低头做题。
“不只是因为这个。这事儿还得对症下药。”江嘉树撇嘴，“她根本不知道许泽吃哪一套。”
周窈抬眸朝对方看去，微愣一下，嘴角向上勾起一个浅浅弧度，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声音也是细细的：“谢谢。”
其他几个人好奇地八卦：“不是吧，还有陈许泽吃的套路？”
斜后方的男生们看着她的侧影，有两个想开口搭话，欲言又止，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和周窈隔着一条过道的女生将自己的草稿本递给她。
江嘉树嗤笑一声：“我跟你们说，我可是门儿清！以前我问过他这方面的问题，他告诉过我。”他挑眉，“你们不知道吧？他喜欢拥抱。”
周窈坐在刚分配到的座位上，面前的练习册摊开，中间的题她解到一半，草稿纸不够用，只好搁下笔，低头翻找书包。她束在脑后的长马尾辫垂下来，扫过衣领上那截白皙的脖颈，秀气又温柔。
“真的假的？”
像这样轻松的气氛实在难得，只有刚刚吃过饭的午后才有。
“当然是真的。”江嘉树抱臂感慨，“说来也是，哪个少年不会偶尔想那么一些有的没的，即使是陈许泽，也还是有那么一两个像正常人的瞬间的。”
走廊上，不少男生聚在一起谈天。
他们不太信：“你问这种问题他竟然会回答你？”
教室正中，几个女生在过道上和关系亲近的同学说话，一坐几站围成一个小圆圈，聊得太过热烈，去饮水机旁接水的同学路过，连说几声“让一下”才引起她们的注意。
“千真万确！”江嘉树肯定道，“陈许泽自己亲口说的，他说得很清楚——拥抱，带一点橙子香味的拥抱，他很喜欢。”
课间的教室略显嘈杂，学生们习惯各异，对课余时间的利用不尽相同。成绩处于上游的优等生们坐在位置上，或是看书，或是相互讨论练习卷上的难题，这部分同学习惯了争分夺秒，一向不与其他人闲谈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