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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大梦初醒

短短几句话,但何羡存说得非常慢,这一段经历,他确实没打算从头细数。

床边的人似乎也不再勉强,何羡存停了一会儿,慢慢收拾好了餐具,开口和她说:“那次车祸的时候,我受了伤。当时车门严重变形,伤到我右边的胳膊,刚出事的时候情况比较严重,外伤导致臂丛神经撕脱伤,直接影响了我的手部功能,必须马上手术,就是为了尽一切可能争取治疗时间,我马上被送去了德国。”

雍宁不敢再听下去,她心里有过无数种答案,被证实之后又开始后怕。她想到他这一次回来的异样,却在人前只字不提,她只觉得浑身发冷。

事到如今,前半生的一切,诸多磨难,她既然还有这一口气,她就要一个答案。

她坐直了,努力往床边的方向挪过去,“所以你不只是为了救郑明薇才离开的?你也受伤了……而且是你的手……”她说着说着接不下去,完全不敢想象当天车里的情况。

她努力控制情绪,一口气咽下去,又像吞了什么膈人的沙石,一粒一粒,无法平复,硬生生磨得她用尽力气才能开口:“何羡存,你瞒不住了。”

对于何羡存而言,这双手就是他的命,整件事对他的打击可想而知,以至于车祸之后他突然消失,工作完全停止,甚至连任何交代都没有留下,刻意封锁了有关他的一切。

对面的人任由她质问,没有再乱动,长久沉默。

雍宁震惊到失声,挣扎着要起来,何羡存只好俯身环住她的肩,示意她没事。

雍宁干脆换了方式,她摸索着又去抓他,下意识磕磕绊绊地问:“怎么回事?你受伤了?还是你的手……出了什么问题?”

雍宁多日昏睡,整个人苍白瘦弱,连嘴唇都没了血色,他看她这样子就觉得胸口堵得难受,什么也不想再说了。明明她才刚好一点,又执拗地非要提起这些事。

何羡存尽可能放轻声音,哄着阻止了她的动作,“听话,现在你的眼睛绝对不能再受刺激。”

她看不见,就开口喊他,一声两声,渐渐带了哭音。

她不肯再张嘴吃饭,突然要去摘眼睛上的遮罩,想要看清他的样子。

他一颗心都放软,偏偏还要加重了口气,才能让她听话,“想想眼睛,绝对不能哭。”

雍宁心里发沉,所有的话都哽住了,像是噩梦里的一切突然被证实,远比持久的昏睡更让人心惊。

她不敢再乱碰他的手了,自己攥着病床旁的栏杆,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脑子里乱做了一团:“在宁居的时候,你怎么都不肯让我看你的手,而且那幅紫藤……你还把它拿走了!你是不是……不能再画了?”

这是他的手,一双绝不可能出现任何问题的手,此刻突如其来的细致动作,却让他觉得勉强。

这一句话问出来,何羡存很久都没有回答。

何羡存的手臂之上完全都被包裹起来了,原本肩膀处似乎有过外伤,但他的小臂乃至手腕上也做了另外的处理,明显这段时间经历过其他治疗。

他许久才找到合适的描述,三言两语,云淡风轻,实在没什么特殊的口气:“是,右手拿笔一直不太方便。”他又吸了口气,“至于这些伤,确实没什么好看的,都恢复了四年,也差不多了,手腕上留下一道疤,还有一用力就容易控制不住,但是这次……”

雍宁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劲,忽然伸手摸索着,又顺着他的肩头,摸到了他的右臂。

她想起那场火,不由自主浑身一颤。

何羡存始终没有说话,沉默地开始替她擦,很快又将餐盒拿得近了。

何羡存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又让她放心,“肩膀上这次都是外伤,医生考虑到曾经有过神经损伤,担心造成影响,所以才让我整体再做一次检查,目前看下来,没有更严重的问题了。”

雍宁唇边刚刚触碰到饺子,却又感觉到拿筷子的那双手持续在抖,不太严重,却在用力的时候近似于轻微的抽搐,于是对方夹到嘴边的东西不稳,连筷子一起掉在了她身上。

他话音一落,病房外有人敲门,听着像是许际的声音,家里的下人们都知道院长最近守在医院的情况,估计是看时间晚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吃完饭,又特意来提醒他,记得早点休息。

她也笑,还张了嘴,虽然看不见,却很配合,她认真地想吃点东西,只是没想到身边的人迟迟没有动作,半天才夹了什么过来。

早已入了夜,整座医院内外再也没了别的动静,天寒地冻的日子,就剩下窗外的风声暗自得意,预示着这个冬天还没过完。

他起身去把刚才送进来的晚餐拿过来,今天肯定会有饺子,于是他拿了筷子,笑话她说:“看来是真缓过来了,一连睡了五天,还没忘了吃。”

何羡存很快走过去,他对外边吩咐了几句,让许际先离开。

何羡存似乎是愣了一下,很快就笑了,那笑声里透着无奈,无端端又像回到了过去那些年。

雍宁什么都看不见,只能追寻着何羡存的声音。

她开口,只记得冒出一句:“我想吃饺子。”

四下的黑暗仿佛能把一切隐情统统抹掉,没有《万世河山图》的阴谋,没有针锋相对的心机,也没有露山会馆里的折磨,就连她自己的影子都没有,活活像是宁居的那些年,梦着他,想着他,却又见不到他,人都要糊涂了。

她知道何羡存应该一直都在这里,她躺了多久,他也守了多久。那场事故留下来的遗患远远没有了结,千头万绪,逼得雍宁在昏迷的时候梦到了数不清的画面。她想着自己如果还有机会醒过来,一定都要问清楚,可是她躺了这么多天,确认了何羡存一直都在,好像瞬间释然了,这一时半刻,所有的话都不再迫切。

她想哭,不敢哭,隐隐觉得当年的情况远比想象中复杂。

他安慰她说:“别急,眼睛肯定不舒服,你受了强光刺激,视网膜和晶状体受损,但医生说了,幸好时间不长,只要耐心休养,恢复的概率很大。”

雍宁越想越绝望,靠在了病床上,嗓子还哑着,却用尽力气喊出来:“我知道你的手一定出了问题,你为什么不肯说?”

雍宁所剩的感官逐渐恢复,随着何羡存的动作,周遭的一切渐渐清楚起来,于是她又闻出他在病房里泡过茶,淡淡的祁门香,经年习惯的味道,始终藏不住。

她真的没想到车祸导致了这么严重的恶果,曾经只在片刻之间编出的一句谎言,逼得何羡存逆行山路,四年离别,万劫不复。

雍宁的眼睛还被遮着,又在昏迷的意识里困了好几天,于是一点轻微的动静都让她很敏感,他不急着叫人进来,只是耐心守着她,拿水过来,直到雍宁喝了水好受一些,确认她心情平复下来。

他只字未提,他甚至也没有再和她有半点牵连,何羡存当年骤然远走,如同他落笔一样,毅然利落。

何羡存俯身过来,先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别害怕,然后轻轻抱住她的上半身,让她能借力坐起来。

只是今天,梦后余生,他终于说了实话。

雍宁听见何羡存在叫自己,连带着头都不再那么疼。她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半天就只是笑,笑着笑着,又觉得自己在除夕夜被吓破了胆,明明此刻确认了大家都平安,她却突然觉得鼻子酸得控制不住,又起了执拗,拖住他的手臂,偏要往他那边挪得更近一点。

何羡存叹了口气,将雍宁散落在病床上的长发一一理顺,拢到了她耳后。他捧着她的脸,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仔仔细细地端详她。他伸手敷在她的双眼之上,透过厚实的眼罩,那双手的温度却依旧清晰。

她的手腕突然就被人握住了,于是她也不再乱动。

他说:“不是不肯,是我不敢。”

“宁宁?”

她唇齿发抖,想问什么,终究没能问出来,扑到了他怀里。

她缓了一会儿,总算是勉强忍过一阵疼痛,她想开口叫人,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完全是干涩的,已经说不出话来。她的眼睛被严密地遮盖起来,防止突然再见到强光。因而她也就只好慢慢地伸手摸索,试图感受周围的环境。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一点一点地告诉她,“我受伤的事,家里没几个人知道,甚至画院都没有完全公开,你看……宁宁,我也有害怕的事,四年了,我做过所有的努力,都没能完全康复,这只手毁了就是毁了,可我心里不愿承认。”

她渐渐感觉到自己确实是醒了,眼睛还是非常不舒服,头也跟着疼起来,脑袋里像有锯在磨,整个人稍微皱眉都能炸开似的。这么多天下来,她就带着这样可怕的疼痛感,一直被困在关于露山别墅的梦里,在那间受折磨的屋子里醒不过来。

雍宁低声说着对不起,她抱紧他,不忍心再问。

雍宁一口气呼出来,涌起来的念头连她自己都有些想笑。这久违的香气让她想起自己除夕夜的那些饺子,她费尽功夫包好那么多盒,却来不及送出去。

“有一段时间我也过得很不好,消沉逃避。尤其那段时间困在国外的医院里,每天做复建,情况一直很糟。我知道你还在宁居,就算没有我,你也能坚强生活。我当时那副样子……实在是不想再来找你。”他难得这么为难,自嘲地摇头,“后来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无论如何,那一晚郑明薇确实救了我一命,这四年我答应她的事做到了,把她送走,两不相欠。现在我既然回来了,该算的账就都要算清楚。”

她一直躺着,似梦非梦,这种感觉实在折磨人,长久的安静,模糊掉其他感官,从眼睛到头部,一直胀胀地疼,让她无力睁眼。突如其来一股味道钻进了鼻子里,好像成了引子,冲破医院里万年不变的冷冽空气,直勾着她的意识,一下就让她突然清醒过来。

“你的意思是……”

雍宁虽然昏迷,但渐渐有了一些意识。她听得见周遭的动静,觉得远处的那扇门似乎被人打开了,顺着空气的走势,细微地飘进来一些食物的香气。

他的语气渐渐放缓了,愈发加重了口气,“四年前的车祸,不是偶然。当时《万世河山图》没有按规矩送出修复,何家画院清楚内情。我赶去露山会馆,就是为了阻止他们私下交易,但路上就出了事。”

历城有传统习俗,团圆的日子过到破五的时候,家家户户还要再吃一顿饺子,医院里自然也没有例外。

文博馆中的管理层曾经出面,违规要求何家画院将一份近代摹本再次做旧,并伪造题跋,替换真迹,而后展出的时候只是摹本,整件事性质极其恶劣。根据工作流程,画院中一定留有修复摹本时的存档可以作为证据,只缺少真迹的下落形成证据链,因此何羡存曾经和他们相约在露山会馆约谈,企图阻止文物外流。

她实在太累,导致受伤之后的这场昏睡远比医生所预计得要久,等到她清醒的时候,这个年已经快要过完了。

谁都没能想到,当晚的事情一再出人意料。

所有噩梦的后续,雍宁都没有亲耳所见。

山路之上,何羡存因为雍宁的一通电话决定临时改道,他在急行之下仓促掉头,没想到所开的车竟然已经暗中被人动了手脚,刹车失灵,天冷路滑,山道上的视野也极其有限,何羡存的车失控出事,一切无可挽回。

一句话说完,方屹拿回手机,再也没有回头,很快就离开了。

那一局棋关系重大,文博馆幕后的利益集团肯定动了封口的心思,何羡存既然敢去,当然心里明白,他不会贸然涉险,但偏偏就是因为他一念之下的权衡,反而颠覆了所有人今后的生路,毁了三个人。

“我可以离开,也不会再纠缠雍宁,但只有一件事,我必须提醒你,何院长,你顾虑的东西太多了,我希望你能想清楚,你的存在,始终都会给雍宁带来危险。”

“事后我才知道,是郑彦东暗中想除掉我。当天我受邀去露山谈判,为了提防郑家人,特意请郑明薇同行,想让他们有所顾忌,没想到他主导的一场车祸,阴差阳错把他亲姐姐害了。”

何羡存放松右手,袖口工整,没有半点异样。

此后数年,何羡存查清了事情的真相,可郑明薇已经重伤垂危,为救他几乎赔上了命,她只求他能陪在自己身边,一起度过最后的时日。她在重伤之下却分外果决,甚至不惜自我牺牲,作为制衡双方的筹码。

走廊里只有一成不变冷白色的灯光,照得人影分明,方屹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她坚持要求和何羡存结婚,从此只要她活着一日,何羡存就要如约保守秘密,暂时放过她的家人,而作为交换条件,她保证郑彦东不会再出手,历城一切平安,只要雍宁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如常生活。

何羡存放下方屹的手机,转过身放缓语气,“她肯定说的是当天郑彦东就有危险,而且这危险还是内鬼出的问题,他当然坐不住了。”

雍宁听得愣住了,全部的前因令人无法想象,全部都是她无法想象的危机,在日复一日看似寻常的生活之后,永远藏着无法探知的暗角。

“杨甄去找雍宁的时候,会馆里已经乱了,双方差点当场火拼。”方屹想了想,“不知道雍宁和郑彦东说了什么,反正他的人一下就急了,杨甄趁乱才找到机会接近她。”

人心难测,暗流汹涌,而她什么都不明白。

郑彦东中途改变主意,险些就要先下狠手,打算拿盐酸毁了雍宁的眼睛。情急之下,雍宁声称她可以预知到他的未来,那些人早就各怀鬼胎,形势过分微妙,郑彦东果然按捺不住,想要通过她的能力,先下手为强。

何羡存微微收紧了手臂,雍宁不再挣动,放松了一口气,埋在他的胸口。这一场火仿佛都把他们烧出了原形,再没了往日的脾气。

“不用,杨甄都告诉我了,她差点就去晚了,多亏雍宁自己想办法让那伙人打起来了,她没有放弃自救。”

她嗫嚅着说了些什么,反反复复,也都是些懊恼的呓语。他打断她,只有一句话:“我庆幸你不知道,只要你能好好生活,这四年无论我经历过什么……都值得。”

何羡存没有说话,他看着方屹和护士谈手续,忽然说了一句:“帮我谢谢杨甄。”

雍宁终究还是哭了。

方屹今天来还要把杨甄接走,杨甄只是被烟呛到,其他地方并没有受伤。她醒过来之后,得知雍宁平安无事放了心,一心只想尽快离开可怕的露山,想回到市区休养。

很快走廊里有了动静,护士查房,知道病人终于醒转,安排医生过来检查。

远处有护士过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病房里脚步嘈杂,雍宁只能先配合。

方屹告诉他:“这么多年的时间,雍宁从来没有浪费金钱,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看在眼里,她一直非常独立,她在想尽办法努力生活,为了对得起曾经的一切。”

她忘了那一晚自己到底有没有真的吃到饺子,好像迷迷糊糊地听见何羡存起身去和医生说话,又有人进来,大家都知道她醒了。

自他走后,雍宁也有了自己的秘密,从来不肯公开。

雍宁顾不上管外人在,满心就想着何羡存,一声一声地连着叫他的名字,直到确认他寸步不离,整个人才能踏实下来。

他想起上一次在水库,雍宁突然不告而别,最后被人暗中尾随,那天她所选的目的地就是一家福利院。当天事发突然,何羡存没有时间留意,如今想一想,她对那处地方似乎很熟悉,显然早就去过。

她想他曾经费尽心思保住“宁居”,保护她能避开所有阴谋,可她不自量力,永远都在气他。何羡存熬过了可怕的复健期,送走了郑明薇,好不容易从国外脱身,终于回来见她,可雍宁什么都不懂,她甚至还是一样自作聪明,认为他们之间的全部故事充其量是场交易。

何羡存确实没想到,他知道雍宁从小就被当成精神病患儿,受了不少苦……他拿着手机的手指微微发抖。

雍宁记得他回到宁居的那一天,院子里出了事,她受了伤。第二天醒过来,雍宁狠下心肠,伤人伤己把话说得绝情,可是那时候的何羡存,清清楚楚地告诉过她,他只是想来看看她。

所有的一切汇总在一起,是这些年雍宁私人捐助款项的全部去向,清清楚楚,她所有的积蓄都没有乱花过,全部交给了方屹,请他以公司的名义,用于捐助历城附近的福利院,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王枫老师所在的那一家,因为他们主要负责救助患有精神类缺陷的儿童,雍宁一直都在尽她所能,和王老师一起为那些可怜的孩子提供更好的生活和教育条件。

他对她的心思其实一直都很简单,相比于她从年少时就无法抑制的爱慕痴狂,他终究还是比她大,没有那么矫情的念头,所有的纸墨光影之间,轻轻浅浅画她的模样,都能被他收在心上。何羡存确实没说过太多的爱恨,他们真正在一起的岁月也谈不上有多少痴缠纠葛的往事,一处院子而已,四方院落,紫藤风月。

他打开手机,很快查找出所有公司留存的账目截图,示意何羡存,“我知道你的担心,我其实无足轻重,但你总想弄清楚我为什么接近雍宁。”

可她一直对他非常重要。

一夜揪心,耗人心神,方屹也实在是累了。

就比如这一晚,雍宁暂时还不能走动,困在病床上不断想起何羡存的苦心,眼泪止不住,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终于无力控制,完全不可收拾。最后逼得医生没了办法,担心影响她眼睛恢复。许际和护士轮番进来劝她,最后还是何羡存的话有了作用。

方屹愣住了,很久之后才低声笑了。他偏偏没有立刻就走,只是慢慢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

又到深夜,这个年历经坎坷,却也终究过到了末尾。远处人间烟火暗淡,连窗外最后一点猖狂的风都静了。

这逐客令却下得不容置疑。

“听话。”他难得威逼利诱,止住了她的眼泪,哄着她慢慢地睡过去,模模糊糊地一句话又成了叹息,“宁宁,你可以不在乎眼睛,但这次是为了我,你一定要好起来。”

何羡存突然顿了顿,他微微皱眉,揉着右手的手腕,过了一会儿喘过一口气,才补了一句:“以后的事,也和你无关。”

凌晨时分的历城温度直逼零下,原本从傍晚时分有车就开进了医院,停在住院部楼下,却迟迟没人下来。

何羡存松开他,没有再争执,“不知道不是祸害,迷惑才是。可惜迷惑的人往往不是因为不知道,而是你以为自己知道。”他让开方屹面前的位置,走到走廊另一侧,“我们的事,与你无关。四年前没有,现在没有……”

方屹在车里一直坐着,楼上雍宁病房里的灯光微弱,他盯着那光亮,恍恍惚惚地一直坐到了天亮的时候。

他们两个人前半生的纠葛,让方屹这个旁观者都觉得可笑。

关于感情,所有的道理都无力,放下一个人,远比想象中艰难,更多时候,他唯一能控制的,就是尊重她的决定。

无论是爱情还是相守,无一兑现。

方屹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来医院了,却始终都没有再上楼去探望。他打算开车回去的时候才想起拿起手机看看,却发现它无意中被自己静音了,这一夜下来,已经有几十个未接电话,都是祁秋秋打来的。

方屹想起跨年夜,雍宁的执迷不悟,直到为了何羡存,这一夜险些把她自己送上绝路。他越说越控制不住情绪,“何羡存,雍宁为你守着宁居,她什么都没有,宁愿受人威胁也苦苦相信那段感情,你呢?从头到尾,你受人敬仰,无论是家庭还是事业,就连过世的妻子你都能权衡得分毫不差,何院长……你站在这里道貌岸然地指责我的时候,你又给过雍宁什么?”

方屹这才想起来,自己昨天答应了去接她。

方屹盯着他,一时也起了火气,嘲讽地质问他:“计划?何院长明知道那群老东西有问题,还把雍宁一个人扔下,你根本不知道她这四年是怎么过的,你回家团聚的时候,想过她吗!”方屹甩开何羡存的手,低吼着告诉他,“就因为你留下一句话,你让她等,她这四年都要疯了!现在你回来了,你又干了什么?”

祁秋秋回家过年没有久留,初五晚上八点钟回到历城的飞机。方屹本来说好帮忙接机,但没想到这个节过得这么艰难,一场事故把所有人的生活都打乱了,他昨天到了医院就守在楼下,一直没走。

何羡存好像很少有这么冲动的情绪,他眼睛里的愤怒太过分明。

方屹开车离开医院,他看了眼时间太早,没有回拨电话,只是给祁秋秋发了条微信道歉,说自己突发有点急事,很抱歉昨天失约了。

这一刻面前的人,是真的不同以往。

那位活祖宗肯定还不知道露山出了事,他以为她好不容易赶飞机回来,肯定到家就倒头大睡,眼下才刚刚早上五点钟,她肯定没醒,没想到祁秋秋竟然很快就回复了,她在微信里一个字也没说,只是共享了她此刻所在的位置。

方屹看向了一侧的病房,里边的人刚刚脱离危险,却始终没有醒过来。这一夜雍宁的遭遇无法想象,他一路追过来,只听见楼下的护士议论,这大过年的净是新鲜事,伤人专挑眼睛,明摆着要把人活活折腾瞎了……方屹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又转向了何羡存。

方屹没顾上点开看地图,一时也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过年期间,历城市区的街道在这个时间根本没有人,路上也只有他一辆车,方屹开得很快,等到红灯的时候才腾出手仔细看微信。

赶上除夕这一天,还能留在露山会馆里上班的人,只有不想回家的外乡人。杨甄今年准备好了要攒钱在历城稳定生活,而过年这几天的值班补贴非常高,她刚好在这一夜留在了会馆服务,却意外碰见雍宁被挟持。情急之下,杨甄自然顾不上多想,她只记得联系方屹,两人暗中想办法,她留好备用通道的后门,准备送雍宁逃走,结果却中途被大火阻截。

他打开祁秋秋发来的位置,这才发现她竟然还在机场。

方屹没有躲避,他面对何羡存质问有些颓然,尽力控制了情绪,“我只是想保护雍宁,那位一起出来的服务员叫杨甄,她曾经险些自杀,是雍宁在宁居的时候救了她。杨甄当时怀疑他们要伤害雍宁,我想尽快救人,有她接应,可以逃出来……只是我确实没想到会突然起火。”

方屹盯着红灯握紧了方向盘,直到红灯转绿了很久,他才终究叹了口气,突然绕路上了高速,往机场的方向赶。

何羡存不动声色盯着他,直到走得近了,终于按捺不住,一把揪住方屹的领子,“你贸然破坏他们的计划,差点害死宁宁!”

人生这条路远远没有终点,无论多少新伤旧患,随着时间推移,总有转机。

方屹一直靠在墙壁上,他看见何羡存一步一步走过来,率先开口说:“是我报的警。”

雍宁出院的时候,历城下了雪。

何羡存看见他的那一刻,其实并不算意外。许际自然也很识相,很快先离开了,整条走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眼下已经是三月初,节气到了,春意却来得晚,这周的天气都不太好,赶上了最后降温的日子。

病房外的走廊里,方屹一直在等他们。

她在火灾中受的外伤都好得差不多了,一开始吸入了浓烟有些肺部感染,后来经过一个月的时间也都养好了。只有她的眼睛还是受到了影响,她的视觉原本异于常人,在事故中受到严重刺激,留下了后遗症。

许际一直盯着屏幕上不断攀升的数字,终于到了九层,他退后一步,电梯门很快打开了,“他已经到医院了。”

起初雍宁大多数时间都要戴着眼罩,托祁秋秋的福,那几天也不算难熬。

他们很快进了电梯,何羡存看了眼时间,追问许际:“查出来了吗?”

她这位好朋友回到历城就得知了露山的事故,天天闹着来看她。祁秋秋实在是个没轻没重的脾气,白天一过来就不消停,不能安心陪伴病人,老想帮着雍宁出去透气,好几次都让何家人劝回去了,而后假期结束,公司都开始陆续上班,祁秋秋来往不方便。

如果当时何羡存没有找到雍宁,她随时都可能葬身火海,或是被活活呛死。

雍宁问过她,她说有方屹当苦劳力,开车送她,但对方也从来没有上楼来过病房。

比如到底是谁贸然报了警?让他们和郑彦东的人全都措手不及,导致露山会馆里的一群人被逼得狗急跳墙,为了毁灭证据不惜纵火。

雍宁心里明白,彼此再见都要为难,方屹对她的心思她十分感激,她实在不想自己在医院住着,却拖累他们两个人。等到她慢慢能睁开眼睛了,心情好了很多,也就不再让祁秋秋两边跑了。

许际点头,他明白轻重缓急,眼下还在过年,院长的母亲庄锦茹沉疴多年,受不了刺激。他想了想也勉强告诉自己,如今再着急也没用,除夕夜一场大火,烧出来的鬼怪太多,眼下就还有数不清的麻烦。

她的恢复情况比预想中要好,虽然视力明显下降,外出还是要戴墨镜遮光,但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何羡存脚步不停,一路往病房里去找雍宁,好像完全没觉得有难处,只叮嘱了一句:“记住,昨夜的事,别和家里说。”

他们疗养的医院靠近山区,当天事态紧急,没有时间赶回市区,而后何羡存考虑这边人少安全,也就一直没有转院。山区这边的雪远比城里更大,半个小时的工夫,大地已经白茫茫一片。

何羡存没有接话,他已经换过衣服,此刻穿了一件暗色的衬衫,正慢慢地折袖口的边缘。外伤的疼再难忍也不过就是一阵子,他似乎早就已经平静下来了,很快整理好了衬衫,遮盖住手臂上的包扎。

雍宁走出去的时候戴了帽子,大衣厚实。何羡存怕她冷,连围巾也给她系好。这种天气楼下也没人走动,地面上的积雪还没来得及清理,于是白花花一片全都晃到了她眼前。

许际一直在走廊里等着他,一路跟上去,低声请他放心,“院长,雍宁平安,有点缺氧,还有几处小的磕伤,别的都没事,目前昏迷原因还是考虑神经方面的诱因,应该很快就会清醒过来,主要就是眼睛遭了罪。”许际声音里渐渐透出了颤音,反复一句话,“您的伤怎么样了?”

雍宁隔着镜片都觉得四周十分模糊,又踯躅地站在楼门口,一时有些犹豫。

如今已经临近中午,何羡存才终于完成了检查。

何羡存让许际把车开到了楼前,打开车门,回身才发现雍宁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发愣,于是喊她过去。

医生很快就发现了问题,如果只是昨夜造成的外伤,显然不会这么严重。

雍宁这段时间一直在医院很配合,自从她得知了四年前的真相之后,她再也不想给大家惹麻烦,一切都按照何羡存所说的做,但到了此时此刻,她好不容易从医院出来,空气里透着潮湿的味道,雪天气温低,她已经不太适应这种温度,只觉得瞬间清醒了,连思绪仿佛都被这冷空气吊起来,提醒她此时此刻的处境。

那场面实在混乱,他突然撞见了受伤的雍宁,再也顾不上反应,一口气提着,让他能平安把人送到医院,等到他自己被拉去做清创的时候,才发现整个右手臂都失去了知觉。

这满目灼人的白,突如其来将雍宁周身包裹住,就像那些画上无声的留白,无法下笔,而她也不知该往何处去。

何羡存的伤口已经消毒处理完毕,楼梯间高层的木质栏杆被烧断了,掉落下来的栏杆断裂面尖锐,木刺直接扎进了他肩后。

是她非要把宁居卖掉,是她非要把何羡存逼走,她在这城市里原本没有容身之处,就连母亲雍绮丽也走得彻底,她应该回去,可她还能回哪里?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露山综合医院总算安静下来,人来人往闹了一晚,谁都没想到除夕夜能出这么大事,医院紧急把医护人员叫回来。

何羡存就等在车门旁边,他肩膀处的外伤拆了线,手臂也都是神经上的旧伤。他早就经历过更糟的日子,如今日常简单的动作还能维持,已经算是幸运了,于是他也没有刻意再做掩饰。

初一早间新闻已经开始通报,露山山火爆发,山路封锁。市局反复提醒市民务必远离事发山区。这场事故虽然原因还不明确,事发突然,但当天夜里有人报警非常及时,以至于大火在天亮之前已经得到了有效控制,所幸并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

他催促雍宁赶快上车,天冷雪大,先回去再说。

除夕夜的历城实在不太平。

雍宁被他带走,一共只有几步的路,已经觉得冻脸。她上车后缓了一会儿,捂着自己的脸颊,看向车窗外,一直没有说话。

高空坠物,最危险的时候何羡存显然只记得护住怀里的人,他自己肩膀上不知道扎进了什么东西,血已经浸透了外衣,如今看过去,连带着手臂后侧,暗沉的颜色蔓延了一片。

身边的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吩咐许际说:“直接回家。”

许际刚回来就愣住了,骤然睁大眼睛,他此时此刻才真正看清何羡存身后的样子,扑过去撑住了何羡存的手臂,眼眶立刻红了。

许际从后视镜里向后看了一眼,很快点头。

车辆来往,光线极亮的地方,就连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都褪尽声势,只是……

雍宁一直有些出神,突然反应过来何羡存的意思,吓了一跳,又和前方补了一句:“还是送我回宁居吧。”

这一句说出来,何羡存心里完全乱了。他无论如何不肯再勉强她,以至于周围的人全都停在了原地,最后去找他身边的人来,想让许际说服他们去医院。

虽然处境尴尬,但那院子终归还在她名下。

医护人员不断劝说着,众人合力,想将人抬上担架车,但雍宁完全丧失神志,手指不断发颤,仿佛恐惧到了极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又拉住何羡存的胳膊,喃喃地说了一句:“我数了……我真的数了,三百四十一。”

许际开着车,脑子却快,一句话抢着说出来,故意逗她说:“你不是要卖了它吗?”

他怀里的人闭着眼睛,好像此刻非常畏光。外界突如其来的亮度让雍宁整个人蜷缩着发抖,似乎是在哭,但是却只是抽噎着,眼里始终没有泪涌出来。

这是雍宁心里梗着的事,果然让人一点就着,她赶紧争辩说:“我是为了那些孩子……福利院要拆迁了,而且当时还和你们赌气,我就一心想着要卖了院子。”

大家身上已经十分狼狈,但何羡存却一直抱着雍宁不敢动。他被扶到救护车旁,周围人试图帮他一起把怀里的人送到车上去,他却迟迟不肯松手。

那会儿正赶上多事之秋,她急需一笔钱安置王枫福利院的孩子,而且当时和何羡存不欢而散,早已打定主意要和何家彻底划清界限,她才想出这么蠢的办法。

露山的山顶林地虽然多,但开发后的面积有限,很快有人发现了他们。许际算是情况最好的一个,他迅速带着医护人员赶回去接应。那位护着雍宁出来的服务员已经晕倒,很快被人送上了救护车。

许际听得直摇头,一边开车一边说:“你这脑子里都是些什么啊!怎么每天净想着和院长作对?你知不知道那两天把他气坏了,如果你真卖了宁居……”

别墅园区和林地交界处已经有人严阵以待,消防人员分散准备,预防山火,而救援人员在安全区的边界搜寻伤者,警方顺着山后隐蔽的撤离路线一路追踪而去,数不清的灯光和探照设备将地面映成白昼。

何羡存一直没接话,忽然在后方清了清嗓子。

火势愈发蔓延,他们冲出去的时候,山顶的风越来越大,空气里全是迫人的焦灼气味。

许际一下闭嘴了,他今天来接他们出院,心情不错,这才越说越没谱。他讪讪地转了脸,赶紧老实开车,不敢再多话了。

何羡存根本看不清前路,但他丝毫没有犹豫,顺着那双手的方向,直接把人抱到了怀里。

“你不能一个人待着,除夕夜那些人都有退路,他们安排直升机接应,所以才能在警方来之前全都撤了。现在对方在暗处,宁居太不安全了。”

两个人手掌相握的瞬间,他甚至来不及想她会看到什么,只是意识到自己多一秒都不能再耽误,同样的生死之际,这一次他知道是她。

雍宁转头看他,有些震惊,“可我也不能去何家。”

何羡存感觉到掌心另一个人手指的抽动,他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骤然清醒过来,整个人像突然被推回了现实,所有剧烈坍塌和燃烧的声音同时撞进了他的脑子里。

关于何羡存家里的一切都是她不好的回忆,雍宁曾经去找过他,却亲眼看到他和郑明薇在一起。当年她豁出一切,却只得到他的回避,这些击垮了她全部理智。

此时此刻,烈火高温,人的精神濒临崩溃,但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那段时间恰逢文博馆展期,彼时雍宁并不知道何羡存面对的困境,所有背地里的阴谋一触即发,她甚至也不清楚他身陷局中,更看不懂他为保护她而远离“宁居”的苦心,她一心一意认定了他实在冷情,不告而别,都是因为他还是和郑明薇走到了一起。

直到后来那座院子有了名字,何羡存才慢慢想明白,爱这东西……是一幅描不清的画,越克制越牵挂,他从此就要受尽胁迫,要承认有个人轻易就能撼动他所有过往。

如今,她虽然明白了一切,却更不愿让他为难。

那一年的雍宁实在太年轻,冲动而孤僻,还是个会在学校惹事的傻姑娘,他也并没有想过日后的一切,甚至从没想过自己对着她能有那么可笑的悸动。他日日面对高压的工作都能够习以为常,却在静波湖畔忘了分寸。

雍宁非常明白,在他母亲庄锦茹眼里,她只是个不清不楚的外人。她在何家人的心里,从很多年前就名不正言不顺地非要缠着何羡存,后来他毕竟和郑明薇结过婚,这些年下来,恐怕庄锦茹最厌恶的人就是她了。

他看见她突然消失在水里,只怕自己没能把她救出来,如同今晚一样。

何羡存知道雍宁的心思,于是又说:“没有什么能不能的。以前不让你去,是你那时候太年轻,自尊心又强,你这样的脾气,家里环境太压抑了,不想让你委屈。”

就是这样……曾经他就这样伸手把雍宁从冰冷的湖水里拉出来,那一刻的感觉他从未和人提起过,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心慌。

但是在医院这一个多月,他终于想通了。

四下实在太暗了,墙壁上只有远处忽明忽暗的火光,巨大的烟雾熏得人连前路都无法分辨,在这样压抑而逼仄的黑暗之中,他们手掌之间的碰触却显得分外熟悉,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哽咽地颤动。

“方屹有一句话说得对,是我顾虑太多,所以以前才总想着,不要连累你,不能把你也扯进来。”时间还早,上午通往市区的高速路上车辆很少,一路开得平稳,于是显得何羡存的声音格外清楚,“但是你早就长大了,从你晒那些蓼蓝叶子开始,我就应该相信你。”

何羡存完全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往下掉,他甚至也没有时间抬头。呼吸之间窒息的感觉越发严重,人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他只感觉到自己的手突然被人抓紧了。

往日的每一分每一秒,她每一次的尝试,哪怕是在最危难的露山会馆,雍宁也从未放弃,她一直比他想得勇敢。

“院长!”

她早就可以和他站在一起,面对人生莫测,起伏艰险,无论前路风霜雨雪,她早就有面对的能力。

许际生怕坠物伤人,拼命过去想护着他们,却根本看不清方位,四周显然已经危险至极。

雍宁听他说着,唇角微微发抖,没有再开口。

上方的楼梯通道里不知道堆了什么东西,突然被烧断,直接砸了下来。

车一直向前开,这是他们回家的路,窗外的树梢积了雪,极快的车速之下渐渐连成了线。雍宁的视力有所下降,不太看得清,她盯着久了,忽然又看出些青绿的颜色。

许际咳嗽不止,惊慌之下只记得把人先救出去,却突然看见身前的何羡存停住了。危急时刻,对方全然不敢不顾,竟然无法克制地再次俯下身。

岁月漫长,岁岁枯荣,风雪藏不住春。

地上唯一的手电筒也没多大用处,那点光线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间的地面。四下幽邃,但上方清晰可见火影,绝对不能再逗留。

何羡存伸开了手臂,她刚好能够靠在他肩头。他身上有熟悉的祁门香的味道,让她浑身都能放松下来,于是她慢慢闭上眼睛,这一刻才真正成了梦。

看起来情况比预想的要好一些,这些人应该在楼上的时候已经发现起火了,所以做过应急准备,她手上还攥着打湿的餐巾布,可惜谁也没想到,一路下楼,火已经烧到这个程度,防护也早都没用了,这两个人估计是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才能顺着员工通道冲下来。

他又开了口,不知道是说给她,还是说给自己听,“我在国外那些年,有时候想给宁居打电话,结果每次都先想起你那些讨人厌的毛病,只要一想起你非要气我那个模样,又觉得自己多余。”

那位服务员身后还有同伴,因此她虽然人已经摔在前方,却始终弯着腰,异常艰难地护着后方的人。

爱一个人,不可能承受生别的苦,是度日如年,是分分秒秒想回到她身边,是包容一切,是每每午夜梦回不够豁达,又要翻出她的坏,辗转反复。

何羡存总算找回了一点意识,迅速把人扶起来,想把对方先从门里送出去。许际就跟在他身后,冲过来帮忙,这才发现地上其实不止一个人。

何羡存拥住了她,向后仰靠在头枕上,同样闭上眼。

对方是个陌生的女人,穿的是服务人员的衣服,看样子她原本试图在向外逃生,八成是被困在这里的无辜人员。

他实在太久得不到安眠。

整条员工通道空间拥挤,因而也异常昏暗,地上不知道被谁扔了一个手电筒,只在门背后突兀地露出一段光亮。他们强行撞开门之后,模糊地看见有人瘫在地上,似乎刚刚下了楼梯,却因为体力不支而摔倒。

所以他一定要告诉她,“雍宁,我认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