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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不絮于怀

何羡存揽过她的腰把人按住了,雍宁忽然咬他的右臂,十足发了狠,玩命当成发泄,就想让他疼,他右边的手臂果然有问题,立刻松开她。

她死活不肯看他,最后被他掐得狠了,抬手就去打他。

她这一闹,似乎让何羡存很不舒服,他缓了一口气,退开坐在沙发上一直在揉手腕,过了半天才重新开口和她说:“你发烧的时候我就不该管你,让你烧死得了,省得这么不知好歹,玩命来气我。”

身边的人走过来,直接把她的碗推开,让她抬头,“这么多年都没教会你自重,是不是?”

“我和方屹之间的事,没你想得那么不堪。”

何羡存从沙发上突然站起来,连眼神都变了。雍宁一看就知道自己又把他惹怒了,但她话都甩出去了,乖戾的性子上来从不服软,故意不理他,继续吃自己的饭。

何羡存背对着她笑,声音有些低了,“那你解释清楚,你一直计划卖掉宁居拿到钱,到底为了什么?”

她忍下心里的厌恶,逼着自己和他说:“你不用找人监视我,反正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以后我几点起来,几点睡觉,主动和你汇报。”她骨子里对于旁人异样的对待非常敏感,周身的刺仿佛忽然就探出来,以至于气得口不择言,“你晚上过来,我是不是还得提前洗好等着你?”

“这是我自己的事。”

雍宁这才发现一切都变得异常可笑,他们从水库回来之后,何羡存现在这样又是什么意思?继续把她藏在这里当情人?

“雍宁!”他再次警告她。

而且此时此刻,何羡存对于她的问题没有否认。

她的回答一针见血,只能把两个人逼上绝路,“就像你不能跟我坦白那份存档怎么回事,还有你的手到底出什么问题了一样,我不是你的附属品,我也有我的秘密。”她如法炮制,告诉他:“何羡存,我的事,与你无关。”

她明白原因,何家人一定收到消息,方屹今天来找她,晚上又发现中介公司有动静,所有的事赶在一起,导致何羡存认定她是在背后默默支撑方屹创业,是她从头到尾被骗,所以他才这么生气。

他回身看她,那目光里似乎有太多的情绪混在了一起,刹那之间让她想起前几日的那场雪,一下起来就不停,最后气温低了,满地残雪混成了冰渣子,直直冻到人骨头疼……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看清,他眼底所有翻涌而来的颜色终究一点一点都沉了下去。

雍宁不想再听下去,忽然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于是打断他问:“你还在找人监视我?否则你怎么知道方屹的事。”

何羡存起身去了书房,雍宁自己低头大口大口吃饭,把菜都倒在碗里,拌着米饭全吃了,一刻不让自己停下来,最后她撑得难受,手肘撑在桌子上捂住了眼睛。

“你听清楚,方屹的公司现在经营状况良好,该有的融资一分不少,他和他的公司要干什么都不需要你再资助,所以你根本不用着急筹钱,就算真卖了宁居,对他而言……”

房间里并没有安静太久,何羡存去书房拿了文件回来,直接扔在她面前。他开口声音平静,仿佛一切都是公事公办,“赠予手续办好了,明天上午去完成过户,你很快就能拿到新的房产证。”

“雍宁。”何羡存连名带姓地叫她,每一次他这么说话的时候已经十分生气了,所以她停下筷子,好歹摆出一副认真听训的态度。

雍宁拿过所有的材料,抬眼看他。屋子里为了吃饭,灯都打开了,于是所有目光无处可逃。何羡存好像已经不再生气,眼神之中只剩下疲惫,那是一种累到极致之后的倦怠,让他连声音都轻了,也没了平日里一丝不苟的轮廓,笑一笑都散了形。

“我只是看看相关业务,他们是不是又乱打电话了?”她一边说一边吃饭,表情也毫无意外,半点波澜都没有。

她明明达成所愿,却觉得这一切都不对,心里所有的不安突如其来,她想问他怎么了,可是问不出来。

他不陪她吃饭,只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忽然开口问她:“你又找中介干什么?”

事已至此,无话可说,成年人的世界里其实很简单,凡是谈不下去的感情,变成交易最实际,所以她听见自己说:“我把画院的存档还给你。”

何羡存看看餐桌上的菜,西红柿鸡蛋和红烧排骨,还有冬瓜汤,如今的雍宁确实饿不死了,连做饭都学会了,人却不肯长进。

雍宁不敢再看他的眼睛,直接推开屋门去了院子里,径自走到院墙之下。

雍宁只给自己做了饭,两菜一汤,简简单单,没想到还会多个人。她看见他过来,就去厨房拿了碗筷,放在桌子对面,然后继续低头吃饭,也不说话。

所有人都想在院子里的房间里翻东西,她偏偏能把最重要的东西藏在外边的院子里。

他自己将大衣挂在门边,整个人不动声色地扫了餐厅一眼,还是工整严谨的模样,但脸色却一直阴沉着。

何羡存也没想到她竟然会把那么重要的文件收在院墙里,一时有点无奈。雍宁做的那排猫窝虽然是临时起意,但她到底动了个心眼,在其后的院墙上安装了一个小暗柜,里边就是隐蔽的密码箱。

他走进来一言不发,许际也没有和他一起来。

她过去把箱子拿出来,统统还给他,“除了《万世河山图》的存档,里边还有一些其他资料,都是你当年留下来的,是不是还有用我也看不懂,反正全部密封过,都锁在这里边,密码是你当年去露山会馆的日期。”

何羡存回来了,明显心情不太好。

何羡存接过箱子放在长廊下,又拿手机叫许际开车回来接自己,然后走向了书房。

再到天完全黑下来之后,院子里才又有了动静。

雍宁以为他还有什么重要东西要找,结果他只是把桌案上的那幅紫藤的画收了起来,卷好一起拿出去,除此之外,他对于屋子里别的东西似乎毫无留恋,也没有再多看一眼。

可她低估了房产中介的实力,如今这种大数据时代,不论是谁,只要稍微在网络上搜索关键词都能被记录,何况她一直关心东塘子四合院的房价,很快中介公司那边又收到了消息,于是一窝蜂地想要来联系房主。

何羡存就这么走了。

傍晚时分,雍宁早早关了门,自己去了后院,她看向院子里的砖瓦,心里十分犹豫,上网查了查房价,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天边夜色染得重了,屋檐上连最后一线日光也褪尽了,“宁居”的院子里只亮了壁灯,草木寂静,一时看上去分外宁和。何羡存走得很快,所有藏起来的那些情绪露不出头,压抑着渐渐麻木了,都成了怅惘。

方屹离开之后,“宁居”一直冷冷清清,没有客人再登门。

他想这院子给雍宁了也好,人总是想求个心安,如今他亲眼看见她长大了,有能力生活,有了自己的家,他才算无牵无挂。

这四方天空,在她曾经终日沉寂如死的生活中,只有方屹的出现掀起过涟漪,他给过她对未来的期许,他的出现如同投石入水,或许无关结局,但已经足够终生难忘。

他踏着灯影向外走,过了月洞门一直没有回头,而后院里的人还遥遥地站着。

她煮了咖啡拿过来,两个人坐在一起把话说出来,心里舒服多了。有些话真摊开说,反倒不再觉得难堪。

雍宁总以为他还会说点什么,但偏偏什么都没有,如今到了往事和前半生所有爱恨一笔勾销的时候,并不如她想象中快慰。

雍宁一看那娃娃笑嘻嘻的样子,整个人都松弛下来,她笑得真心实意,“我很感激你,方屹,这些年你对我很重要。”

她忽然意识到何羡存这一走不会再回头,整座“宁居”已经交割清楚,唯一能让对方担心的秘密都已经还回去,不管再有多少明天,今夜已经算是真正两清的结局了。

他说着说着看见不远处,他送给雍宁的那个红色套娃还摆在桌上。方屹停了停,笑着指指它说:“幸好你砸人的时候手下留情,没把它给扔出去。”

她想着想着,突然有些受不住,只觉得胸口像有什么东西骤然炸开,所有的回忆又酸又涩地涌上来,连感伤都算不上。她无法再细想,忍不住追着他跑出去,夜风把她的长发卷起来,她顾不上管,一路跑得飞快,到了前院才停下。

方屹对她说的这些当然都想过,王枫福利院现有条件已经不能满足需求了,未来一定要扩大新建。精神疾病的患儿需要特殊护理,所以福利院以后要申请资质,聘请专业医务人员,这些都在计划之中,“你先别着急,基金会最近都在接触一些慈善活动和大型企业,筹款的事一定会解决的。”

刚刚入夜,街巷安静,远远地能听见胡同口已经有车声。许际没能走远,很快就折返过来接他了。

“我之前去了一趟,县城那边因为水库的旅游业,房价连年攀升,福利院想要完全重建,各方面都需要资金,尤其王老师照顾的孩子情况都很特殊,需要尽可能减少外界对他们的刺激,对疗养环境还有一定要求……”

何羡存知道雍宁追出来了,于是回身看她。他整个人恰好就站在前院的拐角,庭前新栽了玉兰树,开春就到它的好时节,一棵花树枝叶高挺,挡了光,他停在那角落里,一时廊下光影裁剪,分明又入了画,徒劳剩一条冷清萧索的影子。

方屹点头安慰她说:“我们会和基金会一起去找新址,争取年底前能定下来,尽快让福利院搬过去,赶在明年拆迁之前完成。”

从旧日到如今,他一直如此,靠着一道淡漠的影子就能碾碎她整颗心,让她能疼到喘不过气。

雍宁担心的问题果然还是发生了,和他说:“我就怕那条街不能回迁,只能尽快想办法,帮王老师和孩子们找找新的地方吧。”

雍宁克制不住自己,眼泪都卡在眼角掉不下来。她冲到拐角处,突然拉住他,一句话再也忍不住:“这四年,我一直都在等你。”她只觉得这花树的影子太迫人,一层一层打在脸上,让她竟然看不真切,不知道何羡存此时是什么表情。她又说了什么,连自己都糊涂了,“从很多年前开始,从你当年在这里教我做颜料开始,我就喜欢你……何羡存,我是真的爱你。”

方屹摇头,示意她不用解释,“我今天来是有别的事和你说,王枫福利院那条街的拆迁批文下来了,原址那片地,未来是商业用地,这事已经定了。”

她撒过谎,也骗过人,可这一句却是真心话,非要到了这时候,非要逼自己死死拉着他才能说出口。

她和何羡存之间回不到过去,哪怕所有误会都能从头来过,那张遗像却是不争的事实,人死不能复生。

何羡存叹了口气,他帮她把散乱了的头发都整理好,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和她说:“我知道。”

她看方屹脸色不好,也明白他一进来就问何羡存的意思,于是又和他说:“我不是为了他,跨年夜那天……是我自己想通了。”

这一方院子里种的早就不是花木,是雍宁自己的前因。

雍宁不知道门口的人一直愣着在想什么,她已经把地上扫干净了,于是和他说:“你先进去坐。”

曾经她用尽全力想要追上何羡存,生怕他走得太快,因此她去学制作植物花青颜料的工艺,所有工序极细致,严格考验人的耐心,要一层一层把蓼蓝叶子铺在木板上,然后喷水,水雾细腻均匀,一定要确保叶片都沾湿,再用麻木袋子套好,等着自然发酵,发酵之后再喷水……循环往复,次数多了,直到不再发酵为止。

当天方屹不以为然,因为无法感同身受,然而此时此刻,他再见到如今的雍宁,突然在一瞬间明白了祁秋秋想要表达的意思。

更简单的办法当然也有,只是最终成品的纯净度就会受影响,那就不是何羡存所需要的颜色了。雍宁不断失败,因为研磨和晾晒的分寸实在太难掌握了,她还要自己拿着研钵,一鼓作气擂上八个小时,才能兑胶,这么多道工序,成功之后,也只能撇出浅浅一层花青颜色。

也许其他女孩都吃这一套,但雍宁从小到大被当作异类,缺乏的是认同而不是保护,“你想想,一个人,为了和原本遥不可及的爱人一起爬到山顶,拼尽全力,突然撞得头破血流,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在那种心灰意冷的时候,雍宁是希望听见对方给她分析利弊,逼她陪自己痛苦地向上爬呢,还是希望他说没关系,即使她一辈子只能做到这样,他也不改初心……在雍宁走不动的时候,何院长愿意为她停下来,这比什么都重要。”

那时候她无数次心灰意冷,又累又难过,凭着一腔执着,顶着太阳试了三百多次,觉得自己一事无成,抱着研钵,一个人蹲在长廊下出神。

祁秋秋笑了半天,拍拍他肩膀,一脸世故地说:“是你太年轻了!”

何羡存出来找她,看她又累又沮丧,就站在她身后帮她,发现她手下真用了十成十的狠劲,于是提醒她:“太重了。”

他们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当时的方屹不屑一顾,顶了她一句:“你懂什么,何羡存太自私了,如果真的为了雍宁好,他就应该想办法把学校里的麻烦解决掉。”

这力气太重了,她对他的那份心思也太重,不是她那个年纪承受得了的。

方屹突然想起自己上次和祁秋秋出去,最后的时候对方喝多了,方屹叫了代驾把她送回家。祁秋秋早就看出方屹的心结,于是她在回家的路上晕乎乎地和他说:“其实啊,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是雍宁这辈子过得最高兴的时候,她被学校开除,生怕何院长回去要教育她,不能由着她闹脾气……没想到何院长什么都没问。”

越是珍爱和迷恋的东西,越要释怀,否则难长久。

那是他给不了的安全感,所以他心里不痛快。

雍宁越想得到花青,越用了力气去研磨,反而适得其反,举重若轻,万物不絮于怀,是他希望她明白的道理。

那是种极微妙的感觉,过去的雍宁活成了画上的影子,喜怒哀乐都隐忍着,可随着何羡存一回来,她就和那架紫藤一样,熬过连绵阴沉的雪夜,终于有了光,一切都随心,可以肆意生长。

可惜雍宁天资不足,命运给了她预知的能力,就好像拿走了她生活的悟性,她到了今时今日依旧用尽全力,这么执拗地追他出来。

连日来历城阳光正好,院子里的玉兰出了新叶,一如既往。雍宁跟往常一样,黑衣黑裙,可方屹今天一眼看过去,却觉得她不似以往。

何羡存按了按她的手腕,她用全身的力气拉住他的手臂。

人都有自尊,何况何羡存有句话说对了,“宁居”确实是她的家。在这里发生的一切,方屹根本没立场插手。

他开口仍旧是那句话:“宁宁,太重了。”

方屹伸手想拉雍宁起来,怕她伤了,想帮她清理,结果他手都伸出去了又僵在半空。他盯着地上的影子,从跨年夜过后,他进门也只是客人,于是他硬逼自己站着没动。

她知道他手臂上不同以往,或许真的把他拽疼了,或者是她这一腔翻江倒海的伤心实在多余,抑或者是她所谓的爱恨说出来实在太重,让他此刻觉得全无必要,总之……现在的她,不是他所希望的样子。

地上都是粉碎的器皿残骸,大块的扫不动,雍宁戴上手套,小心地弯腰去捡。

她想何羡存确实做到了,此时此刻他依旧神色淡然,一双眼里并没有她的轮廓。

“他既然都回来了,还把你扔在这里任人欺负?”方屹的语气也不怎么好听。

何羡存再一次准备离开她,他并不伤心,也不惋惜,不絮于怀,他才是高手。

雍宁正在捡地上的碎片,让方屹站着别动,小心扎到,然后她去拿扫帚打扫,听见他的话,也只能示意自己不知道,反正人没在“宁居”。

雍宁只能松开手。

方屹四处查看,确认没事了,又去问她:“何羡存呢?”

大概这一生,都要和那幅紫藤的画一样了,只能到此为止。

他赶紧帮她把闹事的人轰走了,又把雍宁扶起来。她只是被人推搡滑了一下,腿上的旧伤隐隐作痛。

一切都不顺遂。

没想到他一进来就撞见雍宁摔在地上,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下一刻又看见她倒在地上还不忘拿东西砸人,就像后院那几只奓毛的猫似的,一旦被人惹急了也能厉害起来,竟然把一个大男人砸得左躲右闪,完全慌了手脚。

那一夜何羡存回家的路上赶上晚高峰,一路走走停停。司机还是许际,连他也被这倒霉的路况逼得有些焦躁。

他为了公司的业务外出,原本约好合作方在老城区谈事,事情办完之后,他经过东塘子这一带,还是决定来一趟“宁居”。

这就是搬去新城区的弊端了,虽然一切充斥着现代化的繁华,但出行永远堵车,还不如老城里这些七扭八歪的小胡同,车根本开不进去,大家就都断了念想,任凭你是什么人,一律都要脚踏实地往里走才好。

方屹今天过来完全是临时起意。

许际一时无聊,想得远了,偷偷回头打量坐在后边的人。

院门还开着,很快有人进来了。

何羡存从上车开始,一直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她猛地没站稳,倒下去的时候肩膀撞在了桌角上,赶上一股巧劲,只觉得钻心地疼。她咬着牙,知道自己面上绝对不能示弱。眼看对方还想抢她的手机,她干脆伸手就在桌上摸,拿到什么就用什么扔对方,直接把研钵砸了过去,研钵碎在地上,这架势唬得对方也有点慌了,不知如何收场。

许际不敢说话吵他,只好百无聊赖地轻轻点着方向盘,他正在发呆出神的时候,身后的人冷不丁清了清嗓子,换了个坐姿向后靠了过去。

对面的人一下急了,跳起来要抢她的手机,狠狠推开雍宁。

许际看向前方的十字路口,明显还是堵得水泄不通,于是他和后边的人说:“院长,这个时间回家特别不好走。”显然话里有话。

雍宁不想和这种直男癌继续废话,她拿起手机示意对方,“你再不走,我就报警了。”说着还真的开始按屏幕。

今天傍晚,何羡存忙完市里的会就回了“宁居”,结果眼看着没出半个小时,不知道两个人怎么又闹起来了,许际也真是服了雍宁那个冤家,每次都能把院长气跑。

说着说着,这人无赖起来,站在店里死活不走了。他什么也不想买,更不守规矩,只嚷嚷着要让雍宁预知他的未来,他要看看这么一个苍白瘦弱的女人到底能有什么本事。

这下好了,放任何羡存自己回家,只有两种选择,要么他睡不着觉去吃安眠药,要么就去没日没夜地工作……许际心里默默吐槽,他们院长能撑到今天真算奇迹了,照他这样折腾的人早都垮了。

“放屁!我都听说了,你的店里肯定有古怪,不是什么正经地方!你是不是告诉杨甄让她离开我?我们之间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设套想骗她的钱吧?”

他有时候真不知道何羡存靠什么吊着这一口仙气。

光天化日,胡同里人来人往,雍宁还不至于怕他,于是她靠在椅子上不理人,自顾自拿来拂尘打扫桌面,请他尽快离开,还是悠悠一句话:“我这里只卖颜料,不算命。”

何羡存一直不理他的抱怨,再开口的时候,也只是吩咐许际回去就把画院的存档整理出来,然后又说:“以后不用再去宁居了。”

这种男人只是窝囊废,毫无本事,无非想要泄愤。

“院长……”许际盯着前方路口混乱的人流,不敢过多表达惊讶,忍不住说,“郑家的人可还盯着宁居呢。”

雍宁听说了这件事,顾不上考虑眼前的麻烦,只觉得高兴。她得知杨甄没有再做傻事十分欣慰,于是心里也有了数。

“院子过户给宁宁了,她可以自己处理,而且存档已经拿回来了,她现在对于郑家没有具体的威胁。”

这可真是大快人心。

许际听出他声音里带着叹息,顺势开口说:“当年的事情对雍宁而言实在太突然了,您在国外结婚,留下她一个女孩子没法自处,这么多年忍下来,她肯定委屈。雍宁脾气又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让一让她吧。”

闹了一番才明白,来的人就是上次那位杨甄的前男友,他和外边的小三打算结婚,万万没想到婚前条件竟然谈不拢,女方也是个狠角色,眼看和他结婚不成,立刻打掉他的孩子,及时止损,从此和他一刀两断。渣男受挫之后满心空虚,这才回头想起和自己同甘共苦的杨甄,又想用两句软话把她哄回来陪自己,没想到那个曾经软弱的杨甄,宁愿自杀求他回头,竟然在来过一趟“宁居”之后性情大变,突然振作起来想通了。她不再纠缠前男友,重新换了一份工作,听说已经搬离了市区,让他再也联系不上,死生不见。

何羡存抬眼看向许际,那表情似乎有些意外。许际这么多年很少明面上来劝他,他微微眯眼靠在头枕上,想了一会儿才说:“刚出事的时候,我怪过宁宁。虽然她是为了救我,可如果她当年不骗我,就算那天我真在露山会馆发生意外,也不至于扯上郑明薇,只要不欠她一命,就没有后来这四年了。”

他一见到店主,开口不是为了买颜料,反而上来直接骂骂咧咧,追问雍宁是不是号称有特殊能力,非要曝光她是个骗子。

“是,我明白您这四年是怎么过来的。”

客人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身材不高,看着虽然不像无业游民,但明显心性不良,一路进来不怀好意,让雍宁只能打起精神应对。

“所以,你说这些事怎么才能算清楚?”何羡存突如其来轻松了不少,他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盯着车窗外,和许际说话,“算来算去,我实在是算不动了,不如遂了她的心愿,她说要那院子,我给她,她说不让人监视她,那就都不去了,她又说我这么夜夜过去找她不合适……好,那我就走。”

很快又快到过年的日子了,学校已经放假,颜料店里一直没生意,直到下午才有人来。

许际终于把车开出了拥堵路段,后方的人也一直没再说话,直到他们回到了主宅之下,许际这才发现车里的人仍旧没有下去的意思。

书房里那幅紫藤的画被人反反复复打开过,她好起来之后就去收拾宣纸,纸上深浅错落,都是练笔的笔墨,但画上始终大片留白。

他回头去看,何羡存似乎刚才觉得头疼,于是在路上的时候一直按着额角,最后他也就那么皱着眉,倚着半边车窗上睡着了。

雍宁不问任何多余的话,照旧过她自己的日子,早晨起来还是一样,各个屋子看一圈,打扫前院,再去开门。

许际放轻动作,平静地熄了火,他没有下车,更没有叫醒他。

等她的病基本养好了,何羡存好像又自然而然地回到画院忙起来,一直没再过来。

入了夜,主宅外围的墙上只留了装饰灯带。家里的下人已经听见动静,很快正门外的大灯层层亮起来。

他以前就担心她发烧不退的毛病,嫌弃她足够麻烦了,不能再把脑袋烧坏,于是趁她难得听话老实的时候,又让许际请了医生过来看,确认她只是冻病了,不会有事。自从元旦的冲突之后,雍宁也没了心气再闹下去,她实在不想给何羡存添麻烦,只能老老实实做个病人。

管家禄叔走出来看情况,许际冲他摆手,示意他不要打扰后边的人,轻声说:“他太累了。”

后来雍宁渐渐好了,知道是何羡存把她送回城,又一直守在“宁居”。

禄叔也看出院长还没醒过来,于是声音放低,但他觉得人在车里不是长久之计,还是担心,又问许际说:“还是请院长回房间休息吧。”

雍宁确实怕冷,从水库回来就折腾病了,直接开始发烧。她一烧起来头脑昏沉,难受得只想睡觉,于是一连几天都窝在床上犯困,再加上历城一场大雪连日不停,天气不好,让她睡得昏天暗地,谁来谁走都不知道,反正有药就喝,有人过来让她加衣服就穿上,只有在这种生病的时候她才没了棱角,毫无攻击力。

许际看向副驾驶的位置,那里还放着密码箱和那幅紫藤的画,眼前还扔着这么多麻烦亟待解决,但凡有人把何羡存叫醒,他上楼去的一定不是卧室。

老街巷隔墙有耳,很快邻里之间家长里短地又说起来,“宁居”的店主不知道跟谁出去玩了一圈,回来就病了,拖拖拉拉发烧不好,让她那家颜料店也停业了两个星期才开门。

所以许际摇头,示意人都回去,哪怕只有片刻,何羡存确实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元旦过后,“宁居”再一次开门营业的时候,已经是一月中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