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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事故

小工面上一红,憨厚地笑着挠了挠头:“嘿嘿,瞎唱着玩罢了,一点不务正业的小爱好上不了台面的。”

“你唱得可真好。”

“怎么会,我觉得你唱的很好啊,我看比好多歌星唱得还好呢。”

子星放下耳机,心里感触良多。

小工忽然抬起面孔,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你真这么想?”

小工仿佛被人肯定了一样,用力点点头说有,然后又放了一首。这次是一首情歌,歌声如情侣间呢喃细语,情感真挚。

“当然,绝对不是奉承你,万一你以后出了唱片,可别忘了我啊。”

“还有吗?”

小工兴奋得满脸通红,忽然眸子一暗,语气弱了下去:“可我就是一个工地小工人……”

一首唱完,子星有点意犹未尽。

“工人怎么了,英雄不问出身,你看旭日阳刚不也是工人出身,人家还上了春晚呢……”

小工摘下耳机,一脸疑惑:“你要听?”见子星点头,这才把耳机递给子星。子星戴上耳机,一串苍凉大气的歌声从耳机里传出,子星听着歌声,仿佛坐在了远古苍凉的大地上,十分震撼。

小工很高兴,视子星为知己。他跟子星说他叫何淼,河南人,因为家里孩子多,高中没上完就出来打工了。子星看着何淼稚嫩的脸,二十二岁的他说起自己的唱歌梦的时候一脸幸福,仿佛已经站在了镁光灯下,把歌声唱给全世界的人听。

子星有点意外,“我能听听吗?”

果然人都应该有梦想的,也许实现不了,但仍然不妨碍它在枯燥无趣的生活里给你一点乐趣和希望,不被岁月风蚀,不被平淡生活消磨蛀尽的,才是梦想。

“嗯。”

元中煦出来的时候子星正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给何淼,叫他唱了新歌发给她听。

“录歌?你喜欢唱歌?”

回去的时候元中煦带子星去了云间仙踪吃晚餐,按照上次的经验点了几道菜,果然收获了子星的好评。

那小工眼睛也没抬,只回了一句:“录歌。”

子星撑得坐在椅子上喝茶,“看不出来你还挺会点菜的嘛,你是不是自己偷偷来过?”

“你在干什么呀?”

元中煦正在填茶的手一抖,洒出了一些在桌子上。

元中煦跟着工头进了宿舍,说是宿舍,其实就是个简易的工人房,给工人们午休用的,子星看了看,倒是收拾地挺干净的。元中煦和工头正在商量正事,子星就在宿舍里跟其他工人聊天。子星瞧见宿舍里头有一个小工正对着电脑点来点去,桌子旁边还有一个麦克风立在一边。子星好奇,不由得向电脑屏幕看过去。

“我跟客户来吃过几次,味道确实不错的,还是听了你的意见呢。”

“外头风大,咱里面说。”说着往工人宿舍方向指了指。

“女客户吧?”子星斜眼觑他。

一阵寒风吹过,冻得工头一阵哆嗦。

“客户……世界上就这么两种人,当然是有男有女,做生意总不能只跟男人做吧?你这可是性别歧视啊。”

“什么事儿?”

“哼,谅你也不敢单独和其他女人出来吃饭。”

元中煦这才放开子星。

第二天,子星接到何淼的短信,说是唱了新歌要给她听,子星跟他约好周末去,顺便监工。一来二去,两人倒成了好朋友,颇有点俞伯牙钟子期的味道,有时候子星去得勤了,元中煦还吃醋呢,子星像安慰宠物一样摸摸元中煦的头,元中煦一脸的没有好气,逗得子星哈哈大笑。

“元总,刚好你在这,有点事想跟你商量下。”

午休的时候,子星和何淼坐在工地宿舍里聊天。子星买了一把吉他给何淼,并且把一些小时候学过的乐理知识教给何淼,让他自己试着填词作曲。何淼拿着吉他特别高兴一直说谢谢,说要请子星吃午饭,弄得子星倒不好意思起来了。

正闹着,忽然工头跑了过来。

吃完饭,两人从餐厅出来,谁知道何淼光顾着聊天,出门的时候踩了一个女生的脚,女生痛得大叫。没等何淼道歉,就听旁边一个男生无奈说道:“叫什么啊,不就是踩了一脚嘛……”话没说完女生一个趔趄,一脚踩上男生的脚,又是一声尖叫。

“好你个小丫头,耍我!”挠得子星笑个不停。

“又来?不就是踩了一脚吗?”男生一脸无奈,反倒给子星两人道了歉,说自己女朋友大惊小怪没吓着你们吧。女生往男生后面缩了缩,笑得腼腆。子星倒是觉得这个男生有点意思。

元中煦顿时反过味来,拉着子星咯吱她肋下。

男生叫路雨城,那个腼腆的女朋友叫杜若,后来子星又在工地附近遇见过他几次,知道他们是附近大学的学生,工地附近有一条商业街,很多大学生来这边玩。何淼每次看见那么白衬衫卡其裤的大学生走进校园的时候都一脸羡慕,子星知道何淼其实很想去上大学。

子星噗嗤一笑。

子星接到诗年电话的时候正在公司里吃午饭。

元中煦一听就有点急了:“喂晏子星,你别不是忘了吧?”

“子星,你下午能不能请个假出来一下?”

子星当然记得,她和元中煦早就约好,等到御色花园竣工之后,他们就结婚。

“怎么,有急事?”

“说过什么?”子星有意打岔,收回手装傻。

诗年在电话那边冷笑一声,“哼,有戏看,你来不来?”

“你看,按照这个进度,夏天的时候就能竣工开盘了,还记得我们曾经说过什么吗?”元中煦拉着子星的手放到嘴边轻吻子星指尖。

子星听出诗年声音不对,连忙问怎么回事,林诗年报了一串地址,冷冰冰丢下两个字:捉奸。

难得周末元中煦休息,拉着子星到了工地,说是要让子星看看。

望海潮小区,可笑的是北京根本没有海。

年后开工,御色花园的工程已经初见雏形。

子星和诗年在小区口汇合,诗年拿着私家侦探给的地址,朝着楼上看了许久。

一晃眼就到了除夕,晏锦年还在医院里,晏家虽然依旧设了家宴,可大家都似乎没什么心情。在晏盛添的吩咐下,晏家今年放了很多炮竹,说是要去去晦气,希望来年能顺遂一点。元中煦跟父母一向不亲密,加上今年寰宇又接了御色花园的案子,除夕的时候竟然还留在公司加班。子星放下电话有点心疼元中煦,于是央求着魏叔多做了几个菜装好打算带到公司去陪元中煦过一个两人除夕。春节联欢晚会照例只是背景音,就着晚会上不好笑的笑话两个人终于有了一点时间可以谈谈心。子星带了红酒来,朱红色的液体斟入高脚酒杯,泛起妖艳的光,两人捏着酒杯小酌起来。灯光下元中煦的眼睛亮亮的,看得出来是真的开心,他说子星是上天这么多年给他的最好的馈赠,让他知道了谈恋爱原来可以这么轻松快乐。跟管河的恋爱他感谢自己,跟子星的相遇他感谢老天。元中煦情绪内敛,很少说情话,这几乎是她最动情的表达了。子星听了之后又是感动又是心酸,她从来没想过元中煦精干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如此简单纯粹的心。

“你确定李礼钟就在楼上?那女人也在?”

元中煦最近比较忙,因为他家离公司较近,这几天为了方便一直是回自己公寓睡,其实子星也知道元中煦这些天几乎都是睡在公司里,所以早就定了简易床铺送到公司去,这样一来元中煦也能稍微睡得舒服点。

诗年点点头,“有人看着他们上去的。”

子星到家的时候,简单收拾了下就上了床。

“那现在怎么办,直接上去吗?”说实话,子星其实有点怕,两个女人上去捉奸,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子星出了店门,褚清圆大力揉了揉脸,自言自语道:“乖乖,这酒果然不能喝,差点就坏了事儿,这要是出了岔子她非得打死我不行。”

“你也太小瞧我了,还用得着我自己去?”说着诗年拿出手机,拇指按了三个数字。

两人又聊了一会子星才回了家。

“报警?”子星不明白。

子星不疑有他,点点头:“确实,你这店看起来确实挺烧钱。”

“等着看吧,我说是好戏就是好戏,而且还是大戏……喂,您好,警察同志吗?我要报警,我怀疑有人嫖娼而且涉毒,对,请快点来,地址是望海潮A座……”

褚清圆忽然清醒,眼神有点闪躲:“哦,就是我和另外一个股东,她出大头,我负责管理。”说完干干地笑了笑。

诗年挂断电话之后,子星瞪大了双眼:“嫖娼?还涉毒?”

“你们?”子星好奇道,“你们是谁啊?”

“还没完呢,”诗年又拨了一个号码:“喂亮子,是我,诗年,你们快点派点记者过来,大新闻,本市名流涉毒,够意思吧……”

“机会难得嘛,正好这边有个店面要出兑,也省得我们去找……”

子星看着诗年阴狠的表情,心里发寒,果然是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她很想劝诗年和李礼钟坐下来好好谈,可一想到自己,也觉得自己似乎没有什么立场去这么做。

“这倒是,不过你也是奇怪,明知道年底不好招人,还要这时候盘下这间店。”

愤怒的女人似乎什么都做得出来。

“打算过完春节就开业了,年底也不好招人。”褚清圆酒量并不好,两杯酒下肚,人已经开始发飘。

“嫖娼先不说,涉毒这件事如果警察在房间里没发现毒品,你这么做又有什么用?”

“喂,你这什么时候开业啊,我看都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嘛。”子星轻呷一口杯中的酒。

诗年轻蔑地笑笑,“你见过碾成粉末的止痛药没有?”

那天傍晚两人谈了很多,包括晏锦年,包括自己对父亲的感情,也说了自己对母亲的一些想法,当然隐去了自己是晏家人这件事。褚清圆也说了很多关于自己的成长和现在,人们似乎总是更愿意和关系不太近,生活没有交集的人说一些平常不曾说出口的心情,而分享这些心事总是能让两个人的关系渐行渐近,近到无法继续分享秘密,然后开始寻找下一个陌生人。

“止痛药?”

“哎呀,男人嘛,别这么小气,大不了我付给你钱。”褚清圆摆摆手,说付钱就算了,就当交个朋友,说着自己也拿了一个玻璃杯。

诗年摆摆手,“有没有不重要,这样一盆脏水泼下去,再加上记者报社一搅和,没有也有了。我要的就是他丢人现眼!”

褚清圆心痛,“小姐,你这一杯子可得倒掉我好几百块啊。”

“这么做……不好吧?”

“小瞧我是不是?”说着也不怕凉,伸手从吧台的冰桶里抓了几块冰扔在咖啡杯子里。

诗年忽然很认真地看着子星,良久之后笑了:“有什么好不好的,走,我们找个咖啡厅坐坐去。”

子星喝光杯子里的卡布奇诺,把杯子推了过去。

哀莫大于心死。

“只有这个,能喝吗?”

子星点了卡布奇诺,用刚匙顺时针搅拌。

褚清圆没有想到她会要酒,愣了一秒之后笑了:“来咖啡店点酒,这是砸我招牌啊。”说虽然这么说,褚清圆还是从吧台下面拿出了一瓶威士忌。

“真不打算过了?”

子星心念一动,道:“你这有没有酒?”

“同床异梦,还过什么?不过了,没意思。”诗年从手袋里拿出一包烟吸了起来,有侍者上来劝阻,被诗年一眼瞪了回去。

“有心事?想不想说说,说出来能好点。”褚清圆用手臂支撑着身体倚在吧台上看着子星,子星是从来不诉苦的人,有时候憋得不行了,一瓶伏特加,然后蒙头睡一觉也就过去了。子星看着褚清圆憨厚的脸,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其实子星也是多此一问,闹出这么大阵仗,自然是不想过了。子星叫到第二杯咖啡的时候,诗年就接到了警察局的电话,说是让她去。诗年挂了电话之后打给了自己的离婚律师,叫上子星带着一早写好的离婚协议书去了警察局。

褚清圆手势很熟练,咖啡很快就到了子星手里,子星喝了一口热咖啡,甜甜的奶油腻得她有点难受,索性也就不再喝,只是握在手里取暖。

诗年走进警员办公室之后径直走向民警,没有看李礼钟一眼。子星站在诗年身后,看见了略带颓色的李礼钟。李礼钟坐在警员办公室的长椅上,头发凌乱,衬衣纽扣松脱了两颗。两只手不停地绞来绞去,抬头看了诗年一眼又迅速低下了头。

子星点点头。

“你好,您就是李太太吧?”民警站起身来问道。

“嘿,这话说得,硬气。卡布奇诺?”

诗年挥了挥手,“叫我林小姐。”李礼钟听到诗年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了看诗年,又望了望子星,子星和他的目光碰撞在一起,立刻心虚地转过头去。

子星想到他的老板,笑了:“他敢骂我,我非得炒了他的鱿鱼不行。”子星脑补出元中煦求饶的样子,想想就好笑。

“好,林小姐,李礼钟是你丈夫吧?”

“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过马路也不看车,被老板骂了吧?”褚清圆站在吧台后面,一边拿出一个咖啡杯子一边问。

“目前是。”

清河小馆比子星上一次来的时候干净了不少,似乎随时都可以开始营业。

“是这样的,林小姐,我们之前接到警报……后来在该处公寓内发现您丈夫和一名关姓女子,呃……”

子星四下望望,确认周围并无其他人的之后用手指了指自己。褚清圆滑稽地做了个无奈低头扶额的动作,然后笑着招招手示意子星进来。

“在做爱。”诗年面不改色的接上。

子星一路发着呆往回走,路过清河小馆的时候,忽然听见旁边有声音,回头一看是褚清圆正敲着玻璃做口型,手里一块抹布,显然在擦玻璃。

年轻的小民警满脸通红,尴尬地清清喉咙:“咳,我们在您丈夫的衣服里发现一包白色粉末……”

这么多年他为什么不来找她?还是说他根本不知道子星的存在?

李礼钟忽然高声叫起来:“我是被陷害的!我没有吸毒!”

再婚了吗?还有了孩子?

林诗年不耐烦地打断民警的话,“详细的事情我没有兴趣,我只想问你们做过笔录了没有?”

子星知道如今晏硕人的心中只怕已经情绪翻涌,她又何尝不是,晏硕人今晚的几句话已经比她二十年来说过的关于子星父亲的事还要多。

“呃,做是做过了……”小民警一脸疑惑。

晏硕人轻轻“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回答的哪一句,是在北京,还是说她不打算回答。一直到到子星家楼下,晏硕人都没有再说过话。

“很好,接下来就按程序走吧。”

“我随便问问,你……你可以不回答。”

诗年把李礼钟带出警察局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出了警察局大门诗年就把李礼钟甩下跟着子星就要走,李礼钟赶上来拉住诗年的手臂。

果然晏硕人侧过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眼看得子星心虚。

“诗年你听我解释,诗年……”

“也在北京?”子星话一出口就后了悔,她太着急了。

诗年抽出手臂,一脸嫌恶:“没什么好解释的,对了,差点忘了,”诗年从手袋里拿出协议书摔给李礼钟,“这是离婚协议书。”

“应该吧,听说已经结婚生子,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诗年你别这样,咱们有话好好说,有的事情你不清楚……”

“身体健康,生活快乐?”

诗年看着李礼钟着急的样子,忽然笑不自持:“我不清楚?李礼钟,你以为是谁报的警,是谁放了一袋子碾成粉末的扑热息痛在你外套口袋里?”

晏硕人仿佛松了一口气,道:“好。”

子星傻了。

“他现在……好不好?”子星小心地问。

李礼钟安静下来,他歪着头想了想,脸上的愧疚一扫而光,转成了一种隐忍的愤怒。

“你说。”

“你设计我?”

“算了,我也不想强迫你,但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就一个。”

诗年浊气上涌,哗啦一声拉开手袋,拿出一叠子照片摔在李礼钟身上:“我设计你?怎么,这个女人是我让你去勾搭的?你和她上床是我拿刀子逼你去的?你自己不要脸,不要怪到我的头上!”

晏硕人沉默很久,久到子星原本硬起的一点心肠终于柔软成一汪细水。

李礼钟捡起地上的照片翻看,一张白皙的脸渐渐因愤怒涨成猪肝色,他颤抖着站起来,他全都明白了。

晏硕人眸子一暗,眉心微蹙,脸上慢慢晕出一抹愁苦。子星有点心软,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在这个时候问出另一个令母亲难过的问题,可是现在不问,以后怕是再难找出这样一个时机。

“林诗年!”李礼钟挥舞着拳头冲上来,子星下意识地把诗年拉到自己的身后,诗年惊吓地倒退一步。没等李礼钟冲到诗年面前,不知道哪里忽然跑出来一帮子记者,闪光灯哗啦啦亮成一片,把李礼钟团团围住。

“都是孽啊……你妈她心里苦,你得理解她。”这是苏亚的原话,也是这句话让子星觉得自己似乎真的不应该再提起这件事。

“李先生,请你解释一下嫖娼涉毒的事情……”记者们纷纷抛出一连串尖锐的问题,将子星和诗年同李礼钟远远隔开。

她不是没问过别人,比如晏锦年,比如晏盛添,比如她的大舅母,苏亚。可她一提起这件事,每个人都是讳莫如深的样子,只是叹气。

“林诗年!我操你妈!你他妈还是人吗你!你这个贱人我不会让你得逞……”

“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小时候怕你难过,长大一点又似乎能体会到一些你的心情,所以一直也没有问。”这件事子星一直刻意让自己不去想它,久而久之竟然好像真的已经不再重要,直到看见晏锦年的时候,子星这些年来一直压抑的情感终于让她的欲望变得空前迫切。

圈子外面,诗年脸色渐渐苍白,她看着李礼钟在记者群里气急败坏地叫骂着,两只眼睛赤红如凶兽,头发凌乱,衣服几乎被扯烂,露出了诗年倚靠过无数次的肩膀,李礼钟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诗年没有一丝胜利的感觉,有的只是心里一股股翻涌的粘稠的悲伤。

子星稳了稳呼吸,终于开口。

“我妈早就死了,如果不是这样,哪儿轮得到你们这么欺负我……”一滴眼泪从诗年脸上滑下,掉在地上的照片上,发出嘀嗒一声。子星紧紧握住诗年的手,揽着她默默离开了这个血肉横飞却又没有硝烟的修罗场。

回程路上,子星和晏硕人同坐一车。子星靠着车窗,心里剧烈地翻荡着,她很想问问晏硕人她爸爸如今好不好,想来想去也找不到合适的说法。

就这样,诗年结束了自己近三年的婚姻,因为李礼钟在警察局做的那份笔录证明他婚内出轨在先,诗年分得了大部分财产。李礼钟涉嫌嫖娼涉毒的新闻一时间在全市闹得沸沸扬扬,资方不再愿意同他合作,生意几乎毁于一旦。元中煦看着报纸上的新闻,唏嘘不已,跟子星感叹诗年遇人不淑,子星唯唯诺诺,选择替诗年守口不言。

可这仍然是子星的一个心结,人生几近三十年,连自己的生身父亲的姓名都不知道,还有比这更让人难过的事吗?

子星一早醒来,发现元中煦没有回来。

子星想起自己未曾谋面的父亲,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安好,甚至是否……还活着。子星记得从她有记忆开始,晏硕人就几乎不同她说任何关于她父亲的事情。小的时候问起,晏硕人总是骤然间语塞失神,接着就是默默流泪,吓得子星什么也不敢再问。几次过后就再也没有提过,到现在压在心底已经有二十多年。直到后来她和肖锦河分手的时候,子星才稍微体会到母亲当时的心情,因为懂得,也就不再忍心去戳痛母亲的伤心事。

昨天夜里元中煦忽然接到电话,说是工地出事了。子星看着元中煦起身穿好衣服,涩着一双眼睛问怎么回事。元中煦在子星额头轻吻,让她不用担心,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谁知一去竟是一夜未归。

子星看着晏锦年枯槁黄瘦的脸,鼻子一酸也流了眼泪。晏锦年在几个月之内从一个魁壮的中年人变成现在这副样子,足见病势凶险。子希正握着晏锦年形如鸟爪的手,一遍一遍擦去泪水,眼泪仍然止不住地落在晏锦年的手背上。

子星还是到了公司才知道,工地上居然死人了。

医生走进病房,以病人需要休息驱散人群,人们渐渐散去,只留下子星几人。子星走上前握住子海冰凉的手,子海回头见是她,终于忍不住靠在子星肩膀啜泣起来。

昨天晚上工地里一个工人半夜起夜,被松落的脚手架砸中,当场昏迷,送到医院没多久就过去了。子星来不及震惊,连忙打电话给元中煦,电话忙音未通。放下电话,子星抓起大衣就要走。

不知道是说给子星听,还是他自己。

“子星姐,你要去哪儿?”向婷婷在子星身后喊道。

“都是命,都是命。”

“工地。”匆匆丢下一句话之后赶到楼下搭车驶向御色花园施工地。

晏子山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惨淡地笑起来。

子星在车上打了个电话给何淼,何淼说元中煦跟着几个工人把人送到医院去了,现在应该还在医院里。子星仔细问了医院地址,随即让司机挑头去了医院。

“你只是太难过了,我理……”子星忽然停住,她忽然意识到,也许在子山看来,她根本不可能理解,何必多言。

子星赶到医院,从前台问了病房号码,刚走到楼梯转角处就听见几个混乱的声音中夹杂着元中煦极力安抚的声音。

“对不起,是我不好,你别怪我,我只是……”

“那你们要负责的,人死在你们工地……”

子星心里倏然缩紧,手指尖也颤抖起来。

“报警,报警!”

“你理解,你怎么会理解?你又没有……”子山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住了口。

“大家先别急,出了这种事情我心里不比你们好过,别着急,我们肯定会负责的。”元中煦耐着性子安抚着死者家属,因为睡眠不足,元中煦的眼眶略微凹陷。子星看见他这个样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元中煦为了御色花园付出了多少,可是为什么会这么不顺遂呢。难道真是好事多磨?

“子山你别这样,你难过我理解,可你伤害自己也于事无补不是吗?”

子星走进人群,把元中煦护在身后,接下了安抚的工作,元中煦喘口气,朝子星投去一个疲惫又感激的眼神,子星握了握元中煦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子山忽然大力擂在墙上一拳,拳峰被墙壁擦破了皮。

回到家之后元中煦窝进沙发里揉着眉心,子星热了一杯牛奶放在元中煦手里。

可依然是死亡率极高的疾病,大家都心知肚明,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医生妙手,能给晏锦年多争取几年。

“怎么样了?”子星在他身边坐下来。

“放心,一定会没事的,现在的医学这么发达,癌症已经不是绝症……”

元中煦喝了一口牛奶,“还能怎么样,除了赔钱也没有其他办法,人是死在工地上,寰宇有责任。”

“他会死吗?”子山声音轻轻的。

“对方要……多少?”

子星心里发酸。

“只怕没有一百万不会罢手。”元中煦放下杯子靠在沙发椅背上。

“他跟我妈离婚的时候我特别恨他,恨不得立刻死了才好,可如今他真变成这个样子,心里却空空的,恨不得是我躺在那里。”

“可是寰宇如今哪有这么多钱……”子星是财务总监,自然知道寰宇账上的流动资金并不多。

子山低下头,朝着人群里的晏锦年望了良久。

“所以我打算把我那套公寓卖掉,卖个百十来万应该问题不大,”元中煦窝进子星怀里撒起娇来,“然后我就只好靠吃女朋友软饭过日子,怎么样?”子星没想到元中煦现在还有心思开玩笑,转而一想不然能怎么办,哭吗?苦中作乐而已。

“你……还好吧?”

“你要卖房子?”

子海和子希站在人群里面,子星进不去,回头看见子山在人群之外靠墙而站,走到子山身边,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子山手臂。

元中煦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医生叫他好好休养,偏不听,这下好了吧!”晏硕人说着红了眼眶。子星知道自己妈妈最是心重这个大哥,不然从前也不会把子星交给晏锦年照顾。

“现在卖掉岂不是要亏掉不少钱?”

“怎么会这么快!”子星低呼。

“没有办法,寰宇现在资金不足,拆了东墙补西墙吧。总不能让家属一直堵在工地。”

“不太好,癌细胞已经转移到肝脏和肺部,腹水只怕有两公斤。”

子星张了张嘴,终于没有继续说话,她默默走进厨房开始做饭。她知道元中煦的公寓对他来说留有很多记忆,就这样卖掉实在可惜,可她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子星拍拍脸颊,如今最要紧的是让他好好休息,别的事情再从长计议。

“情况怎么样?”

其实凭子星的家世,完全有能力拿出这些钱解决眼前的问题,可是她知道元中煦一定不会接受,这个男人有自己的骄傲和自尊,那是他赖以为生且重于生命的东西。

“怎么这么晚才到?”晏硕人皱皱眉毛,语气有点责怪。子星一脸歉意,心里暗暗责骂北京的交通。

元中煦找了相熟的房产中介,挂了一个低于市场价百分之二十的价格,中介很快就将房子卖了出去,元中煦放下电话之后有片刻失神,感觉心里有一部分也随着公寓的出售一起被卖了出去,那是他和管河最后的记忆。元中煦安慰自己,这样也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人不能总怀念过去。

晏硕人从人群里挤到子星身边。

房款一部分付给了死者家属,剩下的钱元中煦拿出了一部分为死者办了葬礼,这件事情才算了结。头七那天,元中煦买了一束白菊和酒,带着子星去了墓地。新坟尚未立碑,元中煦扭开瓶盖喝了一口,剩余的洒在了地上。子星没有拦他,她知道元中煦心里难受。

子星赶到医院的时候,距她接到电话已经过了快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之前她接到晏硕人通知,晏锦年病情复发,倒在了会议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