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子希怯生生地跟晏锦光打招呼,晏锦光低低“嗯”了一声回应,并不亲热,跟对子星他们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事实上子希从小就有点怵自己这个小叔,虽说他并不像其他人那样会给自己脸色看,可就是里里外外透着一股子生分和客气,完全没有一家人的感觉。子希小时候不懂,长大之后也渐渐明白过来,多半是因为自己妈妈的关系。其实也确实是这个原因,子希纵然跟子海子山一样是自己大哥的亲骨肉,晏锦光也经常告诉自己子希是无辜的,可是心里总是过不去,做不到一视同仁。她蔡桐光但凡有苏亚一半的性子,也不至于在晏家这么不受待见,说到底还是怪她自己。
子海瞧见子希出来了,忙给晏锦光使了个眼色,晏锦光眼睛一翻,道:“敢做还怕人说?”虽然这么说,却也没再继续说别的。”
“姐……我什么也没做……”子希可怜巴巴地解释着,听得子海直叹气。
“这他妈不是造孽吗!”
“子希,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又跟子星的男朋友扯上……”子海忽然停住话头,然后把声音降了下来,“扯上关系的?”
“打了几次都是只通不接,后来索性关了机。”
“我没有,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他是子星姐的男朋友,他还是我的相亲对象呢,就是上次那个陈阿姨的儿子啊,我怎么知道他和子星姐在交往,再说了,谁先谁后还不一定呢……”说到后面子希几乎是在自己嘟囔。
“妈了个巴子的,养虎成患简直是。”晏锦光揉了揉鼻子,“没给子星打电话?”
“你还敢说!”子海听完气得眉心直跳,这个事情是先来后到这么简单吗?怎么看子星都是正牌女友,你这个骄纵的黄毛丫头人元中煦怎么会看上你,你以为人人都跟肖锦河一样见异思迁?
说到这事儿子海就头痛,当下就把刚才的状况和自己的猜想说了,晏锦光听了之后许久没出声,末了抹了把脸,说了声:“操,子星这命,真是邪性。”语气里都是心疼。
可这话子海想归想,却不能说,尤其是现在事情还不明了的时候。眼下正忙,子星跑出去还没回来,子海也顾不上管教她,只得将子希遣到卧室里,眼不见心不烦。
“子星呢,不在?”晏锦光想着子星跟晏锦年的关系,按理说不能不在。老太太住院的事情他也听说了,转念一想,依着老太太对子星的喜爱程度,只怕在医院里陪床呢。
晏锦光看了看墙上的老式钟表,子山已经出去了二十多分钟了,一个电话也没有,再找下去只怕也是无用功。眼下子海这边又忙着张罗葬礼灵堂的事,晏锦光常年在外对家里的事也不甚熟悉,反倒不如把子山叫回来帮忙自己出去找。他把这个想法跟子海说了之后,子海蹙着眉想了一会儿。
“要是真的,也算是她有心了。”晏锦光也不喜欢蔡桐光,倒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可怜两个小孩子从小没妈。
“小叔,你知道她在哪儿?”
晏子海带他给晏锦年上了香烧了纸,晏锦光还磕了头,说是做弟弟的这么多年也没少给大哥添麻烦,如今能做的除了以后年节的多烧烧纸,就只剩下磕几个没用的头了。没用归没用,心意在里面。晏锦光四处望了望,没看见蔡桐光,问了子海才知道是悲伤过度在医院吊水。
晏锦光笑了笑,他自然有八分把握,道:“不敢说百分百,但是总比子山穿着大背心满街跑强,再说了,子星是成年人,出不了事儿,放心吧,我留下来也帮不上你什么,不如叫子山回来我去,你说呢?”
晏锦光朝屋里看,眼圈开始泛红:“妈的,这臭老大真就这么……”话说一半就说不下去了。接到电话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在地球另一边的酒店里哭过一次了,原以为不会再哭的,可一想到晏锦年生前种种,还是不由得悲从中来。
“那行吧,我给子山打电话,小叔你找到子星之后务必通知我。”
“小叔回来了,”子海和他打招呼,之后指了指屋里,“人在里面呢,你去见见吧,以后可就……见不着了。”
“行。”
“干啥呢杵在这儿,也不嫌冷?”
说着拿起外套出门了。子海掏出手机给子山打了电话,十分钟之后子山就回来了,脸都冻白了,子海一边埋怨他一边叫人冲了杯姜茶给子山。
子海正杵在院子里,没看见身后有人进来,忽然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然是晏锦光。
“这我能不用心找么,那可是我妹子,真要出了点啥事儿我都不带原谅我自己的。”滚烫的姜茶子山挫着唇就喝下去了,这才吐出一口寒气来。
子星上了大学之后的后半年,忽然有一天说自己交了个男朋友,成天拉着子海说他今天怎么样,又说了什么话逗她开心,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白衬衫被他一穿又怎么怎么好看。子海那时候也年轻,搁不住子星说,心里就也好奇这个未来的妹夫是个什么人物,撺掇着子星带回来看看,子星嘴上说不肯,心里也活络的。大学毕业之前,子星过生日,叫了好多同学来,其中就有她的男朋友。子希当时也在,那时候子希上高中,也是个大姑娘了,竟然一下子就对那男孩一见钟情了,那男孩也是不厚道,竟然在姐妹两个中间游移不定,后来听说两人被子星抓了现行。子星因为这件事远走英国,一个人待了六年多,大学的毕业式都没参加。子海现在想想也能理解子星,一个是自己从小护到大的妹妹,一个是交往了快四年的男朋友,怎么可能不让她寒心。那之后这件事就一直是家里的禁忌,子星回国后选择住在外面长久不回家也是这个原因。再看子星刚才的样子,很明显是和元中煦认识的,想到这子海心里咯噔一下,怕就怕是旧事重演。子海气得在心里把子希又骂了一顿,她到是不觉得子希是故意的,可是北京这么大,男人那么多,难道就真这么邪门不长眼?
“元中煦呢?”子海问他。
子星上大学的时候有个感情很好的男朋友,男孩儿的名字她是记不得了,只记得模样倒挺俊俏的。子星从小时候就被晏硕人寄养在晏锦年家里,和子海子山,还有后来的子希一起长大。那时候子希因为蔡桐光的关系经常被子山欺负,家族里其他的孩子也在父母的言语里知道大舅舅家里的小女儿不是“好东西”,明里暗里没少挤兑子希,只有子星一直护着她。偶尔听见哪家的大人说话不好听了,她也不顾忌对方面子,总是护着这个妹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总想着她。子星从小懂事,嘴巴也甜,大人们被她抢白了也就是笑笑,说,你倒是挺护着这个妹妹,你不知道你大舅母就是被她妈赶走的吗?子星那时候人虽然小,道理倒是分得很清楚,就说,那是她妈妈不好,子希是无辜的。大人们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就只是心里有气,嘴上挤兑挤兑这娘俩,谁知忽然被子星说破了,自己反倒没意思了,只得讪讪地走开,后来就也不在子星面前说这些话了。子海倒是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没什么感觉,但她一向跟子星最好,姐妹俩从初潮一溜儿聊到初恋,亲姐妹一样。子星不在的时候,若是她看见有人欺负子希了,也就替子星管一管。
“不知道,应该还在找吧,我俩出了路口就分开了。”
子星跑走之前说了句什么?对了,她对着子希说:“怎么每次都是你”。这话放别人只怕都是一头雾水,可晏子海却是知道的,而且这事儿要真说起来只怕是还要算到她头上。
“要不要跟他说一声?”子海说这话的时候有点犹豫。
子海是聪明人,前后串一串,连一连,想出了个大概。
子山听了挥挥手,“说什么,女朋友被他气跑了他不得在外面找找啊?等小叔找着人了再通知一声得了。”
子海心里不是没有怨的,家里出了这么些事情,原还指望着子星能帮一把手,谁知道重头还没上,她反倒唱了这么一出。饶是子海再能干,心里也开始疲累了,心里一松了劲,连日来没有休息好的疲劳也一起涌了出来,眼睛便有点酸涨起来。一阵秋风吹过来,冻得子海打了个激灵,谁知这一下子居然想出了点眉目。
晏锦光走在街上,倒也不着急找人,反而走到路边的肯德基里买了杯热九珍果汁拿在手里,这才晃晃悠悠地往晏家宅子后街上的一个公园走去。
子海心里奇怪,不知道子星怎么忽然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从小到大倒是第一次见。拉着子希问怎么回事,谁知子希也是不清不楚的,只知道哭。子海被她哭得心烦,安慰了几句就叫人把她带了进屋去,自己独自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担心得不行。按理说子星不是个不稳重的人,一个人出去也不至于出事,可是想着刚才子星那样子心里还是有点没底,想出去找可家里却不能没有管事的人,只能盼着子山或者元中煦能带回人来,有工人问她事情也是回答地心不在焉的。
这地方距离晏家有段距离,是一个公共公园,但是颇有些假山和土坡,其中一处山坡顶上的一排灌木后面有几张石凳,因为隐秘,很少有人去。这座土山几乎是整个公园最高的地方,能看见公园里全部的景致,算是他的一个小的秘密基地,子星小时候经常跟他来这里。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追呀!她这么慌慌张张地跑出去,出了事我怎么跟姑姑交代!”子海的话像是提醒了元中煦,顾不上手腕上的伤口,元中煦迈开双腿追了出去,一同跑出去的还有子山,可怜子山只穿了一件宽松的大背心,冷风从四面八方灌进去,冻得他起了三层鸡皮疙瘩。
十有八九,子星就在那里。
那一刻元中煦似乎听见咔嚓一声从腕骨传到耳中,疼痛迫使他不得不松开了抱着子星的手,子星挣脱了束缚,转眼间便消失在了门口。
阳光反射在人工湖上,水光有点刺眼。晏子星坐在石凳上看了看远处二三结伴走路的人,又看了看天,心里特别乱。其实也不乱,只是有些事情她现在不想去整理。因为地势高,风吹过来的时候没有遮挡地吹在她身上,冻得她脖颈发凉,只得紧了紧大衣。
“你放开我!放开我!”子星扭动着身子,却仍然挣不脱元中煦的双臂,子星忽然一声尖叫,然后身子一弓,双手捞住元中煦的一条手腕,接着便一口咬了下去。
身后的树丛沙沙响,有人拨开灌木走过来坐在子星身边。子星回头看了看,有点意外。想了一下也就想明白了,仍旧不说话,只往旁边腾了腾地方。
“晏子星你发什么疯!”
“一个人哭鼻子呢?”
元中煦从身后抱住近乎歇斯底里的子星,子星的一双腿胡乱踢蹬,多数都踢在了子山的身上,痛得子山心里也起了火。
子星吸了吸鼻子,没有反驳,这让晏锦光有点意外。
元中煦从来不知道子星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凭他一个人居然拉不开愤怒的子星,他一边对子星说话,一边也用了些力气,终于在子山的帮助下把子希从子星手底下抢了出来,跟着子海远远地把子希带开。
“见着我不高兴吗?”
“子星?你这是怎么了?”子山也被子星的样子吓得呆住了,还是子海沉稳些,见子星神色不对,连忙揪着子山也上来拉子星,大宅的门里面忽然探出许多脑袋,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审视着晏家下一代家主的失态,子星顾不得那么多,只是反复对着子希嘶吼,问子希有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
“这么一堆破事儿,见着谁我也高兴不起来。”说完扭过了头不看他。
“你疼?那我呢,我疼的时候你考虑过我没有?啊?晏子希,你考虑过我的感受没有!”子星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声音几乎是在嘶吼。院子里子星的喊叫声惊动了屋内的人,子山先一步出来,子海紧跟在后面。
“哟,几天不见脾气见长啊。”晏锦光把手里的果汁递给子星,“这么冷的天冻坏了吧?”
“姐,姐……你别……我疼……”子希脸色发白,拼命挣扎着,却仍然被子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箍得紧紧的。
子星一把拿过果汁捂在手里之后闷闷地说道:“再冷也没有心里冷。”
“子星,你这是干什么?你冷静点!”元中煦也被子星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住了,愣了一秒才上前阻止。
“小屁孩儿长得还挺全。”晏锦光笑着吐槽她。他向来知道子星的性格,为了哄她开心故意把话题岔开八千里远。
“你说话呀!为什么每次都是你!你说呀!为什么!”
子星听了之后低着头好久没出声,然后抬起头忽然笑了,看向晏锦光的眼睛被阳光照得发亮。
“姐,我……”子希被她笑得心里发毛,又往后缩了缩,谁知却突然惹怒了子星,子星的双手忽然大力抓住了子希的肩膀开始剧烈地摇晃着。
“小舅你说,是不是我这一颗心,只有我自己才当回事儿呀?”勉力控制着的声音还是带了颤抖。
“你说呀,为什么总是你?”
晏锦光看见子星流了眼泪,忽然抱着头弓着身子骂了声脏话。
“怎么每次都是你?”子星伸手摸了摸子希的脸,子希动了动却没敢躲开。
“小星子你别哭啊,我瞎说的,开玩笑的……”晏锦光心里懊悔,自知失言。
她忽然笑了,眼泪却还在脸上。
子星用手指抹了抹眼底,“我没哭,我就是有点难受。以前在书里看过一段话,说的特别好:‘人们因为你爱笑,便自然而然地以为你不会哭’,现在想想,不是没有道理的。”
子星的脸苍白得吓人,视线从元中煦滑到子希脸上,子希有点害怕,她从没见过子星这样的表情,不由得缩了缩身子。
晏锦光见子星又哭又笑的,顿时有点手不知道放哪里的感觉,他来的时候都想好了:先是逗着子星笑一笑,然后再帮着子星分析分析,再开导开导,皆大欢喜地回去帮忙,谁知道在第一部分就失败了。
“怎么可能真的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呢?”
正在晏锦光麻爪儿的时候子星却主动切入了主题。
子星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元中煦手机听筒里自己的声音,透着一种诡异又陌生的滑稽。她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通话时间走动着,眼泪“嗒”地一声掉在了屏幕上,那是最后一丝幻想破碎的声音。
“你来找我应该也是知道了吧?”子星边捧着果汁取暖边说。
“臭臭?”
“嗯,动静不小,都说你嗓门儿亮堂。”
元中煦拿出手机看了看,然后放在了耳边。
子星表情讪讪的:“我有那么大声啊?”
子星站在元中煦对面,茫然地掏出手机来,她没有选择通话记录重拨而是用颤抖的手指按出一串数字然后按下拨出键,一秒之后,对面人的手机响了起来。
“可不,胡同口卖瓜子儿的奶奶吓得簸箕都掉了。”晏锦光一脸正经地说道。
不,都不是……是了,子星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家里的事,元中煦忽然意识到,即使他知道子星喜欢的演员,喜欢的口味,熟悉子星的说话风格和穿衣品味,他甚至知道子星爱用的护肤品牌子和洗发水,他几乎熟悉子星的一切,但是却唯独对子星的家世一无所知。是子星故意隐瞒吗?不,不是,他自己也根本就从来没有问过。
“你胡说,你又没在。”子星笑起来,“所以你是来干什么的呀?”
是什么影响了他?是子星平易近人的脾气?一个人租住小公寓?是她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出身于豪门的千金?是她跟自己就职于同一个公司还是她为了生计去做深夜电台节目主播?
晏锦光摊摊手,“家里忙得四脚朝天,还跑了一个壮丁,能不出来抓么。”
自己这个笨蛋,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给忽略了?哪里有什么巧合,子星分明就是晏家的人!明明只要稍作联想,明明只要……
“也是,”子星点点头,觉得挺对不住子海的。“那回去吧,大姐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说着站起来要走却被晏锦光一把拉了回来。
晏子星,晏子希,晏子海,晏子山……子星是晏家的人!
“不急这一会儿,先把你这问题解决了,来,坐。”不由分说把子星按回座位上。
子希的那一声称呼却直直撞入元中煦心里。
“我什么问题啊,我没问题,”子星的眼神开始闪躲,“赶紧回去吧,大姐该着急了。”
朋友?这个人是子希的朋友?看起来跟元中煦长得好像啊……
“就你和你那小男朋友的事儿啊,”晏锦光顿了顿,“还有子希。”
“姐,你回来啦?我给你介绍我朋友……”说着拉着子星走到元中煦跟前。
“非得说吗?”子星垂下眼睫。
晏子星站在院子里,耳朵里全是血液冲进大脑的声音,眼前一暗,竟然有点晕眩。她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拉扯在一起,子希脸上有奇异的光,看见她来之后朝着她跑了过来,身后的男人却傻了一样看着自己没有动作。
“非得说。”
元中煦没有办法,只得敷衍说好,一抬头,却发现院子的小路尽头,站着一个人。
“非得现在说吗?”
“那你以后要常来玩啊,答应我,好不好嘛?”说着挽起元中煦的手臂摇晃着撒起娇来。
“不现在解开你这个疙瘩,你想什么时候解开?现在说。”晏锦光难得正经起来。可一看见子星的样子心里又不由得一软,“那你想什么时候说?”
“不了,公司里还有很多事情呢。”
子星歪歪头,笑得一脸促狭,道:“等我死了的时候吧。”
“这么早就回去啊,再多坐一会儿嘛。”子希还想挽留他。
“子星,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晏锦光正色。
元中煦看了看表,已经临近中午,他原本就没打算留下吃饭,如今礼数已到,也该回去了。子希有点失望,她并不想元中煦这么早就离开,至少也等吃了饭再说。子海也是这个意思,哪有让人到了饭点就走的道理?元中煦推说公司还有事情,子海也不好强留,说了句常来玩,于是就让子希送他出去。
子星伸直双腿,“我知道啊,可是逃避很有用,惹不起我总躲得起吧?”
“晏子山,你叫我子山就行了。”说着伸出一只手来。
“可你想躲一辈子吗?你之前躲了那么多年,然后呢?”
“那就谢谢这位,嗯……不知道怎么称呼?”
子星被问住了。
子山听了之后点点头,“这都是小事,她不会在意的,不用放在心上,我帮你说一下好了。”
是啊,能躲一阵子,可能躲一辈子吗?怎么躲,再也不和元中煦见面?同子希断绝往来?
元中煦见子山脸上有疑问,便笑着解释:“我们公司之前跟晏氏有过一次合作,当时晏女士帮了我们一个很大的忙,我一直说要道谢,可是一直没有机会。”
子星忽然就颓了下去。
“你说的是我小姑姑,她现在不在。”
“那我能怎么办?”子星弯下身子,原本被刻意忽略的痛忽然又在心底慢慢侵蚀上来,肖锦河,子希,元中煦,子希……一张张画面闪闪烁烁,两相纠缠,令子星双眼发黑。
“不,我不找她,我想找一位女士,叫晏硕人,不知道晏女士在不在。”
“其实我大概能体会你的心情,被从小护到大的妹妹……要说你不难过,不寒心,任谁都不信。可是人总得往前看……哎呀,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也不是那种爱说教讲道理的家长,从前你姥姥总说我,我其实也不爱听,有一次吧……不对,是解决你的问题,子星,你听我说……”
“找人的话,子希在灵堂那边。”
子星被晏锦光的一串儿话弄得哭笑不得,前言不搭后语的弄得人无从听起。
元中煦一回头,发现子山在身后不远处看着他,之前看见子山在大堂里招呼客人,但是并没有说上话,此时四目相对,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是子山先开的口。
“总之,以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我们把眼前的问题先解决好。”
元中煦给晏锦年上了香,之后鞠躬表示哀悼。他倒是没跟晏锦年见过面,前次合作也只是跟晏硕人有过接触。元中煦在人群里看了看,并没有发现晏硕人,按理说她在晏氏的地位自然低不了,亲哥哥葬礼这么大的事情她不可能不在,难道是外出了?
“怎么解决?”子星表示在听。
子海叹口气,子星这孩子就是这样,性子就好像是一面湖,一块巨石丢进去,涟漪散开之后,石头沉进湖底,面上是看不出来的。
“你现在最担心的是……对了,你男朋友叫啥?”
子星有男朋友这件事大家都是都有知道的,但是却都没见过,让她带回家看看也只是推脱,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也不好强迫她,多多少少也是子希和肖锦河那件事发生之后的后遗症,就算子星装得没事人一样,怎么可能就真的一点影响也没有呢。
“叫元中煦。”子星连忙接上。
“我也奇怪呢,跟着去厨房看,手式倒是熟练,问她才说是为了男朋友学的。”
“这名字……行吧,你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小元出轨是不是,我来之前跟子海了解过了,子海说……”
“子星做的?她啥时候学会做饭了?”子山十分诧异,子星那懒蛋,从前在家可都是从来不进厨房的。
元中煦仍在街上四处打听着,手里的手机也是一遍遍拨着子星的号码。
“去医院了,那头打电话来说老太太醒了,想喝耳丝鸡粥,子星做好之后送了过去。”
“晏子星,晏子星,你倒是开机啊你!”可是无论拨打几遍,电话里那冰冷的女声只是一遍遍重复着同样的一句:“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元中煦握着手机的手不自控地颤抖着,手腕上的伤口带着点点干涸的血迹。
“真想让子星也看见,哎,子星呢?”
一辆黑色的本田从对面驶了过来,元中煦下意识地往路边挪了挪步子以避开车子。黑色本田在元中煦背后停下,自车上下来两个黑西装径直走到元中煦身边一左一右架住他,不由分说就要把他塞进车里,元中煦大力挣扎着,手肘撞在黑西装饱满结实的肌肉上竟然没有一点效果,黑西装们下了力气,把元中煦推入车中。犹疑的路人看着黑色本田启动,像是一只黑色蝙蝠融进如织的车流里。
子海斜了弟弟一眼,“你眼睛倒好使。”
“你的意思是说元中煦和子希是相亲认识的?”
“不过我刚才看见子希挽他手臂,他给挣开了,她那个表情尴尬得什么似的,看了就爽。”
“如果子希没有撒谎的话,就是这样。”晏锦光耸耸肩膀。
“嗯,人也挺有礼貌的,说话也大方得体,感觉挺稳重的,子希确实需要个稳重的人管一管。”
“可是子希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像只见过一两次的样子,你是没看见,我和元中煦出去都没挨得那么近。”
“那就是她的朋友?长得倒是挺好的。”子山回头朝元中煦瞅了瞅。
“她不一直那个样子么,越长越像她妈。”晏锦光翻了个白眼。
元中煦跟着子希去给晏锦年上香,子海仍然留在门口招待其他客人,不一会子山凑了过来。
“那他怎么不跟我解释呢,即使真的有什么,我们一早就说好了的,绝不欺骗。”子星这才想起来,她当时气得不行,似乎并没有给元中煦解释的机会,还……咬了人。子星原本还想埋怨下元中煦不给自己打电话的,拿出手机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一早就关了机。
“等一下有车接大家去用个便饭,元先生快请进屋吧。”礼数倒是十分周到的。
也是够绝的。
互相问好之后,子海叫了佣人来收元中煦带来的水果等物,又吩咐给元中煦倒茶。
不知道他有没有包扎一下,自己那一下子可是带着恨的,肯定见血了。
“元先生你好。”
“人家问心无愧啊,而且听说你跑出来了,立刻就出来找你了,还有子山,穿个大背心子就……哟,坏了!我说找到你就给他们打电话的。”晏锦光连忙掏出手机给子海打电话,顺便也怂恿子星给元中煦打电话,子星打开手机,跳出了几十条未接来电,大部分都是元中煦的,心里竟有种变态的得意,说明他还是在意自己的。犹豫再三,终于拨了回去。
“姐,”子希叫了那女子一声,女子闻声走了过来,子希连忙介绍,“这是我大姐,你叫她大姐就行了,这是我……朋友,元中煦。”
嘟——
元中煦进了晏家大门,不禁暗暗乍舌,想不到晏家竟然这样大手笔。他也算是出身富裕人家,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人,可晏家的宅子还是让他有点吃惊。进了大堂便看见一个女子,约莫三十岁上下,神色略见疲惫却眉眼秀丽,穿素色衣服,头发梳得整齐,眼下正在接待来宾,听口气来得都是亲朋好友。
该说什么好呢,道歉?不不不,即便他和子希没有什么,但是手挽手是她亲眼所见,所以大部分责任还是在元中煦身上,她并不打算轻易原谅他。
元中煦也不知道该买些什么,他没什么参加白事的经验,只在来时路过的礼品店包了些水果和花,白包礼金是一早预备好的,出来之前还托向婷婷定了两座花圈,一个是他的名义,还有一个是用的寰宇的名义,打算在告别式上送到晏家。
嘟——
接了元中煦的电话后子希就到路口来接他了,元中煦见她的样子很憔悴,眼底有淡淡的阴影,怕是几日都没有睡好,原本娇滴滴的一个人,此刻到像是经了霜,显得灰扑扑的。
要不还是道个歉吧,自尊能当饭吃吗?
元中煦来的时候果然发现路边停了很多车子,找来找去竟是找不到车位,只得把车子停在略远的地方,走路到晏家大宅。
嘟——
虽然子星知道子山是为自己当年被子希插足的事情抱不平,可当下还是觉得有点尴尬,果然,子希的脸色也不好看。子山一直对子希母女两个有意见,明里暗里没少给子希气受,从前有子星罩着,子山还有所收敛,后来子希自己不争气,丢了子星这个靠山,子山更加无所顾忌,哪怕是晏锦年活着的时候,因为对子山心怀愧疚,也不好太苛责他,只是言语上略加管束,可子山哪里肯听?
怎么还不接,难道是生气了?
子海倒是不在意,可巧被路过的子山听见了,饶有意味的说了一句:“年轻男女你情我愿的倒也正常,只要都是单身就好。”说完就走开了。
电话忽然被挂断了。
子希嘴上虽然不承认,可心里却是也不太想承认她和元中煦只是普通朋友关系,就也回答得模棱两可,只说还在互相认识。
子星呆呆地望着通话结束四个字,难道是在忙?再打过去已经是关机状态。晏锦光那边已经完事,看着子星正对着手机发愣。
“你看,我说什么来的,是男朋友吧?”子星打趣她道,按说要是普通朋友,告别式来就好了,何必在全家族的面前招待,这不是变相的见家长吗?
“打完了?”
“也不是啦,姐你别瞎说……”子希的小心思被子星说破,脸更红了。
子星摇摇头,“没有接。”
“这个时候来,怕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子星看着子希两颊微红,心里也是有点欣慰,子希性子太娇,若是有个靠得住的男孩子管一管,也是好的。
“难道是在忙?不应该啊……”
放下电话,子希忙去跟子海报备,正巧子星在一旁打电话预定酒店的位子,子海忙叫子星再加一个人。
“你说他是不是生我气了啊?”
言语间倒是乖巧了不少,碰上这种事,再怎么被宠坏的孩子,也总会有所影响吧,元中煦心里感叹。
“那不能,应该是在忙吧,你不是说他在创业,可能临时有事回公司了吧。”晏锦光的瞎话编得他自己都不相信,再重要的事情难道比女朋友更重要?又不是江山美人孰轻孰重的问题。
“嗯,开车过来的时候小心点,最近很多亲戚来,车挺多的。”
可是子星居然点点头表示认同,“我也这么想,我们先回去吧,家里还有很多事情呢,大姐一个人忙不过来的。”
“那我这边收拾收拾就过去。”
说完穿过疯长的矮树出去了。
向乐走了以后元中煦拿出手机给晏子希去了电话,子希的声音闷闷的鼻音很重,显然是刚刚哭过。晏锦年的遗体告别式是明天,届时会有很多生意上的合作公司到场,晏子希说到时候人多混杂还有记者要来,她可能没时间接待他,不过今天会先招待一部分亲友,让他要是有空,今天来最好,正好中午一起吃个饭。元中煦想了想,吃饭倒是不重要,可要是明天去只怕晏硕人也腾不出空见他,毕竟他此行还有个目的,就是跟晏硕人道谢。
元中煦坐在车里,方才的两个黑西装把他牢牢地夹在中间,竟也不再管他。也对,他现在能干什么,只怕是跳车都做不到,手刚搭上把手就得被黑西装拽回来。前面副驾驶处伸过来一个头,是一个面目清秀的青年,左面的眉毛被一道疤痕从中断成两截,让原本清秀的面孔平添了一分戾气。青年讨好似地笑了笑:“煦哥,您就配合点吧,别让兄弟们难做。”
“嗯,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向乐本来也是这个意思,元中煦和晏家的公主略有交情,横竖是要有这么一回,让他一次都代表了也好,公司里的其他人跟晏家的人都说不上话,去了也尴尬不是。
元中煦觉得青年面熟,细细琢磨,认出了他来。
“我正准备打个电话去问问呢,晏公主刚刚没了爸爸,不管是合作伙伴还是作为朋友总得表示表示,以后还要和晏氏合作,多少是个意思。”
“段城?”元中煦叫出青年名字,“是你?”
向乐倒是吓了一跳,“哗,有这么大,看起来倒像是三十多岁的样子,果然是有钱人家,保养得真好。”
段城比元中煦略小上一点,听说退伍之前是侦察兵,现在是他父亲身边的一个保镖。
元中煦觉得有点好笑,“什么姐姐,那是晏锦年的妹妹,怕是也得有四十大几了。”
段城笑了笑,“元先生叫我请您回去一趟。”
“咱们跟晏氏有过合作,按理应该去看看,晏家的那个姐姐帮咱的忙也一直没有谢谢人家。”
请?有这么请的吗?
才五十九,比元中煦的爸爸也大不了几岁,元中煦心有戚戚焉,心道,真是世事无常。
“他想干什么?”
“不止,听说是五十九,马上就要做六十大寿呢。”
段城皱了皱眉,他是元景生的近身保镖,对元景生极忠心,听了元中煦的语气脸上已有不悦,不过毕竟是他们父子的事,他不好多嘴。其实按理说这事儿早已经轮不到段城来做,可是元中煦不常回去,元景生的几个手下跟他打过照面的不多,段城算一个,是以元景生才把他派了来。
“嗯,刚从网上看了,晏锦年多大?五十?”
“那不是我们该管的事,我们只管请您回去。”
“晏氏的事,你听说了吧?”向乐单刀直入。
元中煦不愿跟他废话,索性用脚踢了踢驾驶位的椅背:“停车,我要下车。”
在元中煦考虑着要不要打个电话过去问问的时候,向乐开门走了进来。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转头看向段城,段城示意他继续开车,司机点了点头。
元中煦看到新闻的时候心里也是一惊,早前是听说晏锦年病情不乐观,可再怎么说也太快了。也不知道晏家公主怎么样了,还有那美妇人,肯定很难捱吧,至亲去世必然是一个不小的打击,这上下只怕已经乱成一团。
“我让你停车!你听见没有?”
“那可不一样,哪天你我有这么一天,肯定上不了新闻就是了……”
“煦哥,您别打扰司机开车啊,这要是出了事给您弄伤了,兄弟们都得滚蛋,您心疼我们,别给自己找不痛快,我们把您安全送回大宅,也好交差。”段城的一句话虽然说得恭敬,语气却是强硬的。
“有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啊,阎王爷一叫,还不是得去报道?”
“不停是吧,”元中煦笑了笑,忽然起身迅速伸手按住车门把手,向外一拉将车门打开了一道缝,谁知黑西装比他更快,“咚”地一下又把车门拉了回来。
“可不,网上都是这个新闻,前不久还说已经回去工作了,这会儿突然就没了。”
“按住他!”
“哎,听说了没有,晏氏的老总死了。”
元中煦还要挣扎,段城一句低喝的同时,四只手已经按住了他的肩膀。
寰宇办公室里议论纷纷。
“对不住了煦哥,”说完抬手扇了司机的后脑勺,“你他妈傻逼啊,不会锁上总闸?”
秋雨淅沥沥下了一整夜,不大却带来了沉重的寒气,很有一点要入冬的意思了。互联网自媒体时代,愈渐式微的纸媒体忽然回光返照一般活了过来,头版头条都是晏锦年病逝的消息,门户网站的弹窗也急急忙忙从屏幕右下角弹了出来。
短促的两声轻响,锁上了元中煦最后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