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我姐姐主事,我打个下手而已,还忙得过来的……”子星正说着,忽然感觉到有人从身后将她环抱住,心里吓了一跳,挣了一下却没挣开。
“真的不用我过去帮忙?”到底是心软,五分钟之前还像一只炸毛的狮子。
“子星,你别难过,再大的事情,至少还有我在你身边陪着你……”肖锦河的话像是一个地雷,生生地在子星耳边炸开。
“子星,我相信你,你可不能……再骗我了……我受不住这个。”元中煦声音弱了下去,语气听起来既无奈又委屈,吓得子星赶紧赌咒发誓。
子星的脑子里轰隆一声,她下意识地撞开肖锦河。
元中煦忽然叹了口气。
“你走开!”晏子星顾不上看肖锦河,拿着手机都快哭出来了,“喂,臭臭,臭臭?臭臭你说话呀,你别不说话……”
“行行行,只要你别用这种语气,我就不生气,”元中煦最听不得子星撒娇,她一撒娇,元中煦就没办法。
元中煦沉默了很久,忽然笑开了,子星的一颗心随着笑声渐渐沉入谷底。
“那我不想你生气嘛……”她开始跟元中煦撒娇。
“晏子星你知道吗,我活了这么大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傻逼,我真的,真的,我得好好谢谢你……我他妈的……”说着说着声音一顿就说不下去了,元中煦心里难受极了,怪不得她千方百计地不让他去,原来是因为身边另有依靠。
“喂,你别用这种哄小孩子的语气好不好?”
“臭臭,你别这样……”
“嗯,这次真的是没多想,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跟他接触,看见他我绕道走好不好?”
“你别叫我,耍人很好玩是吧,你做双面娇娃你上瘾吗?我接到你短信之后我担心了一下午,想给你打电话又怕你真的有急事,也怕我情绪不好说出不好听的话让你难过,你呢,你在干什么!你跟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野男人逍遥快活,啊?是不是一个男人满足不了你啊?你牛逼!你厉害!你有能耐!我他妈再相信你说的话我就是孙子!”元中煦气得连拿电话的手都开始抖,一股脑什么话都说了出来。
“哼,气是还气的,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多和他接触,他不是好人。”想到肖锦河之前在酒店的事,元中煦仍然恨得牙痒,可是这些事他不能和子星说。
“臭臭,你别这样,你听我说……”
“那你……还生气吗?”子星问得小心翼翼。
“够了,子星,够了……我不想听了,我听够了,真的,我现在一个字也不想听。”元中煦喉咙一哽,像是在哭,“子星,我喜欢你,特别喜欢你,真的我不说瞎话,这辈子可能都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看你被人欺负的时候比我死了还难受,我就想我一定得把这丫头保护好了,哪怕多大的风险我都替你担了,现在我想通了,人说情深不寿,我福薄,怕是留不住你。”
“那你家里怎么样,要不要我过去帮你?”元中煦话题一转。
“臭臭我错了,你原谅我吧,我现在就回去找你好不好?”
元中煦叹了口气,声音渐渐转成寻常语气,子星知道她暂时过了关,心里松了口气,心想回头这边事情了结了再哄哄他,大概也就过去了。
“不用了,子星,我累了,真的,你让我安静一段时间吧,咱俩都安静一下,等有机会了,咱俩慢慢在把话说开了,行吗?”
元中煦听见子星说话已经带了哭腔,心里顿时软了下来,暗自懊恼自己小心眼,他怎么可以这么不信任她?想到这,心里也不那么气了,自己确实小题大做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每次看见子星和肖锦河接触,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变得不像自己。
电话的忙音久久在子星耳边持续着,子星放下电话,蹲在地上,忽然想大声哭一哭,就像小孩子那样,她仿佛已经很久没有哭出声过了。
“臭臭,我骗过你没有?实际情况我也跟你说了,你不信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好了……”说着鼻子一酸,落下泪来,被人怀疑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况且这个人又偏偏是他,更叫她难过。
“子星?”肖锦河在子星身边蹲下来,他伸出一只手放在子星肩膀上,“你……”
“就这样?怎么那么刚好他就在附近,你当拍电影啊还偶遇?”元中煦倒不是觉得子星骗他,只是事情太过凑巧,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子星自己也觉得十分凑巧,可是这是事实,她并没有编造任何。
子星全身一震,猛地甩开肖锦河的手,“你别碰我!”
“下午的时候我接到我妈妈的电话,说我家里出了事情,我出门急,没来得及跟你说,下了楼路上又没有出租车,原本想打电话给你,但是一想到你要开会,犹豫的空档,他刚好路过看见我,我没多想就让他送我过来了。”子星说得很简要,尽量不带入自己的情绪,而且特意隐去了肖锦河的名字,改用他代替。
“子星……你怎么了?”肖锦河的表情有点不知所措。
“为什么上他的车?”他想了想,问出这句话,他还是在意子星同肖锦河接触。
“你别叫我!你还在这里干什么,你为什么要在这里,都是你!你滚!滚!”子星几乎是用吼的。
元中煦被子星问得一愣,有点不知所措。
一瞬间子星的难过全部转为愤怒,迁怒于肖锦河,一双眼睛狠狠地看着他,陌生的恨意看得肖锦河心里一惊。其实子星心里也知道今天的事情不是肖锦河的错,他只不过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方,但是她眼下不想考虑这个事情,这一刻她再也不想做一个懂事体贴的人,只想发脾气,想怒吼,想骂脏话,她的悲伤与愤怒急需一个宣泄口。
“好,我解释,你想听什么?”既然他问,那么索性就把话说清楚。
“子星你别这样,我只是想……”
子星知道元中煦怕是钻了牛角尖,元中煦这个人就是这样,内心缺乏安全感,表现出来的就是对恋人的占有欲极强,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吵架,实在没这个心力,想到这,她深深地吸进一口气。
“你想干什么?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啊?”
子星的反骨一下子被元中煦戳中,心中有点不悦,他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吃这些没来由的闲醋吗?要么解释一下,要么怎么样?
肖锦河看着子星站在那里大发脾气,一时间手足无措。
“可我现在只想听这件事,要么你解释一下,要么……”元中煦的言语间不觉地带了点威胁的意思。
子星发泄之后渐归平静,她直直看着肖锦河,笑了:“锦河,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你别白费力气了,不可能的,我们俩已经不可能了,从当初……”子星咬着嘴唇,然后深深吸入一口气,回忆起久远的不堪回首的过去,再开口时声音发颤:“从你和子希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之间,就再也不可能了。”
电话一头,子星沉默了一下,道:“我现在不想说这件事,臭臭,我以后再跟你解释好不好?”
多年的伤口揭开,子星仍然难过得无以复加,一个是她的爱人,一个是她从小护到大的妹妹,联手给了她这辈子最疼的一刀。
子星心里咯噔一下,还是说到了这件事。
肖锦河沉默了。
“今天下午,我看见你上了一辆银灰色的车子,想起来了吗?”
子星忽然有点期待他能说些什么,可是没有,肖锦河只是站在那里低着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你怎么这么说话,我哪里得罪你了?”说到最后想起向婷婷的话,声音不免虚了下去。
“锦河,你走吧,谢谢你今天送我过来,”子星吸了吸鼻子,“可我以后……都不想再看见你了。”说完,她不再去看他的脸,转身回了病房,留下肖锦河一个人站在医院的拐角里。
“抽空,那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能抽空给我打个电话?”声音里的嘲讽让子星不能忽视。
子星的精神有点恍惚,回病房的路像是要走一个世纪一样漫长。
元中煦冷笑一声,终于按捺不住,他换了一边耳朵,打断了子星说话。
静一静,元中煦是说他想静一静吧?要多久,这算分手了吗?他单方面就决定了?
“还有……臭臭,我现在真的挺忙的,这还是抽空出来给你打电话,你要是没事我就先……”
子星迎面撞上了来寻她的子海,子海见她脸色白得骇人,忙问她怎么了,子星摇摇头,眼泪流了出来。
“嗯,还有呢?”
人怎么可以流这么多眼泪呢?书里说林黛玉是泪尽而逝,那得是多少?
“臭臭,我家里出了点事,晚上应该是回不去了,你自己做点东西吃吧。”
“姐……你说,”子星坐在沙发上,抬起头看着大伙儿铆劲儿抬起晏锦年渐渐僵硬的身体,像是说出了一句呓语:“你说,死的怎么不是我?”
“嗯。”他的声音继续平静的没有温度,子星亦是听出了不对劲,但是现下不是好时机,只得装作没听出来。
子海脸色一沉:“胡说八道,谁死你也不能死,听见没有?”
“喂,臭臭?”子星的声音故作欢快,殊不知这一丝强装的欢快对于此时的元中煦来说,是多么的刺耳。
子星痛苦地低下头,手指从两鬓伸入头发。
“喂。”声音平静,对于下午的事情,他想听听她的解释。
“活着太苦了。”
元中煦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双手放在桌上,眼睛紧紧盯住放在面前的手机。忽然,手机一震,铃声响起,屏幕上跳动着晏子星的笑脸。元中煦的心跳地急促起来,不知怎么的竟然有点慌乱。他望着手机震了三下,终于伸出手接通电话。
子海刚想说什么,却听见有人叫她。
一句寻常的话,却让子星心头一颤。
“子星,不管发生什么事,咱姐妹俩都一起承担,不用怕,姐在呢,大家都在呢。”
拿出手机,居然发现有好几条未接来电,头先屋里吵杂,手机又放在手袋里,竟是完全没有听见。其中一条是晏硕人,另有三条是向婷婷打来的。其中夹杂着一条短信,发信人是元中煦:晚上还回不回来吃饭?
当天傍晚,晏盛添得知晏锦年去世的消息之后,突发脑溢血,晏硕人和几个妇人七手八脚地叫了救护车,连忙送了医院。子海因为要料理晏锦年的后事腾不出时间,派了子星去医院看看情况。子星看着病床上脸色蜡黄的晏盛添,一边偷偷抹眼泪的晏硕人,心里突然慌得厉害,她很怕晏盛添也丢下他们。
“行,姐,我先去打个电话,今天出来得急,还没跟公司请假,我去打个电话就回来。”子星找到自己手袋,拿了电话出了病房,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去给元中煦打电话。
大宅里,子海一边忙着联系报社发讣文,一边联系殡仪馆送花圈等物到大宅来,间或指挥大家布置灵堂,熟练得就像做惯了一样。比起她来,子海更像是晏家的继承人,就连子山都忙着给分散在各地的亲戚朋友报丧,反倒是她,在大宅里没头没脑地走来走去,像一个孤魂。
“子星,你是个办事的人,子山毛躁怕是帮不上什么,你帮帮我,姐照不到的地方,你帮帮眼。”
大堂里,子希坐在地上,头靠着灵床的一边,仍旧握着晏锦年的手,倒是不流泪了,只是睁着一双眼睛望着天花板发呆。子星走过去蹲下拉住子希的手,子希机械地转头看了看她的脸,身子一歪扑进她的怀里哭了出来。
晏硕人走后,子海挽了袖子开始指挥人们干活。四下里看了看,亲戚朋友虽多,熟悉的却没有几个,当下拉了子星到一旁说话。
“姐,我该怎么办啊,”子希哭得很凶,“我没有爸爸了,我该怎么办啊……”
晏硕人来回看了看,子山性子急,又粗心大意,不是好人选,不如子海稳妥,当下将一众事情嘱托给子海,子海是晏锦年长女,身份能力都再合适不过。之后晏硕人带了几个人,先一步赶回大宅,一来给老太太报丧,二来也收拾布置一下大宅。
子星有点愣住了,有多少年了呢?自从她知道子希和肖锦河在一起之后,就再也没有和子希这般亲密过,算一算足足有七八年了吧?她很想安慰子希,可是嘴唇动了动,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硕人,你走了,谁来主事?”说话的是子星的一个表舅,说完鄙夷地看了一眼蔡桐光,“活着的时候不好好对他,死了却哭成那样,指望她主事?”
她应该说什么呢?
子星点了点头。
子希,节哀?子希,别怕,没事的,你看我这么多年没有爸爸,不也活得好好的?子希,我不光没有爸爸,我恐怕连元中煦都失去了。
晏硕人思忖了一下,叹了口气:“老太太那边,我去说吧,子星,你去给你小舅打电话,让他赶紧回来。”
直到最后,子星也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手不停地摩挲子希的后背,让她的眼泪流在自己的怀里。
“也不好,人都去了,她做妈的,总得见最后一面吧,见不到将来岂不是落埋怨?”
已经是深秋,院子里几棵不知名的树几乎落光了所有叶子,光秃秃的枝干在月光下透出萧疏的影子,倒像是给愁云惨雾的大宅应景。子星走到院子里,回头看了看被白色覆盖仿佛起霜一样的宅子,灯光从窗户晕出来,像极了一场大火。子星的心里忽然有一种感觉:晏锦年去世,晏盛添病倒,这晏家,只怕是要散了。
“瞒一时是一时吧,老太太最近身子也不太好,先别让她知道最好。”
眼见它起高楼,眼见它宴宾客。
“按习俗是要拉回家里的,至于老太太那边,迟早要知道,哪里瞒得住。”
一阵夜风吹过,冻得子星一个寒颤,子星紧了紧衣服。
“人拉到哪里去?大宅不好,老太太还不知道呢,不如直接拉去殡仪馆吧。”
人说灵魂走动的时候常常会带起风,不知道是不是晏锦年此时也在这里。如果在,他看见这一屋子的花圈素布,又会说些什么呢?
“来了?别哭,哭什么,谁没有这么一天?”子海一边给子星擦眼泪,一边自己也被带地眼圈泛红,“哭有什么用,都忙着哭,一个顶事儿的都没有。我刚联系了殡仪馆,他们一会就派人过来。”后面这句话是对着晏硕人说的,晏硕人带着几个亲戚开始料理晏锦年的后事。
子星掏出手机握在手上,她很想给元中煦打个电话,可手指在屏幕上滑来滑去仍旧是不敢拨过去。
“姐——”
元中煦应该也不想接她的电话吧?子星点开相册看了看照片,元中煦的照片很多,可大都是她偷偷拍的,为数不多的几张合照元中煦也是一脸的僵硬,他从来都不爱拍照的。记得他俩刚刚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次出去玩,路过当时就已经很少见的几乎退出时代变成历史的大头贴机器,她特别兴奋地想进去拍一张,体会一下以前学生时代的感觉。元中煦开始不肯,后来实在拗不过她也钻了进去,拍完出照片的时候遭遇机器故障,结果什么也没拿到。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们尽快派人来吧。”子海收了线,转过身子见是子星,伸手抱住了她。
如今想起来,仍然像是不久之前的事。
子星朝着子海走去,子星正背着人群打电话,一只手堵着耳朵。走近之后才听清楚,是在联系殡葬馆。子星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子海,额头顶在子海背上。
想着想着,心底就漫上来一股子暖意。让他静静也好,等这边事情完了,再去跟他道歉吧,这么久的感情,哪能是吵一次架就能断了的呢?
不远处子山正在窗前朝外看,手不停地在脸上胡乱抹着;蔡桐光在晏硕人怀里哭得几乎昏死过去,声音震天响,偶尔路过的小护士怕被哭声感染掉下眼泪来,匆匆推着装满瓶瓶罐罐的车子快速走过。
元中煦趴在自己的办公桌上,面前摊了好几个空酒瓶。门把手旋动,向乐拿着食品袋走了进来,然后顺手开了灯。
晏锦年已经被人用被子盖了脸,子希正趴在床边,一只手伸进被子里紧紧握着晏锦年逐渐失去温度的手。子星挨到病床前头,轻轻掀起被子的一角,露出晏锦年黄白黄白的脸,他瘦了很多,双颊凹陷下去,似乎能看见血色正在渐渐褪去。子星手上一抖,被子落下来复又遮住晏锦年的脸,热度涌上眼眶,白色的被子模糊起来。
突然的光亮刺得元中煦一时睁不开眼睛。向乐把一袋子食物放在桌子上,元中煦瞥了向乐一眼,扬了扬下巴,那意思是:来了啊?然后又拿起半瓶红酒,刚凑近嘴边就被向乐抢了过去。
子星知道肖锦河怕进去了尴尬,点了点头进了病房。
“哎,别喝了,身体不要了你?”
“子星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肖锦河站在子星身后说道。
“不要了,要个毛线还。”元中煦把头转向另一边,像个赌气的孩子。
子星还想说什么,肖锦河在身后拉了拉她的衣角,子星会意:“那我先进去了舅妈。”
“你就打算这么跟我说话?好歹也坐起来吧。”
苏亚淡淡一笑,“我又不是晏家人,就不进去了。”
元中煦倒也听话,身子一挺后仰靠在椅子背上,伸了一个懒腰。
“舅妈你不进去?”
“你不是回去了吗?”
苏亚看着肖锦河点了点头:“谢谢。”转头又对子星说,“进去吧。”
向乐双手一撑坐在元中煦的办公桌上,“子星刚跟我打电话,说是让我看着点你,别让你喝酒,这不我寻思你俩肯定有事儿,就回来了,还真让子星说着了。”向乐说着喝了一口酒,“怎么,吵架了?”
“你好,”肖锦河和苏亚打了声招呼,“节哀。”
“别跟我提她行不行?”说着抢回了酒瓶子。
“嗯,路上不好打车,刚好碰见锦河,我坐他车过来的。”
向乐又一把抢了回来放在身后,元中煦皱了皱眉头,索性也不抢了,脚在地上一蹬,转椅向后滑动,修长的腿搭在了办公桌上。
“这是你朋友吧?”
“怎么了就不能提,人子星多好的姑娘,你别瞧着她懂事你就老欺负人家。”
苏亚这才注意到子星身后有人。
“靠,我哪儿敢欺负她,人多牛逼啊,厉害着呢。”
子星顺从地点点头,抹了抹眼睛站了起来。
“哎,到底怎么回事,说说呗,我听听多大个事值得你这么晚不回家在这一个人喝闷酒。”
“好了孩子,去见见你舅舅最后一面,以后就见不着了,啊,听舅妈话。”
“不想说。”
苏亚摩挲着子星的后背,良久之后子星才渐渐平复下来。
其实向乐也料着了,元中煦是那种轻易不诉苦的人,哪怕是他向乐这么熟的朋友,也没听见过几回,管河那时候也是,问了多少回也不说。跟他来硬的根本不好使,得循序渐进地套他,才能扒出来几句。
“星儿别哭,别哭,你舅享福去了,他不用遭罪了,他……”说到一半喉咙一梗,再也说不出话来。
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办法。
“舅妈……”子星挣脱肖锦河的手,埋在苏亚怀里哭了起来,苏亚见她一哭,眼泪也抑制不住地流出来。
“刚子星可跟我说了不少。”元中煦这人好奇心不重,但是搁着是子星,向乐却不怕他不上套。果然元中煦睫毛一颤,虽然没抬头,却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接了一句:“哦。”
“星儿来了?”
元中煦等了向乐一会,终于忍不住了:“她说什么了?”
病房门口,苏亚一个人坐在长凳上,头放得低低的,间或用手抹一下眼睛。苏亚听见脚步声,抬头便看见子星红着一双眼睛。
向乐暗里偷笑,脸上却不表露出来:“还能说什么,说你欺负她了呗,伤了她的心,说你说话特别过分,一边说还一边哭,听得我这心,啧啧啧……。”其实子星只是让他看着点元中煦别喝酒,别的什么也没说。
“我们先过去吧。”
“扯淡,不可能。”元中煦虽然这么说,心里却也没底,他后来确实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过分了。
肖锦河看着子星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揽着子星的肩膀把她拉近自己的怀里。
“那你说是怎么回事,看看跟她说的有没有出入,我给你俩评评理。”
“我舅舅不在了,他离开我了。”
元中煦反过味来了:“哥,你跟这套我话呢这是。”
肖锦河没有说话,把子星的手握得更紧,子星咬着嘴唇又把头低下了。
向乐俩手一摊,不置可否:“我也是为了你好,别不知好歹啊你,你这么多年也不容易,好不容易遇上个好姑娘,做兄弟的也不想你俩因为点小事就散了,要真是她不对,我帮你去批评她,好歹她也是我的员工,能听我一句话。”
“嘘——锦河,你听,”子星侧耳,“你听,有人在哭。”
元中煦倒不觉得向乐能真去批评子星,就算他真去了,子星也不一定能听,子星看着脾气不错,可心里面撅着呢。
“子星……”
元中煦也是真的挺憋屈的,那个当下他确实很想冷静一下,现在冷静完了,说不后悔是骗人的,可话已经说出去了,让他再去腆着脸把话收回来,面子上实在挂不住。跟向乐说说也好,他要是能帮着说和说和事情也许能简单一点,他也不想和子星就这么散了。当下就把话都跟向乐说了,向乐听完一拍大腿,连着说了好几句“真牛逼”。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肖锦河从电梯里走出来,看见子星站在走廊上,靠着墙默默地低着头。他走上前,犹豫了一下,握住了子星的手。子星身子动了动,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肖锦河,却没有把手抽出来。
“你真这么说了?”
不能再逃了,她得去见他最后一面。
“啊……说了。”
她忽然有点想逃走,就像从前无数次遇见不愿面对的事情的时候,她的第一念头总是转身逃走,她总觉得只要她此时此刻不在此地,一切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子星的脑海里闪回出许多画面:小时候晏锦年抱着她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搂着她,一只手拿一支汤匙喂她喝粥,怕她烫着还特意吹凉了给她;她尿了裤子他拿干净地衣裤给她,他为她下厨做饭,虽然菜是焦黑的,米饭是夹生的,她吃了两口碗筷一推说想吃麦当劳,很多回忆随着哭声一起压过来,压在她的眼底化成热泪掉在地上。子星在晏锦年身边长大,她的成长过程中没有爸爸的概念,晏锦年很大一部分对她来说是一种代替爸爸的存在。子山小时候欺负她,他会惩罚子山站墙角,不管吃的用的,但凡子海有的,她都有一模一样的一份。苏亚那时候总说她是晏锦年半个女儿,可她知道晏锦年是真的把她当女儿一样看待,虽然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让她对晏锦年有些疏远,可是这一刻,一直以来的心存芥蒂都像是消解了,她不是不知感恩的人。
“牛逼,真牛逼!”向乐几乎要竖起大拇指了,当然了,是贬义的。
尚德医院住院部三楼,晏子星刚下电梯,几乎不用找就已经听见走廊一头房间里传来的哭声,当下鼻子一酸流了泪。她站在走廊里,只觉得双腿发软,空气中似乎存在着一股力量,阻碍她继续挪动脚步,好像只要她没有亲眼看见,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晏锦年还好端端地躺在那间屋子里。
“怎么个意思?”元中煦皱着眉毛有点不高兴。
向婷婷放下电话一脸茫然,元中煦交代的事情也没完成,反倒说了不该说的话让子星分心,不免对自己懊恼起来。
“嗐不是我说你,你怎么总是这么小心眼儿啊?这才多大点事值得你发这么大的脾气?”
“没有的事,没吵架,”电话的提示音提醒她有一通电话正在接入,“婷婷我现在真的挺急的,元中煦那边我回头再跟他解释,你帮我跟他说一声我不能回去开会了,就这样,我挂了啊,哎您好,我想问一下……”
“你不懂,肖锦河那人真的不是个东西,好多事情你不知道。”
此时子星刚刚到达尚德私立医院,肖锦河把她放在医院门口自己去停车,而她正朝着医院前台快步走着。
“不知道你跟我说啊,再说了,他肖锦河再不是东西,那是子星的错吗?是,子星没听你话,坐他车了,可人子星凭什么就应该听你的啊?还不是因为喜欢你?你不能因为这就限制人子星的自由吧?她愿意让步是因为在乎你,可你呢,一抓住人的短处就不放手了,说话说那么难听,还‘双面娇娃’,你当拍电影呢你?退一步说,换成你,到了地方看子星家里有事,你能扭头就走吗?”
“子星姐,你和煦哥是不是吵架了啊?”向婷婷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我不一样,我是他男朋友!”
子星沉默着听向婷婷把话说完,良久之后轻轻嗯了一声,说了句知道了。元中煦站在窗户边?那他应该是看见了。子星不知道元中煦看见了多少,事实上她现在脑子已经是一片空白,像是一滩冻硬的浆糊,根本无法思考。
“现在想起是人男朋友了?刚还说人子星是什么,对了,说人是‘双面娇娃’呢,你看看你这小词儿,‘双面娇娃’……”说着向乐就被逗笑了,元中煦想了想,也觉得挺好笑的。
“子星姐,”向婷婷做贼似地四处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道:“子星姐,你还是赶紧跟煦哥联系一下吧,刚才你走之后煦哥在窗户边上站了好久,回来脸色好吓人,之后就一句话也不说,我哥问他话他黑着一张脸也不答,进会议室之前让我给你打电话问你去哪里……”
“子星跟肖锦河好了那么多年,他留下帮个忙也合理,你也别太小心眼了。”
子星在电话那头轻轻嗯了一声,“我家里出了点事,我想请个假,你帮我跟元中煦说一声吧,我现在真的回不去。”
“既然是前男友就应该知道避嫌……”
向婷婷犹豫再三,开了腔:“那个……公司里正开会呢,刚才看你急匆匆跑出去,怎么了,有急事啊?”
“避什么嫌?心里有鬼的才避嫌呢,说到这个,人管河弟弟过生日你不也去了吗?你怎么不避嫌呢?”
“没事,怎么了找我什么事?”
“我……”元中煦被说得哑口无言,“我说要带她一起去了,是她不去。”
“子星姐,”向婷婷注意到子星的浓重鼻音,“你……怎么了?”
“你说是你前女友的弟弟了吗?你要说了子星都不一定让你去你信不信?”向乐忖着元中煦肯定是没说,又接上后面半句。
“喂,婷婷?”鼻音浓重,不是感冒了,就是哭过。
“子星不是小心眼的人……”
向婷婷把手机丢在桌子上,开始赌气,心里埋怨元中煦:是你想知道,又不是我想知道,你干吗不自己问啊,非要让她来。可说归说,还是犹豫着拨了子星的电话,铃响三声之后子星接起来。
“哦,子星不是小心眼儿的人,可我瞧着你俩里面可有一个小心眼儿的人。”向乐一句话气得元中煦一拳打在向乐身上。
向婷婷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只手拨弄着手机,手指在通讯录子星的名字上滑来滑去。元中煦进会议室之前交给她一个任务:弄清子星的去向及目的。向婷婷想来想去不还是要直接去问子星姐本人?打电话最快了,可是要怎么说?子星姐,你去哪里了?煦哥在楼上看了你好久,回来的时候脸色好可怕?不好,万一子星姐真的是有事,那她不是还要分心担忧煦哥?子星姐,你这么急急忙忙是要去哪里啊?也不好,这显得她多八卦,又不是她真的关心她去哪里,要做什么……子星姐,你在哪里啊,煦哥让我问你的去向?这……这不是就把煦哥卖了吗?烦死了!
“我就问你一句,后悔了吗?”
“开会。”
元中煦倒也坦白:“后悔了。”
元中煦也不答话,穿过走廊进了会议室。
“那应该怎么办?”
“煦哥,看见子星姐了没?”
“不知道。”
向婷婷泡好新的咖啡,站在会议室门口隔着过道同他说话。
向乐气得一巴掌打在元中煦头上:“还不知道,我让你不知道……”一边说一边继续打元中煦的头,元中煦向后一躲,向乐差点从桌子上摔下来。
元中煦在窗子边伫立许久,一只手已经将手机攥紧。他抬起手,将那条短信读了又读,几次编写的回复也是删了又删,终于还是没有回复。他知道他应该对子星有信心,对他们这段感情抱有信心,可是一旦碰上肖锦河,这份信心竟来的不那么有底气了,他怕。
“赶紧给人子星打电话道歉。”
殊不知元中煦早已站在楼上将一切尽收眼里底。
“不打。”
真龙尚有逆鳞,对于元中煦来说,恐怕肖锦河就是那个不能碰触的点,哪怕她晏子星理由再正当,哪怕她和肖锦河早已经没有了任何情感上的纠缠,他也总是不放心,子星不想触元中煦的霉头。
“嘿混小子你还说不听了,”向乐从桌子上下来一把夹住元中煦的脖子,“打不打你,打不打?”
子星坐在车上,握着手机编辑短信给元中煦,颤抖的手指几乎按不住键盘,眼泪滴滴答答掉在手机屏幕上。肖锦河见到子星这幅样子也是吓了一跳,但是看子星现在的样子似乎也不太好询问,几次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子星原本是想给元中煦打电话的,可是喉咙痛得说不出话,又怕他听出自己在哭白白跟着担心,他既然帮不上忙索性就不说了吧,免得他分心。况且,还有坐在他身边的肖锦河……
“不打不打,说不打就不打!”
肖锦河见状二话不说钻回了驾驶室,按下副驾驶的窗子,道:“上车。”子星拉开车门坐上去,肖锦河调转车头,车子驶进了茫茫车流之中。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这么要面子,死要面子活受罪你听过没有?”
“锦河,送我去尚德医院。”
“没听过,就不打!”元中煦从转椅上弹起来,拿着外套窜到沙发上躺下来,“睡觉!你回去的时候把门关上把灯闭了,好走不送!”说着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路边一辆银灰色的车子停了下来,正朝着子星鸣笛,子星抬起头看见车上的人已经下车朝自己走了过来,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站起身来,抓住那人手臂,开口时声音已是哭腔。
“嘿你个臭小子,有家不回睡公司……”
滴——
“在我的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工作。”
子星匆忙赶到路边,可恨得是街上的出租车齐齐按下“空车”的牌子,越急越气,恨自己不会开车,掏出手机正要打给元中煦的时候却接到一条来自晏硕人的短信,屏幕上的字不用解锁屏幕也看得到,子星眼前一黑险些拿不住手袋,她忽然失了力气般垂下双手,蹲在路边哭了起来。
“少扯淡……”向乐虽然嘴上这么说,还是慢慢朝门口走去,伸手关了灯。黑暗里,向乐看着躺在沙发上的元中煦,叹了口气:“煦子,不管怎么说,子星这姑娘是真不错,你话说的那么难听她都没在意,还打电话让我看着你,这要是我家那位,得把我推到大马路上让车轧死,还管我喝不喝酒,明儿起来了赶紧给人打电话承认错误,听见没有?”
“不知道,拿了包就出去了,也没说去哪儿,跟失心疯一样问话也不答。”向婷婷自然没好气。
元中煦没说话,像是已经睡着了。
“怎么回事,子星呢?”
“别装死,听见没有!”
元中煦从会议室探出头来,看到正在拿着纸巾盒子在擦地的向婷婷。
良久,元中煦才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子星姐,你去……一会还要开……”最后一个“会”字还没出口,子星已经按下了电梯。
向乐骂了一声臭小子之后,开门出去了。
下午一点三十四分,子星忽然接到晏硕人的电话:晏锦年病危。子星双手发抖,急忙回到办公室拿了手袋,慌乱间撞翻了向婷婷手中的咖啡。
黑暗中,元中煦睁着眼睛,想起子星带着哭腔的声音,困意全无。窗外淅沥沥像是下了雨,偶尔一两声汽车鸣笛,越发衬得这个夜晚格外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