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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和James聊完之后,杜可给了他电话,易晓生一边和他讨论着相关事宜,一边打开了车门,迅速切入了车载电话的模式,他低头进车低头之际,离他的车不远处的叶一朵正弯腰和刘长城说了些什么,然后和刘长城挥手告别,见车子发动离开,叶一朵便转身而去。易晓生抬起头来,继续与助手华天交代相关事宜,车子轻轻转了个向,与叶一朵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两人都从停车场离开,谁也不知道对方都在这里停留过。

易晓生和曼安总部的副总裁James接触十分顺利,会议结束后,对方和他单独地交流一会,对他之前在新区古街的设计给予了十分的肯定,并且一再重申他们对于设计的要求是优雅、安静。

第二稿的剧本显然比第一稿要让制片方满意许多,对于一个首次担任编剧的叶一朵来说进步的确很大,可是需要修改的地方仍旧很多,李副总考虑到她的工作强度,便给叶一朵一天的假期,叶一朵简直要感恩得涕泪横流,如同脱缰的野狗,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度假村,觉得扑面而来的满满都是自由的空气,张开双臂简直想唱一首自由飞翔。

面对刘长城的话语,叶一朵着实没有再拒绝的理由,便答应了下来。刘长城这次来的私人目的是告诉叶一朵他们下周就要回美国了,小外甥对她十分挂念,如果她有空的话在他们离开之前再见一面。

家里的人对叶一朵的回来并没有太大的激动,相反正在吃午饭的一桌人,无比淡定地为她多添了一副碗筷而已,唯一激动的只有还不会说话的小外甥,张牙舞爪咿咿呀呀嚷嚷着什么。等到叶一朵狼吞虎咽地吃完一顿久违的午餐后,坐在客厅的茶几旁逗着小外甥,阳光洒在地毯上,叶一朵觉得天伦之乐不过如此罢。

等她再将词人是诗人的概念告诉刘长城后,刘长城哑然失笑,开导道:“就像并非只有灵感才能写作一样,歌词与创作都差不多,讲究的是情感代入,讲究的是有感而发的动人,我们的时间很充裕,你可以试试,我是认为作者本人来写词可以更贴切人物内心,如果你两个月后,还不能创作出来,再找一个专业的词人也来得及。”

一旁看报纸的叶母,推了推眼镜,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小易今天要去美国,你也不去送送?”说罢从镜片里透出犀利的眼神,问道,“自从人家有了女朋友,你好像都不怎么和小易来往了。这样是不对的。”

刘长城有些纳闷,问她担心害怕什么。叶一朵思忖了一会儿,认真地回答道:“因为我没有写过歌词,隔行如隔山。”

叶一朵的嘴唇扯了扯,她本能地辩解道:“哪有。”随后又道,“我现在太忙了,明天姐姐他们走我都没有假送,我现在是……是事业型女性!”说罢心虚地低下头,继续和小外甥互动,不想听见事业型三个字的时候,小外甥竟然露出无比惊讶的目光,让人十分尴尬。

对于歌词的创作,叶一朵有些怵,在她的观念里,现代的词人就是古代的诗人,平仄韵脚运用得行云流水,她不过是一个靠写字为生的人罢了,所以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拒绝了刘长城的请求。

叶母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已经是成年人了,你有足够的自由和权利支配你的行为,但是前提是你要直视认清自我。很多人活了一辈子,不知道要什么,简单说来就是没有认清自我,我有些担心,怕你也是如此。”

叶一朵剧本交了第二稿的时候,正值春暖花开燕徘徊,姐夫刘长城以公事的身份和她进行了一次洽谈,在第一次读了她的小说后,应影视方要求创作了相关主题曲和插曲,今天他带着曲子来到叶一朵的房间,为的是能让她自己创作歌词。

叶一朵放下小外甥,心底里的涟漪让她有些烦躁,语气中带着不耐烦道:“我不就是忙不过来吗?怎么就扯上什么自我了呢?我一辈子认不清自我怎么了呀?我就认不清了,我不但认不清我还听不见我还吃不着。”说罢赌气地往楼上去。

叶一朵回到房间里,拉开落地窗前的白色窗帘,房间在十二楼,她看着楼下人影点点,抱臂临窗想着情节。楼层如此之高,她自然不会看见楼下的那群人中,有一个她最熟悉的人,侧身抬头看了看。即使目光交汇,他们也没法看清楚彼此。你看,生活多可笑。

叶母显然没有因为她的顶嘴动怒,冷哼了一声,道:“是不是忙不过来,你自己心里头清楚。不用跟我较劲。”

……

叶一朵进了书房,将门关上,站在窗前,重重地喘了几口气,倏地才发现她从不敢拉开的帘子不知道被谁拉开了,窗外视线明朗又熟悉,阳光下的树叶抽着新芽,不远处易晓生的家门口处,正站着王晓鸥,旁边是两只简单的登机箱,她想起自己只要出门总会塞满一大箱行李箱,再次觉得这俩人是多么登对,门口的出租车里应该坐着易晓生,王晓鸥干练地将两个登机箱放入了后备箱里。叶一朵又想起了以前上大学,易晓生总是会帮她提行李放行李,如今看见王晓鸥利索的身影,她再一次自惭形秽,或许从很久很久以前,她在易晓生的眼里就是个大麻烦,只有像王晓鸥这样的女孩儿才会配得上他吧?她又想起杜可和她说的话,是的,只有他们俩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啊。她看见王晓鸥坐进了出租车里,那辆载着他们的车缓缓启动,叶一朵抱着双臂临于窗前,她不知道易晓生为什么要去美国,会去多久,归期何时……她有太多的问题,却发现自己连问的勇气也没有,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当然有,上一次新区图书馆他虽然没有最终选上,但是他的设计还被拿出来当过行内案例讲过,那个设计的确厉害。”

易晓生和杜可讨论了一些工作室的事情,他离开的日子将由杜可负责工作室的相关事宜。这次曼安集团第二次筛选后,只留下了二十五位设计师的作品,易晓生便是其中一位,他没有理由不全力以赴,曼安集团邀请了这二十五位设计师去曼安总部所在地华盛顿,进一步感受曼安的文化。

说这话的时候,叶一朵也好奇地往他们的方向看了看,其中一位客人搁下咖啡杯的时候,不小心从桌沿边上晃了出去,情急之下咖啡洒了一腿,服务员赶紧走了过来。叶一朵见此慌乱的情形,自己也吃完了早餐,便起身离开。等叶一朵的背影消失在餐厅门外,这边的突发状况也处理完了,那人继续道:“易晓生,你有印象吗?”

出发时间与王晓鸥是同一天,但所属航班不同,对于人情世故都不会放在心上的易晓生和王晓鸥,几乎没有任何异议地各自忙各自的了。等到易晓生和杜可见完面,回到家取行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有一个中国的,你应该认识。”

夜幕下的小区格外宁静,他将车子停好,习惯性地往叶一朵书房的方向看去。从上次在便利店门口见到她后,这里的灯光不再是那么有规律地亮了暗暗了亮,就像他们再不像从前亲密无间,只剩下他自己和弥留至今的习惯,致敬着他还未走出来的感情败局。

“都是国外的吧?我看见了美国的那个克鲁尼。”

易晓生从家中取出行李,坐上前往机场的出租车不过短短十分钟。叶一朵和家人们吃完晚饭,和他们告了别,在一家人充满“你终于做点正事了”的目光里离开了家,想去门口打个车前往度假村。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右边的那条岔路的时候,易晓生叫的出租车驶过她的身边,拐了个弯,最终停在了易晓生的家门口。易晓生很利索地将行李放在了后备箱,坐了进去。叶一朵走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停住了脚步,看着地上形单影只的身影,她想起白天里妈妈的话——是不是忙不过来,你自己心里头清楚。叶一朵当然知道她不是忙不过来,只是这一段时间以来,她根本没有去审视过自己,她用一些片面的理由敷衍安慰自己,她不敢去深想,没有时间也没有勇气。在这样漆黑的夜里,她总觉得有什么在不远处等着自己、召唤着自己,她情不自禁地望了望身侧,好像从前她跑步,易晓生总会悄然而至;她情不自禁地转身跑去,好像从前她从外头回来,易晓生卷着杂志悠闲地走在路灯下;她情不自禁地停在了易晓生的家门外,好像她从前只要站在窗户下头喊一声,楼上的窗户就会应声而开,易晓生云淡风轻的样子总会很快出现在打开的门后……如今这里黑黢黢一片,只有门口昏黄的路灯、渐行渐远的出租和她自己,徒增荒芜一片。

“以个人名义入选的好像只有几个人。”

叶一朵仰头看着易晓生的家,她很想知道在和自己疏远的日子里,易晓生怎么过的?明明知道他有女朋友,但是这一刻她像是只想看一眼那富人家的宝物的小穷鬼,抬起了脚步,往门口走去,轻轻挑起栅栏内的门栓,走了进去。她明晓得里面没有人,却依旧按了按门铃,无人响应后,她叹了一口气坐在了门口换鞋的橡木矮凳上,托着下巴,看着面前的木门,倏地想起那把后院的钥匙,不知道还在不在,腾地起身,飞快地往后院里去。

“他们的优势在于商务型的设计,被筛选掉并不意外。”

熟悉的后院,熟悉的花坛,叶一朵有些忐忑地将花盆移开,在看见一把钥匙的时候,她开心得差点跳了起来,拿起了钥匙,走向了那间通往后院的卫生间的后门,想起了上次的乌龙事件,忍俊不禁。她推开门,打开灯,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易晓生从来没有离开过,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她站在镜子前,摸了摸下巴,想象着站在这里刮胡子的易晓生的模样,想起他那副从不表现悲喜的脸,一种无法言说的思念油然而生。

“这次初选的比例说是三百比一,你知道云天设计院吗?连初选都没有进入。”

她走向一楼的客厅,坐在客厅茶几的地毯上,那是她从前最喜欢的位置,靠着壁炉近,也是看电视的最佳视角,最重要的是,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永远会有她和易晓生都喜欢的零食,想到这里,她习惯性地拉开了那只竹篮。竹篮里整齐地码放着牛奶巧克力、番茄味薯片、夹心饼干……都是她最常吃的那些,叶一朵没来由地苦笑了一声,埋怨道“真是浪费,人都出国了,东西也不吃掉”,她拿起一块巧克力,正要拆,想了想,最终还是放了回去。

隔壁桌的两位客人正在交谈着什么,邻桌的叶一朵可以听得很清楚。

叶一朵直起身来,走向了厨房,她走到厨台前,好像从前易晓生一脸专注做饭的样子,他切菜的样子、煲汤的样子、炒菜的样子……总是一副游刃有余不受干扰的气场,好像一切都是手到擒来的胸有成竹,她站在案台边,似乎易晓生并没有走远,还在她身边忙碌着一样。她歪着头,目光落在了玻璃橱柜里的一只砂锅上,她放下杯子,打开了橱柜,将这只与周围厨具完全格格不入的砂锅取了下来,狐疑地打量一番,有一只锅耳断了一半,锅身也有些斑驳,锅沿还蹭掉了一块,她蓦地想起了大学时候最喜欢吃的砂锅粉丝,还有她曾经一本正经地和易晓生分析砂锅粉丝美味的精髓所在,所以那天易晓生问她吃不吃砂锅粉丝,其实是因为他拿回来了这口锅?叶一朵哑然失笑,心道易晓生真能耐,竟然真的弄回来一口锅。转念又想起了那天他女朋友呕吐的样子,心中戚戚然,只好放回了砂锅。

叶一朵点点头,扫了扫餐厅内部,然后挑了个位置坐下,这个位置正是易晓生刚刚坐过的,她要了一杯咖啡,翻了翻手边的杂志,抬起头来,回想刚刚服务员的回答,心想:我也有一个很厉害设计师朋友啊,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依旧那么忙?想到这里,她又为自己的一厢情愿的“友情”感到些许心酸,微微叹了一口气。

叶一朵往楼上走去,拾阶而上,脚下的木板,手中的扶梯,一切充满灵性却静默如初,只是它们的主人不在家了。那间最熟悉的书房,记载了她从学生时代到如今,她趴在窗台边看着杂志等易晓生帮自己做题,她坐在飘窗上抱着笔记本赶稿,她站在易晓生身后看他画的图……她站定在书房的中间,她发觉自己的一路的成长,无法分割的人,贯穿着她的青春、贯穿着她的人生、贯穿着她的梦想的人,是这个房屋的主人——易晓生。

服务业礼貌地解释道:“是曼安总部请了一些设计师过来。”

这个人安静地看着她成长、恋爱、失恋、追逐文字、经历低谷……他亲见了她所有的好的、不好的,有些人终将逝去,而有些人终将刻在脑海里融在血液里,时间会过滤掉本就不该属于你却暂时停留在你的人生里的人,那些留下的却熠熠生辉。

易晓生抵达餐厅用完早餐,走进了电梯,按下会议室的楼层,等他自己的电梯缓缓合上,对面的电梯则刚刚打开,叶一朵擦了擦汗水从里头走出来。她发现今天的餐厅人比之前几天要多了一些,有些好奇地向服务员问道:“怎么,是有旅游团过来吗?”

叶一朵坐在易晓生的书桌前,摸着桌面,干净整洁没有一丝杂乱,她将脸轻轻地贴在了桌面上,她摸着光滑的桌面,心底的思念翻涌溢出,连闭上眼睛都是易晓生的身影,那种思念慢慢转化为了心疼。她觉得很奇怪,通常易晓生都是沉默的那个人,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她讲得多,而此刻她却觉得易晓生的声音犹如在耳——“又要给你写数学?”“这个提拉米苏你吃吗?”“你真的蠢得突破我的下限。”“失败了,要靠自己走出来。”“现在的编辑都不要业绩了吗?”……叶一朵趴在桌子上笑着笑着又悲伤了起来,她觉得他在自己的世界里越来越少了,抓也抓不住。她又回想起母亲大人的话,如果需要正视自己,她最怕面对的是内心深处的什么呢?

易晓生驱车抵达这家度假村的时候,是早上九点半,他目不斜视经过二楼的健身中心的时候,叶一朵正塞着耳机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斜前方偌大的玻璃外信步走过的易晓生俨然没有被她发现。

叶一朵缓缓地直起身来,她对自己内心的认知感到无比得吃惊、慌乱和伤感。她不想和易晓生和他的女朋友有任何接触,并非自己认为的当电灯泡,而是一个女人的醋意和爱意的使然啊,她在逃避着他的成双入对,也在逃避着随时会被自己发觉的爱意,以朋友的名义,欲盖弥彰。她的拳头紧紧地握着,在这一刻幡然醒悟,自己其实早已不把他当作那位邻家的大哥哥了,她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他。天啊,想到这里,她被自己的蠢又一次震惊了,为什么不早点发现?她曾经有那么长的时间待在他的空白期里,自己竟然毫无知觉。想到了这里,她将头埋进臂弯中,她埋怨自己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又被自己对他的爱意吓了一跳,但是最让她悲伤的是,她已经失去了他,她不再有任何立场去待在一个有了女朋友的男人身边了,她没法隐藏自己的爱意,也不愿意借着从前朋友的关系给他现在的感情添乱,如果那样做,连她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现如今,只有眼下短暂的时光,供她追忆供她悲伤,可这些都是见不得光的。这是一场她的独角戏,从头至尾没有人发觉,连她自己醒悟得都是那么那么晚。

曼安集团的初选结果在二月份就公布出来,他们邀请了所有被选中的设计师到S城的度假村进行一个交流,这座度假村也是曼安集团子公司的一个项目,低调又奢华的度假村是很多酒店争相模仿的对象。

多可喜多可悲。

易晓生当然知道,他对叶一朵的感情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忘却,他更明白破坏别人的家庭是多么不道德,当然,他最明白的是,走出来是要靠自己的。

她拿起易晓生笔筒里的铅笔,这是他曾经用过的笔,见证她此刻心意的,只有眼前的文具了,她虚涂着画纸,回忆着他工作的模样身影,好像能和那个时候的他融合在一起,那时候多好啊,他们抬杠他们打趣他们沉默,那时候她可以陪他身边,可以理直气壮地霸占着他所有的时光,她扬扬得意她黯然神伤,她晓得这是只道当时是寻常,“当时”两个字就直接粗暴甩在她眼前,告诉她一切已经成为了过去。叶一朵明白,易晓生,他迟早、迟早是要离开的,那简直是一定的。

王晓鸥有些吃惊地耸了耸肩膀:“你现在的这种情况是要结合人体生物学来研究了,人类所说的感情冲动,在生物学中是指脑部神经……唉,怎么话没有说完又走了,一点礼貌都没有……”

她想起王晓鸥与他的默契,想起他对自己迫不得已的帮忙流出的“嫌弃”,她想他们是多么般配的一对啊,而自己呢?和易晓生这种高智商生物完全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她无法改变自己,这是一段她无法走进也无法高攀的感情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像当初易晓生说的“失败了,要靠自己走出来”,至少这样,他们在处理糟糕的困境的时候是用的一样的办法,在不同的世界里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的最微弱的联系。虽然还没有见过天日的感情就这样要灰飞烟灭,她会不舍会难过,但是她知晓破坏别人和失去自我,都不会被自己、被晓生所喜,可是她说不出祝福,她只想让刚刚苏醒的感情,再喘口气。

易晓生停住脚步,有些生气地转头望向她道:“她的蠢只能我一个人来说,你不但不能分析,也不能说!”

叶一朵起身,桌上的橡皮滚落到了地上,她捡起来,放回原处,一不小心铅笔又滚落到了右手边的抽屉缝隙里,叶一朵轻轻拉开了抽屉,想寻找那支不听话的铅笔,却看见了满满一沓稿纸上,有一张女子的侧脸肖像,叶一朵有些不可置信地将这张纸抽了出来,透着窗外的灯光,随着画纸上的肖像愈发清晰,她满腹吃惊和诧异,这是一张自己的肖像啊,还没有平复这样的情绪,她看见了这一张稿纸下面还有一张画着自己盘腿而坐的样子,她将第二张稿纸抽了出来,然后看见了第三张,第三张是自己坐在飘窗上打字时候的模样……叶一朵索性将这些稿纸悉数取了出来,整整一叠都是画满了她各种情形的素描,有些虽然寥寥几笔却将她勾勒得足够传神。她抱膝而坐,满地的画像。

王晓鸥听懂了这一句,侧目看他,一本正经道:“你口中所说的蠢,应该是智商低吧?智商低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遗传,介于她的家长,我认为这种可能可以排除;第二种就是后天的基因变异了,从生物学中来讲,曾经有一个实验……哎,话还没有说完,你怎么走了……”

叶一朵突然觉得心里发紧,说不出话来,她想着手中的、书桌上的以及滑落在腿上、地上的这些画,一定不是一天完成的,多少个日日夜夜,易晓生这个高智商的生物,怎么能隐藏地如此深,他分明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里,在念想着自己,记挂着自己啊!

“从前,我所做的一切,都可以有我的立场、希望和等待,而那种等待是不会失去自我的等待。如今,再等待下去,就是自我的迷失和放纵了。即便我爱死了她,也断然不希望她断送现有的感情来成全我的等待,那样的机会,我也是不屑要的。”易晓生抬起手擦了擦下巴,半天叹了一口气,“她还是那么蠢,怎么好。”

叶一朵将满地的画纸捡了起来,她抚平每一张,认真执着地将每一张堆放好,整齐地将它们放回了抽屉里,这些是属于他的,也曾属于过自己,她看着终究要推上合拢的抽屉,落在把手上的手停了停,她轻轻取出了一张,那张她坐在飘窗上的侧影的素描,她知道正如要关上这只抽屉一般,她也必须将这些回忆锁起来,她舍不得,她不想,如果不能爱,那么可以忘吗?

王晓鸥似乎在观摩一道异常复杂的公式,锁眉摇了摇头。

等到都放好了,叶一朵使劲地关上了书房的门,就像要掩藏一个秘密一般,她在门外站了一会,就立刻往楼下去,好像走的快就能忘却这样的秘密一样。她站在茶台边上,接了水,插上电源,她必须要找点事情来做,来清除刚刚目睹的一切。

他看着已经变凉的咖啡,苦涩道:“我从前也这样想。但是感情不是。从前我默默地看着,却觉得自己很富有,而今静默如初,却发现自己一无所有。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盯着茶壶,满脑子皆是那关上门内的一切。她不敢相信,那一地的画像都是自己,如果那不是一种挂念,那不是一种情感,那又是什么呢?她想起刚刚见到的那只破旧斑驳的砂锅,想起茶几抽屉里那些码好的零食,她想起易晓生会带她找各种好吃的提拉米苏,会帮她做习题,会和她去图书馆一坐一个下午,他会温柔地给她穿鞋,会做她的司机,会成全她的突发奇想……

易晓生将咖啡杯搁在防腐木的栅栏上,叹了一口气,他侧身对王晓鸥道:“你的想法,我很能理解,任何公式里,只要有一个零,其他无论多么复杂,只要相乘,都是一无所有。”

叶一朵捂着胸口使劲地喘气,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心情,她拿下自己的那只杯子,倒了一杯热水,本能地送到口中,刚触碰到嘴唇,便被烫地一哆嗦,水洒了一地,她拿起一旁的面纸想要擦地,却看见了面纸旁边排列的一整排的未开封的矿泉水。她突然意识到,她在易晓生家里的时候,杯中的水,总是恰好的温度。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来那是他小心翼翼地呵护啊。她蹲下来用力擦着地面上的水珠,眼眶直发酸,心里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她眼前浮现出刚刚进门时,还内心嘲笑易晓生装好了一篮子的零食,就不怕浪费……那一抽屉的零食,是他曾经挂念的见证啊。

平安夜那次的重逢后,易晓生在家几乎闭门不出,他比从前更加卖力地工作,常常到夜里三点才能做完,也只有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分,他才会像做贼一样来到房外的二楼阳台,站在老位置,捧着咖啡,看着最熟悉的方向。那个窗口里的灯,有时候很早就熄灭了,也有时候会亮到很晚。有一次王晓鸥半夜起床,看见了这里的灯光,走了过来,披着毯子顺着他的方向望去,好奇地问他:“无论你站在这里多久,对那盏灯的光度有多么了如指掌,如果你不跨出这一步,这些都是零,毫无意义。”

叶一朵擦干地,直起身,她看见了壁炉旁边用窗帘布遮挡的东西,站定了身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不太确定,慢慢地走了过去,她缓缓抬起手,将窗帘布扯了下来。哗啦的声响,抖落些许灰尘,在灯光下扬起的灰尘里,映入叶一朵眼帘的是一棵圣诞树,上面挂满了blingbling的装饰,圣诞树的绿色有些旧了,尽管是仿真树,可此刻还是散发着没有生机的样子,枝丫上挂着的装饰品,其中一个铃铛的标签还没有剪去,叶一朵抬起手,将它取了下来,打开瞧了瞧,映入眼帘的是标签上印着的购买日期,竟然是两年前的12月1日。她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喷涌而出。两年前的圣诞节,易晓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筹备呢?她想起那年圣诞夜,想起他们在那一刻曾经靠的那样近,就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啊。这个屋子里的所有的一切,她曾以为只是他的漫不经心举手之劳,可统统都是他的温柔以待啊……那个时候的他,应该是爱着自己的吧,可是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编剧的过程比叶一朵想象得还要复杂繁冗许多,为了能保证每天创作的精力和活力,早晨她都会准时出现在健身房里,在跑步机上运动半个小时,大汗淋漓去吃早饭冲澡。

该死的!

闭门造车的过程着实单调,好在这是叶一朵喜欢的活儿,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在别人看来的苦闷,对于当事人来讲却是一种享受。影视方对她的要求很是简单,吃喝住都在酒店,所有开销全部记在单上,只要不离开酒店。叶一朵没有任何异议,甚至有些感谢这样的安排。她终于不用在家里的书房里,犹豫着是否要来开窗帘。她想自己能将友情发展到这地步真是用情至深感人肺腑,每次想到这里她就会停止继续往下想,只差那么一小步。

叶一朵终于蹲在了这棵圣诞树下号啕大哭了起来。她哭自己真的如易晓生所说那么蠢,她哭易晓生也不是什么聪明的货色,竟然明知道自己这么蠢也不和自己说明白,她哭不似初恋这般的轰轰烈烈,润物细无声的感情才最害人啊。她哭她不敢去留下一张画像做纪念,她哭不管当时是他已经有了女朋友,还是圣诞节才确定下来的关系,至少曾经,这出戏里,她并非独自一人,只是他们都错过了,错过了……

电影的改编很快搬上了日程,最让叶一朵意外的是,影视公司所邀请的音乐制作团队,竟然是姐夫刘长城的工作室。很快,她被邀请进入了S城里一家低调又奢华的度假村里,开始不断创作、改编、再改编的工作。

等到哭累了,她才站起来,她环顾周围的一切,将圣诞树又悄悄盖上,她觉得自己哪怕再有满肚子的疑问、满心的不舍,她怕自己再在这里待下去,会想要把他抢回来。她担心自己的孩子气会破坏他的幸福。曾经这个男人,为了保护她的幸福,给她自由,给她选择,看着她的幸福是怎样的心情?那张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表情背后,又隐藏的是怎样惊心动魄的爱意呢?他曾经为了自己的幸福那般隐忍,如今呢?她有什么立场、有什么资格去为了一己私欲破坏他的幸福呢?那么那么般配的幸福。她低下头,看着整齐的玄关处,想起每次穿鞋的时候,易晓生总会将鞋口对着自己,她的眼泪又一次流了出来,所以,易晓生,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幸福下去,带着我很晚很晚才苏醒的爱和此刻最真心的祝福。

天放晴的那一天,叶一朵的感冒终于好转,打开了久违的电脑,恢复了从前赶稿子的生活。只是她的书房一直不敢拉开窗帘,她不知道易晓生要在家里待多久,她写累了会站在窗帘附近,摸一摸阳光投射在上面的斑驳光影,她始终不敢拉开它们,她怕看见成双入对的身影。纵使知道很多道理,纵使说的头头是道,但临了了,她连拉开窗帘的勇气都没有。

机场里人来人往,易晓生并没有什么行李托运,他办理好机票后,就在检票外头和杜可说些什么,留在Z市的一些事物会由杜可全权负责,杜可还是有些不放心自己,一边用笔记录着,一边会时不时地核对,易晓生耐心地一一解答,直到距离登机还有四十分钟的时候,易晓生才和杜可告别,他直起身正要离开,杜可好心提醒道:“晓生,你没有什么东西落下吧?再回忆一下?”

叶一朵回来后就得了感冒,在不断的喷嚏中跨了年,学霸全家对她感冒的成因、症状进行了激烈的讨论和分析,持不同观点的两方还互相翻了白眼,叶一朵只好颤抖着吃了两片白加黑,顶着头疼努力睡去。

易晓生苦涩地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说:“再见。”他转身离去,他握着拳头,他嘴巴里有些发苦,他落下的东西是个小姑娘,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抬头看了看登机口,突然觉得心里很难受:叶一朵,愿你此生杯中水常温,愿你悲伤时候有人吻,愿你身边常伴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