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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我现在就出来,我家小区门口的便利店。”

程然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好,没问题。”

程然打趣道:“你的现在就出来一般都是二十分钟到一个小时,给我留的时间足够,我马上就到。”

“如果你方便的话,我想早点和你见一面。”

叶一朵挂了电话,她看着渐渐黑掉的手机屏幕愣愣出神,这样的对话让她有一种错觉,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过,没有他的不辞而别,也没有他的缺席半年,好像是个再普通不过得早晨,她美美地打扮要赴程然的约。

在叶一朵完全化妆打扮完,时钟敲了九下,她深呼吸了一下,拨通了程然的电话,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来,声音带着刚刚苏醒的沙哑,有些吃惊:“朵朵?”

坐在便利店临窗的位置上,叶一朵给程然买了一杯豆浆,程然到的时候,有些吃惊地打趣道:“还是国内的豆浆好喝啊。”

叶一朵一边往房间里去一边道:“他有女朋友了,以后我们划清界限!”说罢有些生气地觉得老太太一大早就找不痛快是个什么套路,坐在梳妆台前又有些莫名地心酸,她将头发用发带全部捋了起来,当她用粉底液准备打底的时候,脑海中又浮现出了易晓生跟她说过的那句话“失败了,要靠自己走出来”,她觉得自己像个女斗士,如果真的要割肉放血,横竖躲不过,不如早死早超生,想到这里她赶紧摇了摇头,心想自己怎么也是个写言情小说的,怎么能将这样的心情想象得如此赤裸裸毫无美感呢?

“国内”两个字简单粗暴地让他们面对了现实,灰暗的天气如同他们苟延残喘的感情。

车子停在了叶一朵最喜欢吃早餐的一家粤菜馆,她从前也喜欢吃早餐,一天三顿里早餐吃的最多,毕业后日夜颠倒常常一觉睡到中午,后来还是因为林华的关系,将她的这个好习惯又唤醒了。看见满桌的点心,叶一朵的味蕾全然苏醒,开动后让服务员都有些侧目。等到叶一朵回到家里的时候,叶母刚刚起床,她抬头看了看时钟,时钟上显示是七点半,冬天的天本就亮的晚,加之天气不大好,所以外头灰灰的,完全没有一点清晨的样子,叶母讶异地看了看叶一朵,自然而然地问道:“和小易去吃早餐啦?”

叶一朵听见程然喝豆浆的声音,这让她想起从前上学的时候,程然打完篮球,她总是会满心甜蜜地给他递上水,那时候周遭再嘈杂,她都可以清晰地听见程然喝水的声音,很多当时很碎碎的事情,甚至都不能称之为事情的细节,在这一刻杂乱无序地扑面而来,可是任何感情,一旦加上曾经,都意味着你必须放下。

叶一朵醒来的时候,时钟刚刚过了五点,分明近乎彻夜未眠,她却精神焕发,带上棒球帽出去跑步的时候感觉自己身体内部的所有角落都被打满了兴奋剂,她觉得自己今天必须做一个了断,她糊里糊涂地过了这么久,这一次,她终于迎来了最清醒最理智的时候。跑完了回到家里,她痛痛快快地冲了一个澡,然后打算出去吃个早饭,她自然地翻出了易晓生的电话,正要喊上他的时候,她抬头看了看灰暗的天空,想起他和他的女朋友应该共度了良宵,肯定没有起床,而且她昨天夜里,已经在心里下定决心要和他划清界限了,她取消了他的号码,然后叫了一辆出租车。叶一朵毕业后一直没有学车,一来用叶母的话是“你的收入买得起每个月的油吗”,最重要的是,易晓生自从学了车之后,她每每要去哪里易晓生总是会顺路或者被她啰唆得没有办法载她去,想到这里她又自己笑了起来,易晓生真是笨啊,如果不想载自己完全可以用钱打发自己去出租车啊。

“程然……”

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向其他人打开过有关她的世界,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这是他的私有领地,他自己内心深处明白,在这个世界里,他的孤独如同生活在一只只有自己星球的小王子。

听见叶一朵的声音,程然呛了几声,有些心虚地应道:“哎。”

易晓生关门的动作迟疑了一下,然后道:“不行。”

“程然,你是想给我道歉的吗?”叶一朵看着窗外走过的人群,路人们中没有一个人搭理他们的,大家匆匆而过,忙碌着各自的人生。

王晓鸥往后退了一步,双手微开对着他,耸耸肩膀道:“人类的很多交谈里,会存在近乎百分之七十八不必要的废话,这浪费了很多时间,我和你这样直入主题的交涉,这是基于对你智商和性格的肯定和尊重基础上,我认为双方都省事。让我看看你的世界,不,只需要你和她的世界的那部分,我并无非分之想。”

程然平复了情绪,然后道:“朵朵,我……”

易晓生从角落的沙发站了起来,他走向门口,身影由暗逐渐变亮,然后又变暗,走到了王晓鸥的面前,一手搭在门边,道:“你真的很烦。”

“你的确欠我一个对不起,程然。”叶一朵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落地窗外,她说话的时候,没有侧视过程然一眼,“但是已经不需要了。”她的语气中没有赌气和欲拒还迎的女生常用伎俩,她说得很坦然,“程然,我想我要的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了断。”她终于敢侧过身来,直视眼前的这位,给她的青春留下了浓墨重彩一笔的男人,她为了能正视他,只是这样平静的、普通的一眼,她暴过走、暴过食甚至还相过亲,她逃避过、封闭过、想过从旁人那里获得力量过,但是这些她只字未提,她无须讲述给他听,因为失败了是自己的事情,走出来也是自己的事情,她能理智地同他讲话,一切已经足够。

王晓鸥并没有因为逐客令而离开,她杵在门口,学着易晓生的动作道:“用手背蹭下巴,是你的习惯动作。人类在面对一些突发状况的时候,总会用一些小动作来平复、掩盖或者调整自己的心绪。你这样的情况,和我的研究方向不谋而合。易先生,如果你愿意,给你自己也给我一个机会,看看你的世界。”这样的话在这样的夜晚,分明可以说出百转千回的暧昧情愫,但是从王晓鸥的口气里,却可以听出一种“我要开始解剖了,请你配合”的味道。

她清楚地意识到,这段感情真的已经走到了尽头,再枉然也都是曾经了,她和程然,谁都不在原地了,谁也无法修复。在她落荒而逃的时候,在她彻夜难眠的时候,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个穿着高跟鞋的女孩子和程然是什么样的关系,她握紧拳头想要的,不过是一份堂堂正正的分手。

易晓生情不自禁地抬起手背蹭了蹭下巴,他冷冷道:“我要睡了。”

“程然,你的不告而别就注定了我们无法破镜重圆,或许你对我残留的感情会让你有复合的期望,但是你比我更清楚,雪一化,年一过,春天来了,你仍旧会迫不及待地飞往美国,继续深造。坦白说,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叶一朵的语气出奇的平静,没有大哭大闹,也没有梨花带雨。

“因为我从小也一直成功,这事情如果发生在我身上,我的选择会和你一样。”王晓鸥说起有关自己的事情,并不带着情绪,像是在做一条论述题般冷静理智,“人类分为两种,一种是认清自己的,一种是尚未认清自己的。很幸运,我们都是前者,了解自己的优点和缺点。在面对缺点的时候,有人选择自欺欺人,有人选择避之不及,有人选择自暴自弃,告诉我,易晓生,你是哪一种?”

程然没有说话。叶一朵低头看了看刚涂的手指甲,苦笑道:“我也没有,程然。”她打扮得美美的,只是为了给自己、给这段自己全身心付出的感情一个交代。

易晓生睁开眼睛,反驳道:“你怎么知道我一直成功?”

程然听见这些话有些吃惊,然后尴尬地挤出了一丝笑容,捏了捏已经喝光了豆浆的纸杯。

王晓鸥点头,并没有追问,而是分析道:“你没有去计算过自己喜欢她多久了,有两种可能,一种时间的确太长了;还有一种,介于你年不过三十,就算很多年也是数得过来的年数,只是你在回避,你不愿意去想你到底错过了她多久。而这两种可能性,不是排他组合,是并列的。就像你今天关上门,自己坐在门背后,你害怕被拒绝,因为你一直成功,所以先她一步自己拒绝自己。”

“有些过去,对我很珍贵,等到我完全能放下的时候,会好好回忆它们。”叶一朵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所以,这样的交代,需要有一个正式的分手。没有谁甩了谁,没有谁对不起谁,我只是想有始有终,对你对我。”叶一朵低下头,那种伤感和遗憾的无力感扑面而来,布满了她身体的每一寸。

易晓生的喉咙滚动了一下,缓缓开口道:“很多年了。”

程然从凳子上下来,靠近了一步,然后将叶一朵的头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他揉了揉的长发,许久许久,他说:“谢谢,朵朵,谢谢,你比我勇敢。”

“你喜欢她多久啦?”王晓鸥问道,没有好奇的八卦语气,像是实验中的抽样调查。

便利店外的天虽已大亮但仍旧是略阴沉的天,足以让外头的人清晰地看见玻璃内相拥的男女。一早出来买早餐的易晓生,怎么也没有想到会见到这样的一幕,分明没有阳光,他却觉得格外刺眼,他们的复合近在咫尺,短短的十个小时内,他见证了两次,一种莫名的烦躁和心酸涌上心头,百转千回不得散去。他抬起右手蹭了蹭下巴,转身往回走,他与人潮逆流而行,孤单得分外醒目。

“我看见了楼下壁炉旁的圣诞树、圣诞树下的白玫瑰,放心,我没有碰它们,我用布将它们还是盖好了,这些东西与你的风格大相径庭。其实我今天一早就洗好澡了,只是听见客厅有男人的声音,觉得出来不大方便。因此我等到你们打……说完,我才出来,但是没有想到你的……心上人又会折回来。从旁观者角度看,我并没有给你添乱,帮你挽回了一城,不是吗?”王晓鸽没有走进房间的意思,她说话的时候面部表情很少,两人之间隔着一整个房间,微弱的壁灯点亮他们之间的距离,他们却各自站在黑暗中。

和程然做了这样的了断是叶一朵所能接受的,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相互指摘,有始有终是她最后的作为,或许没有办法现在就完全放下这段感情,但这样的告别也不枉五年的感情。

易晓生擦干头发身上的水滴,走向卧室一角的沙发旁,没有点灯的卧室里,屋外的光照不到这个角落,所以他的身影像是被黑暗吞没了一般。

临走时,程然还是叫住了叶一朵,他带着无比的愧意和不舍道:“那是你人生中很美的时光,对我来说也是,朵朵,两年后我会回国,到时候我会做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混蛋了。”他的目光里满是真诚,想了想补充道。

王晓鸥并不生气,她走近房门,一手挡住了即将合上的门,道:“最近我研究的一个课题,通俗说来就是完全不同心性的两人走在一起的桥梁是什么?”见易晓生并未阻止他进来,便将房门打开,然后靠在门口道,“我没有进你的房间,我只想跟你聊一聊。你的情况,让我很感兴趣。”

“昨天那个姑娘是家长安排的相……”

易晓生冷冷看了看一眼王晓鸥,他的浴巾搭在肩膀上,回绝道:“你只是一个社会学的学生,你的种种行为,只是在性别上是一个女人。”说罢就要关门。

叶一朵笑着打断他道:“程然,你无须向我解释。”她推门之际还是停留了一下,“两年后,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档期。”

易晓生洗完澡回自己房间关门的一刹那,无比冷静和较真儿的声音传来:“从一个女人的角度,加上斯坦福人类社会学的专业,你不想找我聊一聊吗?”

说到这里,叶一朵想起了那次在易晓生面前大放厥词,称自己为“烫手山芋”时,易晓生的表情,忍不住又笑了笑。推门而出,只有汹涌的人群,那个蹭着下巴离开的身影,早已经不见踪影。

叶一朵想起易晓生和自己说过的话——“失败了,要靠自己走出来”,在这样夜深人静的夜晚,这句话的力量那样强大,她心底里知道这话是对的。一个拥抱并不能解决问题,也代表不了什么,而她其实比自己想象的要勇敢,她和程然之间,的确应当正面地聊一聊,谁都不该逃避。她站在黑暗中,一切都是那样的悄无声息,似乎连她自己都可以融化在这样飘雪的夜里。

程然没有追上来,叶一朵也没有站在不远处等他,或许他们都明白,没有未来的当下对谁都是徒然。

叶一朵看着积雪的窗棂,不管易晓生和他的女朋友怎么样,但是她此刻需要的是处理好自己和程然,尽管在程然的那一方,似乎早就处理完了和自己的感情,她从家居服的衣兜里取出了手机,准备给程然发一个短信。手机的页面已然显示了程然的信息,约她明天下午见面。她想了想,回复了一个字:好。

叶一朵往家里走的时候,站在分岔路口愣了愣,从前她会习惯性都从右边的路回家,那条路会经过易晓生的家,有时候她会顺道进去蹭点吃的,易晓生的家里总是有吃不完的零食,还都是她喜欢吃的,所以叶一朵总是感慨兄弟也不是平白无故的,毕竟他们喜欢吃的零食品种和口味都一样。

叶一朵从床上下来,去楼下倒了一杯水,站在厨房的窗户边上,莫名地想起每次易晓生爬水管到自己的书房,都应该是这个位置吧,想到这里她又探身往上头瞧了瞧,站正身子后,她脑海中满是穿着那双粉色拖鞋的脚,挥之不去,并且她想着那个女人住在易晓生家里,一定会吃自己的零食,一定会用自己的水杯,还会坐在自己最喜欢坐的阳台飘窗的位置。分明交往了女朋友为什么平安夜还要出来和自己过?怪不得老大妈让他买花他那样斩钉截铁地不愿意买。她再次为这些事情感到无尽的焦躁不安和心酸。但是他为什么不明白地告诉自己?从前他总是会大大方方地说,这一次为什么要藏着掖着?叶一朵满脑子都想着易晓生和那个女人之间的故事,想到那个女人洗了澡出来,那样自然和易晓生建议家里买个浴缸?想到这里她使劲拍了拍水龙头道:“浴你个大头鬼的缸!”越想越觉得气愤,甚至有种酸楚。从前她并不觉得易晓生谈女朋友自己会有这样的心路历程,相反她总是会时不时地问他要不要带她出来吃饭什么的,她那样落落大方怎么易晓生这一次就瞒着自己呢?难道因为自己还是单身,所以易晓生其实是害怕自己脱单会伤害到自己?很快她又苦笑地摇了摇头,她站在门外想到的情形才是自己内心深处最不敢面对的,而通常最不敢面对的才是最真实的,什么怕自己单身所以瞒着自己,简直可笑!分明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懒得告之自己罢了。

但是今天,她站在岔路口好久,她很担心这个点会遇到易晓生和他的女朋友,一想到他的女朋友,她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双粉色的拖鞋,于是她有些赌气地从左边那条路往家里走去。从左边的这条路到家还近一些,但是等叶一朵站在家门口外头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往易晓生家的方向瞅了瞅又瞅了瞅,她对那位穿着自己拖鞋的女人充满了好奇,脚步情不自禁地往那边迈了开去,她有些紧张,没有哪次去易晓生家里她带着此刻做贼般的心情。虽然她刚刚决定要和易晓生划清界限,但是她忍不住想要告诉他自己的“勇敢”,她习惯了有好的坏的都与他分享,可是,现在他有女朋友了,并且他的女朋友还登堂入室住在他家里了,这可是她遇到过的头一遭,她的顾忌实在是太多了。

叶一朵翻了个身坐了起来,屋外的风呼呼作响,她有些迷茫起来,如果今天遇不见程然,没有那万分之一的转身,又会如何呢?他还会抱着自己,还会对自己做那样一番解释吗?……叶一朵揉了揉太阳穴,突然明白,这大半年来,她努力将自己的世界打扫干净,实际上,在程然的世界里,她早就已经退场。爱到深处,女人必不可免的会要一个等价交换,会期望自己付出的爱能获得同样的回报,甚至,更多的,否则便有了许许多多的不甘心不情愿。然而,等价交换的感情,只有相亲。没有人不计较自己的付出的感情,好在,程然当年的离开,不是因为出轨、不是因为感情的背叛……想到这里,叶一朵突然释然了,黑暗中,她突然心酸地叹了一口气,或许程然对自己的爱的表达是另一种方式,不能因为他的不辞而别否定了他的全部。她想其实与程然的重逢,到与程然拥抱,都是那样的猝不及防,在这一场爱情里,她一直出于被动的位置,而现在她将短短的几个小时的事情又反复地联想了一遍。叶一朵记得在易晓生门外听见程然说的那番话,她明白爱情关系里,有任何一方觉得对方投入的感情成为了一种压力的时候,即使维持男女朋友的关系,分开也是或迟或早的事情。

易晓生门外并没有动静,她站在对接张望了一下,好像屋里头也没有动静,踟蹰着要不要去敲门打个招呼的时候,一边车位里的易晓生的车子启动了起来,然后叶一朵眼睁睁地看着易晓生开车,而那个“粉色拖鞋小姐”坐在副驾驶上正吃着早点,并没有注意到她。叶一朵看着缓缓靠近自己的车,往后退了一步让出道来,但是这辆车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叶一朵看见车内的易晓生目视前方全神贯注,他似乎没有看见自己,她想叫他一声,却发不出声音,所以她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看见易晓生从身边经过的时候,抬起了手蹭了蹭下巴,然后渐行渐远,拐了弯,没有了踪影。

叶一朵躺在床上的时候,瞪大眼睛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她眼前挥之不去的不是程然迟来的牵手,竟然是那双穿在别人女人脚上的粉色拖鞋,她的气愤、失落甚至是伤心夹杂在一起。她从暖和的被窝里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努力回忆几个小时前的状况,她依稀记得程然的话:“我知道我不该一声不吭地离开,但是朵朵,我是一个男人,理当有自己的事业,而不是沉浸在儿女情长里。正因为我喜欢你,在乎你,才最害怕和你告别。”

叶一朵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十点了,他们昨天约了一起回母校看看,现在自然是已经不作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