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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复仇

“你不可能对付得了他。”宋希文想了想,“还是我去吧!”

羽田狞笑的脸忽然在她面前撑开,点燃怒火,又燃烧成勇气。洛筝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不行!”洛筝悚然,想起羽田的警告,“他巴不得你去找他!”

“羽田,是他杀了小祁!”

宋希文把她的手袋打开,取出那把枪。

“你打算找谁?”

“杀羽田,我有六成把握,你呢?”

她毫无经验,无异于去送死。

洛筝默然,她已作好最坏打算——和羽田同归于尽,但说出来,宋希文更不会让她去了。她抓着那把枪,求他,“给我吧,我也需要防身。”

“去给小祁报仇?”宋希文叹气,“我就怕你转这样的念头。”

宋希文盯着她,“那你答应我,别去闯祸。”

她不响。

洛筝使劲点头,反正今晚他就走了。

“你拿枪做什么?”

宋希文从裤兜里掏出一发子弹,卸下枪托,填入子弹,装好,递给她。

收势的泪水又多了起来,洛筝恨自己的软弱。

“记住,只能防身用。”

“今晚。”

“记住了。”

“你什么时候走?”

他拽起洛筝的胳膊,把她拖进怀里,仔细端详她,她有些憔悴,眼梢添了些微细的皱纹,刚哭过,眼睛还红着,面上泪痕犹在,宛若海棠,刚经历过骤雨摧折,奄奄一息,却幻想将自己当作利箭射出去。

见面即是分别,徒增伤感。

他用手指轻轻抹去那些泪迹,低了头,疼惜地吻她。

“我前天就到了,偷偷跟了你两日,看你平安无事,犹豫要不要和你见面。”

思念是一曲婉转的梵阿林,细线一样款款流出,萦绕如绳,绳上缀满回忆的片段,风一来,叮当作响,两心悸动,被细绳缠绕、缠绕,数不尽的相思与缠绵。

洛筝把他胸前的衣襟都哭湿了,一直一个人倒也没什么,见了他,忽然浑身发软,才感到独撑的辛苦。

顷刻间,风变得凌厉,洪水也倾泻而出,那克制的情感再也关不住,汹涌奔腾,他们在这洪流中紧紧相拥,不分彼此,就这样被淹没吧,不再顾虑重重。死生面前,爱是唯一能与之抗衡的武器。

“我知道。”他走过来,“听见消息时我在广州,很担心你,刚好接了个北上的任务,执行完任务后我就来了上海,想看看你。”

良久,他们终于松开彼此,眼神迷蒙,热潮缓缓退去,舍不得,可还有许多事要去做。

“小祁没了。”她哽咽着告诉他。

“我该走了。”

天气早回暖了,宋希文穿了身灰色卡其布工装,头上戴顶鸭舌帽,像个维修房屋的工人——如果在街上,洛筝大约不会认得出他。还是那副眉眼,只是不再嬉皮笑脸。

洛筝替他整理衣衫,“凡事小心。”

洛筝起身时,猛然看见门口站着个人,如鬼魂突现,唬得她头晕目眩,随即看清是宋希文。这一惊一喜,把眼泪都勾了出来,她一动不动,傻傻呆立着掉泪。

宋希文答应着,忽然捏住她下巴,轻轻晃一晃,露出淘气的笑容,这久违的表情令洛筝呆了一呆,而他已经松手。

书桌最后一个抽屉上了锁,也许子弹就在里面。得找样趁手的工具把它撬开。

“留意明天的新闻。”

没有子弹,枪有何用?她急得额上冒汗,又安慰自己,宋希文不可能不留子弹在这栋房子里。

洛筝骇然,“不要!”

她把书橱翻了个遍,没有。又去检查抽屉,能打开的抽屉全都拉出来看过,还是没有。

他还是要去杀羽田,不放心她吗?洛筝后悔极了,不该告诉他的。

她随身带了个黑色缀珠手袋,把枪放进去,锁好,准备离开。忽然想到个大问题——没有子弹。

“千万别去!”她苦苦求他,“会是个陷阱,我不想你出事!”

洛筝取出那把枪,试了试拉栓、瞄准、扣板机,都还记得。她精神顿时振作起来,这一阵过得苦闷,心里始终压抑着一股情绪,前路叵测,如今终于又找到方向。

“羽田迟早要杀,来的路上我考虑过了。”宋希文沉声道,“我们有不少人牺牲在他手上,有他在,终是个麻烦,他像条狐狸,嗅觉灵敏,以后还会害更多人。还有他的上司高桥,可惜行踪太隐秘,始终没暴露过身份,不像羽田。”

书房里有股淡淡的尘土味,没有开窗通风的缘故。她打开书橱,留神不发出大的动静,手探进去,沿着杂志背后一点一点朝里摸,忽然一阵狂喜,枪还在。

不论他说什么,洛筝只是摇头,仿佛已预见他可怕的结局。

她记得枪在书橱里,但愿宋希文临走没把它处理掉,也可能他在这里放了不止一把,如果书房没有,她会去别处找找。

宋希文轻轻捧住她的脸,声音柔和却又无比坚定,“这件事,我必须做。”

进了门,洛筝没有开灯,将窗帘稍稍掀开一条缝,透一点光进来。她特意拣下午来,人少,光线也足。晚上来更好,但她不想开灯,容易暴露。

痛到极致时,洛筝忽然醒了,自己在干什么?明明和他有着共同的目标,为什么要阻止他?

“你知道。”羽田以肯定的语气,“宋希文杀了竹内,你也知道——现在,聂小姐能明白失去朋友的感受了吧?我和你,同病相怜。你想报仇吗?让宋希文来找我,我等他!哈哈哈哈哈!”

她不再流泪,点点头,豁出了命与不舍,天地变得广阔。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洛筝终于开口,生硬而厌恨。

宋希文松开她,又叮嘱道:“我办完事就得转移,没时间再和你碰面。你要好好的,等我回来——这趟出来,大哥答应我,等完成手上的任务,给我半年时间安家。到时我来上海接你走。”

“聂小姐,你不可能杀得了我,但宋希文可以——你告诉他,别做缩头乌龟。”

洛筝点头,这是宋希文给她的承诺,她必须郑重收好。

她眼里有杀气。羽田看出来了。他的手挪到腰间,在枪套上轻轻按一按,笑得肆意。

他们谁也没有提及“万一发生意外该怎么办”的问题,宋希文想,哪怕豁出命去也得成功,只要除掉羽田,洛筝便不会再去冒险。而洛筝想的是,万一宋希文失手,还有自己在——她有枪,可以替他完成使命。

洛筝清醒了些,她不能当着小月的面干蠢事,会害了这孩子。

若晚上无事,羽田会去一家名叫如鹤亭的日料店消遣,二楼有间房是专门为他准备的。

“姨姨怎么哭了?”小月踮起脚,要给她擦眼泪。

月明星稀。

她想杀了他。

居酒屋二楼的窗户里透出灯光,歌声与笑声水花一样泼溅出来。

她看见羽田腰间别着枪套,里面是把枪。只要扳开枪套搭扣,就能抢到那把手枪,如果她动作足够迅速,是可以办到的。

宋希文顺着落水管爬到二楼阳台,躲开服务员和勤务兵的视线潜入内室,隔着一道布帘,可以看见身穿和服的羽田被几个歌舞伎簇拥着,一只手在桌上打节拍,眼睛半睁半闭,摇头晃脑,颇为享受。

“你不知道那种感觉有多痛快……”

宋希文接近帘子,掩在后面观察四周。房间很开阔,左手靠墙是一排日式木屏风,右手有个一米多长的茶水柜,就在窗格子下面放着,看上去挺结实。羽田端坐在房间中央的榻榻米上,面前一张四方小桌,桌上摆了清酒等物,他身穿和服,神色悠闲,似乎在等人。

洛筝的眼泪控制不住,一下子冲出眼眶。

宋希文刚刚思量停当,羽田便睁开双眼,挥手让女人们出去,房间里只剩了他一人,独酌清酒,留声机还在播放音乐,缓慢悲怆的曲调,他也会有乡愁?

羽田凑近她一些,用暧昧的语气,仿佛在讲情话,“我先强奸她,再给她乳房上穿洞,她的叫声比杀猪还惨。”

宋希文持枪从帘子后面走出来。

洛筝却根本没听见。

看见他,羽田丝毫不惊讶,面带微笑说:“宋桑,你终于现身了。”

小月嘴里嚼着糖,好奇地看着他俩,又听不懂他们的对话,晃晃洛筝的胳膊,轻声说:“姨姨,我要回家......”

“听说你一直在找我?”

洛筝的脸更白了,她想逃,可是迈不开步子,羽田的声音里有种邪恶的魔力。

羽田点头,“今天我杀了你,没人会替你说话,因为你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祁小姐是我杀的。”羽田的神色堪称温柔,“你想不想知道,她死之前,我是怎么玩她的?”

宋希文笑:“你杀得了我么?”

洛筝不说话,眼前的羽田和颜悦色,笑容满面,她却更觉毛骨悚然。

他把枪口对准羽田。

羽田笑道:“聂小姐多虑了,我今天不是来抓人的——祁静小姐是你的好朋友对吗?”

羽田一丝不慌,将杯中的酒饮尽,又为宋希文倒了一杯,伸手示意道:“宋先生坐!”

洛筝紧张起来,一把将小月拉在身后。

宋希文站着不动。

小月迫不及待挑了一颗糖塞在嘴里,羽田见状,弯腰逗她,“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来都来了,不妨聊几句再动手,我有些疑问,一直想请教宋先生。”羽田仰视他,呵呵笑了两声,“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么?”

羽田朝她走来,笑吟吟称呼她:“聂小姐。”

宋希文便在他对面坐下,枪口依然对着羽田,“你想知道谁杀了竹内?”

付了钱准备回去时,视野里陡然晃入一张恶魔的脸,不远不近,神色泰然关注着她,洛筝待看清了,霎时脸色苍白。

“是你吗?”

小月马上不闹了,乖乖牵着洛筝的手,随她去巷口的杂货店。洛筝买了两包糖,一包给小月,一包给杏娣,不买姐姐会和妹妹抢。

“没错,是我。”

小月重感冒初愈,大约是嘴里没味道,整天缠着彩珍买糖吃,彩珍恨得要打她,洛筝在房里听见,便走出来说:“小月别吵妈妈,跟我来,姨姨带你去买糖。”

“我知道是你,可惜没能找到证据。”羽田遗憾地叹了口气,“那么,他确是认出了你?”

洛筝只去上过一次坟,总觉得里面躺着的不是她认识的祁静。她要把真实的祁静写下来,写进故事——这是洛筝答应过她的。

“我们在东北见过面。”

她说,即便要死,也要为一件有意义的事而死。她没有辜负自己的誓言。

羽田挑眉,了然于胸。

祁静的一生短暂如烟花,在夜空中璀璨绽放,随后阒寂无声。她也许不够完美,却耀眼过,辉煌过。

“那么姚梓谦呢,也是你杀的吧?”

她想着这些往事,把两人相处的过程在脑海里慢慢过了一遍,终于有所释怀。

这是他最困惑的地方,直觉告诉他,凶手就是宋希文,然而他无法解释得了暗杀过程。

洛筝在杂草丛生的野地里坐了两个多小时,回忆起她们初次见面时的投缘,以及她如何给洛筝鼓起离开冯家的勇气——祁静从她一篇忧郁色彩浓厚的小说里嗅出了气味,婉转地安慰她,洛筝终于找到可以倾诉的人。她的倾诉是有节制的,但祁静还是懂了。

宋希文沉默。

她现在能记得的是祁静在巷子里拼命奔跑的样子,明明匆忙慌乱,记忆里每个镜头却都放得很慢,足以让洛筝品味那些微不足道的细节:她蓬松凌乱的长发,赤着一只脚,衣摆飘然。永恒的定格,还是美。

羽田用近乎恳求的语气道:“宋先生,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可否在决战之前一一道明?否则,只怕我要死不瞑目。”

起初遗憾没能在她走前见上一面,后来想想也未必是坏事——如果真见到,洛筝也许会受不了。听她婶婶说,人领出来时已经面目全非了。

宋希文盯着他打量了一会儿,不觉笑了笑,持枪的手搁在桌上。

洛筝带了束花去,将那枚发夹埋在碑下面的土里,祁静爱美。

“好吧,反正你都要死了,那就让你死个明白——你猜得没错,姚梓谦确实是我杀的。”

祁静的尸体是她叔叔家去收的,草草葬在郊区的一个公墓里。洛筝寻了几次才找到,坟前竖了块简陋的石碑,也没有照片,叔叔家怕惹麻烦。

羽田眼中立刻流露出一丝激动,“那么,你是怎样到达那间空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