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俊暗暗磨牙,不作声。许戈清清嗓子:“我看了你们运营部的方案,给你们的预算可以提高百分之三十。”
“是吗?”余真半信半疑地看向吴俊。
“是!”吴俊突然激动地站起来,“公司一切正常,非常好,许哥你好好放产假,完全不用操心。”
“他来是告诉我不用急着回去,公司一切正常,非常好。”许戈说得那个认真。
许戈点头笑,很满意。
吴俊差点儿感动得要给余真跪下。
吴俊打了兴奋剂似的走了,余真还没反应过来:“他……是干吗来了?”
“是不是公司有什么事?”余真问吴俊,又看许戈,“要是有事,你快回公司吧。”
许戈拉她窝进沙发,让她头枕在他身上:“来看看你。”
吴俊本来是来诉苦耍无赖的,猝不及防被塞了一把狗粮。
“就只是看看我?”余真不相信。
“刷牙洗脸都不让你动,倒水什么的已经是重体力活了。”许戈说得一本正经,余真脸都红了。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许戈还真没骗过她。
余真娇嗔地瞪许戈一眼:“我就倒怀水。”
余真伸个懒腰:“下午出去逛逛吧,你也不准我上班,天天不是吃就是睡,都快成猪了。”余真妊娠反应不大,就是容易累,散个步都喘得厉害。许戈问了医生几次,都说是正常反应,他还是不放心,没必要就不让她出门。
吴俊从进门到现在说了一车话,不渴才怪:“许哥说我不渴,我就不渴。”
许戈点头,答应了。
许戈来一句:“他不渴。”
“下午我约了钟医生,孕期建档。”
“吴俊来了。”余真刚好午睡醒,从楼上下来,许戈搁了书去接她。就几步台阶,余真不好意思:“吴俊你喝什么,我给你们倒水。”
余真纠着眉,往他怀里拱:“不想去医院,闻不了那味。”以前她就不爱去医院,现在对气味敏感,就更不爱去了。
吴俊:“……”
“去完医院陪你逛街。”许戈宠溺地一下一下顺着她的长发。
许戈:“陪产假。”
“那行。”余真一下来了精神,感觉有好久好久没出过门,其实也就一个星期。
吴俊扶额:“放假是应该,别无限期呀。再说了,人家准妈妈是放产假,您这是放的什么假?”
医院的检查项目很多,许戈全程陪同,余真都不好意思了:“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你不用陪我。”
许戈闲闲翻过一页:“现在知道了,我会无限期放假。”
许戈直接问医生:“这个项目孩子爸爸需要回避吗?”
吴俊:“余真怀孕啦,什么时候的事?我们怎么不知道?”
医生笑:“不需要。”然后看向余真,“你先生好体贴哦。”
“余真。”许戈都没看他一眼,非常认真地看书。
余真更不好意思了,只能跟着干笑。
许戈眉头一皱,吴俊改了一下:“呸!谁怀孕了?”这个问题也问得很傻呀。
所有项目做下来,余真觉得累了,许戈便送她去VIP候医区休息,他去拿检查报告。VIP室暖气很足,余真等得有点儿昏昏欲睡。
“你怀孕了?”吴俊惊得脱口而出。
“ICU病房的余太太怕是快不行了,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
许戈手上的书没放下,是《怎么办,我第一次怀孕》。他面前的茶几上还放了《怎么办,我第一次坐月子》。
“她先生真好,一直守在床前照顾。我昨天遇见他,才几天没见,头发都白了。”
“新的仓库选址已经完成,海关那边还没派人去接触?物流部的预算加了百分之十,为什么我们运营部不能加?许哥,我不管哪,你今天不给我解决,我就不走了。”吴俊一屁股坐沙发上,一副耍赖的架式。
两个护士又是摇头又是叹息,情深意重总是让人印象深刻的。
许戈没去公司三天,吴俊就顶不住了,一进院子就开始诉苦。
“余太太住院这么久怎么都没见有子女来探望?”年轻护士问年长一点儿的。
余真怀孕,许戈简直比公司上市还紧张。之前余真发短信给他,告诉他怀孕的消息,他只淡淡回了句:知道了。余真还以为,许戈“与众不同”,不是那种听到老婆怀孕就变成原地转圈的“傻瓜爸爸”。谁知道她太高估他了,他比那些“傻瓜爸爸”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年长护士:“好像是在国外。”
送走小狸和123,余真还舍不得,不过医生也嘱咐过怀孕期间最好不要养宠物。
年轻护士:“国外怎么了,自己妈病成这样就是在外星也要赶回来的。”
顾成西:“又来!”
年长护士叹了一口气:“说起来也真是可怜,之前余太太情况好的时候天天念叨女儿,说她女儿又听话又懂事,考上英国的名校,毕业后是金融高管,还长得漂亮。”
“123。”许戈喊了一声,123冲进来。
年轻护士:“这么厉害呀,她女儿叫什么?说不定是名人呢。”
顾成西:“哎,我怎么影响胎教了,想我顾成西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引无数美女竞折腰。”
年长护士:“余真。”
许戈:“带上一狗一猫,消失。你太吵了,影响胎教。”
余真手边的水杯啪地碰倒在地上,对话的两个护士赶紧过来:“这位妈妈哪里不舒服吗?”
“我替你高兴不行吗?”顾成西因为错过自家娃的成长,一直非常遗憾,是真替许戈高兴。
余真忙摆手,微笑很僵硬:“没什么,就是觉得屋子里有点儿闷。”她一路出了医院大厅,深深呼吸。她想回家,可许戈还没来。
许戈:“我老婆怀孕,你高兴什么。”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住院部,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直到护士站的值班护士问她:“请问您是要探望哪位病人,知道病房号吗?”
顾成西笑:“我高兴嘛。”
“孙颖。”余真脱口说出名字时,自己都惊愕到。
许戈皱眉:“你话太多了。”
护士又问她:“您是病人亲属?”
余真哭笑不得:“现在就黄豆那么大。”
“我……”余真不知道怎么答。
“怀孕啦!”顾成西表情那个夸张,“真的假的?什么时候的事?多久了?男孩还是女孩?”
护士说:“余先生不希望太太被打扰,所以如果不是亲属我们不能透露病人信息。”
许戈:“余真刚怀孕,家里不能养宠物。”
余真掐一掐手指:“我叫余真,是她女儿。”
顾成西:“为什么?”
护士惊讶地睁大眼睛,赶紧起身:“我带你过去,你妈妈天天念叨你,天天夸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儿。”护士走出几步,回头见余真还定在原地,手指掐得很紧,腿好像迈不动。
“123和小狸寄养在你家,你今天就带走。”许戈一点儿也不客气。
“余真?”护士喊她一声。
“我现在也是日理万机的人好不好。”顾成西自从当了爹,比以前沉稳多了。
余真扶了一把护士站的大理石案台,慢慢迈步子跟上去。
“怎么这么晚。”许戈一脸嫌弃。
去病房的路不远,护士一路上絮絮叨叨讲了许多孙颖的事,都是关于她的。余真一直是恍惚状态,直到站在孙颖的病房门口还感觉不真实。
“许哥,我来了,开门。”门外是顾成西的声音。
护士敲了两声门,听到余国良的声音:“请进。”苍老,无力。
门铃又响了,余真惊讶地望向许戈:“你还安排了什么?”
门推开,余国良正喂孙颖喝水。护士兴奋地开口:“余先生,你们看谁来了。”护士侧身让开,孙颖手里的杯子掉了,水泼了一被子,护士赶紧过去处理。
好吧,你是老大。
余国良也难以置信地站起来,盯着余真,嘴唇动了好几次,却讲不出话来。
许戈:“我说需要。”
孙颖手抖得厉害,久病缠身,人都瘦得脱形,与之前强势的女强人形象判若两人。余国良两鬓斑白,憔悴苍老:“真真……”
余真笑着皱眉:“不需要这么……麻烦吧。”
护士替孙颖换好被子就出去了,余真情绪没什么波动,表情平静:“什么时候回的?”
许戈:“好吃,吃多了也会腻,以后两个人换着做。”
余国良想让位给她坐,又有点儿手足无措:“你妈……你孙姨身体不好,一直想家,我们就回来了。”
余真忍着笑,开口道:“爸爸做的菜真的挺好吃,不用专门请营养师吧。”
余真看向孙颖,孙颖眼里有某种期盼,又害怕,已经看不见病态的偏执了。
“你……”这果然是亲儿子才敢怼。
“您还好吗?”余真说出这句话时,孙颖泪如雨下,突然情绪爆发,捂脸大哭,想控制都控制不住。
许戈睨他:“我们从来没见过你的证,你最多算个半路厨子。”
“你看,你哭什么?”余国良也红了眼眶,赶紧去拿纸巾,余真接过,递给孙颖:“情绪太激动对身体不好。”
“那我呢?”许怀鹏抗议,“要什么营养师,我可是二级厨师,二级!”
孙颖抬头看她,嘴唇颤抖:“你……还肯来看我。”
许戈点头:“以后郑医师负责余真的饮食。”
余真伸手扬着纸巾:“我来医院检查身体,听见你们在这儿,顺便过来看看。”再轻松不过的语气。
许怀鹏望向许戈:“你请的?”
“你身体怎么了?”孙颖太过紧张,一把抓住余真的手。余真垂下目光看了一眼,孙颖触电般松开她。
余真和许怀鹏同时出声。
“我怀孕了。”余真平静地告诉他们。
“营养师?”
“真的!”余国良欣喜不已,好像自己就要当外公了。
“营养师?”
孙颖紧张地喊余国良:“你去拿个垫子铺在椅子上,怀孕不能着凉,不能爬上爬下,不能一个人待着,家里一定要有人陪着。”她已经开始操心了,“很多东西是凉性,碰都不能碰。怎么办,有好多好多得嘱咐照顾你的人,孩子爸爸……”孙颖突然住嘴。许多事,不是想忘就能忘,不是过去了就能一笔勾销。
女人朝余真点头微笑:“许太太,你好,我是营养师郑洁,你可以喊我郑姐。”
“许戈照顾我照顾得很好。”余真说。
许戈将人让进屋,介绍道:“这是我太太。”
孙颖揪紧被子:“他……也来了?”
“许先生。”女人四十开外,打扮知性娴静,匆匆进院子,“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儿堵车。”
“来了。”余真看着她,“不知道,以后我们的孩子会不会因为他爸爸而受到歧视,他爸爸是有案底的,诈骗犯。”
许戈还真没在听,再看一眼手表。
余国良惭愧地低下头,孙颖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张了几次嘴却发不出声,只有哽噎。
许怀鹏:“臭小子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余真的手机响了,许戈正到处找她。
许戈皱了皱眉:“不是你。”
“许戈在找我,我走了。”她转身。
一开门,许怀鹏站在门口:“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呀,居然一下飞机不是回来看老婆,跑去公司!”许怀鹏不跟他们住一起,一直不放心余真一个人,难得见着许戈,劈头盖脸一顿数落,在他这里,余真一直是“亲生”的,许戈是糙养的。
“对不起。”孙颖终于说出来,在心里默念了几万次,终于说出来,“你要好好养胎,不要再伤害自己,我会去警局替许戈翻案。我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这次可能就是最后一面,你……还能最后喊我一声妈吗?”
许戈看一眼手表:“应该到门口了。”他话音刚落,门铃响了。
余真站在那里,没有回头,手机一遍一遍地响,很急。
余真:“……”她拍拍小腹,“宝贝,你一定要努力,遗传你爸的强大基因!”
“我该走了。”
许戈:“边开会边备东西,不影响。”
许戈差一点儿报警,余真从住院部出来,许戈先确认她好好的,才问:“去哪儿了?”他心里急死,声音却舍不得严厉。
余真:“你昨晚回公司,不是工作吗?”
余真突然抱住他,脸埋在他的胸口:“我真的是个冷血动物。”许戈感觉胸口潮潮的,揉一揉她的后脑:“怎么了?”她摇头,声音齆齆的,“我想回家,走累了。”
许戈把她安置到沙发上:“公司库房拿的。”
“好。”许戈没多问。
“这……这些都是你做的?”余真下巴都合不拢,“你昨晚不是回公司了吗?这些哪儿来的?”
三天后,许戈接到律师的电话,告知他诈骗罪的案子已经在走申诉程序。他当时就明白了,只说了声,知道了。
余真惊恐地发现,从浴室到客厅,都铺了防滑垫,桌子椅子边边角角全部用泡沫包好,连楼梯都重新铺了地毯。
余真难得今天精神好,一大早让郑姐教她煲调理汤,还要适合年纪大、身体虚弱的老人喝。
余真:“……”她只是怀孕,不是生活不能自理好不好。
郑医师跟她说:“你调好火定好时间就行,不用守在旁边。”
许戈:“刷牙。”他又加了一句,“你别乱动,我给你刷。”
余真笑笑:“反正我没事干。”
“我在家办公。”许戈的表情一点儿不像开玩笑,说着,抱她起床。余真搂住他的脖子:“抱我去哪儿?”
许戈从背后抱住她,余真推他:“有人。”她看了一眼,郑医师早识相地出去了。
余真张大嘴:“那你去公司上班开会怎么办?”
许戈下巴搁她的肩窝:“煲的什么汤,这么紧张?”
许戈一手按住她:“你给我老实点儿,这十个月不准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就是……补身体的。”余真有点儿支吾,许戈故意说:“再给我补,晚上要流鼻血了。”
“当然可以,我已经很健康了,我现下楼还可以跑马拉松。”余真孩子气地真要下床跑给他看。
“又不是给你的。”
“我问的你,医生说你的身体可以承受怀孕吗?”许戈真真心疼她到骨子里。
“那是给谁?”许戈接得快,余真抿嘴,沉默。许戈抱紧她,“我陪你一起去医院,送汤。”
余真一脸幸福:“医生说宝宝很健康。”
余真有点儿惊讶地回头:“你怎么知道?”
余真笑,他俯身抵着她的额头:“医生怎么说?”
许戈吻在她的发顶:“你不是冷血,你只是太爱我。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陪老婆。”许戈说得郑重其事。
孙颖的病恶化得很快,她在跟死神赛跑。
“什么更重要的事?”余真傻傻地问。
许戈的诈骗罪申诉成功,依申请消除案底,并对其错判入狱支付相应的赔偿。
“有吴俊他们,我还有更重要的事。”
孙颖,捏造事实陷害他人,涉嫌诬告陷害刑事罪、贿赂罪,依法判处四年有期徒刑。从犯余国良,捏造事实陷害他人,涉嫌诬告陷害刑事罪、贿赂罪,依法判处两年有期徒刑。即时生效。
余真仰脸望他:“公司不忙吗?”
判决书下来的第二天,孙颖在医院病逝。
“今天不用去公司。”
余真一直心心念念要给许戈翻案,这样的结果,她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孙颖走的时候很安详,仿佛纠缠多年的执念终于放下,她对余真说,如果有来生,还要她这个女儿,把这一世亏欠的统统补偿给她。
余真伸手抱在他腰间,头枕在他腿上:“回来换衣服吗,几点走?”她不想他走。
如果有来生,愿无岁月可后悔。
“刚回你就醒了。”许戈搁下杯子。
余真怀孕到四个月的时候,体重没增加,肚子也不显,要不是听着强劲的胎心她都以为自己怀了个假孕。
余真才想起来渴,握着他的手喝了两口:“峰会顺利吗?回来怎么不叫醒我?”
许戈心疼得什么似的,体重没增加是因为营养都给了宝宝,连公司上市敲钟他都没去。为敲钟这事儿余真还兴奋了好久,嚷嚷着要去拍照,结果被许戈一把按床上,老实待着。
许戈一夜没睡,脸色却不见疲惫:“不是要喝水吗?”他将杯子递到她嘴边。
余真怀孕到第五个月的时候,肚子像一夜吹起来的气球,一天一个样。每月孕检,她只问宝宝健不健康,其他一概不探听,宝宝也有隐私权的。
“什么时候回来的?”余真拥着被子坐起来。
宝宝也不知道随谁,预产期还有两周的时候已经等不及要出来。
早上,余真觉得口渴,眼睛都没睁开就伸手摸床头柜上的杯子,杯子却自动跑到她手里,她猛一睁眼,许戈就坐在床边。
许戈早有准备,还是手忙脚乱,所幸,生产过程很顺利。那么怕疼的人,那么柔弱的身体,却爆发那样惊人的能量。
许戈半夜十一点的飞机,一落地他先回了公司。余真也习惯了,收到许戈的短信就睡了。
“许先生,恭喜,龙凤胎!”原来是两个宝宝在妈妈肚子里争谁是哥哥谁是姐姐急着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