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言情小说 > 甜甜甜甜的小时光 > 第九章 且以深情共白首

第九章 且以深情共白首

余真在洗手间漱完口,对着镜子抚上小腹。怀孕?最近一直跑投资的事,她好像这个月真的过了经期有些日子了。余真突然有些心情复杂,不知道这个孩子来得是不是时候,前段时间又是住院又是喝酒的。

许怀鹏看她的样子:“你是不是怀孕了?”

等余真出来,许怀鹏俨然已经在操爷爷的心了:“你脸色很不好,去医院看看吧。你和许戈,你们……”

余真低头,桌下的手指抠紧衣服:“他……”她突然站起来,捂着嘴干呕起来,“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

“我们在一起。”

“一个人?”许怀鹏问她,“我在传销窝里所有的通信工具都被没收了,许戈这些年发生什么事了?”

许怀鹏很是激动:“太好了,我有孙子了。领证了吗?”

许戈这么些年,其实一直在找许怀鹏,不管怎么样,都是自己的父亲。

余真摇摇头。

“不会,他一定很高兴见到你。他这么多年……一直是一个人,没亲人,没朋友。”

“没领证怎么行,孩子上不了户口。”

“我哪里有脸见他,他从小就有主张、有魄力,不用我操心,我只会给他丢脸。”

“还不知道是不是……”

“为什么不去找许戈?”

“还是去医院看看,没遇见就算了,遇着了我要不管,许戈只怕这辈子都不会认我这个爹。”

许怀鹏攥紧拳头:“什么朋友,骗我进传销窝,我拼了命才逃出来,身无分文,一路流浪。我想堂堂正正做人,做个好父亲,最后还是混得人不人鬼不鬼。”

许戈接到电话,扔下一大群工程师、设计师,直接从工地赶到了医院,许怀鹏在化验室门口等结果。

余真给他倒了一杯水:“您不是和朋友去做生意吗?”

“余真!”许戈大步走进诊室,“你怎么样?”

她带许怀鹏去了餐厅,他看上去很多天没好好吃一顿饭,余真看着有点儿心酸。

“还不知道。”余真有些忐忑。

许怀鹏太激动,一时说不出话。马路对面的人冲过来要抓他去警局,余真竭力解释,费尽口舌总算把人群劝走。

许怀鹏拿着化验单进来,父子见面,心思都在余真身上,没空说话。

“许叔叔,你怎么了?”余真看他的样子很落魄。

“医生,报告拿来了,您看看。”三人都很紧张,三双眼睛盯着医生。

许怀鹏想起来了:“余真,你是余真。”他很激动,顿时热泪盈眶。

医生看一眼检查报告,皱眉道:“呕吐的症状,不是怀孕。”

“我,余真,许戈的同班同学。”

“那是什么?”余真更忐忑不安。

许怀鹏还不太认得出余真:“你,你是?”

“她之前胃痉挛进过医院,这段时间肠胃一直不好,医生你给开点儿胃药。”许戈一直催促医生开药,示意许怀鹏带余真去拿药。父子俩配合得很好。

男人踉跄着,头上的帽子掉下来,余真惊愕地睁大眼睛:“许叔叔?!”

许戈独自回去找医生:“医生,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男人见解释不通,强行闯开人群,往马路对面跑,本来就说不清,他这一跑,就更坐实了心虚。男人跑过余真身边的时候,她伸腿拦了一下。

医生表情有些复杂:“胃神经官能症,临床上常见的诱因大多是外界的刺激,她不愿提及的事,就会诱发神经性呕吐。”

围观的人群也分不清谁是谁非,只是看热闹。

父子俩在阳台上喝酒,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

“看你的样子就不是什么好人,一定是人贩子,报警!”孩子妈妈死都不放男人。

许怀鹏扭头看一眼房间:“睡了?”

男人慌乱解释:“不是,我不是,我只是看孩子摔了扶一把,我不是要偷孩子……”

许戈喝口酒:“嗯。”白天折腾了一天,又闹了个乌龙,余真早早睡了。

“偷小孩呀,偷小孩呀——”马路对面突然爆出一声尖叫,紧紧护住孩子的妈妈死死拦住的男人身材枯瘦,戴着黑帽子,很快围过去一群人。

许怀鹏捏着酒杯,透明的杯子盛满月光:“喝完这杯酒我就走了。”这么多年他没尽过当父亲的义务,也不奢望许戈能替他养老送终,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她叹了一口气,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许戈皱眉:“哪儿去?”

“哦,是这样。那麻烦你了。”余真有点儿失望。

许怀鹏不敢看他:“哪都行,我不给你添麻烦。”

余真等了一会儿,前台非常抱歉道:“对不起呀余小姐,Natalia不在国内,今天一早走的,您要不直接打她的电话联系吧。”

“你走了我上哪儿找证婚人去?余真没双亲,就我还有个爹。”

余真按照地址找到那家投资公司,规模不比创联小,她递上Natalia的名片,前台非常客气,以为是Natalia的朋友,因为想要巴结Natalia拉资源的人太多,她的名片不会轻易给。

许怀鹏眨眨眼,眼圈都红了:“我……”

她整理好资料,还化了妆,让自己气色好一点儿。

“你不还等着抱孙子吗?走了这么多年,别走了。”

她漱口出来,想找点儿胃药吃,包里的名片掉了出来,Natalia孙……说不定是个机会。

许怀鹏点头,真心悔改的人永远不会晚。

这两天好像一直这样断断续续地吐,有时候吃多一点儿会吐,不吃也会吐,明明很饿,却吃不下东西。大概她的胃病又加重了,这胃病是在英国求学的时候落下的,她坚决不要孙颖他们的资助,一天要打好几份工来凑齐学费,为了省钱,吃饭都是有一顿没一顿的。

他问许戈:“你们都在一起了怎么还不领证?余真可是个好姑娘,你不能欺负她,更不能亏待她。”

余真一直送他进电梯,电梯门关了很久,她还站在门口,胃里突然一阵翻涌,她捂着嘴跑回屋,刚才吃的东西全吐了。

许戈杯里的酒见底:“婚还没求呢。”

“不吃了。”许戈抱住她亲一口,“你要吃完。走了。”

“还没求?你们这么些年干什么了?”

“你不吃早饭了?”余真送他到门口。

是呀,这么些年他们浪费了太多时间,还剩多少可以浪费?

桌上手机振动,许戈看了一眼,起身去穿外套:“我得回公司了,这几天是关键,一鼓作气拿下,我陪你出去散心。”

许怀鹏替他们着急:“年轻人不要总想着工作,老话说成家立业,先成了家才能立业。”

许戈现在真是,拿她没办法了呀。

许戈听着似乎很有道理,他总想等一切都安排好了,等他可以把世界捧到她面前。其实,她就是他的全世界。

余真撒娇瘪嘴:“凶我。”

许戈伸手一把搂住许怀鹏的肩膀,兄弟似的:“爸,还是你有经验哪!”

“我在说很严肃的问题,别跟我嘻嘻哈哈。”许戈板起脸道。

“没大没小,讽刺你老爸我是吧。”许怀鹏抬头望着月亮,回忆说来就来,都不打声招呼,“你妈跟着我那会儿,也是过成公主的。你妈走后,我觉得什么都没意义了,钱、生意、地位,统统没有意义。”

余真噗一声笑出来:“现在网红脸都蛇精脸,人家还花钱去削骨呢。”

许戈笑了笑,还真是父子。余真走后,他也觉得人生没有意义,什么学业,前程,统统没意义。

许戈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再跟我说没问题!下巴都快瘦成蛇精脸了。”

“我妈是好女人。”

余真低头:“我身体没问题。”

许怀鹏声音有点儿哑:“你妈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

“我老婆这么厉害,我以后真的可以吃软饭了。”许戈拉过她的手,“但是,先养好身体。从今天开始,不准再出去跑投资。”投资的事,他心里有打算,他由着她去跑投资,接受她的帮助,只是想要她高兴。

许戈拍拍他的肩膀:“你怎么追上我妈的?”

“所以你不想做商人了。”余真最了解他,他的想法她都懂,“社会在进步,腐旧的东西需要被汰淘,虽然新的消费模式可能一下不能被人们接受,但它能给人们带来新的消费观念和便利。”

许怀鹏一拍胸脯:“我年轻时那是玉树临风,你们现在叫小鲜肉,我那时真不跟你吹,多少姑娘给我暗送秋波。我一眼就相中你妈,就那一眼,一辈子搭进去了。”

许戈笑:“商人本来就是做‘伤人’的事。”

许戈笑:“我还真是你亲生的。”

“听着像奸商。”

许怀鹏默了一下,突然压低嗓子问他:“她,真的只是肠胃的小问题?”

“我让拆迁户亲眼看一看李胜是怎么靠出卖他们获得巨大利益,接下来各个击破,不是难事。”

许戈没作声。

“城中村的拆迁怎么样了?”她分散他的注意力。

“真的只是小问题,你不会让我支开她自己回去找医生。”许怀鹏还是精明的。

余真望着面前的吃食,这也太多了。

许戈四指尖拎着宽口酒杯晃了晃:“就是胃出了点儿问题。”

许戈坐她对面,手臂伸过桌子,拇指沾了一下她嘴角的面包屑放嘴里:“我看着你吃。”

“那要吃什么药好?”

余真咬一口面包鼓着腮帮问道:“你不吃吗?”

“吃药没用。”

“不吃完,打屁股。”

许怀鹏想了想:“也是,吃药对胃更不好。你放心,我之前在广州那边一家很有名的餐厅待过,煲汤最养胃,包我身上,先养好身体。不过你们也要抓紧了呀,再拖几年三十了。”

许戈给她盛了粥,打开桑葚罐头,舀了三四粒桑葚夹在面包里,这些都是养胃的。

许戈在想明天带余真出去散散心,心情好了,什么病都好了。

“你!”余真掐他腰上的软肉,许戈绷紧肌肉,恶狠狠地说:“再闹,就地正法!”说着,反手抄住她按紧。余真不敢了:“我不闹了,投降,肚子好饿啦!”

许戈在余真的客厅将就了一晚,怕进房间吵醒她。

“不是吗?”

医生开了辅助的药,许戈捡出一天的量,不让余真看到盒子。

“我又不是猪。”

余真昨晚断断续续,醒了又睡,在医院的时候其实没什么感觉,一个人躺在床上,掌心贴着小腹,失落才一圈一圈升腾起来把心脏涨得满满的。说没有期待是假的,她那么喜欢孩子,每次见到姚圆圆家的小公主都爱不释手,也曾幻想过她和许戈的孩子,眼睛像谁,鼻子像谁……嘴巴不能像他,太会撩女孩。

“这一锅都是你的。”

“起来了?”余真出来就看见满桌吃的,“这么多,你起多早!”

“我要吃两大碗。”

许戈只穿一件衬衫,袖子挽到手肘:“没多早,比你早一点点。”

许戈拍拍她的手:“出去坐着,我端出来,别烫着。”

“我才不信。”

“痛啦。”

许戈端来最后一道蔬菜汤:“过去坐。”

许戈弹她的额角:“小记仇。”

余真环顾一圈:“许叔呢?”

余真笑:“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以前我天天给你当跑腿小妹送早餐,哼,以后你天天给我做早餐。”

“我让吴俊接他去我那儿了。”

许戈忍不住亲她一口:“以后天天做给你吃。”

“这么一大桌子吃的,就我们两个吃?”

余真吃了一口:“好吃!”还舔了舔嘴。

许戈按她到椅子上坐下:“不是全要你吃,看着哪个顺眼就吃哪个。”

“养胃粥。”许戈拿勺子舀一口,细细吹凉地递到她嘴边,“尝尝。”

余真看了一圈:“那个桂花粥好香。”

“好香。”余真进去厨房,从背后抱住许戈,“做了什么好吃的?”

许戈给她盛一碗:“快中秋了,带你去眉山赏月?”

余真洗漱好,换上衣服出来就闻到香味,桌上摆着面包、果酱,牛奶在热奶器里温着。

余真吃一口粥,摇头:“爬山太累,我宁愿待在家里。”城中村拆迁,他的项目要找投资商,还一堆事,哪儿有时间出去玩。

她的冰箱里还是前些时候卢婧填充的一些食材,有些都放坏了,许戈挑了几样能吃的出来,将其他的全扔掉。

许戈皱眉。

许戈下床去浴室,余真翻个身抱住他睡过的枕头,瞬间鼻尖都是他的气息,明明这样贪恋他,明明渴望着他,她蜷起身体。

余真咬着勺子:“你一说中秋,我还真有点儿馋月饼了。”

“嗯。”

许戈顺着她:“想吃?”

许戈亲一下她的额头:“那你再睡会儿,我洗个澡给你做早饭。”

余真像个孩子似的点头:“嗯。”

“可能是累了,我想再睡会儿。”

“城郊五方斋的月饼听说是世代相传的老手艺,带你去吃。”

许戈放开她,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没有发烧。”

“城郊太远了。”余真懒懒的,不想动。

“胃里烧得厉害,明明肚子很饿,却不想吃东西。”余真老实说。

“我开车又不要你动。”许戈起身穿外套。

许戈看她脸色确实不太好,毫无血色:“哪里不舒服?”

余真眨眨眼睛看他:“你今天不用去工地吗?”

余真一脸无辜:“先欠着行不行,我还是很不舒服。”

“不是还有顾成西?”

一个翻身,余真惊叫一声,双手已经被按到枕头两侧,许戈拿牙齿夹她下巴,咬了一口:“睡好了吗?昨晚是不是得给我补上?”

“他一个人估计要在那里哭出来。”

她昨晚吐得七荤八素,许戈费了好大劲儿,帮她洗完澡,又换上干爽的衣服弄上床。上了床她就不让他走了,一直抱着,她睡安稳了,许戈火烧了一晚。

“哭一次,第二次就好了。”许戈回头看她,“换衣服去。”

余真翻个身,让她贪恋的熟悉气息吸引她想要更多,她钻进他怀里,拱上他的颈窝。箍在她腰上的手顿时收紧,她有点儿疼,皱着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许戈和衣抱着她睡了一晚。

余真今天心情不错,许戈开车,渐渐离开喧嚣的街道。空气里都是草香,窗外远山绵延如画。余真没有去过城郊,不知竟是这样一处清幽去处,心境也敞亮起来。

许戈以为她是因为喝醉了。

五芳斋还沿袭旧时牌楼建筑,门前两只大红灯笼,很有特色。最壮观的还是门前那一条长龙的队伍。快中秋了,很多人慕名而来。

许戈松开她,她踉跄着往洗手间跑,可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只是干呕。

余真皱眉:“这队要排到什么时候?”

许戈一下将她压下去,辛辣的酒精在嘴里交融,许戈动情地解开她的领口。余真突然捂住嘴,推他:“唔……洗手间……”

“今天什么事都不做,就排队买月饼。我先去停车,你在这儿等我。”

“我不要水,我要你。”余真抓着他的衣角,攀上抱住他。

余真下车,停车场离这儿还很有点儿距离。

“我不走,去给你倒杯水。”

余真沿着长龙队伍往前走,啧啧啧,这得要排到太阳落山吧。

车开进小区,许戈抱余真上楼,她房间到处扔着资料、文件、笔记,连床上都是,许戈空出一只手臂,把东西扫干净,终于把人放到床上,刚想去给她倒杯水,余真翻个身,拉住他的衣角:“不要走……”

“余真?!”队伍最前面突然有人喊了她一声,她循着声音望过去,从店里出来的女人个子很高,没了少时的影子,余真却一眼就认出她来,赵雪菲。

许戈好不容易将她塞进车里,额上已有汗迹。

“真的是你呀!”赵雪菲有些激动地拉着她的手,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确实是久别重逢。

余真也不安分地在许戈怀里挣动,抱着许戈的脖子,眼神迷离地道:“许戈,许戈,我一想你,你就出现了……你好棒,给你点赞!”

余真看得出,现在的赵雪菲很幸福,也很开朗。

顾成悦难受,又踢又打:“赵阔,你,放我下来,你这个浑蛋!”

“你是来买月饼的?”赵雪菲热情得余真有些不好意思:“嗯。”

赵阔眼睛一直盯着顾成悦,咬咬牙吐出两个字:“回见。”随后大步过去,一把将人扛上肩,“顾大小姐,外面好玩吗?”

“走,带你去后厨给你拿最新鲜的。”赵雪菲拉着她进屋,余真往后看一眼,许戈还没来。

赵阔点点头,顾成悦还站在原地朝他挥手。

进店的时候,余真看到了赵雪菲的老公,笑起来文质彬彬,一点儿也不像生意人,一看就是疼老婆的好男人。

许戈皱眉,交代门口的泊车小弟给樊如珊叫辆车,打横抱起余真,对赵阔说了一句:“我们先回了,回头见。”

“你说我们真是太有缘分了,刚好这几天中秋,店里的员工都出去送货,我拉着老公临时来顶工。”赵雪菲给她倒茶,又拿水果,特地挑了店里的特色甜点,摆了一桌。

余真笑着伸手拽住他的领带,踮起脚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没醉,我是骗她们的。”其实她也没醉得不认识人。

余真着实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咱们还能遇见。”

许戈过去扶住东歪西倒的余真:“喝醉了?”

赵雪菲叹口气:“其实一直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当年年少无知。”

男人拿下烟,吐出烟圈,狠狠踩灭,顾成悦,你很有种啊!

余真摇头:“那个时候,我们都年少无知。”她小心翼翼地问:“那之后,你,怎么样?”

顾成悦一抬头,一眼就看见那个男人,小女孩似的挥动手臂:“赵阔,我在这里。”真是喝醉了,看不清男人比夜色还黑的脸。

赵雪菲已经可以很从容地谈过往了:“我被学校劝退之后,就离开了那座城市,想要躲开所有的人和事,看了两年心理医生。李成东那个傻瓜,从幼儿园到高中一直默默陪着我,我错过高考,他也不考了。幸好有家祖传的店,不然,可能要喝西北风。”她提到老公,满满都是幸福,“李成东就是我老公,刚才进来时你看见的那个。”

许戈的车就停在路边,同来的还有个男人,和许戈站在一起,气场一点儿不输,已经入秋,只穿一件单薄的黑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的半截手臂肌肉绷紧,嘴上叼着一根烟。

“你老公对你真好。”余真由衷地祝福。

“余真,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樊如珊自己路都走不直还要送人,顾成悦也没好到哪里去,三个人好不容易出了酒吧。

赵雪菲点头:“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比他对我好了。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我也纠结过、痛苦过,要不是因为我,他会有更广阔的人生,是我连累了他一生。”

三个女人聊得投机,说是喝一点儿,一不小心就喝大了。

余真能明白那种痛苦,她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可找不到走出来的路。

余真递一杯给她:“难得今晚碰在一起,少喝一点儿不要紧。我身边这位气场与美貌并重的女士叫樊如珊,樊姐,我的前上司。樊姐可是无酒不欢。”

“你是,怎么想通的?”

顾成悦刚好唱完,余真挥一挥手,顾成悦卸了吉他过来,皱了皱眉:“不是让你别喝酒吗?许哥要知道了,肯定怪我没看着你。”

赵雪菲望着店前面男人的背影:“我要和他分手,他站在我家门口淋了一夜雨,得了急性肺炎。我看着他倒在雨里,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什么前程、荣耀都是虚的,只要两个人能好好在一起,只要在一起幸福地过好每一天,就是这辈子最大的成就。”

“顾成悦?!她,她就是顾成悦呀!”樊如珊啧啧,“荣达的千金在酒吧卖唱还真是……有点儿不相信。”

余真的心轻轻被触动了一下。

“她就是顾成悦。”余真介绍道。

赵雪菲看她:“你和许戈……”失联太久,她都不知道他们的情况。

“跟我还说这话。”樊如珊喝了一口酒,看向台上,“那主唱身材好火辣。”

“我们在一起。”

姓孙?余真收好名片:“非常感谢。”

“真好。”赵雪菲真心祝福,笑了起来,“现在想想,他只不过是我少女时代的一个梦,梦醒了,我就得到幸福了。”

“外籍华人,姓孙,听说在圈子里很吃得开。”

余真眼眶有点儿热,这时包里手机振动:“许戈来了。”

“真的?”余真接过名片,“Natalia,大中华地区总监。哪国人?”

赵雪菲起身,利落替她拣好月饼,扎好竹篮:“我就不见他了。”她指指前面,“我们家那位会吃醋。”

“啊,对了。”樊如珊从包里拿出一张新名片,“这个,是外资投资商,正好在国内找项目,你可以接触试试。”

余真明了:“那,再见。”

余真笑笑:“市场大环境不好,慎重一些也可以理解。”

赵雪菲点头:“再见。一定要幸福。”

“不至于吧,老郑还是靠谱的。”

余真从店里出来,许戈找了一圈没找着人,差点儿要报警。

“没成。”细节她不想多聊。

“许戈。”

樊如珊眨眨眼:“谈完了是什么意思?成还是没成?”

“你去哪儿了?”许戈胸口起伏,急的。

“谈完了。”

余真扬一扬手:“买月饼啊。”

“去联创谈得怎么样?”樊如珊问她。

许戈看一眼队伍:“怎么买到的?”

余真低头喝口酒,没作声。

余真挽住他:“全靠许先生面子大。”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每个月的业绩搞死人。你就好了,找到个好男人,这世道,干得好不如嫁得好。”

许戈蹙眉,感觉她神神秘秘的。

余真皱着眉笑:“要不要这么‘血腥’?”

“我不能陪你过中秋了……”这几个字,余真编辑了不下十遍,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机场广播提示登机,她拿上行李,匆匆往检票口去。

“嘿,等很久了。”樊如珊拍她一下,在她身边的高脚椅上坐下,“来杯血腥玛丽。”

Natalia孙的助理主动联系她谈投资的事,余真虽然有些意外,还是决定去一趟,就算不信Natalia,也该信樊姐,她不想放弃任何一个机会。

“好。”等顾成悦走开,余真让酒保给她一瓶伏加特。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因为心里有希望吧。

顾成悦点点头,将纯净水推给她:“喝这个。见完朋友我们一起走,一定等我呀。我先去后台准备了。”

伦敦是座很浪漫的城市,和爱人漫步泰晤士,相依在河边看夕阳,空气里都是甜蜜。她在这里待了七年,却从来不去约会圣地,怕自己思念成狂。而这一次,又是她一个人。

余真无奈,叹口气:“跟朋友约好的,女性朋友。”

刚下飞机就有消息发到手机上,助理给她发的地址:“孙小姐在等你。”

“一个人来酒吧,许哥不担心哪?”顾成悦站在吧台旁,笑着拽过酒保递过来的鸡尾酒,嘱咐一声,“倒杯纯净水。”

余真皱眉,这地址……孙小姐在幼儿园等我?虽然有点儿诡异,她还是按照地址去了,喜欢小朋友的人总不会是坏人。

余真和樊如珊约在酒吧见面,意外碰到顾成悦,她的乐团在那儿演出。

路过圣保罗大教堂。余真和同学来过一次,兼职弹琴,看着新郎新娘接受祝福的时候,她眼泪啪啪掉在黑白琴键上,现在想想,真傻。

“见面说。”

车停下,司机说了声到了。余真眨眨眼睛,付钱下车。

“怎么样,见到人了吗?谈得怎么样?”

幼儿园今天是家庭日,门卫拦着问她是哪个小朋友的家长,她说是来找朋友,门卫却不放她进园。

手机在包里振动,她拿出来:“喂,樊姐。”

余真打电话,通了但没人接,里头亲子活动正热烈。等到电话自动挂断,她站在门口不知怎么办了。

路过的行人好心问她需不需要帮助,她微笑着摇头,努力平复情绪,跟自己说,不要想,不要想。

粉嘟嘟的小姑娘瓷娃娃似的,小短腿噔噔跑出来,一直跑到余真面前:“小姨,陪我参加比赛。”她拉着余真的手往园里跑。小姑娘嘴甜,“门卫爷爷,这是我们家的漂亮小姨,是来陪我参加比赛的。”

“劳改犯,劳改犯!”她摆摆头,不去想冯陈说的话,电梯叮一声打开门,她一路跑出大厅,到空旷大街上才呼出那口气,捂着胸口,像缺水的鱼一样拼命地呼吸新鲜空气。

门卫皱着眉看余真一眼,终于放她进去。

余真靠着电梯墙壁,胸口闷得快透不过气。

“谢谢你宝贝。”余真亲亲小姑娘,“谁教你这么做的?”

电梯门开了又关,冯陈一拳打在玻璃墙上,整面墙都颤动起来。

小姑娘指指操场边的樱桃树下。秋风中,彩色的樱桃树叶下,女人戴着墨镜,遮了大半边脸,余真眯眼看过去,看不太清。她牵着小姑娘走过去,小姑娘挣开她的手,欢快喊道:“妈咪。”

余真拳头捏得很紧,指甲都扎进肉里:“他若是一条狗,你连狗都不如。”

女人蹲下身,抱着小姑娘,亲得她咯咯直笑,余真走近:“请问您是Natalia吗?”

余真扶正手镯:“不是什么人投的钱我们都要,合作讲气场合,你和许戈,差远了。”她转身离开,冯陈在她背后吼:“你以为许戈是什么东西,劳改犯,荣达的一条狗!”

女人站起来,摘下眼镜,余真惊讶:“孙玥婷!”

余真的细高跟精准地踢中他的膝盖,他痛哼一声,松开她的手臂。

孙玥婷拍拍小姑娘:“去玩吧,别乱跑。”小姑娘很听话,点点头跑开。孙玥婷看看余真,还是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还记得我?真荣幸。”

“放手。”余真表情很平静,眼神却很凌厉。冯陈不放,侧过脸看见她镯子下露出的伤疤,“怎么弄的!又是因为许戈?你能不能醒醒,这么多年他给你的是什么,受伤、痛苦!”

“你就是Natalia孙?”余真觉得这世界真小。

余真不想跟他废话,抬脚往电梯走去。冯陈伸手抓住她的手臂:“不是来求投资的吗?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投。”

“不像吗?”

冯陈看着她:“许戈呢?这种求人的事他自己不来,让一个女人来受人冷眼?”

“你约我来真是为了谈合作?”

余真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眼神锋利:“你们冯氏什么时候把手伸得这么长了。”

孙玥婷一笑:“当然不是。我约你来,是为了向你炫耀我现在有多风光、多幸福,你还得求我。”

余真不理他,冯陈继续说:“郑董已经决定卖出股权,我们冯氏很快入主联创。”

余真觉得自己傻瓜似的,刷开手机,开始订返程机票。

余真一下变了脸色:“撞到你不好意思。”她冷冷绕过他。冯陈回身对着她的背影说:“如果你是来找郑董求投资,劝你不要浪费口舌。”

“我真的很忙,没空见识你的风光幸福。”她转身要走。

“余真?”上次见冯陈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事,“你怎么在这儿?”

“你知道许戈那三年是怎么过的吗?”孙玥婷声音不大,却成功拦住余真的脚步,她走到余真面前,“他拒绝任何人探视,不准任何人把消息告诉你,他们都以为他是恨你,想要忘记你。只有我知道,他是怕影响你的学业,怕你伤心。即使你背叛他和冯陈走,他还是怕你伤心。余真,我有时候真的忌妒得想弄死你。”

余真拿好资料,准备直接去敲董事长办公室的门,结果刚出会客厅,走得太急撞到人:“对不起。”

余真手捏得很紧,整条胳膊都麻了,她没法想象那三年许戈是怎么过来的,不敢去想。

咖啡喝了四五杯,她足足等了三个小时,连人影都没见着。这大概是大人物惯用的拒绝方式,不能抹了樊姐面子,又不想应酬,就用这种方法让她知难而退。

“只有我有探视权,知道为什么吗?”孙玥婷明明在向她炫耀,眼神却很哀伤,是那种说不出的伤痛,“因为,我是最不希望你们俩在一起的人,我当然不会告诉你他的情况。但是我可以把你的近况告诉他,从三中转学之后,我也被爸爸送到英国。一直陪伴他的人,是我。真心爱他的人,是我。”

余真松口气,能见到面起码就成功一半了。

余真感觉心脏尖锐地痛,胃里难受得厉害,几乎要站不稳。

“好的,您稍等。”前台拨了一个内线电话,说了几句搁下电话,“余小姐,郑董让我带您去会客厅,这边请。”

“我女儿可爱吗?”孙玥婷突然问她。

“樊如珊。”

余真抬眼,草坪上欢快奔跑的小姑娘真的是天使,看一眼,好似心里所有的阴霾都能净化。

“那您的朋友叫什么?”

“你觉得她像我吗?还是像她爸爸多一点儿?”孙玥婷盯着余真的眼睛。

“没有,不过我朋友应该给你们郑董打过招呼。”余真后悔应该直接递樊如珊的名片,起码能够顺利进去。

余真好害怕,怕从她嘴里听到世界末日,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请问您有预约吗?”

孙玥婷突然笑起来:“我女儿经常问我爸爸是谁,我也很想告诉她,爸爸的名字叫许戈。可惜,我自己也不知道她爸爸是谁。这么多年,许戈拒绝我一次,我就找一个男人上床,我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个男人上过我的床。知道我为什么在圈子里吃得开吗?一路睡上去的。”

“我姓余,请问你们郑董在吗?”余真递上名片。

余真终于明白她眼里的哀伤:“孙玥婷……”

“请问您贵姓,找哪位,有预约吗?”前台微笑着询问。

“别用那种同情的眼神看我,只会让我更讨厌你。”她突然抓住余真的肩膀,抓得很紧,甚至让余真吃痛,“胃神经官能症?男人都喜欢这样矫情的女人吗?知道爱而不得的痛苦吗?就是用针在身上刻下忘记也忘不了的绝望。你们已经浪费七年了,也让我妄想了七年,就当我求求你,好好在一起吧,这样我也能彻底死心了。”

大厅人来人往,很繁忙的样子,前台咨询处是一整块玉石台,触手生暖,果然土豪。

孙玥婷眼泪汹涌而出,她自己都不知道,好多年没哭过了。余真默默抽出纸巾,递给她。

她站在联创集团大厦门口,踩着高跟脚走了一天,小腿都在打战。这家是樊姐手上的客户,樊姐冒着丢工作的危险介绍给她的,希望能成功。

“Shit。”孙玥婷按住眼睛,女人在情敌面前哭是很丢脸的事。

余真一连跑了十多家集团企业,有以前的大客户,有热衷投资的大鳄。有的等上一天连大佬的面都见不上,有的当面答应得挺好,可她人还没出公司,计划书就已经进垃圾桶了。她也能理解,市场经济萧条,投资O2O平台不是小数目,如果有荣达做背景,那就另说了。可许戈不会利用荣达,她也想靠自己的能力帮他。

“是他让你来找我的,对吗?”余真静静开口。

她的桌上堆满资料,各种数据、风投标书,他知道她想做什么,只能心疼。

孙玥婷不作声。

许戈每晚都会开车去看她,不管忙到多晚,都会去看一眼,说句话。有时候时间富裕,两人会一起下厨做顿饭,一起拥在沙发上看部电影。余真催促他回去,说太晚了,开车不安全。他以为是她身体还没好,他也不勉强她。

“我得了胃神经官能症,他瞒着我,想通过你让我顺利拿到投资。”

原本余真会搬去许戈那里住,她的房子给吴俊和卢婧。余真说许戈这段时间会比较忙,她不想让他分心,让吴俊和卢婧过去他那里住,一来不会打扰他,二来创业阶段的问题可以及时沟通。其实是很好的安排,应该这样安排,可大家就是莫名觉得不对劲。

孙玥婷拿下纸巾:“女人有时候太聪明不是好事。”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有些地方不对劲,具体在哪里,他们又说不上来。

“他为了我,求你了?”余真问她。

一切似乎都回到正轨,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孙玥婷自嘲地笑:“你觉得许戈会求人吗?”

余国良和孙颖走了,这辈子再也不会见面。余真辞职了,在家休养的时候,她不停查阅关于O2O的运行模型、成功案例,收集各种数据。许戈答应老顾总,帮顾成西完成城中村的拆迁就可以功成身退。大家各司其职,前途一片光明。

一个月前,孙玥婷的大老板力排众议,决定投资许戈的项目。孙玥婷费尽了心思,才搞到项目负责人的职位,等着许戈来找她。

余真关好门,外面的欢笑声还在,她掬几捧冷水洗了脸,心理医生说她很会管理情绪,是很厉害,连医生都骗过。她只是努力地把伤痛压缩打包,隐藏在心底最深的角落,不想让许戈担心。也许时间久了她就能淡忘了,不是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吗?

等啊等,许戈终于来找她了,可不是为了谈合作,是为了余真。

大家都笑起来。余真拿手肘顶一顶许戈:“我想去一下洗手间。”许戈放开她。

她在许戈面前脱光衣服,第一次那样卑贱地请求他:“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甚至保证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只希望留一个美好的回忆。”她所有的热情、爱恋、青春都给了这个男人,只求一个美好的回忆。

吴俊拍拍荷包:“攒多少年了。”

许戈脱下外套裹住她,孙玥婷哭了,羞辱、悲愤、怨恨,所有的情绪撕扯着她,绞杀着她:“许戈,你知不知道,冯陈明里暗里处处打压你,就是要你走投无路。错过我这次机会,你这辈子都别想翻身。”

余真脸上依旧带笑:“攒够了吗?”

“知道。”许戈很平静,没有嘲讽,没有鄙夷,只是很平静地对她说,“你愿意帮余真过这个坎儿,我们感谢你;不愿意,不强求。以后,别这样作践自己,你值得更好的男人。”

“啧啧啧,看样子我们得努力攒红包钱哪。”吴俊小心翼翼地活跃气氛,“真姐,什么时候让我们把结婚红包先送出去?”

那一刻孙玥婷才意识到,真的该死心了。其实在高一她按下发送键揭发余真顶替人读书的那个晚上,她就该死心了。

余真掐他:“你当我是兔子呀!”

孙玥婷眨眨眼睛,从包里拿出合同递给余真:“大老板很喜欢许戈的项目,资金方面你们不用担心,只要把项目做好。我已经辞掉负责人的职位,会有新的负责人联系你们。我生命里还有更重要的人,不会再在许戈这棵树上吊死了。”小姑娘远远朝她招手喊妈妈陪她参加比赛。

许戈搂紧余真:“一个怎么够,我们跟着政策走,能生几个生几个。”

余真接过合同:“为什么愿意帮我?”

“许哥,你这不行啊,小真真这么喜欢娃,你抓紧时间哪,赶紧给我们家小公主造个弟弟妹妹出来。”程前调笑。

孙玥婷戴上墨镜:“高一欠你的,现在都还清了。”

姚圆圆家的小公主比仙丹还灵,余真一见着,精神就好得不得了,又要抱又要亲。许戈怕她手还不能用力,把她锁在怀里不准乱动,余真嗔怒撒娇都不行。

余真订不到返程的机票,得在这里待上一晚,打许戈的手机却打不通。她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游走,夕阳消失在泰晤士河边,五光十色的装饰灯亮起来。

余真在医院住了一周,伤口愈合得很好,虽然会留疤,但跟生命比起来太微不足道。出院那天,大家都来接她出院。

灯火阑珊的街头,六十岁的街边艺人用一曲二胡《梦驼铃》拉出多少人的思乡热泪。余真蹲下身,在大爷的箱子上轻轻放了一百块钱,老大爷微笑地朝她点头:“中秋快乐。”

许戈放心了。

余真心绪翻涌:“中秋快乐。”

医生示意他不用太担心:“余小姐虽然有点儿虚弱,精神状态很好,也很会管理情绪。割腕的举动只是压抑太久的一次触底反弹,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用太担心,多陪伴她,多让她释放自己不要压抑,没什么大碍。”

独在异乡为异客,思念来得撕心裂肺,她想马上见到许戈,她知道不可能,可听一听他的声音也好。

心理医生大概进去了三十分钟,出来后,许戈紧张地问她:“怎么样?”

她再一次拨许戈的电话,手机里传来嘟一声的时候,她眼泪吧嗒就掉了下来。

许戈一直等在门口,营养餐卢婧他们都打理好了。

嘟——

“那你别睡着,我很快回来。”许戈出去,门关了又开。余真逼回眼泪,睁开眼,床边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很亲切,一开口,余真就知道她是心理医生。

嘟——

“都可以。”

等待的每一秒都很漫长,她不断猜测着他这个点在做什么。睡了吗?在加班吗?在想我吗?

“想吃什么?”

形形色色的人从她身边经过,人群里有人电话在响,一直在响,那个人却不接,快要自动挂断的时候——

余真闭上眼睛:“我……饿了。”

“喂。”

眼泪从余真眼角流下来,她偏头让枕头吸干,心有不甘,觉得怎么弥补他都不够。可是,她能弥补他什么?现在的弥补没有任何意义。最昏暗、最痛苦的日子她不在他身边,她在英国肆意人生。

余真捂住嘴,好半天找不到自己的声音,电话那头就静静等着她。

许戈拉过她的手,在唇边亲吻:“够了!只要你回到我身边,只要我们还在一起,什么都够了。”

“是我。”

她摇头:“不够,只是这样,不够!”

“我知道。”

她越这样,许戈心越悬着:“余国良已经签了解除领养关系协议,你和他们没关系了。”

“是不是……吵醒你了?”

余真抓住他的手,望着他笑:“我没想过要自杀,也不会去杀人,我才没那么笨。我就是吓唬吓唬他们。”

“没有。我也在赏夜。”

“你去的时候,是不是一点儿都没想过我,我怎么办?”许戈心有余悸,不敢回想。

余真愣了一下:“也?”她隐隐听见电话里有二胡的声音,不敢相信地猛然回头,人群渐渐散开,许戈举着手机,一身墨色风衣地站在路灯下。余真拼命不让眼泪模糊视线,冲过去,“你怎么会……怎么会来?”她已经泣不成声。

余真望着他笑,摇摇头:“一点儿都不痛。”

许戈亲她的眼睛:“我舍不得让你一个人。”

“你醒了,还痛不痛?”他问她痛不痛的时候,自己已经痛到极致。

余真踮起脚,抱紧他深吻。背后,被灯光点亮的摩天轮形成一个巨大的蓝色光环,宛如夜空中明亮的眼睛,美得震撼人心。

余真睁开眼睛,她梦里意气风发的脸,现在变得憔悴不堪,眼睛布满血丝。

泰晤士河安详宁静,阳光照进房间,整个空间变成米色。余真眼皮动了动,光影在她眉心跳跃,她突然惊醒,身旁的位置是空的,昨晚许戈明明在。她翻身坐起来,床头柜上压着便笺和机票。

许戈捧着她的右手,脸埋在她的手掌里,瞬间有温热的感觉刮过她的掌心。

“城中村拆迁到最后阶段,我得赶回去,给你买了中午的机票,不用太赶。”锋利的字落在眼里都觉得温暖,余真安心地躺回去,床上还有他的味道。

“我在,我在。”现实的声音和梦里的重叠,感觉冰凉的手被热源煨着,源源不断传过来的热量把她从可怕的梦境中解救了出来。

门外响起两声敲门声,余真穿好衣服开门,侍应生推着早餐进来:“许太太早上好,这是许先生临走前吩咐我们给您送的早餐。小费已经付过,祝您用餐愉快。”

“许戈,许戈——”

许太太,用我的名字冠上你的姓氏,风雨沧桑,不离不弃。

余真做了好长一个梦,梦里,她和许戈一直在一起。他们高考了,毕业了,新的旅程开始了。她分享他的每一个荣耀,陪他走过每一个难关,有争吵,有欢笑,有甜蜜。七年的空白她一笔一笔填满,把它画得斑斓多姿。她亲眼见证他走上人生颠峰,万众瞩目,那是他应该有的人生,那才是许戈的人生。突然,斑斓多姿的色彩变成黑白的,她眼睛里的精彩全部沙化,风一吹,分崩离析。许戈一下陷入可怕的流沙,他越挣扎,陷得越快、越深。她拼命想拉他,却抓不到他的手,怎么样都抓不到他的手,她痛哭起来,崩溃地喊他的名字。

许戈怕她又不按时吃饭,一路上都安排好了。他一直在担心她的胃,她浑浑噩噩,都不知道胃神经官能症是什么。

余真睡了两天,许戈就守在床边两天。吴俊他们这么多人在,这么多人看着都不行,他要亲自守着。

回来的时间特别漫长,他们刚刚分开,她已经开始想念。

找到血源,抢救便进行得很顺利,余真很快被移到普通病房,接下来只要休养就好。医生建议等余真醒了,请个心理医生来看看。不是说有病才看心理医生,那只是一种有效的解压方式。

飞机落地,她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几十个未接电话都是顾成西打来的。许戈来伦敦,顾成西一定不知道,知道就走不了了。她笑着回拨过去:“喂。”

许戈抽走他手里的文件:“答应你。”他命都可以不要,人生污点算什么,只要她好好的,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况且,如果不能协议解除收养关系,就要闹上法庭,不管谁对谁错,余真一定会处于弱势,中国人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世俗舆论会压得她喘不过气。

“喂,大嫂,许哥和你在一起吗?”顾成西的声音很焦急。

余国良愧疚地垂下头,嘴唇颤动:“希望你……不要翻案。我知道我的请求很无耻,但是,我们已经百病缠身,不想老死在监狱里。”

“昨天在一起。”

“你们的条件是什么?”许戈盯着他。

“现在呢?现在也和你在一起,是不是?!”顾成西的声音有点儿发颤,着急地等着她的回答。

余国良从怀里拿出文件:“这是解除收养协议,我已经签了,去民政部门登记就可以解除关系。以后,我们和真……余真,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

余真听出不对劲:“出什么事了?”

许戈拳头捏得死紧:“条件是什么?”

“你先回答我,许哥现在是不是好好和你在一起?”

余国良小心翼翼地说:“我是RH阴性血,我可以给她输血。”这是他们能为余真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当是赎罪也好。

余真心头一紧:“他,现在没跟我在一起。”

“滚!”许戈提醒自己不要冲动,余真还在里面,他得等着她出来。

“他什么时候走的,去了哪儿?”顾成西几乎在手机里吼起来。

“真真她……怎么样?”余国良颤声开口。

“他应该是凌晨走的,说是拆迁有事先回去,应该去了城中村。”

老迈而急切的脚步声朝他靠近,许戈回头,是余国良,现在这种状态的许戈,一拳头就能要他的命。

“坏了!”顾成西叫了一声,余真心头猛跳一下:“到底出什么事了,快说!”

许戈守在抢救室门口,狠狠捶打着墙壁,拳峰都打出血来。

“李胜那条疯狗要找许哥拼命,我找不到许哥,你要是能联系上他,让他千万别去城中村,我正带人赶过去!”可以听见顾成西那边车开得飞快,都是呼呼的风声。

时间紧迫,吴俊他们开始一个病房一个病房地找,一个人一个人地问,大海捞针一样。

余真挂断电话就打给许戈,结果关机。她行李也不要了,冲出机场大厅,拦下一辆出租车上去:“城南的城中村拆迁区,快!”

众人都摇头,他们中没有一个是。医院一方面派人去别的血站调血,一方面全院号召献血。

司机皱眉回头:“小姐,那里已经封路了。”

“你们谁是RH阴性?”许戈快急疯了。

“为什么封路?”

医生也着急,扯着嗓子喊:“伤者失血过多,谁是RH阴性血!”血库常年缺血,更何况是RH这种稀有血型。

“有个疯子拿着砍刀,听说砍死了人。”

抢救室的门突然打开,医生出来,许戈起身,一群人将医生围了起来。

余真脸色煞白:“我要去城中村,开车,快开车!”

许戈撑着额头笑:“我也想知道我现在能做什么。”生命太脆弱,他们什么也做不了,那种无助的绝望比死更恐怖。

司机为难:“不好意思,太危险了,您还是坐别的车吧。”

顾成西在他身边坐下:“哥,我能帮你做什么?”

余真下车,沿着马路跑着,没有一辆车愿意载她。

“不怪你,是我想得太简单,以为换座城市瞒住她就好。可纸里包不住火。”许戈懊悔不已,应该寸步不离守着她。

“余真?”蓝色宝马停在她身边,赵雪菲探出头来,看她鞋跟都断了一只,很是狼狈,“你这是怎么了?”

吴俊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都怪我嘴贱,要不是我冲动说漏嘴……”

余真拉开车门上去:“去城南城中村,许戈有危险,快开车!”

许戈坐在抢救室门口,双手合十,指尖抵在嘴唇边,木讷开口:“不知道,她流了很多血。”

赵雪菲赶紧开车,详细的没法问,余真现在六神无主,根本听不到她在讲什么。

“情况怎么样?”顾成悦声音很轻,怕刺激到许戈。

城中村进去的路已经封了,赵雪菲的车开不进去,车还没停稳,余真已经下去。

吴俊、卢婧、顾成西、顾成悦都赶来了。

“哎,余真,危险——”赵雪菲怎么叫也叫不住。

割腕是死亡率最低的自残方式,却非常痛苦,那一刀下去要极大的勇气。她真的压抑太久,她真的没有办法接受那个现实。她心目中光芒万丈的人,他们这群人的信仰,她的许戈,怎么可以坐牢,怎么可以因为她坐牢!那他们分离的七年多可笑、多愚蠢。她太蠢了,应该留在他身边,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留在他身边。

余真穿过封锁线,满眼都是坍塌后的惨烈景象,医生、护士、消防员正在抢救。她被消防员拦住:“这里很危险,随时会二次坍塌,赶快出去。”

许戈胸前全是血,单手开着车,一只手拿冰块捂着余真的手腕。他记得高一的时候,她怕他去打架拦他摔伤,只是膝盖蹭破了皮,上药的时候她都痛哭了。那么怕疼的人,竟然对自己这样狠,是因为心痛胜过身体的伤痛百倍千倍吗?他不敢看她的伤口,他会比她更疼。

余真眼眶发红:“有没有看见许戈,他在哪里,有没有受伤?”

“余真!”听到那一声,余真手里的刀落在地上,再也支持不住,整个人栽了下去。

消防员皱眉:“什么许戈,这里伤员很多,要找亲人去医院。”

南面的窗户被硬生生撞碎,许戈终于进来。

余真在废墟上大喊:“许戈——许戈——”

许戈肩胛骨都快撞裂了,大门却纹丝不动。孙颖凄厉的叫声充斥耳膜,他害怕得心脏都快要从胸口撞出来,不知道余真会做什么。

两个消防员上来拉她:“你这样除了妨碍我们救人,对你的亲人没有任何帮助。”

孙颖崩溃大叫,许戈在外面撞门撞不开,余国良要安抚孙颖,又被余真拿刀挡着不能开门。

余真眼泪掉下来,如果许戈听到,一定会回答她,他不会这样吓她。

“余真!余真!你是不是在里面?”门外,许戈赶来了,看到院门没锁,他就知道不好。一路上他都预感有事发生,希望不会太晚,千万不要做傻事,余真!

“许戈——”

孙颖一直看着地上的血渍,鲜血汇集得越来越多,她抱住头,心里的那根弦终于崩断,她崩溃地尖叫起来:“啊——”

消防员强行将她拉出封锁线,顾成西刚好到:“你们干什么!”他过去护住余真,亮出工作牌,“我是这个拆迁项目的负责人,里面很多伤员是我的员工,我有权了解坍塌的情况,她是我的助理,让我们进去。”

余真眼前开始出现重影,她盯着孙颖:“我要她说!”

消防员皱着眉,还是给了他俩两个安全帽:“跟在我们后面,不要乱走动。”

“我答应你,什么事我都答应你,你先止血,爸爸求求你,先止血好不好?”余国良老泪纵横。

顾成西替余真戴好安全帽:“许哥不会有事,我们不要自己吓自己。”他安慰着余真,自己扣安全帽的手指却在发颤。

余真冷笑:“现在知道害怕了?我今天死在这里,你以为你们脱得了关系?”血流得很快,伤口很深,她眼睛已经开始发花。

拆迁房坍塌,初步调查是人为造成,因为消防员积极施救,被困人员已经解救出来,没有人员伤亡。消防救援队还在通过仪器探测是否还有被困人员。

孙颖握紧拳,不作声。

余真一个一个伤员找,不是许戈,不是……她找不到,连影子也找不到。她的手机掉在来的路上,太紧张都没注意。

余真盯着孙颖,还是那句话:“替许戈翻案,解除领养关系。”

顾成西一边安抚伤员,一边寻找许戈,短短的时间里,他俨然已经成长成能独当一面的男人。

“不要,不要!”余国良拉着孙颖后退,“我们不动,冰箱里有冰块,快止血……不要做傻事,不要!”

“这下面有人!”消防员突然大喊一声。大家都围了过去,拿探测仪的消防员眉头紧皱:“心跳很微弱,埋得太深,恐怕……撑不到我们挖通。”

“都别动。”余真的声音很轻,刀换到左手上,刀刃比在右手手腕上,“听说两个手腕都割开,血会流得更快。”

“撑不到也要挖,只要我们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余真跑上废墟,徒手扒砖块、钢筋混凝土,“不是许戈,不是许戈……”手指被砖块割伤,她也没有知觉。

“真真,余真,你,你……”余国良已经完全慌了,找出手机要打120。孙颖恐惧的脸有些扭曲,她颤抖着嘴唇喊道:“真真,我的女儿,不要……”

顾成西过去拉她:“让消防员来,你冷静一点儿,别这样。”

“古时候有割肉还母、削骨还父,你们虽然不是我亲生父母……”她依旧在笑,刀刃已经割开左手腕动脉,顿时血流如注,“断绝关系,恩还是要还的。”

“没时间,没有时间了……”余真疯了一般,“消防员说他撑不到他们挖通,所以要快一点儿,没时间了,要快一点儿……”

“真真!”余国良试图靠近她。她抽掉刀鞘,刀尖对着人,寒光锋利:“别过来。”余国良站在原地不敢动了。

顾成西看不下去,强硬地拉她起来:“你冷静一点儿!许哥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

“嘘——”余真竖起食指,“我的话还没说完。”她右手拿出来,手里握着刀,来的路上买的,十块钱一把的水果刀,不大不小,却很锋利。

“放开,你放开我!”余真甩开顾成西,又趴过去挖,“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要,只要许戈好好的,只要他平平安安回到我身边,什么都不重要!”她终于明白赵雪菲的话,只要人在,什么都不重要。

孙颖恐惧地睁大眼睛:“你……”

消防员调动着多功能救援车:“快把她拉开,她这样很危险。”

余真从左边兜里拿出录音笔:“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录下来了,去警局坦白替许戈翻案,解除领养关系。”

顾成西过去抱起余真:“对不起了,我得带你离开这儿。”

余真真蠢,她还妄想跟一个病人讲道理。

“我不走!”余真扒住他的手臂就咬,顾成西痛得皱眉,“放我下来,顾成西你放我下来……”余真眼泪肆意横流,“他在哪儿,我在哪儿。七年前我已经背叛过一次,这次,他下地狱,我陪着。”

孙颖:“对,就是那张儿戏的‘卖身契’,那就是诈骗的证据。他们根本就没想还钱,他们就是诈骗。”

“你……”顾成西哑口,竟找不到劝她的话。

余真:“那张‘卖身契’?”

“余真!”是许戈的声音,是活生生、真真切切的声音。

孙颖:“借据是许戈写的。”

顾成西睁大眼睛回头,放下余真。

“借钱的是他爸爸,为什么坐牢的是许戈?”

余真站在废墟上,许戈站废墟入口处,她踉跄着跑过去,咬许戈的肩膀,眼泪糊了他满胸。许戈皱眉,她松牙抬脸看他:“疼吗?”

余真声音很平静,从进来到现在,情绪都没有什么波动。

“疼。”许戈拉起她的手,“怎么弄的?”

孙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从许怀鹏身边的烂赌友,到你们学校的同学,都愿意出来做证,证供、证人、证据,都能用钱办到,比我想象的顺利太多。”

余真狠狠咬他:“你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我多害怕,我以为……以为废墟下的人是你!你去哪儿了!”

“孙颖!”余国良吼出声,“不要说了。”

喵——小狸还记得余真的气味,亲昵地蹭着她的小腿,欢快地撒着娇。

“捏造?证据还需要我捏造吗?他爸爸本来就是个赌鬼,我怎么能允许他们那种蝼蚁毁了我女儿!”

“小狸?”小狸长大了,长漂亮了,许戈一直把它养得这样好。

孙颖不停地拽手腕上的皮筋,每一下都弹得很痛,焦虑的情绪却一点儿都没得到缓解,反而越来越激烈。

余真抱起猫:“小狸,你还记得我?”

“我没有问你!”余真手指指向孙颖,“我要她说。”

喵喵——小猫动动耳朵,余真发现它脖子上的项链,项链上穿着一枚戒指。她挑起项链:“这戒指?”

余国良:“真真,我们不想的,是许戈他不依不饶,一定要纠缠你,还要追去伦敦,我们都是为你好。”

“本来想给你一个不一样的求婚。”许戈提前回国,不是因为拆迁的事,是安排求婚,关了手机是不想任何人打扰,开机看见顾成西的留言才知道城中村出事,赶来已经是这般景象。也因为这样的阴错阳差,让他避过一劫。

余真插在兜里的手攥得更紧,脸上还在笑:“诈骗……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威胁我出国,捏造证据,把许戈送进监狱?”

“余真……”

“诈骗。”孙颖直接回答她。

“我嫁!今天就去领证,马上!”许戈还没说出求婚誓言,余真已经摘下小狸颈上的戒指自己戴上。

“真真……”余国良觉得这两人今天都要失控,恐慌地想要阻拦。

这反转,让在场所有人都张大了嘴。

余真笑起来,笑得孙颖心里发颤:“还记得许戈,那就是对自己七年前做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罪名是什么?你们给许戈安的罪名是什么?”

废墟终于挖通,被压在下面的是李胜,害人终害己。

“真真!”余国良突然害怕起来,刚才他太兴奋,没发现她不对劲。孙颖的手不断发抖,努力握拳,还是抖:“你在报复我吗,为了许戈?”

11月,城中村的拆迁终于顺利完成,老顾总捏着许戈十年约的合同不放人,想他再帮顾成西三年。顾成西单方面违约,还赔了一大笔违约金给许戈。

“是,我不是。”余真喉咙疼得厉害,一说话,像被粗砺的砂纸磨过,“你的女儿已经死了,在很多年前就死了。”

12月,许戈的X.Y网正式上线,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只有余真一个人闲着。许戈下了死命令,打仗是男人的事,她老实养好身体。那天求完婚,两人匆匆领了证,连个像样的婚礼都没有。许怀鹏替余真委屈,想起来就打一通电话把许戈骂一顿,许戈就一边开会,一边戴着蓝牙挨骂提神。

孙颖扬着的手僵住:“你不是余真,不是我的女儿余真。”

程前和洪波都到齐了,他们四个人经常就在办公室拼桌凑合一晚,第二天继续研究战略。

“孩子妈,你看谁回来了。”余国良声音轻快,孙颖空洞的视线从天花板上移开,触及余真,她突然就从床上坐起来:“真真,我的乖女儿,你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妈妈等了你好久好久……”她自己大概也分不清,眼前的是现实余真,还是她幻想的“余真”。孙颖赤脚下床,要抱余真,余真却后退开。

余真则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作息规律,她身体健康就是对许戈最大的帮助。

余真什么情绪都没有,冷冰冰的,让人感觉不到生气。

第二年,O2O电子商务运营模式出现空前井喷,X.Y迅速占领市场。传统企业严重受创,有些老牌企业都快支持不下去了,其中就包括冯氏。冯陈太贪心,不断收购小公司,投资一些鸡肋项目,导致集团资金链断裂,负债累累,董事会对他非常不满,集体声讨,勒令他引咎辞职。

余国良激动得差点儿哭出来:“你喊我爸爸……你肯喊我爸爸了。”余国良带她上楼,“你妈妈身体不舒服,在楼上躺着,见着你一定高兴,什么病都没有了。”

余真对着镜子左照照,右照照,掐了掐腰,觉得好像长胖了。许怀鹏没什么事做,每天钻研食谱,二级厨师证都考下来了,余真不长胖才怪。胃病也好了很多,已经停了辅助的药物很久了,只是还是要定期去复查。

院门、大门的锁都没换,还是七年前的密码。余真的脸色很苍白,看不到一点儿血色,穿的外套很大,手插在衣兜里:“爸,妈妈呢?”

汪汪汪——123在院子里叫唤,余真到阳台看了一眼,四合院里种满了迷迭香,狭长细叶爬满围篱,翠绿的枝叶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蓝色小花。

楼下传来大门开了又关上的声音,余国良心一惊,以为大白天进贼,想想又不对,小偷哪敢弄出这么大动静。他走下楼,见余真刚进门,余国良喜出望外:“真真,你终于回家了。”

123被拴在狗窝里,小狸正拿皮球撩它。

余国良觉得她真的病得不轻。

余真摇摇头,对着楼下喊:“小狸你再撩,123挣脱狗链,一掌就能拍死你,还不快进来。”

“我没错。”孙颖被子下的手揪紧床单,几乎要抠穿布料,“她是我的女儿,她应该听我的话。妈妈做的所有事都是为她好,她为什么要恨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小狸呜呜地跑上楼,余真抱起它:“好重,你都要改名叫加菲猫了。”她把猫抱到飘窗上,小狸蹭着她撒娇。

余国良声音微微哽咽:“如果我们不是做得那样绝……真真和我们不会闹到这种地步,她是个好孩子,都是我们的错。”

“就你会撒娇,别以为许戈偏袒你,你就欺负123,你被流浪猫欺负,都是123去救你,知不知道?”

孙颖睁大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动。

喵——

余国良送走医生,回到房间,孙颖还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就这样一夜没合眼。余国良握着她的手:“孙颖,你的决定,你要做的事,我从来没反对过。可是,你真的做错了,七年前就做错了。”

余真突然被人从背后抱住:“小狸和123又打架了?”她吓一跳,许戈头搁在她的肩膀上,看上去很累。

她在感到要失去的时候才会有这么激烈的情绪,他们都感觉要失去余真了,即将面临又一次失去女儿的痛苦,又一次窒息的崩溃。

“你怎么走路没声!”

确实,他们的独生女去世后,孙颖的世界彻底崩溃,她接受不了现实,一度抑郁到自杀,幸亏抢救及时。遇到余真是个意外,孙颖当时一听到她的名字,就决定要收养她。余国良还记得,把余真领回家那天,孙颖激动得一宿没睡,一晚上起来十几次去余真的房间看她,看一眼她还在,才能安心回房间。那之后,孙颖的情况越来越好,药物和心理医生都不需要了。

许戈闭着眼睛笑:“是你训小狸太专心。”

医生摆手:“孙总的抑郁症是从失去女儿开始,当时比现在还严重,所有药都用上了,作用却非常小。后来你们收养了一个孩子,她才慢慢好起来。这次再病发,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急不了,只能慢慢治疗。”

余真要转身,许戈抱紧她:“别动,让我靠一会儿。”

“那怎么办,有没有什么药物可以控制,不管多少钱……”

余真不动了,让他靠着,阳光正好,洒在两人身上,暖暖的。

“强迫症,偏执,很快会出现幻觉,表现出自杀倾向。”

“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饿不饿,我去给你做好吃的,我跟咱爸新学了几道菜。”

余国良心急如焚:“那会怎么样?”

“不吃了,想抱着你睡一会儿,马上要走。”许戈的声音被太阳晒得懒洋洋的。

带上房门后,医生面色凝重地道:“孙总的抑郁症越来越严重,镇静剂对她已经没用了。”

余真咬了咬唇:“又要出差吗?”

余国良点点头,担忧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孙颖,跟医生出去。

“嗯,代表公司去参加峰会。”

余国良眉头皱得很深,医生收了药箱:“余先生,出去聊两句。”

“要去多久?”

医生替孙颖静脉注射了镇静剂,她睁着眼睛,直直望着天花板,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差不多一周。”

余家的宅子还保留着,平时也有专人打扫,跟七年前没什么变化。

“需要我准备行李吗?”

他的车从医院开出来,差点儿撞了门禁,保安手舞足蹈跟他说着什么,许戈一个字也听不见。门禁一开,他一脚油门就冲了出去。

“不用。”许戈抱她到床上,小狸已经乖乖出去。她枕在他的胸口,这样躺着就觉得满足。

许戈不敢推测这个时候她去找孙颖会做什么,却抑制不住地恐慌起来。他在害怕,害怕余真做傻事。他受过的罪,他怎么能让她再承受一遍,他会发疯。

“这个月去医院复查了吗?”他闭着眼睛,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有一句没一句地问她。

孙颖!她去找孙颖了?!

“昨天去的,医生说我身体状况良好,我已经停药很久了。”

她会去哪里?

“那就好。”她听着他的心跳,气息深沉,显然睡着了。余真就这么陪着他。

护士站的护士都没留意到人离开,许戈给吴俊打电话,给卢婧打电话,给顾成西打电话,连顾成悦的电话都打了。他们全都没见过余真,余真也没跟他们联系。

醒来的时候,许戈已经走了,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知道,床头留了便笺:好好吃饭。

他回病房时,余真不见了。

许戈走的第二天,余真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她忐忑一路,以为又有什么新问题。

医生说没什么大碍,许戈也安心了一点儿,其他的事只能慢慢跟她说。无论多痛苦,都已经过去了。

“许太太,你怀孕了。”余真拿到化验报告那一瞬,眼泪一下涌了出来,激动、兴奋得想要告诉全世界。

医生说没什么大碍,急性胃痉挛跟饮食习惯、情绪都有关系,特别是压抑激动的情绪容易诱发。

峰会结束的最后一天,许戈收到短信:许先生,恭喜你,你要当爹了。

许戈担心余真,见她睡得沉,便放心地去找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