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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首轻快的暗恋之歌

数学老师的课,一进教室就对准左俊昊发难。他翘了前一晚的自习,哪来得及做练习册。以前不是没翘过课,但昨晚性质格外恶劣,一帮人明目张胆在还没放学的时候出校门,听说还在校外斗殴,作为班主任,数学老师想不找他的茬都忍不住。

他提笔,打了个叉。

“你来讲一下第56页的这道题。”

陈让眉眼低敛,面前摊着一本书。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画了几道线。

左俊昊光顾着跟陈让说前一天的事,没记得抄作业,脸上发慌,拼命给陈让使眼色。不知道搞什么,往常都会甩手把练习册丢给他的陈让今天没有半点反应。

说着,外头有人找,左俊昊应了一声起身出去。

左俊昊压低声音叫他。

“而且——”左俊昊嘚瑟笑起来,“齐欢主动来找我帮忙,人那么漂亮一姑娘,叫声好哥哥谁不心软,我怎么也不能跌份对不?”

“陈让——”

“不是很熟,我跟她说话的时候你不是都在,你都看到了啊。”左俊昊抖腿道,“跟熟不熟无关,这事本身就是林江路犯贱,我们这群人要是谁做这种恶心事,我肯定头一个削他!没见过女的还是怎么着?”

“让哥!”

陈让淡淡扫他一眼,“她跟你很熟?”

人理都不理。

“男的跟男的解决,齐欢一个女的,我们不好让她多掺和。不过最后她撂话,说以后林江路再敢扒女生衣服,猥亵女孩子,犯到她手里她绝对不会让林江路好过。”

“——操,陈让你小聋瞎啊!”

陈让知道这件事,同样是第二天。左俊昊没瞒着,该说的都说了。齐欢本来想让敏学的人动手,季冰他们看不惯林江路的下作,没忍住先收拾了他一顿。

“我让你讲题,你嘀嘀咕咕什么!”数学老师重重拍讲桌。

于是私下里嘀咕林江路活该的人不少。

左俊昊脸拧成一团,没办法,只能认命,“老师,我没做。”

林江路恶事没少做,学校里很多人都被他欺负过。左俊昊他们惹事都在校外,一般学生不去招惹他们根本不会有麻烦,敏学的在自己学校乱,更碍不到他们头上。

数学老师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当场一个暴怒,“那你还在这废话!滚到外面去罚站——!!”

没有谁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唯一清楚的是林江路得罪了隔壁敏学的齐欢,第二天下午脸上挂彩来学校,一下子变得老实了很多。

左俊昊摸了摸脖子,知道这是收拾他来了,认命出去。走前没忘偷偷朝一脸淡定的陈让竖中指。

周四晚上,林江路被八班的左俊昊一帮人收拾了,准确地说是左俊昊和敏学的人,一起收拾了林江路那伙人。

——陈让这厮,兄弟情都给狗吃了。

左俊昊沉沉睇他,歪了下头,“——你,出来。”

男厕所设计有点独到,陈让一般占最里面一排最后一个位,地理优势,一不留神看不到那个角落。

高二八班的左俊昊,跟陈让一起的。他们一帮人,狠起来别说一中,整个禾城的中学,包括几个职高都没人搞得赢。

小解完正准备走,有人进来。

整个班静下来,鸦雀无声。

说话声一句接一句。

左俊昊靠着门,身后跟着一帮人,都盯着他。

“路哥,左俊昊跟敏学的人搞你也太过分了,咱们要不要搞回来?”

被点名的林江路抬头张嘴就骂:“谁他妈……”看清门口的人,话音顿住。

“你嫌老子挨打挨得还不够?!”

“林江路,出来。”

“我就是看不惯他们跟外校的人一起……”

门被“叩叩”敲了两下,引得一班人抬头看,只有后边打牌的头也不抬。

“看不惯又能怎么,你搞得赢左俊昊和陈让?你几条命够跟他们硬碰硬?”

林江路在座位上和周围几个人打牌。

陈让一脸平平,拉上裤链要出去,忽听那俩人话锋一转,提起齐欢。

别的人早在铃响后就进教室,他们一行漫不经心走过走廊,惹得所经班级里的人纷纷朝窗外看。

“这打挨的是够憋屈,不过,哼嗯,隔壁那齐欢长得是不错,要是搞上她,别说挨打,再打老子两次老子也认了。”

这件事他应下了齐欢,就当是卖她个面子。毕竟林江路这种人他也挺看不上,只会欺负女人,算个屁的本事。跟季冰几个说了一下,一群人去找林江路。

跟林江路说话的人没想到他想法这么跳,“路、路哥你……?”

左俊昊和齐欢交情不深,来往都是同陈让有关,见面说两句话而已。人和人相处看气场,齐欢的脾气他喜欢,况且她又百般跟陈让示好,就因为她,不然他和严书龙那帮人在台球室的矛盾也不会不了了之。

“我这么着。”林江路哼哼唧唧笑起来,“找机会先去跟齐欢赔礼道歉,她想怎么样老子就怎么样。时间一长搞到手了,人都是我的,还说别的?”

庄慕一帮人准备好了,齐欢让他们等着,自己穿上一中校服翻墙进去。

“可是,齐欢她听说不是在追陈让……”

纪茉胆子小,碰上这种事哪还有心思上自习课,齐欢送她回家,她睡着了才出来。

“追就追呗。”林江路不在意,他讲,“陈让又不搭理她,她倒贴能贴多久?再说老子哪点不如陈让,她试试就知道老子的好。到床上来,保准收拾得她服服帖帖!”

庄慕和齐欢一块跑出来找的人,齐欢给敏学刺头子说纪茉是自己罩时他不在,不认识纪茉,但看情况也气得不行,一个电话打给严书龙,让他赶紧过去。

陈让从里面走出去。

齐欢哪还有心思吃什么饺子,气得快炸了,只想把那群人摁在地上打一顿。连纪茉这种女生都欺负,一中的渣子真的够渣。

林江路还在笑,旁边那个眼尖瞄到陈让,吓得脸都白了,赶紧用胳膊肘怼他。

“本来应该……早就到了……饺子也没有了……”

“你干什……”切断电源一般,噤声的瞬间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纪茉在齐欢怀里哭得停不下来。

陈让没搭理他们,连个眼角余光都没瞥过去,径直走了出去。

这么一遭,才耽搁半天。

背后安静了一刹,传来松气的声音。

以林江路为首的捉弄够了她,见她要较真拼命的架势,呿了声甩手,还说:“好学生都这么玩不起?真他妈没劲。”

“妈呀,吓死老子了……”

饭盒掉在地上饺子洒了一地,纪茉怕得要命,边哭边挣扎。

球场打球,学校人多,都是一半一半占场地。陈让和左俊昊、季冰一群人在左边第一块位置,另一半好巧不巧,林江路那伙人在用。

纪茉匆匆想走,被他们一帮人缠住。或许是见她这种乖巧小白兔慌张吓白脸的样子很有趣,林江路拽着她的手腕,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动手要脱她的衣服。

季冰拍着球嗤笑,“龟儿子,平时还挺叼,收拾一遍见了我们连气都不敢喘。”

纪茉本来该到的,只是走路慢,怕齐欢久等抄了小路。哪知道遇上一帮在巷子里抽烟的人。是他们一中的,同为高二,但是和她们班不在一个楼层的差生班。家里有钱买进来的,不服管,为非作歹什么都干。

左俊昊咧嘴,“病病你别这么说,多伤人家的心。”

齐欢跑过去,喊她一声,她往后缩,看清来人眼泪断线一样掉。

季冰球直接朝左俊昊脸上砸,“滚你大爷——”

她蹲在角落,饭盒里的饺子撒了一地,手忙脚乱想弄回盒里,一个个白胖饺子全沾了泥,手指上也沾到泥,白皙手腕上的红痕醒目无比。

他名字谐音听起来不好,调不握准就像是在喊“疾病”“疾病”,别人都不敢拿着个打趣他,就左俊昊个贱人,见天没完没了“冰冰”“病病”交叉着喊。

齐欢下午没等到纪茉,放心不下,出校门沿着她家的方向找,没走太久,在一中附近的巷子里找到了人。

他俩互相闹,陈让接过球,自顾自投篮。

“随便,不差这两句挨骂。”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后门外。

他们一群人开始打球,林江路那边小心翼翼半天,见他们没有要过来做什么的意思,也开始打。

“等下有人来。”

两边都热火朝天,突然一下——

他头都没回,“有点事,我去找季冰他们。”

“嘭”的一声,球直直朝林江路脑袋砸去,砸出好响的动静。

陈让破天荒问了句:“去哪?”

两帮人都停下。

左俊昊回教室,沾着凳子没几秒,第二节自习前又出了教室。

左俊昊几个全都看着陈让,林江路他们自然也猜到球是从陈让手里飞过来的。

“耍人,还想脱人衣服。”她说,“我朋友,女的。”

陈让甩着手腕,没有半点歉意,连句不好意思都没说。

齐欢顿了几秒,脸色冷凝。

“让哥脱手了?”林江路呵呵笑着,自己打圆场,把球扔还给他们。

左俊昊手缓缓插进兜里,“他惹到你了?”

脑袋好疼!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下回你来敏学,找谁都行,拆校长室我也不拦。”

左俊昊抢到球,传给陈让。局势火热,然而没等到陈让投中,球又飞出去,又一次砸到了对面,不偏不倚正好是林江路头上。

左俊昊一顿。

这一下砸得林江路眼冒金星,差点没忍住飙脏话。转身就见陈让站在那,没什么表情,就是让人心里发毛。

齐欢满眼沉色,“把他带出来。”

他咬着牙挤出笑,“……让哥又脱手了?可得拿稳。”

“林江路?”左俊昊琢磨了几秒,“哦,那个吊儿郎当的……知道他,怎么?”

球回到他们那边。

“你认不认识你们年级有个叫林江路的。”

说实话林江路已经没心情再往下打了,谁他妈知道什么时候又飞来……

“你说。”他换了个站姿,左右看了眼,想抽烟。

“嘭”的一声。当球再一次落到他脑袋上,他说什么都忍不住了。

齐欢没空和他废话,“我找你有事。”

——忍不了也还是得忍。林江路压下火气,牙缝里挤声音,“陈让,你不是故意的吧?投篮都没有你准。”

他竖起大拇指,“妹妹,6得飞起。”

这次他没有把球扔回去,球自己骨碌滚到陈让脚边。

“翻墙。”

陈让捡起球,五指托着,看了林江路一会儿。

“你怎么在我们学校?”

左俊昊正要说话,就见陈让眼一沉,抬手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球砸到了林江路脸上。

齐欢和左俊昊到拐角说话。

“嘭——”地闷响,林江路摔坐在地上。

陈让手里顿了顿,笔尖在练习册上洇开一个墨点。

“我就是故意的,怎么?”

左俊昊手怔愣着停在陈让身上,摸不着头脑,还是起身出去。

那边人冲上来,左俊昊虽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但他们也不是吃素的,谁会怵。两边对上,林江路的人想动不敢动,气氛看似剑拔弩张,实际心理上就被压了一大头。

两句话都只叫他,摆明了就是来找他。

别的球场的人都朝这边看。

帮忙喊话的人旁边就是穿着一中校服的齐欢,她微低头,挡了小半张脸。

陈让走到林江路面前,后者挣扎着刚爬起来,往后退了两步。

陈让抬眸,左俊昊的话没说完,门口的人又喊了声:“左俊昊你出来一下,有人找。”

捏着球顶住林江路的左肩,陈让冷眼,垂眸睨他,“——服服帖帖?”

赶紧拍隔着条过道的陈让,“欸,齐欢来找……”

齐欢知道陈让在篮球场上把林江路揍了一顿以后,放学后立刻去找他。

叫他的人是个不认识的,正纳闷,视线往喊人的旁边一扫,愣了。

“你跟那个林江路也有过节?你不早说,你要早说我那天就一块帮你把他收拾了!”

“左俊昊——”门口有人喊,趴桌上睡觉的左俊昊抬头,眯瞪着眼往外边看。

陈让坐在树荫下喝水,她就蹲在旁边侧头看。混进来一中已经成了常态,她越来越自然,堂而皇之从保安面前走过丝毫不紧张。只要不在一中惹事,已经抓不到她。

第一节自习结束,铃声一响半数人起身,有的去洗手间,有的出去走廊上吹风。

陈让旋紧矿泉水瓶盖,说:“没过节。”

八班秩序良好,唰唰唰一片做作业的声音。陈让坐在最后,写题写得随意,只拣有难度的题目做。

“没过节你干吗揍他?”

晚自习。

他瞥她。

最后,“嘟——”地忙音到底,挂了。

“……”

时间越久,眉皱得越紧。

见他不答,齐欢抱膝,话题一转,“左俊昊帮我忙,我欠他人情,周末去玩,你会去吧?”

齐欢等得不对劲,给纪茉打电话,拨号一声一声,始终没人接。

他看着前方球场上来往的人影,没正眼瞧她,眼睫颤了下,“不去。”

十分钟过去,又过五分钟,纪茉还没来。

“我请他吃饭,你也一起来啊?”

齐欢玩着手机等,最后一堂课过半时纪茉发来消息说出门,估摸差不多该到了。

“不吃。”

她不去庄慕也不去,让严书龙给外带,大咧咧往齐欢身边一坐。

“那去打桌球,或者玩别的……”

齐欢哼笑,“你欢姐倒是想。”

“不玩。”

严书龙铃一响就跑来了,接话,“欢姐约人了?不会是陈让吧?”

齐欢被噎得语塞,下巴抵住膝盖,叹气,“不要吧,哥哥你也太扫兴了。”

“你们去吃吧,我今天不去了。”纪茉说要给她带饺子,她胃口不大,吃不了什么。

她瞅了他半天,“真的不去?”

几节课过得快,老师走人,庄慕过来问她:“晚上吃什么?”

他不语,懒得再回答。

听她又咳了,齐欢让她赶紧休息,没再往下说。

“行吧。”齐欢揪了两颗草,不勉强他,起身拍了拍裤腿,“那我走了啊,我学校还有事。”

“好。”

动了两步停住,盯着他,“……真的不去?”

“瘦肉。”

没等陈让回答,她马上又说:“算了!当我没问。不想去就不去,你高兴怎么都行。”

“那我给你带一盒。韭菜还是瘦肉?”

这回真走了。

齐欢说好啊。

陈让捏着矿泉水瓶坐在那,眉头拧了下,喉头动了动,将卡着没能说出的话,缓慢咽回去。

纪茉笑了两声,顿了顿,说:“我放学之前来,你想不想吃饺子?上个礼拜我跟我妈妈一起包的。”

严书龙看上了高一一个学妹,正在兴头上,追求热情十足。见天把学妹挂在嘴上不算完,还老在齐欢面前嘚瑟。

齐欢对她的上进不满,“病了就老实在家躺着,自习上不上有什么。”

“你看,人家这颜文字用的,多萌!”

纪茉咳了两声,说没事,“吃过药已经好多了。下午在家休息,晚上去上自习。”

“哎哟我去,小表情贼可爱了!”

齐欢一个皱眉,“没事吧?”

“昨天打电话,你们都不知道,我家小宝贝声音那叫一个软……”

“今天请假了,早上起来有点烧。”

严书龙是什么人大家早都清楚,新鲜劲在的时候捧上天,劲头过了马上换下一个。这行径只惹来一片“滚蛋”的回应。

“那你干吗?”

齐欢当然不可能“嫉妒”,只是因这忽然想起来——认识有段时间了,她连陈让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不是……”她说,“我一个人在家。”

越想越不得劲。

齐欢取笑,“你偷偷给我发消息啊?”

周末有人过生日,严书龙借机把学妹叫来打算增进感情,齐欢自然也得去。请左俊昊吃饭得往后推,找他说的时候一道提了联系方式的事。

纪茉的声音很低,微微沙哑,“喂。”

“陈让的电话多少,号码能不能发我一个。”

齐欢一笑,觉得这姑娘真的超级可爱,干脆一个电话打过去。

左俊昊二话不说给了,不过提醒她,“陈让那人你知道,我平时跟他打电话,除非他有事,就没有一次能说超过十句话的。你悠着点。”

还没回过去,马上接着来了第二条:“别生气。”

“行。”齐欢谢过他。

措辞有些拘谨,一看文字,脑海里马上能勾勒出她趁着午休这点时间,偷偷摸摸编辑文字的小心模样。

晚上,齐欢洗完澡在被窝滚了几圈,对着手机里存的号码看了半个多小时,终于下定决心拨号。

“对不起,我不该没弄清楚就带你回家,很抱歉让你不高兴了。”

漫长的嘟音像猫爪一样,挠得她心里又痒又慌。

下午上课之前,收到纪茉发来的消息:

“喂。哪位?”

去纪茉家留下了不太美好的记忆,对于这一点,纪茉甚至比齐欢还在意。

三个清爽又有点低沉的字音飘进耳里,齐欢紧张得捏紧了被角。

今天的太阳真他妹的毒,照得他都眼花了。

“那个,是我,齐欢。”

左俊昊回过神,和一群人一起大步跟上,扔了喝完的空奶茶杯,抬手用力搓了下眼睛。

那边默了默。

怔愣间,陈让已经出了小卖部。

“有事?”

“走了。”

“就……”齐欢难得结巴,初中开始就没少在升旗台上当着全敏学的学生发言,从没有过像现在这样紧张。她咽了咽喉,扯了个理由,“我有道题目……呃,不会做,想问你。”

再定睛看去,哪有笑意,那张刻板脸上明明一副平淡神色。

他没出声。

——刚刚那刹,陈让似乎勾了勾唇。

她小心翼翼,“会不会吵到你?你在忙吗?”

左俊昊擦干净嘴巴笑着跟陈让说:“她……”话音一顿,他愣了下。

“忙。”

齐欢转眼跑没影。

齐欢脸发热,猝不及防,背靠着床头坐着,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棉被盖得好像厚了些。

被她野狼和肉的比喻逗笑,左俊昊一个猛呛,呛了一口奶茶,边笑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心里却在默数,好像快超过十句话了……

“噗——”

她尴尬憋出一句:“我打扰你了哈。”

“是啊,刚刚看到这边有情况就跑过来了。”齐欢故意叹了声,“不看紧点我的肉就要给野狼全叼走了。”

他声音悠哉,没继续,只说:“题。”

“你这就走?”

“什么?”

她刚转身,被左俊昊叫住。

“题目。”

齐欢蓦地止言,笑了笑,“算了不说了,我回去了。”

齐欢顿了顿,反应过来手忙脚乱下床,翻书桌上的练习册,“等等,我翻……翻一下,就是……这个……”

“我啊?和你一种的啊。”

找到一道有点难度的题,她报给他听,报了三遍才讲明白。

陈让睨她,“她是那种,你又是哪种?”

“知道了。”陈让说,“我念步骤,你写。”

顿了顿,齐欢又说:“人跟人不一样。她就是那种好学生的追追,跟你一起写写作业呀,牵牵手指就脸红得不行,这种抗打击能力太差。”

“哦哦,好。”

“我只是教她弱肉强食的规则。”齐欢撇嘴。这种事,心理素质不过硬怎么行,反正换是她,别人要是挽着陈让来气她,她才不会跑,至少要呛两声才行。

他条理清晰,没几句就把解答过程报了一遍。

他道:“人是你赶跑的。”

齐欢其实会做,为了跟他多讲几句话,假模假样夸赞,“你好厉害啊,这么难的题目这么快就解出来了!”

齐欢看他那张没表情的脸,啧声:“你还真冷淡,怎么对谁都这样。”

陈让把她做作的语气听在耳里,默了两秒,“你的年排第一,路上捡来的?”

“啊?……哦!”她才想起来还抱着他的胳膊,立马松开。

齐欢:“……”

陈让垂眸,终于出声:“你抱够没?”

“没事就挂了。”他不废话。

齐欢瞧着人家跑走的背影。

“等等等等——”齐欢激动起来,“先别挂先别挂!等一下!”

你了半晌你不出来,周诗宁看了无动于衷的陈让一眼,红着眼跑了。

“有事?”

“你,你……”

“那什么,我……”她飞快转动脑筋,想掰扯理由,半天也没想出好的,只能说,“大晚上吵你很不好意思,找空我请你吃饭怎么样?多亏了你解这么难的题……”

周诗宁被突然出现的齐欢杀得措手不及,看见她挽陈让的胳膊,脸色微变。一秒、两秒,始终不见陈让甩开她,脸慢慢由红到白,心也沉下去。

那边没声音。

陈让旋瓶盖的动作,因她挽他的胳膊,顿了一顿,没过一秒又若无其事接上。

“陈让?”

她冲周诗宁挑眉,笑嘻嘻说:“像追男孩子这种事,还是交给我这种坏学生来做比较好。”

“嗯。”他不咸不淡应了句。

齐欢穿着敏学校服不知什么时候从那边跑了过来,脸上挂着一贯欠揍的笑容。她勾住陈让的手臂,嫌不够,直接上另一只手,两手抱住他的胳膊。

“还在?”

“不好意思。”一道女声突然横插进来,打断了周诗宁的心理活动。

“你说呢。”

等待的时间越长越是忐忑,但周诗宁又生出了些希望,以往他拒绝都是直接开口,没有了当说不,那么……

“……”齐欢咳了声,“你觉得成吗?”

陈让默然不言,仰头喝了口绿茶,被艳艳日头照得眯了眯眼。

他说:“再说吧。”

左俊昊和季冰以及一帮人在旁边看热闹,静等着陈让表态。

谈到这里差不多要挂电话了,再拖下去也拖不了多久,齐欢见好就收,赶紧道了几声谢,说:“那,时间不早你早点休息,明天有不会做的题我再打电话给你……晚安!”

周诗宁微微用力握了握掌心,直视陈让,努力不让自己移开视线,又问了一遍:“可以吗?”

不等他说什么,“啪”地把电话挂了。

原本是不敢再把心事直白铺到他面前,可是……可是敏学的那个齐欢缠他缠得太凶,缠得整个学校的人都知道了。她怕她再小心犹豫,陈让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心跳得飞快,一下一下慌乱撞着胸腔,像是快要跳出来。

从头到尾陈让只说了四个字:“问他,他懂。”

久久难以平复。

她知道陈让这个人不好相处,有一次,她借问问题的名义鼓起勇气去找他,他只是扫了眼题,转头就把她的练习册给了斜前方的男生——他们八班的班长,一个戴着眼镜潜心钻研题目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正统好学生。

陈让穿一身睡衣,倚着书桌桌沿站着,头发半湿。

“这周的模拟卷,我有些地方不太懂,可不可以请教你?”她问。

他把手机随手往桌上一丢,压在草稿纸上。

周诗宁和他一起做一中代表时参加过几次校外比赛,说过的话不多,但好歹有过交流。

那道齐欢打来问的题目,演算过程简略而明了,在纸上笔迹墨水还没全干。

他有的时候是一个人,表情散漫,长腿迈开步子,一截走廊转瞬就在他脚下踩尽。有的时候他和一帮人一起,在说笑玩闹的嘈杂中,他沉默而平和,带着一丝对外界的冷淡,余光从不向不相干的地方驻足。

点了根烟抽,窗开了一半,夜风吹进来,薄烟刚氤氲飘起就被吹散。

周诗宁很紧张。她喜欢陈让很久了,她们班在八班隔壁,每天都能看到陈让从教室窗外走过。

手机嗡嗡震响。

左俊昊喝着奶茶,偏头小声跟季冰嘀咕:“得,又来一个。”

他瞥一眼,是左俊昊。

“陈让。”嗓音细嫩,但和齐欢略带爽朗气的声线不一样。

烟夹在左手食指和中指间,烟尾猩红一点。

放学后在小卖部逗留是种习惯,陈让他们几个去常去的店买喝的,才站了没一会儿,一个女生忽然跑到面前堵路。

“喂。”

左俊昊赶忙追出去。

烟气随他说话沁出,迷蒙笼住眉目,他眯了眯眼。

“喂——你等等老子。”

那边左俊昊没有半个字废话,声音焦急,“李明启堵了季冰,你赶紧来——”

“关你什么事。”陈让一脸平平,拉上裤链,头也不回出去。

齐欢听说陈让他们和社会上的人又干了一次架,闹得还挺大。

上午的课结束,人群都往楼梯口走,左俊昊和陈让拐道去了厕所。站在陈让旁边滋尿,左俊昊挤眉弄眼问:“齐欢肯定又要来找你,欸,说真的,你心里怎么想的?”

她们学校的人知道得不多,白天在学校只听了个大概,又因为有事好几天没能去一中门口找陈让,一直心神不宁。

他就是这样,高兴的时候笑啊说话啊都行,没兴致的时候,任你是天皇老子也别想让他开金口。

晚上,齐欢洗完澡披着湿的头发趴在床上,随便翻了翻书,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她翻来覆去,仰面躺着,看着天花板,手机握在手里,拿起又放下。

左俊昊回了座位,一上午的工夫,想跟陈让讲话,他就没吭过几回声,倦懒模样,仿佛抬一下眼多说一个字都会要他的命。

“哎啊啊啊啊——”

恰好铃声响,季冰是隔壁班的,拍了拍左俊昊的肩膀,踩着铃声走人。

把手机举过头顶,齐欢放在眼前看,纠结许久,终于拨通那个早已背熟的电话号码。

陈让嗯了一声,低头翻起书不再理会他们。

第一次没有接。她不死心,又重新拨了一遍。

左俊昊和季冰对视一眼,“真的?”

正当她做好拨第三遍的准备时,那边终于接起来。

“不小心撞的。”陈让从书桌抽出书往桌上一甩,平静地终结这个话题。

陈让略低的嗓音响起来,有点烦躁,带些淡淡的倦意,“喂?”

季冰无语,“这你就有点夸张了吧。”

“陈让!是我是我。”齐欢很欢喜。

左俊昊立刻反驳,“不可能。敏学那帮人十个还不够陈让一个人削的。”

那边没说话。

季冰没那么大反应,脸色也不好看,皱着眉猜测,“不会是敏学的干的吧?”

齐欢听不到声音,以为信号不好。她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看了看。

陈让顶着脸上没能全消的伤去学校,左俊昊一看就火了,“操,哪个不长眼的孙子敢打你,反了天了?!”

信号满格。

她走远十几步,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停下回头看他,弯起眉眼唇角,“你都不跟我说再见的啊?”

她重新把手机放回耳边,手指无意识扣着被单,“陈让,你怎么不说话……?”

陈让坐在长凳上没动。

“说什么。”

不等他说什么,她挥了挥手,转身小跑向另一个方向。

“你刚刚在干吗?”

齐欢拢了拢身上他的外套,笑了下,“跟到这里就差不多了,我也该走啦。”

“睡觉。”

她把用过的棉签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这些你带回去,留疤不好。”塑料袋里剩下的药,全塞给了陈让。

齐欢顿了下,“我把你吵醒了?”

齐欢说:“不管你信不信,这是我第一次追男生。”

他那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一阵。

他不出声,也没继续问。

黑沉房间里,陈让把床头柜的灯打开,背着墙,随手拿起玻璃杯,仰头喝了点水。

齐欢动作一顿,又继续在他额角最后一处擦好。她一边拧好药瓶,一边说:“没有。”

凉凉的水入喉,混沌的精神稍微清醒了一些。

快要上好药的时候,陈让盯着她,忽然出声:“你都是这样追人的吗?”

“我听说你前两天和别人打架了?”齐欢试探性地问。

坐着的陈让比齐欢矮,他的脸被她抚在掌心里。

陈让不置可否,从鼻音里淡淡地嗯了一声。

夜风微凉,马路上来往人迹,无论纷扰与否,这片刻都与他们无关。

“为什么?发生什么了,是你们惹到谁了,还是——”

齐欢捏着棉签,有点颤抖,抿紧唇,专注他脸上的伤口。

“齐欢。”他喊她的名字。

这一回,他没有再抗拒,没有别开头,也没有推开她的手。

齐欢话头被打住,她应:“嗯?”

他的皮肤微凉,衬得她手指十分烫。

“你很闲吗?”陈让问。

她顿了一下,又伸过去,另一手扶住他的脸,固定住不让他再动。

“……”

陈让偏头避开。

陈让懒得和别人说话,更不喜欢说废话。然而到这个份上,却破天荒地没挂齐欢电话,就让气氛这么僵硬着。

三两下拆了包装,她用棉签蘸浸紫红药水,要给他擦药。

齐欢被噎了半晌,知道自己从他那问不出什么。但想和他多说说话,她只能绞尽脑汁地转移话题,“对了,我请左俊昊吃饭,你真的不来吗?”

“药店的店员说,这种对伤口最好,不会留疤。”

他不说话。她就自言自语:“应该是下周,这周天我一个朋友过生日,我们去新开的那家皇朝湾唱歌,所以只能推后……”

她跑得很急,像是害怕他会走掉,半分钟不到就提着一袋子药站到他面前。

“跟我有什么关系?”

齐欢没走,期期艾艾站在不远处。她穿上了他扔给她的校服,有些大,罩在她身上,显得整个人小小的。犹豫站了站,她忽地跑向路边。

“……我就是想问你到时候吃饭去不去。”

陈让走出巷子,外头是哪条街他不清楚,也懒得去想。找了个靠墙的公共长凳坐下,头向后抵着冰凉的墙面,他阖目靠了一会儿,缓缓睁开眼,侧过头。

陈让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你请他吃饭,我去干什么。”

转身前扫了眼她的脸,那双眼睛里水汽隐约,怔怔朝他看。陈让迈着步子,不由得蹙眉。唇瓣抿紧,忽然有点说不清的烦躁。

“你好久没看到我了,不想我啊?”齐欢不正经地跟他打诨。

“洗干净还我。”

陈让说:“不想。”

脱了外套扔到齐欢头上的陈让,还是一副冷淡表情,只是微微偏开了视线,不完全看她。

她笑,一点都不害臊,“我想你啊!”

不管是披是穿,都足够盖住她肩膀处衣服撕开的那道口子。

“……”

属于陈让的气息突然包围,齐欢眼前暗下来,光线全被罩在外。她揭开抛到头上的他的外套,眼睫还挂着泪。

下一秒,电话就被挂断了。

静谧间,不知过了多久。

课间铃声一响,教室里又开始躁动起来。大课间,季冰一群人来八班,围在陈让和左俊昊座位周围。说起周末去哪玩,意见不一。

快要入秋,夏天只剩下尾巴,潜藏在角落的虫鸣声中。

“去打桌球?”

路灯下,还有飞蛾在扑虚假的火光,仿佛永远不知疲倦。

“有什么意思,天天打天天打,看到都要吐了。”

喉间哽咽卡住,她抬手捂住眼睛,突然说不下去。

“要不去唱K?”有人提议。

“我今天真的很不开心,可是看到你,看到你……”她有点说不出话,“我只是想看看你脸上的伤,没有……别的……意……”

马上被否决,“别吧。”下巴一抬指向陈让,“让哥不喜欢。”

她眼睛泛起红。

说的也是。虽然陈让对什么都没有太大兴趣,但KTV太吵,待久了他容易暴躁。

“你只是吓唬我,我知道。”

“去……”

“我的衣服,这件布料,很容易就会撕坏。可你撕了那么久,一点都没撕破。”

话还没说完,一直不出声的陈让忽然开口:“我没关系。”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齐欢两手揪住自己的衣领,有些使不上力,但她捏紧了,在肩膀处用力扯,没两下衣服就“嘶啦”裂开一条口子。

“什么?”

“我是故意的。”陈让半晌才出声,他转过身,脸上表情有些嘲讽,“差点被人搞也能给对方开脱,你是天真还是蠢?”

他翻着书,随意道:“唱K也行。”

齐欢对着他的背影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几个人怔了下,不过也没往心里去,斟酌,“那就去龙港?”

她追上了他。

刚有人要附和,陈让淡淡地说:“太远。”

他停下。

远也不行,提议的人摸了摸后脑,想说龙港环境不错,到底还是没有讲。

“陈让——”

季冰道:“最近好像有家新开的KTV,叫什么皇朝湾?龙港远了可以去那试试。”

齐欢突然站起来,往他的方向拔足奔跑。

一帮人瞥陈让,他没反应,不拒绝不点头。不表态就是默许,于是就此拍板。

他的身影朝着黑夜而去。

“行,周末皇朝湾。”左俊昊行动派,当即订包间。

齐欢背靠墙缓缓蹲下,抱膝蹲在原地,后背蹭了一片灰。巷子不长,又有些长。亮起的路灯下,开始有飞蛾在盘旋。

齐欢见到了严书龙追的学妹,挺可爱一女生,在她面前乖乖巧巧,跟着严书龙喊了声欢姐。

他不再理会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转身继续向巷子出口走。

她给寿星公的礼物送出去之后,就一个人窝在角落看他们热闹。

几秒后,他道:“那你现在可以不用高兴了。”

“欢姐,唱个歌来?”

陈让看着她。

声音透过音响传遍整个包间,说话的把另一个话筒递给她。

“我今天本来很不开心。”她垂着眼睑,脸上褪去因激动生出的潮红,开始泛起浅浅的白。揪着衣领的手松了些许,她说,“可是刚刚看到你,一下子,就很高兴了。”

“不了。”齐欢摇头,“我嗓子不舒服,你们唱。”

夕阳沉沉,彻底降下。

除了庄慕和严书龙,一帮人也不太敢开她玩笑。见她懒洋洋笑着,靠着沙发椅背不太想动弹的样子,便没坚持。

她看着他的眼睛,喉间发颤,不停否认,“……才不是。”

齐欢无聊,端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杯下肚。她酒量不太好,不敢多喝。

“不是。”齐欢揪着衣领平复气息。

严书龙出去抽烟,转了几圈,回来的时候说:“欸,那边,一中的好像也在这里。”

陈让本就带着伤的脸上,浮起一个五指印。他松手,啐了一声,嗤笑,“你三番五次来找我,为的不就是这个,装什么?”

齐欢听到,问:“一中的?”

只有他和她无法平复的呼吸。

“对。就陈让和左俊昊他们。”

“啪”的一声,空气都静了。

这么巧,齐欢一下来了精神,“哪个包间?”

露在外的皮肤已经被掐捏得泛起了红,齐欢没办法,慌乱间抽出卡在自己和他胸膛间的手,急急地扬手甩了他一个巴掌——

严书龙回忆了一下,报了个数。

齐欢痛得眼角泛泪,她的手抵在他胸前推拒,却被压得动弹不得。

齐欢当场站起来。

“陈让……陈让!”

“欢姐你去哪……”

陈让钳住她的下巴,她恍然受惊的表情不到一秒就变成了吃痛。他扯她的衣服,腿压住她的膝盖,动作粗暴而凶狠。

“你们玩!”她头也不回,推门走了。

齐欢下意识轻声痛呼,肩膀撞到巷壁,还没站稳,他的身躯就压上来。

齐欢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瞧,左俊昊那帮人在里头热闹,玩得正嗨。除了他们一群男生,也有女的。

那颗几乎像是埋在他怀里的脑袋蓦地抬起,陈让没给她任何反应机会,拽着她的手就把她用力推到墙边。

人走动,里面光线又暗,她看了半天没看清陈让在哪。

逮你跟了这么久,我成全你怎么样?”

只能把门推开,慢慢探头进去,眯着眼找了半天,终于找到陈让处于角落的身影,还没多看两眼,下一秒她就被人发现。

陈让抬脚,踩住齐欢的鞋面,没有用多少力,但他比她大的男性鞋底结结实实覆在她鞋上。

“这谁啊伸个——哎,齐欢?”

陈让步步逼近,她却不能一直往后,他站在她面前,脚尖贴上了她的脚尖,彼此距离近到只能放下一个拳头。齐欢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一垂首,额头就要抵上他的胸膛。被他的轻淡气息萦绕包围,她感觉自己头皮发麻,脖颈和背脊快要烧起来。

这一声把左俊昊招来了。齐欢干脆大方进门,“好巧啊,你们也在这边玩。”

齐欢看着他走近,微微往后退了一点。

左俊昊笑,“是哦,巧了。你朋友在这过生日?”

“陈让……”

她点头。

风从脚下穿过,贴着巷子的老旧石板地,吹起一股青苔味道。

“来来来,赶早不如赶巧,一起坐。”左俊昊赶忙招呼她。

他站着,慢慢转身,眼神凝在她身上,让齐欢一时有些僵滞,更不敢动。

齐欢也不扭捏,应下了,只是在他递来酒杯时摆手婉拒,“我不能喝,等会撒酒疯。”

陈让忽然止步,齐欢差点撞上他。停在巷子中段,前后都没有人,什么时候走进来的,她自己也想不起。

“真的假的,一杯不至于吧?”左俊昊笑着调侃,手里却放下杯子没强求。见她眼睛滴溜朝角落瞟,心知肚明,弯唇凑近她小声说:“那人啊,一进门坐到现在,除了去洗手间就没见他动弹过。”

跟了许久发现他没有目的地,一路走到哪算哪。她脚步不停,却禁不住出神,满脑子都是他脸上的伤。

那人是哪人,自然不必言说。

齐欢站了两秒,拔腿跟上。

左俊昊不拉着她多废话,挂着一脸笑去了别处。

一时没反应过来的齐欢被甩在原地,那道前行身影,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比以往更浓更甚。

齐欢直奔角落,凑到陈让身边坐下。

陈让低垂的眼睫投下一片阴影,眼里黑沉沉涌动着暴戾,语气带着一丝厌烦和倦躁,“滚。”

陈让眼皮一颤,没抬眸。

她慢慢收了笑意。

“好巧,你们今天也来这里玩啊!”齐欢笑得见牙不见眼。

“你……”

他没应声,手机屏幕五花缭乱,正在游戏界面。

话音在看到他脸上的冷淡表情以及额角的伤痕时戛然而止。

“你一直坐在这里玩游戏?”她问。

齐欢提步追上去,小小喘气,笑着拍了下他的胳膊,“没想到能在这碰到你,我……”

“嗯。”

那道高个背影滞了一刹,没有停,保持着同样的频率继续往前——还略微更快了些。

“不无聊啊。”

顿了一下,她扬声喊:“陈让!”

他不理会。

齐欢从纪茉家出来,无聊地到处晃。走到不知第几条街,天渐沉,她正准备回家,忽地瞥见前面有个熟悉的身影。

齐欢盯着他,又盯他的屏幕,视线来回。

一道血迹顺着他的额角缓缓流下,比天边赤红的夕阳,还要鲜艳。

她一直在旁边瞟,很干扰人。陈让暂停游戏,侧头,“有事就说。”

墙上挂着的时钟“嘀嗒”“嘀嗒”。

“我没什么事……”她一顿,笑起来,“就是想跟你讲讲话。”

陈让站着一动未动,任玻璃杯碎在他脚边。

“……”

一声闷响,然后是杯子落地碎裂的声音。

陈让收了目光,继续打游戏。

陈健戎从地上站起,死死看了陈让一会儿,无声对峙数秒,忽地抄起一旁的杯子掷向陈让。

齐欢看他玩了一会儿,用食指戳他,“我给你唱首歌。”

陈让痛得受不了,暴起一脚踢开陈健戎。他撑着墙站稳,眼睛狠狠瞪着。

他理也不理。

“都怪你……都怪你这个畜生!老子养你这么大,要你多管闲事……狗东西!我叫你多管闲事……”

“陈让?”她喊他,“你别玩了哎。”

一下接一下地砸,一声又一声的“想得美”。他发狂一般,像是疯了。唯独怒意反复,始终不止。

陈让手指不停,仿佛没听到。

“野种?你想得美!”

齐欢只能闭嘴。

陈健戎犹如被踩到了什么开关,一下子暴怒起来,冲过去扯着陈让的头发,拽着他的头狠狠往墙上撞。

他不跟她讲话,游戏她又不感兴趣,在他旁边干坐着无聊极了,她闷闷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半杯酒。

“我宁愿我是野种。”

味道有点甜,酒味不重,齐欢喝完又倒满,再喝了一杯。

他睁眼笑意浓重,嘴巴咧开,大拇指抹掉那一丝腥甜,喉咙里发出闷笑。

她抱着手臂倚着沙发靠背,唱歌声和说话玩乐声在包厢里交织,有点吵,也有点别样的寂静。

陈让干脆靠住墙站,闭眼仰了仰头,嘴角渗出了血丝。

脸开始热了,齐欢用手扇风,起身去另一边点歌台。

陈健戎眼珠赤红,被他这语气一激,反手又是一巴掌,将陈让甩得踉跄,肩膀撞上了墙。

“喔,齐欢啊,要唱什么?”点歌台边坐着的人一见她,热情问。

他轻笑,“野种?”

左俊昊这一帮人都认识她,不说她追陈让追得起劲,前不久还一块收拾林江路,算起来也是熟人。

陈让被打得偏头,一边脸颊泛红。

齐欢报了个名字。

“狗东西!老子生你养你就是让你这个不知好歹的野种来气我的!”

点歌的人帮她把曲目顶到最上面,在唱的歌正好结束,帮忙探身到人群里要了话筒给她。

陈健戎气极,一巴掌重重扇在陈让脸上。

“不用了。”齐欢摆手没接,转身跳到点歌台对面。

陈让比他老子高一点,看陈健戎的时候视线向下,显出一种冷淡的不屑,“搞完了?叫得真卖力……”他讽笑,“听得我都想试试。”

一把立麦,还有一张高脚凳。

陈健戎一把拽住他,“给我站住!”

她坐在那儿,没什么人注意。大家都在玩,摇骰子,喝酒闲聊,打牌。

陈让理也不理,直接从陈健戎身边走过。

前奏响起,齐欢脚尖在地上轻轻打节拍。她声音微低,不像一般女孩子娇柔嗓音,反而有些小沙哑。

他并不想叫爸的男人。

昏暗的灯光下,一片嘈杂,她悠哉转动高脚凳的坐垫,认真地唱。

门一开,门外的男人和他个头差不多,有几分相似的脸正对他怒目。

是一首轻快的暗恋歌曲。

“滚出来——”

或许是知道陈让专心玩游戏没空听,她一点都不紧张,更别提害臊。

十分钟左右,门外响起一阵“嘭嘭嘭”的捶门声,还有一声暴喝。

唱到最后一段,副歌还剩一大半,齐欢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

他躺倒在床上,用手盖着眼睛,耳朵里血管突突地响。

庄慕打来电话找她。她从高脚凳上下来,给点歌台的哥们比手势,一边往外走接电话一边示意他可以切歌。

说完陈让又一次回房摔门,或许是耳朵经受几声重响,这次彻底隔绝了不想听到的声音。

“我靠!让哥你是不是掉线了啊?!怎么突然就退了!这都半天还没重联?!”

陈让狠狠踹了下门,“你把这里当妓院?!要嫖能不能去外面!”

坐在陈让身边和他一起打游戏的男生独力难支,被杀得心力交瘁,忍不住伸脖子看了眼。

一个男人的怒吼响起来,“陈让,你滚到房间去!”

陈让的手机屏幕一直停在退出后的大厅界面。

里面的动静停了两秒。

他不知道在干什么,有点出神。

如果不是门的质量好,早就破出窟窿。

男生没敢多问。

椅子重重地砸在门上。

“嗯。”陈让应了声,收了目光,把手机光亮摁熄,“不玩了,你打吧。”

“砰——”的一声。

包间墙上的大屏还是齐欢没唱完的那首歌,人都挤在正中玻璃茶几边玩骰子,没人顾上唱歌,所以没人切。

陈让握着笔,半天没有写一个字。忍了又忍,他猛地起身,拖着椅子开门冲到那间房前——

字体颜色渐变,掠过整首歌的最后一句。

像是要跟他示威一样,在听到他摔门之后,动静越来越大。

只有伴奏。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陈让眼睑低垂,默了一会儿,黑屏的手机重新摁亮。

把书包扔在床上,他坐到书桌前随便抽了一本书翻开,眼前的字像一行行蚯蚓,一个都入不了眼。

每天删一次的通话记录很干净,架不住齐欢不厌其烦有空就找他,和她最近一次通话是中午。她给他打电话讲了一堆废话,这一通他还没来得及删。

陈让站了十秒,提步走回自己房间,重重摔门,震得门框都颤了一下。

视线停在那个没有备注的号码上。

女人的浪叫,男人的吭哧卖力声,纠缠在一起拧成一道恶心的浪潮,让人反胃。

陈让抿了下唇角,抬指,点击编辑。

他趿着拖鞋,紧紧抿唇一步一步走上楼。经过拐角第一间房,想忽略径直走过去,还是在听到里面传来的一阵阵声音时,停住了脚。

随手备注了一个数字“7”。

陈让家是独栋两层。一开大门,他拧眉,在红地毯上站了站。鞋柜前没有换下来的鞋,但大理石地板反光,从客厅一路到楼梯,有两对蒙灰的脚印。

而后没再多看,收起手机。

“陈让……”

齐欢那一串没着没落的号码,被加进了他的联系人里。

风从脚下穿过,贴着巷子的老旧石板地,吹起一股青苔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