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言情小说 > 小清欢 > 第十一章 我的梦里只有你

第十一章 我的梦里只有你

陈让平和的眸光,像是在引导着她,带她回忆。

她一瞬哑言。

就像事情只发生在昨天,那个午夜街道,他站在路口咬破了她的嘴唇。她哭着说会记得,以后一定会把那一个小伤口还给他。

“那咬了的呢?”

倏而五年,前一瞬他们分开,这一刻,并排坐在同一个位置上,须臾时光快如奔腾长河,拍马也难及。

她顿住,下午在工作间的那个吻浮上脑海。脸不禁微热,用他的话回他:“你又没咬……”

眼前是行人络绎的广场,前一个节日的装饰还挂在路灯灯柱和树上,彩灯亮着,离得远些看起来颇有银花火树之意。

齐欢等他发问,关于方方面面,都做好了准备。不想,他开口却是问:“嘴唇疼吗?”

陈让的声音就着夜风,“别的东西我不问。你别胡思乱想,也别随便做决定。”他对上齐欢的眼睛,“我知道你心里有我。”

“这个倒有。”

齐欢怔了怔,回过神微低头,“这么自恋……”

齐欢侧目,“没什么要问的?”

他似是勾了勾唇,很短暂的一瞬,“你是没写在脸上,但都写在眼睛里。”

“没有。”陈让回答得很干脆。

言毕,陈让站起身,“走吧。”往前走了几步,他回头,朝她伸手。

这样的场合,很适合谈话,正好原本也打算要电话联系他的。齐欢稍作酝酿,起了个头,“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齐欢没动,他挑眉,“要不然我找张纸巾包起手,你再握?”

两人坐在广场上的石凳上,夜幕垂垂,穹顶暗色最浓,星点和月钩儿的光芒也最盛。那夜色蔓延到天际,颜色就淡了许多。

时间变幻,场景改变,人还是一样的人,只是位置变了。曾经主动的是她,耍赖蹲在地上不肯走,用袖子包住手也要他拉她。

菜陆续上桌,饭毕,陈让带齐欢出去,却没直接回去,开车到距离餐厅二十分钟的广场。停好车,徒步往广场中心走。

如今,他开始尝试着,去做从前没做过的那些事。

“那就好好坐着,好好吃。”他敛眸,没有更多言语。

五年改变了很多东西,回去禾城,城建翻新,一大半都和他们读书时不一样,但就算如此,也并不足以将所有东西都变得面目全非。

齐欢顿了顿,和他对视,“……没有。”

分开会有陌生感,一时难以适应,这很正常。

陈让注视她几秒,“怕我?”

五年很长,但也不算太长,现在他们都在。

“那什么……”她说不出所以然来。

不远处升起孔明灯,橙黄盏盏,缓缓飞向天际,和家长手牵手的小孩们看见,雀跃起来。

进去坐下,侍应引路将他们带到二楼的包间。齐欢落座后不甚自在,陈让瞧着她不安分的姿态,淡淡蹙眉,“你干吗?”

齐欢握住陈让的手,没有让他等太久。

他看向她,“现在喜欢了。”

陈让拉她站起后就收手,被她拽住。夜色下,齐欢一本正经叫他的名字:“陈让。”

“你不是不喜欢吃辣?”

“……嗯?”

陈让说:“不够辣。”

“五年很长,对吧?”她语调平平,眉目笼着一层浅黄灯影,“在外面的日子,一开始我每天都是掰着手指过的。”

她奇怪,“不难吃啊。”

他因她的话,面色慢慢沉下来。

“不喜欢。”

“那时候觉得难熬,现在站在这里,回头想想就也还好。”齐欢的声音轻淡,但沉稳有力,她抬眸直视他,“别的不多说,我只告诉你,从回来的那天起,我就没打算过要躲你什么。”

她道:“组里有饭吃……”

掌心和他相握的热意似乎更甚了些。

陈让点头。

“这个项目需要小几个月,我不胡思乱想,也不随便做什么决定。”她说,“那个时候我走得太仓促,现在有足够的时间,感情这件事,我们好好谈。”

车停在一家餐颇有格调的餐厅前,全程小憩的齐欢迷蒙睁眼,“吃饭?”

回了酒店,陈让一路跟齐欢到她房门口,她输密码时见他还不走,不由一怔,“你干吗?”

车一路往市区开,或许是太累,和他二人单独于车里相处的情况,气氛本该紧张,但她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喝杯茶。”

“……”齐欢默默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

“我房间没茶,这么晚了,你……”

他没答,反诘:“怕我卖了你?”

她一边说,门“嘀”一声开了,陈让没给她聒噪的机会。

她问:“去哪?”

陈让拿开她挡在他胸膛前的手,沉沉压着她,“欠你的生日礼物,补给你。”

陈让开车停在路边,降下车窗,“上来。”

齐欢满脸绯红,佯怒瞪他。

齐欢收到陈让消息的时候,已是傍晚,她准备去吃晚饭,看清消息内容,稍犹豫,最后还是依短信里所言,到酒店大门处等他。

“谁要你亲几分钟当生日礼……”

待虫子解决,话题也换了一个,先前那个问题,并没能听到她回答。

话没说完,他再次俯首,她的不满湮没在唇齿间。

而后里头传来她咋呼飞虫有多大的闹腾动静,似是卷了叠报纸手忙脚乱拍虫子。

这一回,比第一个吻还长,足足二十分钟,齐欢差点断气,又急又气,蜷腿踢他。

“这飞虫……”

陈让压住她的膝盖,淡然看着身下她头发微乱,有些靡艳的模样,一本正经道:“四乘五,二十分钟正好。”不用看扔在茶几上的手机,他算的时间应当不会错。

静默间,左俊昊心都吊了起来。可惜没能听到后面的,没等齐欢再说什么,就听她“啊”地惊叫了声。

五年五个生日,一次五分钟,总共二十五分钟……他怎么不掐个表计时!

齐欢那句“还想不想和陈让继续”,隔着未关的门,他们听得一清二楚,那怅然语气中,若有似无带着一丝自我质问。

齐欢踹不了他,只能怒目,“我今年生日还没过!”

原本要进去的,不妨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他们便停住脚站在了这。

“哦。”陈让很镇定,“提前送你,不用客气。”

方才开了个小会,短暂的工作处理完,陈让就马不停蹄跑来找齐欢。路上遇到这个组里的人,似乎是齐欢的同事,看到他们时虽然表情奇怪,但还是给他们指路,告知了齐欢的去向。

他一副“你捡了大便宜”的表情,气得齐欢想打人。

齐欢没发现他们在外,专注聊着电话。

齐欢鼓着劲把陈让推开,起身盘腿坐好,和他面对面。手里扯好凌乱衣襟,她道:“你进也进来了,坐也坐了,我房间里没茶,该回去了吧?”

左俊昊一直打量着陈让的脸色,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然而陈让一如既往,面色沉和。他离门边只有三步之遥,迈过门槛,齐欢就在里面。左俊昊比他更后一点,三步半。

她脸上那一丝丝别扭,陈让直接忽略,往沙发背一靠,稳当自如,还反问:“不留我?”

齐欢略有怅然,下意识复述道:“还想不想和陈让继续啊……”

“……”留你干吗?齐欢心下暗暗吐槽。对他如此外放的转变,她一时有些习惯不来。

那边追问:“你还喜欢他吗?或者,你还想不想和他继续?”

“你脸好红。”

齐欢默了默。

“还不是你——”齐欢气他有脸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张友玉在那头问,“陈让和你离得这么近,你和他……你打算怎么办?”

陈让睨她,“亲一下,反应这么大?”

“我也不知道……”齐欢笑,不晓得说什么才好。当然,方才工作间的那件事,她没告诉张友玉。

就算是以前,他亲她,她也会烧成一团火球,更何况是他刚刚那架势。齐欢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不要脸!”

“你们也太有缘了吧?这都能遇上!”张友玉感慨。

“说的好像你以前没亲过我。”陈让眉眼懒散,安然受了她的指责,“再说,你第一天认识我?”

张友玉夸张地吸了口气,以为自己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齐欢阐明当下情况,才叫她平静下来。

他还是那样清淡无谓的表情,还是那样浅淡自如的气质,但一开口,说的每个字都叫她哑然无言。这几年里,别的他长没长进不知道,气死人这方面,他倒是日渐精益,进步得肉眼可见。

和庄慕吃饭的时候,齐欢想着安定下来就找时间联系他,这当头她笑得无奈,“我本来想找他,但是现在好像不用了。”

齐欢说不过他,好一通体验憋屈滋味。她盯着陈让看了一会儿,蓦地突然扳起他的脸,捧着就俯首亲了下去。

“你和陈让打算怎么办?”

陈让一顿,抬手要环她的腰,唇上吃痛。血腥味蔓延开来,齐欢咬破他的嘴唇,很快放开他。

对于齐欢现在的职业,张友玉反应比庄慕更大些,颇感兴趣地问了好多问题。相同的是,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和庄慕一样,问到了陈让身上。

她说:“先还你这个,省得你嫌我跟你客套。”

齐欢今天已然收工,没有事情要忙,悠哉和她闲谈。张友玉说了一通自己的现状,又问清齐欢的状况,直说到口干舌燥。

齐欢对他的嚣张很是不服,但到底还是臊的,脸闷红,不等他反应便飞快离开沙发往里走,“我要洗脸了,你回去吧。”

熟悉的人依旧熟悉,改变的,仿佛只有时间。

没到浴室门口,被叫住:“齐欢。”

张友玉还是和以前一样咋呼,大咧咧嗓门,声线未变,语气和音调都和旧时无异,丝毫没有生疏感。齐欢心里那一丝丝因为阔别而产生的陌生,几句话下来就被冲淡。

她停下,防备地回头,“干吗?”

好不容易撇开其他,齐欢忙到四点多,和剪辑师互相放过,各自去休息。她找了个安静无人的休息间待着,喝完水,接到张友玉的电话。

沙发上的陈让老神在在,靠着沙发背垫,下巴微昂,视线随半垂眼睑下移,停在她领口,挑了挑眉。

因陈让这个插曲,午后短短几个小时,对配音工作间里的两人来说,过得可谓是意外的丰富多彩。

“记得遮一下。”

许久,感受到玻璃后剪辑师投递而来的探寻视线,她尴尬地别开脸。

齐欢顺着他的视线低头,领口下被他掐出来的痕迹,还有齿痕,十分清晰。

他挺拔背影潇洒离去,徒留齐欢在凳子上闷坐。

刚刚那二十多分钟,当真磨人。

大概是公事,他和那边说了几句,收起手机,“我有点事,开完会来找你。”说罢忽地凑近,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她耳根一烧,拽着领子猛地往上提,快步冲进浴室,头也不回。

恰时手机铃声响,她噤声。陈让瞥了她一眼,接起电话。

陈让盯着她的背影,勾唇散漫一笑。噙笑垂首,面容中有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无奈和纵容。

他视线微微下移,齐欢见他盯着自己的嘴唇看,警惕起来,“你不要再在这……”

上一次开怀依然记不清,他已经许久没有像这样轻松过。数日以来的疲惫,甚至这些年的奔忙,这刹那都有了价值。

齐欢忍不住想呸他,这一脸冠冕堂皇,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俗话说得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左俊昊跟在陈让身边,虽说做助理是为了履历,但他也毫不客气,从实习起就没亏待过自己。好比现在,陈让住的套房条件是最好的,他的房间环境次些,同样不差。

陈让答得半点不脸红,“我来看看你们工作。”

用季冰的话来形容,那必定只有一句——狗东西,脸皮比城墙还厚。

好不容易佯装平静,就这么被他破坏。他总是这样,总是能轻而易举就叫她失态。

这句话又被迎头抛来,左俊昊当面被骂,不爽,“差不多得了你,这么嫌弃我还赖在我这干什么?滚滚滚,自己去楼下开房间。”

“你……”齐欢瞅着他,忍不住质问,“你进来干吗来了?”脉搏慌乱没有章法,心怦怦乱跳,久违的感觉。屏幕上的影片放到哪了,她也全无头绪。

季冰躲过他踹来的脚,在沙发上懒洋洋环视四周,表情满满不齿,“也就陈让,换我,老早就让你有多远滚多远了。”

“怎么,会疼?”陈让眉梢轻挑,“可我没咬你。”

“嫉妒你就直说。”左俊昊嗤他,“好歹也是将来的医生,你能不能注意一下个人素质?你这样我以后怎么放心让你看病。”

齐欢抿住微肿的嘴唇,无言憋红了脸。剪辑师就在玻璃后面,之后一段时间他们天天得共事,经这么一出,又多了麻烦,想想都觉得尴尬。

“谁要给你看病。”季冰甩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一个小工作间里,两个在这工作的人都被吓到,反观陈让这个打搅别人工作的不速之客,倒是很沉得住气。

两人坐在左俊昊所住套房的客厅中,开着空调,温度宜人。

陈让放开齐欢,一派淡定,和她猝不及防将呆怔写在脸上的样子截然相反。

左俊昊喝了两口自己泡的咖啡,称赞,“还真别说,我的手艺越来越好了,都是陈让给我磨的。”

今后,也将永远相信。

对他的自夸,季冰回以冷笑。

彼时他沉闷厌世,她教他什么是爱情,他听了信了,从那时一直信到现在。

喝着喝着,左俊昊踢季冰脚尖,“你这次来干吗?”

高中二年级的齐欢,一往无前。

“我不能散心?”

“这才是。”

“能啊,但是你放着课业不好好努力,跑东跑西的多不合适。”

许久,陈让结束亲吻,却不曾松开钳制她腰身的手,那双眼睛长睫低敛,沉沉睇着她。

季冰是学医的,左俊昊他们毕业了,他还得继续深造。

玻璃后的剪辑师头低得快趴在桌上了,从没有如此痛恨过自己——为什么这么热爱工作?为什么这么敬业守岗?要是今天晚起旷工该有多好……

“不是听说齐欢回来了嘛。”

陈让突然侧身亲上她的唇。轻碰一瞬,很快变成炙热深吻。

左俊昊挑眉,“哦,所以你就来凑热闹?”

齐欢没反应过来,下一秒,一只大掌扣住她的后脑。

季冰懒得理他,问:“现在什么情况,齐欢人呢?”

“是爱情吗?”他说,“我觉得不像。”

“你当都是我呢,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一天到晚兢兢业业。”左俊昊看时间,才八点多,“陈让估计在房里吃早餐看文件,齐欢等会儿差不多也该工作了,十点的时候我带你去转转。”说着觉得气,骂他,“你来这么早干什么,扰人清梦!”

齐欢不防他出声,一怔。

“我飞机就这个点。”

漫长的拥吻还没结束,在她配音过程中一直很安静不曾发出任何声响干扰她的陈让,忽然说:“这个爱情片——”

“那你在机场多待一会儿不行吗?”

齐欢把握节奏,制造出亲吻的音效,唇角微抿。

季冰无言,默了默,狠狠踹他,“……狗东西!”

正好配到一部经典爱情电影的经典片段,画面里两位金发碧眼的主人公说完台词,在月色下相拥亲吻。

左俊昊没能嘚瑟太久,季冰挑他的弱点下手,问:“对了,纪茉最近怎么样了?你们有联系吗?”

齐欢继续后面的配音,她和陈让相隔半肩距离坐着,尽可能板着脸,视线规规矩矩盯住屏幕,丝毫不往他那儿看。

刚刚还嚣张的左俊昊气焰一下跌落,“我们……”

然而工作时间,她不能没有职业道德,同时也想借着专注其他事,来平复不安的脉搏,能让自己稍稍平静一些。

“没联系对吧?她最近忙着交研究报告,喝水的时间都没。”

怎么可能平静得了?

左俊昊一顿,瞪他,“你老关注她干吗?”

齐欢心里其实是紧张的,从前一晚看到陈让开始,直至今天这一刻,她都没能真正平静。

“给你添堵呀。”季冰很诚实。

就在这个小工作间里,就在他面前。

左俊昊气得不行,然而没办法。他们几个大学和纪茉不在同一个地方,但是离得不远。本以为纪茉就算性子冷淡,他在她面前多少还是有些优势的,毕竟不要脸是门学问。

整个过程,陈让坐在凳子上没动,看她和剪辑师讨论道具,讨论效果,看她为了自己的工作忙碌。

谁知道,就因为他一时大意,某次纪茉找他解决课业上的问题,他拜托给季冰,一来二去,他俩反倒混熟了。很多纪茉的事,他都不知道,季冰却知道。

剪辑师没多言,把沙袋重新拎出去。

虽然季冰和纪茉只是纯粹的普通朋友关系,想起这遭左俊昊还是不爽,“你真烦。”说着,他顺手给纪茉打电话。

“不一样。”齐欢坚持,“不用倒了,让他们拿回去吧。今天要是没有颗粒稍微大一点的沙子也没关系,可以先配道具充足的。”好在只是练手,并不是正式工作。

纪茉的态度如常,不算太冷淡但也称不上热情。左俊昊和她扯了几句闲话,她大概有事情要忙,不是很想聊,“没什么事了吧?没事的话我先挂电话。”

“差一点点应该不打紧……”

“等等等——”左俊昊叫住她,顿了一下,说,“你知不知道齐欢最近回来了。”

“不行。”她摇头,在小圈边蹲下,手里拈起一撮沙,皱眉,“这个太细了,不是那个声音。”

那头默了两秒,她说:“我知道。”补了句,“季冰告诉我的。”

剪辑师抬头,“不行吗?”

左俊昊抬眸瞪季冰一眼,又对电话那头道:“是,不过不只是回来,我还知道她在哪。”

才倒了一点,齐欢叫停,“这个不能用。”

“……在哪?”

谈话间有人送来一袋沙子,东西太重,齐欢搬不动,剪辑师帮忙拎进来,倒进用木板临时搭的小圆池里。

“就在我这。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帮你联系她?”

莫名地,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聊起了齐欢的工作。

说有事要忙的纪茉全然把挂电话抛到了脑后。而左俊昊拿着手机,边聊边往里间去。

“是这样?那……”

季冰安然坐着,看他为了多说几句费尽心思、绞尽脑汁的样子,忍不住感慨摇头——人哪,果然不能造太多孽。

“不能,得看画面内容,不同的场景,不同的天气,甚至踩的泥不一样,声音也都是不同的。根据这些因素,要制造的声音也会有所不同。”

齐欢接到纪茉电话时,先是意外,然后便是惊喜。她回来得太急,没能完全准备好,连庄慕他们的电话都是兜兜转转费了好大力气才弄到的,有些朋友至今还没联系上,纪茉就是其中之一。

“用这个,所有的脚步声都可以配吗?”

纪茉比从前开朗许多,电话里听起来精神劲头很足,比以前干练,虽然认识时间短,齐欢和她不如跟敏学几个感情深,但也是真心为她高兴。

“……嗯。”齐欢轻点了点头。

恰时齐欢吃完早饭正准备去工作间,不方便和纪茉说太多,只好简单交流彼此近况,互相保存了联系方式,暂时按下打算过后再细说。

“刚刚那个脚踩在雪上的声音,是用这个弄出来的?”他看着她手里特质的小道具。

拜陈让所赐,齐欢和共事的搭档一碰面,尴尬气氛就迅速蔓延。她倒还好,剪辑师明显难以消化,对她的态度仍随和,却不免有些微妙。

齐欢配完一段声音,陈让说话了。

这种事情不好解释,齐欢无法,只能硬着头皮专注做自己该做的。

陈让用余光瞥见和她之间的距离,他们坐着同一张长凳,相隔不算远,但也不近。

不到十点,有人来敲工作室的门。是剧组的员工,说导演等人要见齐欢。

就像很久以前,她看什么都是灿烂带笑的模样,而那时候的光,此刻仍然蕴存停留在她的眼里。

齐欢诧异不明,满面疑惑地跟着去。到了才知道,是另一部电影的摄制组来同个城市取景,在平城另一边郊区的山上。听说她在这,特意过来请人。

屏幕里的光影似乎投射到她眼里,那细微一团坚毅明晰。和从前比,她变得更沉稳,更成熟,是个经历过考验后成长起来的大人,但有些东西,从来没变,也没消失。

齐欢本身没有那么大的名气,人家主要还是奔着她老师的名头而来。

齐欢投入工作,态度专业,技术更专业。陈让静静看着,注视屏幕,更多的是在注意她。

这一行不够兴盛,从业人数不多,佼佼者就更少。齐欢的老师在业内颇负盛名,多年下来,年龄阅历都摆在那。当然,他有名也不仅仅因为他是老资历,他个人对拟声的创意和天赋,很多时候都走在别人前面。齐欢的机缘巧合是一种运气,她在国外那段时间跟着团队学习,像她一样近几年才被带入行的不少。

当下,也顾不上别的,齐欢坐到位置上,视线回到屏幕,陆续拿起摆在地上的几样道具,制造出影片内容所需的声音。

这位派人来请的导演名头不小,齐欢今后要在国内工作,自然得卖人家面子。没多说,一行人搭剧组的车去探班,开了三个小时才开到摄制地,午饭在车上简易解决。

做完动作,齐欢自己顿了一瞬,陈让倒是没作他想,很配合地闭嘴。

这个剧组到平城,只来了一个小组。山上环境不错,住人的房车和装道具的中型卡车停在周围,各色帐篷搭建起来,到处都有人在忙碌。

——工作习惯造就的下意识反应,比思维更迅速。

齐欢见有些小帐篷不似休息用的,边走边问:“他们搭帐篷干什么?”这里离郊区酒店不远,收工后往回赶肯定来得及。

齐欢看他那一脸理所当然,才是真的想问他要干什么。话没出口,后面剪辑师已经开始播放视频。陈让动唇似是要说话,屏幕内容开始变幻,同一瞬,齐欢以手抵唇示意他噤声。

领路的人给她解答:“晚上三点半之后有好几场戏。”

“站着干什么?”陈让朝齐欢发问。

意思是要通宵工作,这么多人在这扎帐篷,是为了方便轮班。

眼下,那位投资方把工作人员都打发了,进到前面配音的地儿也不知想干什么,这诡异的情况,他除了假装没看到,实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如此,齐欢点头,没再问。

刚刚开门看到身后跟着一堆人的陈让站在外面,剪辑师差点吓死。随行的工作人员说,这位投资的陈总来巡视各组的工作进展——他们配音是后期,片子都还没拍,有他们什么事?怎么想也想不通为什么会跑到他们这来。但这话,他哪好说出口。

见了导演,依次握手寒暄,一群人往开工现场去。

陈让定定看着她。对视两秒,不客气地在她的长凳上坐下。齐欢回头看玻璃后,剪辑师一脸戚戚,笑得尴尬又僵硬,而后低头假装并不知道面前的情况。

导演和齐欢聊起前年的一部法国电影。

“你——”

“那年戛纳电影节的时候,在‘一种关注’单元,给我们很多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它的美术和声音都做得特别好,后来才知道,是伯柯伦先生和他的团队操刀……”

齐欢把东西准备齐全,回头要向剪辑师示意开始,谁知一转头,一个人站在后面,猝不及防吓得一跳,倒吸一口气。

前年正好是齐欢刚加入伯柯伦团队的时候,那时她还是个菜鸟,正在摸索学习中,那个在戛纳“一种关注”单元令人眼前一亮的片子,为那位导演打开了一条光明大道。当时她并未参与拟声制作,但团队的辛苦和努力,都看在眼里,说起有关话题,也不磕绊。

齐欢配了三段,正在为第四段视频准备道具时,门响了。她在里面,不留神是听不到的,当下正专注准备道具,便没注意到剪辑师离座去开门。

不是所有镜头都要导演本人掌镜,眼下正在拍的几场,便由别人负责。

玻璃后的剪辑师操作仪器,将声音录下保存,一段配完,便当场合成,和齐欢分据在工作间里外,检查最终效果。就像以往千百次练习一样,成品很好。

到达摄制的树林旁,齐欢见到了这个剧组的拟声师。野外环境自然不是让他来配音的,为的是亲眼看着拍摄现场,能对周围环境有所了解,拟声时更好发挥。

今天调取出来练手的几个影片片段比较简单,齐欢坐着操作,盯着屏幕专注而认真。不大的工作间里,只有她手中道具发出的声响。

身为同行,两人站在旁边看,交流工作经验。他们聊得开心,专业范畴的内容,听得几位片场助理一头雾水。

工作间隔绝了外界噪音,分外安静,两旁靠墙的架子上摆满了白色塑料盒,放着各式各样意想不到且毫无关联的道具,有的单拎出来根本就是破烂。

天黑下来,剧组开始放饭,其他人和导演还有事要说,齐欢独自回到帐篷驻扎地,老远便见一个熟悉身影。

配音属于后期的一部分,拍摄期间,尤其是像如今这样拍摄准备阶段,其实根本没他们什么事,很是清闲。片方准备的这个工作间,说是给她练手用,让她跟组期间可以多注意摄制环境,边练边准备着。

陈让站在那等她。她停了停,提步过去。

吃过午饭,齐欢收了别的心思,随一起工作的人去了工作间。

“你怎么来了?”

一个上午,大概是陈让昨晚刚到的原因,齐欢从好些地方听到了有关他的八卦,拼凑起来,大概能得知个模棱境况。

“过来看看。”

几人议论不止。

“有什么好看的……”

年长的不以为然,“华运是不错,但也没到值得咋舌的份上,这个圈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个总那个总,大老板见得少了?大惊小怪什么。”

陈让盯着她,道:“就是好看。”

年轻的几个女工作人员就着这个话题议论,有人说:“就算这样,那也不错了,他家世好,有前景,长得也不赖……”

齐欢撇嘴。

过来人道:“别傻了,你干娱乐圈这行的,还这么傻白甜?造势懂不懂?多简单的事还看不明白,肯定是华运的人为了给他树立威信,方便他以后管事,才放这些消息出来。他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年轻哪有那么本事!”

“这里环境不错。”陈让说,“走动走动,去转一转?”

“哪有你想的那么好,你以为是拍电视呢,偶像剧看多了?那个陈总他才多大,满打满算今年不过刚毕业,往前倒几年还在读大学,你真信华运这几年的进步有他的手笔?”

齐欢想说自己刚刚走了很久,累得不行,然而对上他的眼睛,拒绝的话说不出口,最后还是点头。

听起来是一帮女工作人员,年纪稍微轻一些的,不由得对陈让的外貌和条件进行点评,言语中不乏花痴之意,然而却被年纪大的前辈教训。

陈让带的助理不是左俊昊,那位小哥谨守工作本分,陈让让他留在原地,他便一步也不敢跟。

人多的地方就有八卦,更何况是从事娱乐业的人。十一点多时,齐欢在休息间待着,听到外边凑在一起的工作人员聊八卦,陈让的名字不消分辨,接二连三传进她的耳中。

脚下青草松软,两人在忙碌的剧组里,悠闲散步。

第二天七点钟她就醒了,说不清道不明,就是睡不着。洗漱后叫早餐吃,吃完便出去熟悉环境。

然而齐欢实在累,走了几分钟就停下休息。陈让没强求,陪她在小草坡上站住。

陈让和她在同一个酒店,就在她楼上的豪华套房里住着。弄湿的纸条待在她口袋里,当晚,她仰躺对着天花板,拿着那张纸看了很久。

她靠着剧组放置在那儿的长桌,不肯站直,“好累。”

到剧组的第一天,第一场会议就让齐欢失了神。齐欢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完那场会议的,散会时和一众将要工作几个月的同事离开606套房,怔然发蒙,脚下好似踩着绵软云团。

陈让看她发懒,没说话。

——他以寂然相对,无声默认。

夜风吹得怡人,突然一声巨响,头顶天幕炸开烟花。齐欢吓了一跳,和陈让一起抬头。

紧张吗?开心吗?

不远处,剧组的人在放烟花,火焰花纹非常大,大概是拍摄内容需要,一直有人在喊着什么做指挥。

陈让仍旧看着文件,过了十几秒,脸上终于有了表情。那双眉头微拧,和抿紧的唇角一样,莫名深重。

他们所在的小草坡位置好,正正好方便欣赏。

气氛随着点滴时间沉淀下来,左俊昊唇边的笑意渐渐收了。

齐欢小小叹了声,仰着头看。

陈让坐在办公桌后,忽地没了反应,眼睛看着文件,目光却没有焦点。

“漂亮吗?”站着的陈让突然出声。

左俊昊本是想开玩笑调侃两句,谁知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陈让回答。

齐欢瞥他一眼,而后抬头再去看烟花,回答:“漂亮。”

“别介!说实话,你是不是很紧张?开心吗?”

他却道:“不够漂亮。”

“门在那边,你可以出去了。”

齐欢嫌他扫兴,正要吐槽,他凝着一朵接一朵绽开的火焰,忽地说:“不如你给我放的烟花漂亮。”

左俊昊嘀咕:“聊两句也不行。”清清嗓子,他没话找话,“你刚刚帮她捡的,就那个掉地上的是什么?”

齐欢一怔。

陈让迫人无形的视线落到他身上,“我们的事,关你什么事。”

陈让眸光浅淡,却莫名专注,像是透过面前场景,在看另外的东西。

这番无异于废话,要是季冰在,铁定得吐槽,看见了陈让,齐欢哪还有心思看他。

剧组准备的烟花很多,毕竟不缺这点道具钱。烟火接二连三,绽得满天幕都是。

“欸,你明天打算什么时候去找她?等明儿见了面,我可得好好跟她说道说道,刚刚她都没正眼看我,太不念旧情了。”

可看在他眼中,这漫天烟花,却比不上十八岁时齐欢手中高高举起的那支仙女棒。

左俊昊往沙发上一歪,赖着不走。

“我见过最好看的,就是我过生日,你点的那支。”陈让侧头,淡淡看着齐欢。

陈让嫌他聒噪,直接下逐客令,“你还有事没,没事就出去。”

这些年,他跟爷爷学,跟姑姑学,不停去学能够让他立足的本事。四处奔忙之中,见识过太多太多。就像烟花,比眼前这场盛大的不知有多少,更遑论曾经小小禾城,他在窗角一隅看到的那微弱一束。

左俊昊好久没有这么放飞,一说就停不下来。

但就是那一束火花,胜过他后来所见千万。

“行了行了,我劝你,真的,赶紧把文件收了吧!什么时候不能看啊?你折腾出这么个莫名其妙的项目,还跑来负责,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都几点了上进什么,赶紧睡个养颜觉才是真,不然,你觍着张劳累过度皱巴巴的脸,看齐欢还理你不。”

这世上,很多东西都很好。唯独和她有关的,格外好。

左俊昊当然不指着这个过活,将来也是要去忙活自己的事业,但在实习阶段,这简直就是躺着吃经验,履历表轻轻松松就能平添一笔亮眼资历,不要太爽。

——于他而言,最最好。

左俊昊跟这个异于常人的当然不能比。今年实习,本着肥水不留外人田的精神,毫不客气地往陈让身边凑,一来就当上了总经理助理——虽然这名头后还有“之一”两个字。

齐欢安静许久,烟火在头顶一朵接一朵,热热闹闹的动静,结束后给空气里添了几丝粉末味。犯懒的齐欢被陈让叫起来继续走,不过不是往前,而是倒回帐篷集中安置的那一块。

读大学的时候,陈让就开始给他爷爷搭手,算起来已经四个年头。练手这么多年,到了就业的时候直接往内部一戳,一步到位。

恰好导演让工作人员来喊齐欢吃饭,跑腿的人绕了一圈没找到她,正要走她就回来了,当下原话转达。

陈让扯嘴角,意味不明。

陈让和她一块去,到大帐篷里,来探班的都在,两个剧组的人凑了一屋。陈让作为投资方,自然不会被冷待,齐欢在旁看着,他们又是一通寒暄。

“……”左俊昊不服,“我转正了好吧!”

饭毕,导演招手叫齐欢到身边吃甜点,开口留她在这多待些时候。他们剧组只在平城停留几天,取完周边的景就要回主摄制地,这个小组届时全部撤走。

陈让从文件里抬眸,淡淡瞥他,“实习生闭嘴。”

趁着在的时候,导演希望齐欢能和他们组里的拟声师多交流交流。尤其今天拍摄完毕的几个片段,想让她和拟声师看看,一起讨论,研究研究。

“你费这么老大的劲打听她的去向,又兜兜转转绕大圈子请她回来,不好好休养生息明天帅她一脸,熬夜上进什么,缺你这会儿工夫?”左俊昊终于能敞开了吐槽,别提有多痛快。

不过是熬一夜牺牲睡眠的事,齐欢当然不会不同意卖这个人情,当即应下。

换做早些时候,左俊昊是绝对不敢拿这个说事儿的,但今时不同往日。

陈让得知,眉头几不可察地皱起,“要在这过夜?”

左俊昊心里冷哼,小样,还治不了你了?认识这么多年,陈让的命门落在哪,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齐欢说是,“你等会儿先回去吧,我今天留在这。”

简单的一句,令那个面容沉静的人一刹停顿。

“你睡哪?”

桌后的人看都不看他,他又道:“明天不打算去找齐欢?”

“有帐篷,请工作人员帮我搭一顶。这边说不定会弄到很晚,通宵也未必。”

左俊昊道:“你不休息啊?”

陈让抿唇,说:“知道了。”

该睡觉的时间,陈让没有半点要休息的意思,坐到桌后看起了文件。

他们站在吃饭的帐篷帘外,齐欢听他没头没脑的回答,不解,“你知道什么?”没等陈让说话,里面叫她,她只能先进去。

陈让没多言,但也没听他的,将只喝了一口的热饮放回茶几上。

再出来,外边没了陈让的踪影。

“大晚上就别喝咖啡了,这都几点,再喝你晚上还睡不睡。”左俊昊借着杯沿遮掩,暗暗白他。

齐欢跟导演一行人去正在赶工的摄制地。原以为走了的陈让过会儿又回来,休息时,齐欢见他在一旁椅子上静候,诧异,“你怎么还在这?”

左俊昊从小吧台端来两杯冲好的热饮,在他对面坐下。陈让喝了一口,皱眉,“什么味道?”

“看你工作。”

玻璃墙外夜幕不见星子,黑沉沉一片。陈让在客厅沙发上坐着,这几天连轴转,尤其为了这通会议飞行几个小时,刚到便立刻乘车赶来,他脸上却不见一丝疲倦。

“有什么好看的……”齐欢实在理解不了。

工作人员把长桌上的茶水收拾理净,门关上,套房内陷入宁静。

拍摄地很吵,人来来去去都在忙活,他脸上略有疲色,齐欢顿了顿,“你很累?”

等在夜半深更的会议,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一桌与会人员陆续离开,几个身负要务的留下和陈让谈了一会儿,没多久也告辞。

“还好,昨天休息比较晚。”陈让说,“你去忙,我没事。”

——陈让。

她道:“你要不要稍微歇一歇?”

没有多余的内容,简洁的金黄色铁牌上,“华运总经理”后,刻着两个字:

陈让没拒绝,轻点头,只说:“你忙完叫我。”言毕合上眼休息。

工作人员端来最后一杯热茶,置于主座面前,同时放上一个立牌。

齐欢回到监视器后,和拟声师边看拍摄边聊了半天。口袋里手机响,是张友玉的电话,她挂断用微信回过去:【现在不方便接。】

人到齐,所有人都在,研讨会正式开始。

张友玉问:【你在干吗?】

齐欢愣了几秒,纸湿答答躺在她手心,桌上陆续上茶,她才回神。

齐欢简明告诉她,张友玉听完重点却不在剧组上,反而对陈让更感兴趣。

语毕,他往主座行去,呼啦啦跟着一堆人。和在座一干负责人相比,那张脸显得格外年轻,眼角眉梢有一种中年人没有的凌厉锐气。

【你跟陈让在一块啊?】

齐欢的脸莫名发热,手心开始沁汗。他把纸递还给她,那双眼睛深如墨潭,“如果是重要的东西,记得要收好。”

【是,怎么了?】

身姿挺拔、气宇轩昂的男人停在她的椅子旁,俯身捡起那张半湿的纸条,略略看了眼,冷淡眉间没有多少情绪。

张友玉发了三个嘿嘿嘿,后道:【好久没见过他了,他现在长什么样?这么多年长好看了还是长残了?】

齐欢低头刚要去捡,旁边多了一双鞋。

齐欢无语:【他又没去整容……】

一行人走进来,看清的刹那,她蓦地呆住,手怔然离开桌面稍许。下一秒,旁边一声轻呼,伴随着淋到腿上的凉意,她猛地往后缩。旁边坐的女士连说对不起,齐欢放在桌上那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被她不小心打翻杯子泼出的水冲到地上。

【岁月是把杀猪刀嘛。】

出神间,门突然打开,一桌人齐刷刷看向门口,齐欢也随之抬头。

张友玉振振有词,最后说:【你发张照片我看看,帮你参谋参谋,要是劣化了,咱就再考虑考虑。】

把纸摊平用手指摁在桌上,她盯着看。

齐欢忍不住发语音斥她:“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鬼话。”

时间渐晚,又坐得太久,众人不知不觉都有些松散,各自聊起天。齐欢和对面的编剧说了会儿话就独自沉默,发呆许久,百无聊赖地从口袋里掏出白天庄慕给她的那个电话号码。

张友玉也改为语音撒娇,“拍嘛拍嘛,给我看看昔日一中第一现在什么样?”

一帮人只能继续等。

齐欢想拒绝,然而不知怎么,大概是张友玉的粗神经气息太感染人,一时没绷住,也跟着玩闹心起。拟声师走开去和别人说话,周围其余人都在忙,她左右瞧了瞧,小碎步跑回休息处,在陈让椅子前几米的地方,偷偷摸摸拍了一张他阖眼小憩的照片。

等了很久,人陆续来齐,主座的位置却一直空着。有人推门进来,和接待的人不知说了什么,接待的那位转告在座,“投资方那边要慢一点,来的路上耽搁了,各位再稍等。”

夜色下略显朦胧,好在这边灯光尚算充足,画面虽模糊,但不影响他的五官。

齐欢拿着看了会儿,无言放下。

屏幕上对话列表里,张友玉最新的一句看起来颇为欠打:【怎么这么久没动静?该不会是他真劣了吧欢姐?】

编剧道:“是吗?那很巧,是齐小姐家乡的品牌。”

齐欢莫名生出一股不爽,手指飞快输入文字要回她,太过着急,一不小心从对话界面点出去。

“俞省?”齐欢抬眸,“我就是俞省人。”

“齐欢——”

“华运就是我们的投资方。”那位编剧说,“俞省出来的品牌,这几年做大的……扩张得快呀。”

前头在叫她过去,她手忙脚乱再次点进去,先把照片甩给那边,仰头应声:“来了!”

“华运?”齐欢想起进酒店的时候,门上的标志和这个透明立牌上的一模一样。

然后给张友玉回语音:“劣个头,陈让一直都这么好看!你离屏幕远点,不许舔!”

一个“华”字,后面是个潦草的字母,对面的编剧替她接上,“华运。”

没怎么看清,松手发了消息,她便收起手机跑回监视器前。

“华……?”

这一通,直忙了四十多分钟。

齐欢和她说着,端杯子喝水时手不小心碰到旁边的透明立牌,慌忙扶起,摆正后顺手拿着看了看。

齐欢终于解脱,往回走,朝椅凳那边瞥一眼,见小憩的陈让醒了,拿着手机在倒腾什么。

编剧一听也笑了,“我还以为齐小姐是生在国外的华人。”而后,同和齐欢聊起拟声配音的事。

她不着急,漫步走着,点开微信。

她笑答:“我是国人,和我说中文就行。”

张友玉那有一堆条未读消息,齐欢吓了一跳——她别是被照片帅疯了?

对面那位大概是编剧之一,看了眼齐欢脖子上挂的牌子,用英文和她说话。

点进去一看,却见满屏都是咆哮:

偌大一间豪华套房,中间置了张长桌,桌边已经坐着几个人。她向在座的几位点头致意,到放着自己名字立牌的位子坐下。

【欢姐你人呢?】

回房稍稍整理仪容,戴上下车时发给她的工牌,搭乘电梯到楼上606,敲门后,一个穿正装的工作人员给她开门,带着她往里走。

【欢姐??】

她无奈,“稍等,我马上来。”

【你为什么还不给我发照片?残了?真残了?】

门外的人点头,“对。”

【不会吧,有多残?他那个底子再劣化也劣化不到哪去吧?】

“我也要去?”齐欢一愣。

【欢姐!!】

戴着工作牌的工作人员说:“制片人他们在楼上606开会,齐小姐准备一下现在过去吧。”

【欢姐你吱声啊……】

“……有什么事吗?”

齐欢一愣,忙把屏幕往上拉,来来回回好几遍,上下都确认过——没有照片,没有她发的那几句话。

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钟,齐欢刚进房间放下东西,有人来敲门。开门一看,是剧组的负责人员。

她停下脚步,就听前方传来窸窣声响,是脚踩在草地上的声音。陈让不知何时过来,站在她面前。

拍摄场地比较偏,整个组都住在稍远的地方,方便取景。

齐欢顾不上检查消息发哪去了,忙把手机收起,“你醒了。”

经过一番短途飞行,很快到达平市。剧组方面招待周到,有人来机场外接应,齐欢上车,直奔入住的酒店。

“嗯。”

齐欢接过,握在掌心里,对他笑,“谢谢。”

“那走吧……”

一餐饭毕,齐欢去赶飞机,行李就在庄慕车的后备厢里,一直没拿出来。到机场,临走前庄慕递了张纸条给她,“这是陈让的电话。”

陈让没动,低眸随意一瞥,盯着她看了很久,才不急不缓开口:“我很好奇——”

庄慕原本以为她说等忙完工作再找陈让是托词,这么看来,她却是真的有在考虑这件事,也是真的,真的想见他。

“什么……”她莫名忐忑。

她没问陈让在哪,也没问他现在在干什么,只是一句,我会去找他。

他两手插在兜里,西装穿出了些许不正经意味。细细凝着她,蓦地勾唇,俯身凑近,“在你眼里,我到底有多好看?”

她沉吟几秒,说:“等到了工作的地方,确定下来,我会去找他。”

她的耳朵唰地发热。

庄慕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见陈让?”

陈让噙着笑站直,把他自己的手机竖在面前,指纹摁上解锁的地方,屏幕亮起,正是微信界面。对话的另一端,赫然是她的头像。

“以后留在国内。”她说。

他们昨天刚加的微信,还没用上。干净的屏幕中,只有她发的照片和那一句话。时间显示是四十多分钟前。

庄慕消化了信息,车开到吃饭的地方,落座后继续问:“那你忙完之后去国外,还是……”

齐欢把陈让照片发给陈让,还有那句维护他颜值的话。

现在不过刚立项开机,整个组才到拍摄地,演员都没就位,片方那边就一直不停催她,要她早早开始全程跟组。拿钱办事,各行各业都是这么个规矩,她当然得配合。

“你……”

这次回来,国内有部片子花大价钱请她——是部文艺片,在资本雄厚的娱乐业,算不上多大投资,但请她的价钱,却是实打实的诚意满满。

“我什么?”他诘道。

好的拟声师,放眼全球数量也不多,这是一个正在逐渐壮大的新兴行业,未来也许会规范化。

齐欢语塞。他有多好看,那当然是很好看。然而这当头她哪可能说出口,发错消息被抓包,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她点头,“就是给电影配声音。”

陈让欣赏够了她的窘迫,话锋忽然一转,“今晚你留在这?”

“拟声?”庄慕更愣。

她顿了顿,点头,“是。”吃完饭时就说过的事。

她说是,“学业没修完,我中途去学了拟声。”

他没多言,就一句:“我也留在这。”

“大二?”

“你?”齐欢抬头,“你留在这干吗,为什么不回去……”

大二那年,齐欢遇上如今带她的老师,没有多少挣扎,毅然决然选择离开学校。

“你能不能少问两句。”陈让啧声,“聒噪。”

原本和张友玉保持联系,后来手机被偷,所有东西丢干净,她又忙着奔波过日子,这才断了通讯。

他还不耐烦了,齐欢不爽。

为了生计,她只能一边读书一边出去打工挣钱,时间一份掰成十份来用,忙得脚不沾地,连喘气的空当都没有。

陈让将手缓缓插回兜里,说:“我让人安排好了。风大,住房车比较好。”

出去了才知道生活有多不容易,方秋蘅每个月只给她基本的生活费,多的一分没有。刚到外面第一年,她最怕的就是生病,一旦生病,看病吃药,口袋里每个子儿都得掏完。

齐欢还没开口,他道:“晚上跟我睡。”

齐欢说:“我没读完大学,大学第二年我就离开了那所学校。”野鸡学校,拿到了文凭也毫无用处。

她僵住,“谁要跟你睡——”

庄慕这才想起来问:“你读的什么专业?现在的工作是?”

“不然你要睡哪?”

“嗯,这回是接了工作回来的,很重要的项目。”齐欢晃晃手机,“光这一路,我就收到二十多条消息催我。”

“我睡帐篷……!”

“平市?”

齐欢甩下这句,提脚往夜宿的地方走,莫名着急,脚下每踩一步,走踩出了落荒而逃的意味。

齐欢滞了一瞬,神色变得没那么轻松。车里安静下来,许久,她低头,微微弯唇,“最近可能没时间,今天晚上我就得赶去平市。”

齐欢作为外援,帐篷有人帮忙准备好。

庄慕很体贴地没有提齐参,驱车返程。路上,他问齐欢要吃什么,说起省城有名的餐厅。聊着聊着,忽然一顿,“你……打算什么时候见陈让?”

帐篷和帐篷之间隔得比较远,她睡的那顶稍微偏一些,但周围都是摄制组,晚上彻夜作业,安全问题不必担心。

到了目的地,他们父女俩见面,庄慕没跟进去凑热闹。等齐欢出来,眼睛微红,明显哭过。再经历世事,终究有触动心底的东西,如今的她褪去莽撞,然而沉稳归沉稳,面对久别的亲人,还是忍不住。

齐欢钻进篷内,脱下外套,坐在被垫上松了口气。

聊了一会儿,庄慕不再说话,放音乐打发时间。

她正发呆,还没拉上拉链的帐篷入口被撩开,骨节分明的修长五指握起门帘,而后,陈让屈身进来。

齐欢脸上柔和下来,眼里也有期待。

齐欢道:“你干吗?”

他们正在往城郊监狱去,齐欢回国的第一站是省城,但第一面,想见的并不是庄慕,而是她爸。

陈让在她面前盘腿坐下,略作环视,说:“我住隔壁。”

车开着,气氛莫名僵滞,庄慕只好换话题,“等会儿齐叔叔看到你,肯定会很高兴。”

齐欢飞快爬到帘子口,探头出去一看,帐篷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辆房车。她返身回里面,看着陈让那张脸,有种无可奈何的感觉。

“嗯。”齐欢面色平平,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消息,并未有多余情绪。

夜宿野外,这还带串门的。

不过没走很远,他爸做生意四处奔波,还曾碰上过两次,回来说起又是一通骂骂咧咧,翻来覆去地唾,“姓石的憨卵也会做生意?呸!老齐攒下的家当都快被他们败光了,狗男女,天打雷劈……”

齐欢说:“我这里很窄。”

“他们很早就从禾城搬走了。”庄慕说。他高三那年,方秋蘅就和那对父女离开了禾城,原先齐家的房产,除了被封的,其他两处则被转售,至于别的东西,就只有他爸那些大人才知道。

“我那宽敞。”

“我离开大学之前和她通过电话,没讲几句,她知道我退学,后来就没有再给我汇过钱,我和她也没联系过。”

“……”这话不管接什么,他下一句必定都是问她要不要一起睡。

旁的多没说,庄慕也不好追问他们父女的私事,而后略犹豫地开口:“那个女人……”

没等她动唇,陈让忽然伸手将她拉到怀里。齐欢下意识竖起两臂挡在身前——只是因为没有预兆的亲热举动受惊,并非抗拒。

“嗯,挺想他。”齐欢比他想的撑得住,当初哭得惨兮兮的样子,早成了过眼云烟,她说,“我有打越洋电话,但是不太方便,总共就几次。”

她缩在他怀里,动弹不得,闷声憋出一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说了这么多,庄慕问起她,无法避免还是谈到那个话题,“你这么多年没见齐叔叔,想他吧?”

陈让喉间微动,下一秒,他埋首在她肩窝,气息撂得她脖间发痒,“人是会变的。”

齐欢听得发笑,庄慕继续道:“郑啸那家伙挺出人意料,高考的时候竟然考得还不错,那个暑假,他爸乐得摆了三天酒席。现在也在给他爸打下手。”

他又道:“我以前很讨厌对吧。”

“严书龙自己在创业,从大二就开始折腾,已经开到第三家店了,他爸说他这次要是再赔了,就让他滚到街上去要饭。”

那沉沉声音在她耳际,“我好像总是坐享其成,等着你来主动,你来努力。”

庄慕给她介绍其他几个人的情况,“张友玉天天挨家里的骂,不想回家里帮忙,天天混日子,她爸天天催,让她回去相亲,把她吓得跟耗子似的,一看到家里来的电话就抱头鼠窜。”

突然之间心里像是被堵住,齐欢也跟着低落,轻声说:“没有,我从没觉得讨厌……”

他笑笑没多说。接着这个话题往下聊,势必要戳她心窝。他们认识多年,父辈也是好友,他爸时不时打电话训斥他,偶尔回家还揪着他跟他较劲,齐欢却连父亲的面也好久没见。他再抱怨,显得矫情。

“自己试过才知道,只不过被你拒绝这么几次,我就已经难受得不行。”

齐欢说:“烦不烦的,庄叔叔都是为你好。”

齐欢默了默,慢慢放松紧绷的肩膀,去适应他灼热的体温。

庄慕道:“我们都还好,就那样吧。我今年在我爸公司实习,可烦。”

“我没有拒绝你,我只是……”

齐欢打给了庄慕,在电话里不太方便久聊,没能说多少,但听到她说要回国,庄慕二话没有,直接问了日期便揽下来接她的任务。正巧庄慕最近回老家有事,就在省内。

“那跟我睡。”他瞬间抬头。

一别数年,这些年月里,除了她最开始出去的那一年,后来和这帮朋友彻底断了联系。这次回来,还是她费劲找到敏学校园官网,联系上还没退休的在任老师,翻当年的毕业档案,才辗转找到了他们的号码。

“……”

他的叙述很有画面感,闭上眼想想,仿佛还能想到张友玉夸张的模样。齐欢问:“她还好吗?”顿了顿,“……你们都还好吧?”

齐欢刚酝酿的情绪就这么猛然被打断,一口气哽住,忍不住想翻白眼。她推他,“出去出去,回你的房车里睡觉。”

庄慕嗯了声,说起其他人,“本来张友玉他们都要来的,临时有事抽不开身,等都有空了必须出来好好聚一回。你不知道,他们听说你回来一个个有多激动,张友玉那疯婆子在电话那头叫得快把我耳膜刺破了。”

白浪费她的心情,亏她还真情实感了那么一会儿。

齐欢说有点,“不过我会去亚洲超市买食材,后来都是自己做饭吃。”

陈让喉咙里发出低笑,一下打破低沉气氛。他不松手,揽着她躺下,冠冕堂皇,“试试你被窝冷不冷。”长臂扯来叠得整齐的被子,将自己和她裹成一团。

他问:“在外面吃不惯?”

齐欢挣不开,以被他从背后抱着的姿势,蜷在被窝里。

“瘦吗?”齐欢没觉得,“我感觉还好。”

陈让的怀里很暖,坚实胸膛令她有所可依,只是这个姿势太过磨人,她本来就窘迫,没一会儿,他的呼吸轻轻洒在她脖颈,更教她肌肤战栗。

“你怎么瘦成这样?”他瞥了眼,吐槽。

细密亲吻落在她颈后,一寸一寸,齐欢整个人僵硬起来,好在只是一会儿便停了。

庄慕边开车边递给她一瓶水,齐欢接过,拧开喝。

陈让低声说:“读大学的时候,我跟着我爷爷学习生意上的事,每天都很忙。”

他的声音更厚重了些,齐欢回神,扬唇浅笑,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坐进车内。她系好安全带,车驶动,开离机场。

“事情特别多,明明累得不行,有时候还是会梦到你,或者干脆一开始就睡不着。”

“上来啊,还愣着干什么。”庄慕挑眉。

“我只能点根烟,靠在床头自己打发,一折腾就是小半宿。”

距离离开的那年,已经过去了五年多。

齐欢好不容易平复慌乱的心跳,正静静听,被他最后一句弄得一怔,“你……什么……”

她略显犹豫,下意识地,脚下不自觉僵了两秒。车窗降下来,里面那张熟悉的脸稍有改变,但更多的,还是留有记忆里的痕迹。

“听不懂?”陈让不待她回答,低头堵住她的嘴,狠狠咬了一口,令她痛得皱眉,而后便是漫长深吻。

齐欢下飞机后,在门口等了不到十分钟,一辆车缓缓停在面前。

一个翻身,齐欢被他压着,彻底面朝下,他有力的手臂将她紧紧揽着,她动弹不得。

飞机穿行,机尾划破云层留下长痕,滚轮滑过跑道,最后稳稳停在停机坪上。机场大厅内,航班到达的通知女声机械而平稳。作为全省最大的机场,这里客流量大,来往都是匆匆旅客。

被窝里暖意融融。

“这才是。”

陈让压在她背后,嗓音沙哑:“懂了吗?”

陈让突然侧身亲上她的唇。轻碰一瞬,很快变成炙热深吻。

“——就像这样,我梦到过很多次。”

“这个爱情片——是爱情吗?”他说,“我觉得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