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理解。”我说道。他的话不能算数。
“她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他重复了一遍，他目光盯着正前方，一动不动。
“你在说什么？”妈妈脱口而出——她的话语交织成一个高音节。“这毫无道理。”她盯着我们牵住的手，然后直逼向爸爸的双眼。“迪诺，你在说些什么？”她重复道。
妈妈的脸变得更苍白，抓住我肩膀的手太过用力以至于我都畏缩了。“罗伯特是我们的儿子，而艾米莉亚是领养的，她不可能是他的同父异母的妹妹。情感上是妹妹，但是血缘上不是同父异母的妹妹。”妈妈转向爸爸。她的手从我的肩膀滑落，但是她没有放手。她抓着我的手，好像害怕我会消失。
“那是一夜情，是我犯的一个错误。当她告诉我她怀孕了的时候……”爸爸的语气里满是抱歉，他低头凝视着地板，又抬头绝望地看着妈妈，我几乎都要为他难过了。
这不可能是真的。
妈妈惊声尖叫。“她是我的女儿。我不在乎你怎么说。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们？你在骗我们，你在骗我、骗她、骗我们所有人！”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紧紧握住我的手，然后把我的脸转过来对着她。她的眼睛里含着泪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些事情都不是你的错，我爱你。”她的声音轻微颤抖。
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下来。我不确定是因为大家停止讲话还是我隔绝了他们的声音。我盯着爸爸，然后盯着妈妈，她吃惊地张大着嘴巴。
我发愣着点点头。我不想她哭，不想她伤心，我的嘴巴里有苦涩的味道。
“你不懂。你一定要对她进行测试。你要确保罗伯特会好起来。我不在乎失去一切，失去任何人。我不能成为毁掉罗伯特人生的罪魁祸首。”他说每个字的声音都在颤抖，他闭上了双眼。“艾米莉亚需要接受测试。因为她也是我的女儿，她是罗伯特同父异母的妹妹。”
“你……你是我的父亲。”我的声音听起来如同我的胸口一样空洞。
“我知道她和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当然我们会测试她是否合适，但是因为她还未成年，可能会复杂一些。总之，配对成功的概率非常低。”
医生清了清喉咙，他看向我们的目光里带着怜悯。我甚至忘记了他还站在这里。“我可以给你们一些时间。”
我点点头。罗伯特和我也许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如果有任何可能我可以帮到他的话，我义不容辞。
“你说只剩下一点时间了。”我回答。
爸爸躲过我的目光再次看向妈妈，低语道：“对不起，艾米莉亚也要检测一下是否配对。“
“她也可以接受测试吗？”爸爸问医生，语气里混合着希望与悲伤。
“他需要将这些事情稍微缓一缓，这都取决于我们能不能控制住他身体的感染，以及治疗后他身体复原的情况。他的身体会受到一些损害，但也许不会到那种危急地步。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非常重要。”医生解释道。
“我们会测试她的，当然——如果你们夫妇都没有配对成功，如果真走到了这一步，我们仍然会尽力保住他的肾脏。他现在还在手术室，你们可以在这里等，走廊里有自动贩卖机。
“他正在计划旅行，准备接受颁奖，还要去欧洲、日内瓦和伦敦，他即将去和精英中的精英一起学习。”
“我无法和他待在同一个房间。”妈妈站了起来。“我无法和他待在同一个房间，无法直视他。”她的声音在颤抖，手也是，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他可以暂时靠透析维持生命，他会被列入移植名单。”
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我不知道该往哪里看，该跟着谁，我不知道我是否正确理解了每件事情。
爸爸呼吸困难，妈妈轻声哭泣。爸爸凝视了妈妈一会后问道：“如果他需要肾脏移植，然后我们都无法配对成功，会怎样？”
这不可能。
“如果到了需要移植的地步，你们肯定是考虑对象。”
我的生命不可能是一个谎言。我的整个生命绝对不是一个谎言。我父亲的话缓缓地穿透我的脑袋，我是罗伯特同父异母的妹妹，他是我的生父。
爸爸在椅子上坐直身体，“我们是他的父母，可以移植给他，对吗？”
医生向前走去，他镇定自若的样子都可以拿下奥斯卡或其他什么奖项了，她表现得就像这是他每天都会遇到的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
“他受到了严重的细菌感染，不仅他的肺受到了感染，他的肾也感染了。我们在尽力拯救他的那些器官，但是他有可能需要肾脏移植。“
“你们可以在隔壁房间等，让我带你们去。我在尽全力救你们的儿子，你的哥哥。”
妈妈倒吸了一口气，爸爸靠在了墙上。我的内心翻江倒海，因为基于威克斯医生此时清喉咙的方式，我感觉他似乎还没说完。
“艾米莉亚，跟我来。”妈妈向我伸出手。“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留在这里和你父亲谈谈。我能理解。”她用力地吸气呼气，仿佛她在脑袋里数着数以保持冷静。爸爸扑通跌入椅子里，肩膀耷拉下来。
“莫雷蒂先生和女士，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罗伯特感染了败血症。如果你的朋友没有及时带他来急诊室，他可能已经死了。
“爸爸？”
威克斯医生几秒钟后便走了进来，他比上一次我们看到他的时候更担忧、更不镇定。
他把脸埋进手掌里，好像无法相信刚刚发生的事情。
护士用标识卡打开了门，把我们带进了一个小房间。我们经过一个个躺在床上的病人，走到走廊尽头的另一扇门前，那好像是手术室的入口。
我也无法相信。
妈妈给爸爸打手势让他起来，然后拉住我的手，说道：“当然可以。”
“为什么？”我被自己清晰的声音惊到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去年你为什么不说？还有去年夏天？实际上我想过这个可能性，但是我告诉自己我父亲绝对不会这样骗我的母亲。他永远不会让我们经历这些痛苦。”我等着一个不会说出口的回答。“我再也不知道要想些什么。你知道搞笑的是什么吗？我以为知道亲生父母会让一切变得更容易，然而并没有。现在变得比以往还要更艰难。”
她拿起电话，不停点着头，说着“好的，医生”，几秒钟后，她噘起嘴唇。“威克斯医生很抱歉让你们久等，现在可以请你和你的家人跟我走吗？”
“艾米莉亚。”我爸爸低语道。
“谢谢，谢谢。”
“艾米莉亚，对不起。”
“让我查一查最新情况。”这名叫曼迪的护士说道。
“我觉得你应该和妈妈道歉。”
“我必须要问问怎么样了。”妈妈终于忍不住说道，然后一跃而起。她把头发卷成一个马尾辫，径直走向护士站，没有回头看爸爸。“医生说他有新消息会回来告诉我们，那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前的事情了，你知道我们的儿子是否还在手术中吗？”
妈妈仍然站在房间里，仿佛她时刻准备着要跳到正中间来保护我。
服务台的护士们在谈论她们的孩子——那个让我父亲冷静下来的护士有一个小男孩，那小孩今晚和她妈妈待在一起。她们继续招呼前来的人们，照看病房里的病人。我好奇她们是怎么做到的。她们是怎么做到在照顾了急诊室的病人，旁观了病人家属、朋友和所爱之人的痛苦和悲伤之后，还可以回到家继续照顾自己的家人。
爸爸越过我看向她，然后又看向天花板。“你无法想象我承受的压力，有太多次我想要跟你坦白所有的事情。”他的话脱口而出，“我被解雇是因为挪用公款，因为我做了不应该做的事情。”
我不确定要想些什么，或是期望些什么。我害怕厄运的降临，害怕与上帝达成一个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相信的协议。我害怕看到医生回来，也怕他再也不回来。
妈妈倒吸了一口气。
一些人来来往往。在我左边哭泣的女士离开的时候带着笑容，然而等待时笑着的人们却哭泣着离开。
“我还没有说完，还有一些事情要告诉你们。”他更萎靡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全部，我已经全盘托出，做了不该做的，失去了一切，失去了你们。”
我在座位上动了动，盯着卫生间的标识但是没有移动身体，我把注意力集中在等待区的人。
我叹了口气。一方面我很想拉起妈妈的手冲出房间，另一方面我却又想要坐在他身边，让他告诉我这些都不是真的，或者在他身上找寻自己的影子。我们的肤色相同，只是我的更深一些，像爷爷的肤色。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相同之处……除了我们的眼睛。我们有着一样呆板的棕色眼睛。他又在低声地自言自语。“我失去了一切。”
爸爸吼完尼克之后，和妈妈还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是当医生和他们说话的时候，他们还是相拥在一起。医生说尽量定时给我们通报新情况。
我在他旁边蹲下。“这么久我学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只有在你放弃反抗的时候，你才会被打败。奶奶也总是这么说，而且她是对的。
试演之前的时光度秒如年，时间过得太慢了。医生刚告诉完我们罗伯特阑尾破裂后血液中毒，爸爸就和尼克的父亲一起去了自助餐厅，在那待了半个小时。他们回来时，尼克的爸爸眉头皱得更紧了，爸爸愁容更深了。
他直视我的双眼。“你有一个双胞胎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