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想,如果我坚持完这七天,在机场登机之时,借故走开,而就此消失,不同他折返深圳再回北京,他回忆之中我的背影,是否会更加潇洒而值得怀念一点?
我想我一会儿如若消失在周末市场的茫茫人群之中,小北会否魏晋不知,直到我奔赴机场,一人登上了返回曼谷的飞机,飞速地购买了下一班回北京的机票,他才会在人群中惊慌失措地发现,他弄丢了我?
可当我开始在脸上涂一层薄薄的熏衣草味道的乳液,那温柔的香味丝绒一般将我包围,我的心又软了。
流水哗哗中,我用微凉的水冲洗自己的脸,耳边是电视机发出的杂乱音节,我忽然有点儿累了,辛苦之感像荒草丛生,蔓延着覆盖满整个心的原野。
我知道,我其实不需要如此这般女战士的收场,这样的戏码,换别人演起来也许会酣畅淋漓,于我,却只能是冷暖自知。
我们双双起身,我去浴室洗脸,准备重新上个淡妆,小北在外打开了电视。
我还是比较适合做一枚别人眼中的孬种,白头宫女抑或祥林嫂一般在内心翻来覆去地碎碎念,辗转反侧,哀我不幸怒我不争,大不了去捐一条门槛,也总比被逼要上战场赫然成为一名女战士要好得多。
我看在眼中,朦胧恍惚中,仿佛回到许多个从前里。还好这一份只会把我逼向绝境的恍惚,稍纵即逝,立即被预设好的手机闹钟打破得天衣无缝。
因为,孬种的梦想,就是成功地做一枚孬种啊。
我顿觉尴尬,正准备瞬间自然地翻身过去,装作刚刚的一切没发生过,小北却看着我笑了。柔光的光散落一面,他的牙齿完美地露出八颗,真诚洁白,毫无伪装。
给她鲜花掌声奋勇杀敌黄马褂加身的机会,她亦是不会快乐的。
我们脸对脸贴得很近,四目交接之下,几乎可以清晰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气息。
人人都有英雄梦,几人愿做真英雄。
想到这里,我苦涩笑笑,又觉得有失女性尊严。试图把眼神移开,小北却同时醒了。
6
而现在的他,已经是别人的。
小北没发现我在浴室短暂起伏急转直下又柳暗花明的心路历程,他肯定也是发现不了的,世界和我并未给他机会。
我该有多久,没有这么打量他了?孩子气的他,睡着时鼻翼会微微动的他,偶尔打鼾被我踢一脚会下意识不好意思摸摸鼻子继续睡的他。
粉底盖面后,我又是一名光彩夺目没心没肺的适龄女青年。一个人在遥远的地方,习惯了独自成长。
我迷糊着先于闹钟醒来之时,落日的余晖洒进室内,碎碎地斑驳在洁白的被单上,我微微侧一下脸,看到睡熟的小北。
好吧,也许并不光彩夺目,没心没肺也有点儿过,我只是一名适龄女青年,刚被甩,正在试着苦中作乐。
那一场明媚的过午觉,延长至仿佛永远都不会醒来。
走出浴室,想到这个,我竟然傻乎乎地笑了,小北看到,故意抛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到了房间,我们毫无压力地困意袭来,决定放弃午饭睡会儿再出去觅食,顺便迎接下午六点钟开始的周末市场。
“啧啧,刚刚趁我睡觉偷窥我,现在又自己傻笑得花枝乱颤,你最近荷尔蒙是不是出问题了?”
当然,我们最终还是妥帖安稳地回到了酒店,以至于我下车之时,腿都有些轻飘。
“我好得不能再好,多谢你的无良关心,我人逢喜事精神爽行不行?”
还好很快就习惯过来。人是太容易会习惯的动物,我开始享受穿过丛林清凉的风,摩挲过我的脸,拂乱我的头发的感觉。
“何喜之有?”
下山的路,司机车速很快,雨后的山路看上去总带着那么点儿危险,许多个转弯,我都觉得我们的车要被甩向山崖。
“我自己没事儿偷着乐。”
我们已然懒得转,看到路边有小摊在卖串好的烤物,我们都有点儿饿了,就买了一些分吃,坐在塑料板凳上,搭配黄瓜片和酸甜酱,解馋而爽口。
“切!大傻子嘛。”
司机看到我们过去,看一下表,示意我们还有时间,可以四处看看,凑足一个小时。
“大智若愚!难得糊涂!”
没有用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我们就逛完了素帖寺,回到了同司机约定的地点。
我们之间,终于恢复了一丝过去的感觉,这斗嘴的一切,都似曾相识。
5
某一瞬间,我甚至以为我们之间的一切不堪,都没有发生过,所有的所有,都不过是黄粱一梦。
就算是有固守着回忆的你或我,咬牙坚持,也抗不过这空茫的缘起缘灭,终须撒手人寰。
但我知道,那不可能。
命运要我们翻过这一页,所有的故事,都会瞬间湮灭,仿佛从未存在过。
我们虽依旧亲密无间打打闹闹地出了门,架上了墨镜仿佛吕丽萍和孙海英,可有一些东西,已然朝着不可逆的方向飞流直下三千尺,就算我现在去信了上帝,也已然于事无补。
而小城市里发生的故事,永远只能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从酒店步行约几分钟,刚至清迈老城的主干道,周末市场上已经是人山人海。
它不属于你,这样的小城市,你不会来几次。
摊贩们整齐地把货物码在路边,中间一排,左右各一排。
因为再美好的小城,你依旧是需要离开的。
人流自主形成了方向秩序,你按着走,逛至尽头可再从另一道回来,只要你逛得动,任何一家摊位都不会错过。
站上观景台的那一刻,整个城市奇迹般的浮现眼前,你在觉得自己渺小之余,难免会有略略感怀。
物质总会给人带来盲目的快感,不爱逛街如小北,看到那些琳琅满目的手工艺品,也兴奋得一塌糊涂。
今日雨过天晴,我们看到了整个清迈城,这个温婉、平和、人情味十足的小城。
人虽然多至摩肩接踵,也并没有影响他孩子似的跑来跑去,指着某几家摊位的货物说:“喜悦,你赶紧飞过来,这里的东西写满了你的名字!”
素帖寺并不大,半小时左右就可逛完,寺中有一个观景台,可以看到清迈全城的景致。
当我在一家地摊前蹲下身来埋头为我和小北挑选店主的原创T恤之时,市场的广播突然瞬间响起。
这一刻,我别无所求,只想安静地跪坐片刻,闻烟火气入脑,默数云卷云舒。
小北拉我一下,我抬头一看,整个市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人,就连前一秒钟还伏在地上的乞丐,都站起身来,换上了一脸肃穆的表情,伴随着音乐声轻轻地和。
面对如此大块的黄金,我却没有丝毫的贪念。我跪在佛像前,内心一片祥和的平静。
音乐声入耳,我瞬间明白过来,这应该是在放泰国的国歌。
在那样的场景之下,你很难不去相信,在这广袤而寂寞的世间,始终有一些冥冥中的力量在翻覆命运。
那一瞬间,我被这个温婉坚韧的民族深深地感动了,自己的那点小感情,在这么强大的热爱面前,显得如此渺小而不值一提。
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悄然安静着,就连孩子,也仿佛受到了某种神秘的暗示或指引,无一吵闹。
他们热爱这个国家,并未挂在口头成为口号,也并未轰轰烈烈洒血以示忠诚,而是把这份爱,结结实实地归于了日常生活,存在了他们的心里。
大雨刚刚洗刷过,晴朗之下,更显它的璀璨。
有句老话叫做大爱无痕,以前觉得自己是懂得的。
脱鞋进寺,迎面跃入眼中的就是一座黄金佛塔,晴天白日之时,它矗立在蓝天之下,光芒耀眼得无与伦比。
可此时此刻,联系己身后,才发觉之前的自己,真是幼稚得可以。
奇怪的是寺门口并没有检票的人,我跟小北如若想要蒙混过关,自然轻松异常。我们默契交换眼神后还是为着这一份泰国人民的相信,乖乖去买了票。
这世间所有轰轰烈烈的感情,自然也包括爱情,最终一定得是要回归到柴米油盐的日常生活中,才能在岁月的流沙之中,去伪存真,化为河底的晶亮的永恒钻石。
素帖寺对于清迈当地的居民是免费的,门口有提示牌说,外国人需要买票,但票价也并不贵,只需三十泰铢。
音乐结束了,市场又如同被按下了播放键一般,瞬间恢复了它的生机和熙攘。
气喘吁吁的我俩,奋力挣扎相互比拼挤兑着终于到达寺门口。
那一刻,我也在心中默默地按下了自己的播放键甚至快进键。我知道自己应该好起来了,我没有任何理由不好起来。
我估计素帖寺那个名为双龙寺的别称,也是由此得来。
我是谁啊我,我是一个披上战衣就可以杀上战场的中国女战士啊。
台阶路由红色碎砖铺就,两侧则各有一只金头青身气宇轩昂的独角龙,由山脚贯穿至庙门口。
“啧啧,泰国人民原来自发性地爱玩快闪啊。”小北在一旁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无辜而天真地被我狞笑着一巴掌差点拍至背气。
我们下车后走几步便到了素帖寺的入口处,寺庙建在山顶。我们需要爬上三百多阶通至寺门口的台阶路,略陡,但是并不难走。
他反手过来要拧我的胳膊当场擒拿我,却被我灵活闪开,大笑着野兔般狡黠地冲入了茫茫人群中。
当我们到达,天竟奇迹般的晴了,太阳从云后浮出,光芒万丈,恍若奇迹。
7
从清迈大学到素帖寺的脚下,用了大概二十分钟的时间,中途下起雨来,风变得很凉。
我们的晚餐定在了河畔餐厅,因为第二天就要离开清迈折返曼谷了,我们敞开了点了几乎是四人份的菜。
知道我在逼着自己由爱转向不爱你的路上,踽踽独行步履蹒跚,每走一步,因为忍住不要回望,泪和血,都洒了满路。
虽然知道这家餐厅的西餐做得也很好,但在我的坚持下,我们还是只点了泰菜,在北京随便一家泰国菜都卖得死贵,来到泰国自然要吃够本。
但是,终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另外我俩又每个人多付了一百一十铢,上了这家餐厅自家的船上用餐。
小北,“如若出了危险,那我便跟你一起死”这样的话,我是讲不出口了,此时此景,我也宁可是不要你知道的。
这艘小小的船会用大概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沿河绕行一周,船上的人可以一边享受美食,一边将河畔美景尽收眼底。
“呸呸,乌鸦嘴,”我骂他,“我们要去拜佛好么,说点儿吉利话,恭喜发财出入平安什么的。”
船在八点准时开动,整个船都坐满了人,每个桌子都有一节并不长的红蜡烛,围着玻璃灯罩,朦胧出温婉的光。
他坐在靠近悬崖的那一侧,笑着同我讲:“要是出危险了,我还可以把你瞬间推出车外。活你一个,还可以跟蜂拥而至的媒体称颂我的英雄事迹。”
离岸后,看着岸上的灯红酒绿,心中亦无寂寞之感。
因为车子一开动,小北就握紧了我的手。
风吹进船舱,伴随着木船的马达声,心中很静。
悬崖峭壁就在手旁,我的内心却是满溢的安定。
菜被满满地摆放了一桌,丰盛万分,泰菜也许是蔬菜用得多,总有一种绿肥红瘦的自然之美。
车子在盘山公路迅捷穿梭,不时地同下山的车辆擦肩而过。
我跟小北都饿了,埋头吃了一会儿,吃累了又歇一会儿,说一些无关痛痒的小话,彼此间的气氛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和谐。
我们最终还是乘坐着门口的宋条车上了山,小北上前砍价后,两百铢成交。司机在寺庙门口等我们一个小时,并把我们送回酒店。
泰国之行进行至一半之时,我终于感觉到我们彼此把心防断然卸下,恢复了一些昨日的影子。
4
“对了,喜悦,我回北京应该会住在亮马桥的亲戚家。”
芬芳的名字,也许应该要叫做悲伤的幸福。
“哦,挺好的啊,富人区嘛。你记得请我那个朋友吃顿大餐,毕竟人家帮你找了这份实习工作。”
我感受到他的温度,自然地闭上了眼,那一刻,我闻到一种未知的芬芳。
“没问题,你要不要一起?”
他把我的手拿过去,放在他的手心,握紧了。
“我虽然贪吃,但这种场合,我还是避免出现吧。以防他八卦,我尴尬,然后你尴尬,最后大家一起尴尬。好好的感谢宴,变成尴尬宴了,得不偿失嘛。”
可是,我俩都懂了。
“那个……我其实有个不情之请啦,你要是不方便可以直接讲哦,不要不好意思。”
小北不再讲什么,我们的目光交织,又都笑了。那笑容里,包含了太多倾诉,如同落霞铺满天,天凉好个秋。
“还不情之请……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早就看出来你有话说了。不方便我当然会直接讲,别把我想得太好。一个女人爱你的时候你说什么是什么,当她不爱你了,你说什么都不是什么。”
“我相信。假如我不信,我又怎能跟你谈一场这么冗长的异地恋,长到好多次,我都以为会一夜白头?”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咱们回深圳之后不是隔天晚上的飞机回北京吗,那班飞机挺晚的,都凌晨一点多了,我想实在是不太好意思让我亲戚等我给我留门,我能去你那里借宿一晚不?”
“喜悦,如果说我当初之所以爱上你,就是因为你这份‘动物本能’,你相信么?”
“嗨……我还以为要跟我借钱哪,翻江倒海了半天。咱俩真不需要这么客气,住一晚怎么了,你放心大胆地住吧,只不过你没资格睡床了,我家的沙发永远属于你。”
我笑了。小北的这一番话,像一只温柔的小手抚慰着我,却又令人难以遏制地心酸:“小北,那我也请你相信。我对你的所有打趣抑或挤兑,没有任何一丝的恶意。就算我提及那个人,也只是一种我要把我俩的关系,往平淡和友情进化演变的努力。跟要讨伐你或她无关,跟讽刺抑或恨意也丝毫沾不上边。你知道我的,同样一千句话,我总要拣着最难听的那一句来说,这已经近乎一种动物本能。我也吃过亏,但其实依旧死不悔改。”
“啧啧,有沙发就很好啦。对了,亮马桥离金融街有多远?”
“你听我说——但是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够相信我。这场旅行,于我,是很珍贵的事情。因为,这是我跟喜悦,两个人,曾经共同的梦。所以,我没有丝毫的不甘愿,我非常快乐和幸福,能够跟你继续这一趟旅行。”
“嗯……我想想,坐地铁的话大概半小时吧。加上换乘的时间,你从复兴门出来还得再走一段儿,应该得四五十分钟。”
“小北……我……”我试着想要解释,却被小北打断。
“呃……那么远啊。”
“喜悦……”小北终于开了口,声音却是涩的,“我知道我做错了,我也知道有些事情,比如你对我的信任,已经无法挽回。”
“对啊,不然呢?就北京现在的交通,随便出个门都得一小时,那还得是运气好的情况下。”
我们身处一片古旧的森林之中,苍翠得如同浓墨包围,仿佛在世界的中心,无声地呼唤着什么。
小北没再讲什么,默默地夹了一块鱼放到嘴中,想了想又给我夹了一块。
我低头看,绿草茵茵中,有微小的蚁族和骄傲的小花。
我看着碗里的鱼,忽然有些明白小北问我能否借宿以及上班距离的原因。
此时的湖面平静得仿佛一块遮天蔽日的琥珀,有不知名的水鸟划过湖面,倏忽消失不见。
往年他来北京,虽然有听闻过这一号亲戚,但应该也是往来不怎么多的。
我俩再次别扭起来,仿佛两个过家家的小朋友,因为角色分配得不公,气鼓鼓的,却也没有别的小朋友可以一起游戏,于是只能单单地停在小角落里,相互僵持着面壁。
他一实习一个多月,也许住在人家家中实在是不太方便。
我现在肯开诚布公地讲,总比回去北京开声讨大会声泪俱下地控诉好得多。
他现在跟我提这个事情,也许……
他做都做了,为何还怕我讲?
看看眼前的小北,我觉得我应该大度一点,做点儿力所能及能帮到他的事情。
我知道自己讲错话了,可瞬间又觉得,我何错之有。
“哎,小北,你要是觉得住在亲戚家不方便,住我那儿也成。”我装作漫不经心地夹起鱼放入嘴中,怕眼神出卖自己,不敢看他只能移至水面,“毕竟我家离金融街近嘛,公交车直达,打车的话,不堵车十五分钟也就到了。”
小北脸上瞬间布满了乌云,侧脸过去,不再理我。
“喜悦……”小北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我知道他被我感动了,“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我要是英文流利到可以问路的程度要你干吗,早把你一脚踢回深圳去了,你也刚好一身轻松,别无所求的。”
“你要是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折现吧。我现在失业在家,不介意收租,即便是前男友的租。”
“反正我不去问了,问路很丢脸的,要问你自己去问。”
“你真的不会不方便?比如,万一你认识个新男人什么的。”
“赵!小!北!”
“我没那么快找到新男人,总不能随便在街上拉一个吧。再说了,就算真认识了,我也不能随便往家里带啊。就算往家里带,我就介绍你是我养的小狼狗好了,多霸气。”
“要不咱们步行?现在走的话,等我们到了说不定还可以看日落。”
“哼唧,得积多大的德才能养我这么标致的小狼狗啊。”小北装作厚颜无耻地笑,笑到末了又严肃起来,“喜悦……真的谢谢你,各种俯首贴地的感谢。”
我懒得配合他:“你要不要再去找个人问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途径上山。”
“感谢没用,替我去山上的庙捐条门槛吧,我这也是为了自己行善积德。”
“我谢谢你,白骨精是爱称,男人都爱妖精。”小北故意把眼光飘向小美女离开的方向,做深情状。
小北“嘿嘿”地笑,几乎要用星星眼看我,我故意铁着脸,一脸木乃伊地不去看他,嘴角却也出卖自己,有了轻微的弧线。
“人家好好给你指路,还被你说是白骨精,现代社会的中国男人哪……”
看到小北高兴,我也就安心了。
“走开,不准再提这件事情!”小北握拳,禀告状,“报告师父,泰籍白骨精说,我们刚刚到的地方的确就是公交车站。只是他们对泰国本地人和我们这样傻乎乎的外国游客会实行差别化定价。”
“我会打扫房间作为报答的!”小北手握拳,“每天烹饪美食把你当高中班主任孝敬。”
“紧箍咒要开始念咯,对白龙马也是有效的哦。”
“得了吧,我怕折寿。”
“失策!”小北故作懊恼地拍一下自己的头,“我竟然挖坑给自己跳!耻辱啊!!”
“对了,咱们回北京之后,我可能月底要回一趟深圳。”小北漫不经心地喝一口眼前的椰子汁。
“好啊,被人骑也是很有意思的。”我丢一个很贱的眼神过去,笑意几乎要漫过整个湖,“啧啧,没想到你还有这个嗜好……”
“回深圳?你回深圳干吗?”望着小北的样子,我的心浅浅地一沉,小北,不要。我听到自己内心挣扎的声音,那个人被扼住喉咙,即将被谎言杀死。
“报告师父,我能做白龙马么?好歹是个龙王三太子,做猴子形象很差的。”
“啊,其实不是回深圳啦,是要去一趟长春。我爸不是在长春吗,我得去看看他……”
“我想我现在跟你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悟空,路问得如何?要是光顾着风花雪月忘记了正事为师可是要紧箍咒伺候的。”
我笑了,笑得凄厉如《胭脂扣》里的梅艳芳,如果这是在拍电影,我想我的嘴角早就流出一滴玫红的鲜血了。
“泰国美女太爱我我有什么办法,嫉妒之火是不是都快要让你自燃了?”
我笑小北的年幼稚嫩,谎有一千种说法,但小北却选择了最笨的那一种。
“啧啧,看看你,聊个天就春光灿烂成这样。咱现在是在国外,代表的是我泱泱大国五千年文明,有点儿志气行么亲?”
他惶惑的表情,就连识穿术刚练到初级的我,也能轻松看破。
“怎么了?看到我跟异国美女交流得如此融洽自惭形秽得想要投湖自尽?”
小北的谎言,瞬间把前一秒还在高大全扮演释然的我,变成了一只回来寻仇的女鬼。
我站起身来,抓紧时间在湖里看看自己的倒影,丝毫感觉不到任何的美好,暗黑得一塌糊涂。
我的心前所未有地疼自己,大事儿他骗我,小事儿他也骗我,事关生死他大概都要骗我。
跟美女聊过天后的他,一会儿就咧着嘴屁颠屁颠地回来,刚刚瞬间的不良情绪已经一扫而光,啧啧,美好的事物总是有治愈性的啊。
我把面前的Mojito连同薄荷叶一饮而尽,仰脸堆笑,直视他的眼:“亲爱的小北,请你告诉我,上海什么时候被东北殖民了?”
看着小北笑起来的样子,眼角上翘,眯眯的,不时会有太过放肆而凝结的细小纹路,我其实觉得挺美好。
他明显一震,脸色大变,咬着椰子汁吸管的嘴瞬间松开了。
两人在湖边用流利英文亲切交谈,笑语阵阵,春暖花开的样子。
我看到他满是羞愧无地自容的脸,心终于一沉见地,他仿佛被我捉奸在床,瞬间石化,连拿被子遮脸蒙羞的气力也无。
随后他一屁股爬起来,犀牛一般向少女冲去,差点儿吓人家一跳。
我挥手示意服务员再拿一杯Mojito:“赵小北,我都不好意思信你了,你怎么还好意思骗我呢?”
明显我又讲错话,小北尴尬笑笑,明显带了一份儿“老提这个有意思吗”的态度。
“喜悦……”他痛苦地把脸扭向一边,看得我直想笑,“我……我只是怕伤害你……”
“那必须的,现在也不需要我担心了,要担心的人远在天边。”
“哎哟,别,千万别。你直接上来往我胸口捅上一刀,都比你现在做的事儿让人痛快。赵小北,你知道心也能被凌迟么?拿刀一片片割那个人的心,刀刀剧痛,却不致死,你现在就在做这样的事情。我真的很好奇,我到底对你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让你能狠下心来这么对我。”我苍白地狞笑着,酒端过来,我喝一口,手却开始抖,只能默默而不甘地把手放到桌子下。
小北斜眼看一下少女:“你就公然地怂恿我跟适龄泰国少女发生浪漫邂逅?”
“那你要我怎么办?住在你家然后告诉你说,我要去上海找她了,你会有四天的时间见不到我,我们四天后见么?”
我用胳膊肘碰一下小北:“赶紧着,上去跟少女搭讪一下,顺便探寻下我们进校园的主要目的:去素帖寺的公交车站在哪里。”
我仿佛不认识一般看着他:“你怎么就能这么理直气壮地厚颜无耻呢?我要你怎么办?现在成了我要你怎么办了?赵小北,我都要哑然失笑了。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却成了我要你怎么办了。我想要你死,你去么?!”
湖边有一个身着校服短裙的美丽少女经过,齐刘海的头发,素净白皙。
“我做错事情,不代表我做什么事情都是错的,不代表就连我对你讲一个善意的谎言都是不对。”
“庸俗!”
“你把这个事情当做善意的谎言?那什么样的谎言才能称得上是恶意的?”我尽量地压低声音保持脸部表情的愉悦自然,双手却在桌下握紧成了一个拳,“是我错,我错在我明明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还模仿别人宽容伟大,我他妈把自己当圣母玛利亚了,我该死,你满意了?只是,赵小北,等过一段日子,你要是午夜梦回睡不着,你要是还没能把你现在的狗屁逻辑抡圆了彻底地让自己成一个人渣,你就想想,你今天的这些话,还能不能说得这么振振有词。我真的也就是一个读过书知道你妈逼不值的女的,我要是一暴徒,我现在一刀就把你捅死,眼都不带眨的。对了,你相信人贱有天收么?”
“热爱学习跟我这儿不闪光,你要是给我一百万,你现在闪光得跟霓虹灯一样。”
“喜悦,你别把话说得太难听了!”他气得颜色发白,“认识你三年,从来没想到过你是一个这么不可理喻的人。”
“那倒不至于……总归要有一些人性的闪光点吧,比如……热爱学习?”
“我告诉你赵小北,这都是你逼的。我现在变成这个样子,全都是拜你一手所赐。我的人生就算是一张白纸,现在也已经被你一手手地涂满了屎。你现在反过头来说我臭?你有没有想过那臭味全都是来自你赵小北!”
“不然你以为你是高大全?雷锋赖宁焦裕禄什么的?”
我好想把手中的半杯酒泼过去,看看这个我已经不认识的人会不会瞬间化为一摊脓血。
小北眼中滑过一丝令我难以察觉的情愫,口头上却还是笑着的:“哎呦,原来我在喜悦的心中是一个这样的人啊……”
可是我没有,酒要钱的,于是我把它一口干掉。
我好歹缓过来,立即给予回击:“像你这种不抽烟不喝酒天天运动爱自己无比的人才恐怖,太怕死太爱自己了,人性都没有了,自私鬼有没有?孤独终老有没有?”
酒精火热地滑过我的喉头,仿佛一只桃花天里下山觅食的冬眠蛇,冲入我孱弱的心。
小北赶紧帮我拍背,嘴也没闲着:“不会抽烟就不要学人家瞎抽,真受不了你们这些文艺女青年,拿摧残自己当情调。”
我忽然无话可说了。
“乖,拿着,别废话!”我得意扬扬,猛抽一口烟,却被呛到,当即就咳个不止。
我对这赵小北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无话可说了。
握满硬币的小北,笑得无比璀璨:“喜悦,在泰国可是只有乞丐才收硬币当小费的,你不要欺负我没看攻略。”
赵小北像一只青蛙般,被我满是毒液的言语攻击得体无完肤,呼吸都变得不畅了。
我笑了,沉默着打开我双肩包的夹层,掏一把硬币出来,不由分说地塞到他的手中,拍拍他的头。
我看着他,感到毫无压力;我觉得很爽,爽似冬天饮雪水。
我伸手接过,他又拿出火机来帮我点上。
我再次要了一杯酒,装模作样地享受清迈河畔美景,可随着时间分秒过去,那份恶言相向的快感,终于转瞬即逝。
我向小北要烟,他犹豫了一下,从他的腰包里拿出烟盒来,仿佛怕我伸手去抢,小心翼翼地递出一根。
而赵小北,也已经被我的口不择言气得脸色发白,仿佛随时要晕厥过去。
大概因为方向感出了差错,回程我们走上了一条陌生的路,奇迹般的,我们途经了一个偌大的湖。我们在湖畔坐了下来。
我知道自己即将堕向无止境的黑。
而后我们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默契地跨过马路,悬崖勒马掉头往回走。
来吧,谁怕谁。
清迈大学太大了,大至我们走了少说四十分钟后双双有了绝望之感。
我心道,赵小北,姐跟你没完。
3
从现在起,我谁都不宽恕。谁伤害我,我就要他死。
我想挖骨剖心一般地丢掉它们,却又舍不得它们如此之快地,离开我。
8
毕竟,亲爱的,这是我仅有的任性和对你一息尚存却仿佛星星之火般望不到尽头扑灭不了的绝望之爱,密密麻麻网一般,交织而成,无法言说的那一份感情导致的所有啊。
三杯酒下肚,月朗星稀,我同小北一言不发,气氛降至冰点。
现在,此刻,没有你了的我。在没有找到下个支柱之前,就容我,肆意而奔撒地,做一个弱女子、假女子、傻女子吧。
两个人大概都只想杀死对方,气横在胸中心口,暗流涌动,与其开口又是争执,倒不如缄口不言。
你从来不知,我也向来未讲,内心中,我却愿你有一日会是懂的。
周围一片温馨从容,桌桌都再美不过夕阳红,温馨又从容,没有人知道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而那分分钟的侥幸,皆是因为你,给予我的力量和勇气。
我们仿佛任何一对异国的情侣,仿佛沉浸在如此美景之中,太过专注于美好所以干脆沉默。
亲爱的小北,我总是直面惨淡的人生,不是因为我有多勇敢坚强,只因为我的内心,还残留着那么一丝丝的生之侥幸。
我起身上厕所,船头位置有一桌台湾人,三个台湾男生。
身着校服的学生零星地点缀其间,我看到在树下阅读的恬静少年,叶子微微颤动,三两落下。
我在等厕所的时候听到他们讲中国话,默默地差点儿眼眶一热,于是就多看了一眼。
微风划过我的发梢,好多郁葱的参天大树,在热带的它们,茁壮至天真。
等我从厕所出来,他们应该把我认成了韩国人抑或日本人,肆无忌惮地盯着我看,以为我听不懂,还捎带着对我品头论足。
听到这话的我,坦克车般横冲直撞在清迈大学里的我,笑了。
“欸,你看这个马子不错耶,皮肤很白很高很赞耶。”其中有个眼镜男狠琐说道,“说不定她对我们三个人感兴趣喔,刚刚我发现她向我们抛了一个媚眼耶。”
“喂喂,喜悦,做人要直面惨淡的人生哦,临阵脱逃怎么能算一枚真正的小清新呢!”小北在背后笑着喊。
我心说我就无心地一看,就被台湾同胞当成抛媚眼,我要是真抛了,他们会以为我是盲人么?
我一时间被问得说不上话来,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态度,我回馈了一个白眼给他,双手提一下双肩包的肩带,快步走进了清迈大学。
“那你去搭讪啊,”他小眼睛的朋友怂恿他,“不要这么俗辣喔,有个美眉陪我们一起玩也好啊。”
“那这是什么问题?”自我调整过的小北腆着脸堆着笑,一副打我左脸我就给您打右脸的欠揍表情。
“你们少来了,没看到跟她同坐一桌的是个男生吗,肯定是情侣来的,小心被那个男生捶哦。”唯一一个看上去智商较高身着POLO衫谢天谢地并未把领子竖起的男生说道。
“这不是简简单单的我说了算的问题。”
趁着酒劲儿,听完这番话,我竟然冲他们三个傲娇一笑,一屁股在空着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好好好,怎么样都是你对,你说了算,行吧?”
“我可是单身哦,随便猜测一个女生不是单身可是永远都把不到她们的哦。”
“赵小北!”我也站定,刚刚没有对无良司机发的脾气溢出来,“这是我的底线,底线懂么?每个人的点不一样,我做人就是这样的,认识三年,你难道不知道?还是曾经知道,现在已经忘了?”
他们三个瞬间石化了,接着面面相觑大笑了起来,开朗地跟我自我介绍,起身同我敬礼握手,连声跟我开玩笑说两岸人民是一家,我是他们见到过的第一个活的大陆妹,一定要同我喝杯酒,如此云云。
“喜悦……”小北站定,“出来玩儿就开心点嘛,何必在这些小事上斤斤计较。”
我用眼睛斜一眼于船尾处在暗黑状态中的赵小北,心中的沟壑自难平,索性也就跟这三个有趣的男生一起谈笑风生不亦乐乎。
“这个公交车站一定是假的!”我讲得如此坚决笃定,仿佛自小就在清迈降生,“不如我们去清迈大学里逛逛,顺便问一下学生,他们天真无邪的,一定会说实话。”
三个台湾男生有预谋地灌我酒,男人间几个眼神来回传递出的那点儿小心思被我尽收眼底。
“你这意思是不去了还是怎样?”小北大概被我搞得有点烦。
我却也想醉,于是就一杯杯来者不拒地喝。
小北试图砍价,被我硬性扯走。
酒精催化下,我逐渐笑得放浪形骸仿佛王熙凤,小北往这边频频侧目,我用余光捕捉到,心中爽如解放台湾,更加肆无忌惮。
刚刚被治愈的我瞬间又跟愤怒的小鸟一样几乎想要跟他同归于尽。
过一会儿,眼镜男的手开始不老实,一开始只是短暂地用手划过我的胳膊,过一会儿便开始跟我的腰互动,接下来是否要袭胸不得而知。我被摸得牙痒痒,但为了气赵小北,姐豁出去了。
临时车站的司机看到我们,上前攀谈,知道我们要去素帖寺,一脸“你们一看就是游客不坑你们坑谁”的样子张口又是四百铢。
接下来剩下的两个男生见到有免费的便宜赚,我又如此豪放如鱼玄机,也各自不甘示弱地动起手来。
而此时此刻,只有两条板凳的所谓公交车站,只有我同小北两个傻兮兮的人要上山。
我仿佛在广场上的一只大型的雕塑,免费供三位台湾同胞上下其手,合影留念。
上山一个人要八十铢,还需要凑够十三个人才能走。
赵小北看着这一切,终于按捺不住。他沉稳地走过来跟三人礼貌笑笑,把我拉至一旁,压低声音说道:“我告诉你,你真没必要这样……有意思么?”
我们谈笑风生地走至上山的临时车站,看到标价,瞬间就傻眼了。
我瞪大眼看他,故意轻佻:“我有意思得都要当众撒花了。”
“同学,注意你的词汇,我刚刚的矛头可没指向全清迈人民,少在这里影响中泰友谊了你。”
赵小北冷笑:“得了吧,别丢人现眼了。你有气跟我撒,别作践自己行么?退一万步说,喜悦,你真觉得你这样作践自己我心里会不好受?”
“我阴暗?刚刚那个觉得全清迈人民都在欺骗她的愤世嫉俗的复仇女神是谁?”
“我作践我自己?!赵小北,我最作践自己的时刻不是被人吃几下豆腐,而是掏一颗心出来给你看,却被你踩在脚下。”
“姐现在心情好,没工夫理会你这个心理阴暗的人。”
赵小北不讲话,不由分说地默默拉住我的手,往座位拖我。
“啧啧,喜悦,有个成语叫什么来着?得不偿失?买椟还珠?我觉得我有必要去维基百科上上传一个新的成语词条,比如,喜悦还价?喜悦乘车?”
我酒劲儿上来,一把推开他,却一个重心不稳,戏剧般地往后跌去。
小北在一旁微笑着看我略带局促地完成同宋条车司机的交流,待我同司机讲完再见一脸灿烂走向他,还不忘打趣我。
身体结结实实地碰到了船帮,我腿一软,竟然往后仰去,继而倒栽葱一般,我像是一根可怜的萝卜,直直插进了水中。
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望向他纯真而直接的善良,我觉得我的人生都被治愈了。
那一瞬,船上有女人的尖叫惊呼,我心想这次丢人丢大发了。
付钱的时候我给了他一百铢,他好高兴,用他并不流利的英文盛赞了我的美丽。
落水的刹那,我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冰凉,酒忽然就醒了,脑中一片清朗,耳畔是“咕噜咕噜”的水声,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不真实。
大概十五分钟的车程,我们到了清迈大学的侧门,司机好心地直接把我们拉到了上山的临时车站。
我会死么?客死异乡魂归清迈我会成为小邓丽君么?
2
脑子里闪电般地划过这两句无厘头的话,我的脚开始条件反射不由自主地踩水,自小被我那伟大的处女座父亲当做游泳运动员训练的我,忽然有点儿遗憾,我不能就此死去。
每每突发的不好意思,除去提醒我自己是个孬种外,心中总会有一丝光彩夺目的小庆幸说,还好还好,小喜悦,你的人生还有底线。
我的头刚如同尼斯湖水怪一样从水中冒出,就听到“扑通”一声,在一片河水蒙蒙中,我看到赵小北以极其难看的姿势一跃而下。
热闹都是别人的,而不好意思,却是自己的。我对此感到毫无压力,并有些乐在其中。
我尖叫起来,不是为我,是为赵小北。
不好意思永远是我人生的紧箍咒,萦绕到无以复加,无视时间空间和地点。
因为我比谁都清楚,他是一只不折不扣的,旱鸭子。
还好司机师傅在专心驾驶,并没有注意到这对异国男女在干吗,其实就算注意了,他应该也是听不懂的。
9
我一面恼羞成怒地笑着伸手出去打赵小北,一面斜眼看司机,仿佛一种没头脑的做贼心虚。
仿佛上演了一出城乡结合部版泰坦尼克号的我俩,被船上天神降临般的救生员捞小鸡一般救起。
“哈哈哈哈,”赵小北旁若无人地笑起来,“喜悦,你好像一个大妈……”
在各国人民的围观下,瑟瑟发抖的我俩被贴心地放到了驾驶舱,避免了旷世的尴尬。
“你闭嘴!少没完没了地心理暗示我。”我也心虚地望了一眼司机,小声地说道,“那个……不然……过会儿我们给人家一百铢好了……”
水淹不至死,尴尬却可以让我的灵魂永镇雷峰塔。
“啧啧,别我们,砍价的是你,跟我无关。”小北故意望一眼司机,“看看善良的司机叔叔,这么辛苦地工作,却遭受了一名异国女子惨无人道的砍价,家里还有一堆孩子要养,有上顿没下顿的……”
服务员拿来毛巾递给我们,我们仿佛三伏天即将化掉离开木棒的冰棍儿,喷泉一般滴着水。
“喂小北,你说六十铢这么远的路我们会不会给太少了?”
我们俩面无表情地互看一眼,对视几秒钟后,如梦初醒一般笑了。
上车之后,随着路程的拉长,预估着这一段并不近的距离,我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那笑声相互传染,各自凝集。笑到最后,我们的眼圈,其实都有点儿红。
我翻个白眼,单方面中止了谈话,跑去跟路边某位看上去很少讲话的宋条车司机询价,对方很爽快地答应了去清迈大学六十铢的收费。
“喜悦,你在船上说的那些话,真的让我挺伤心的。”我默不作声,小北继续低落地埋头讲,如同自言自语,“伤心到我这么爱哭的一个人,都哭不出来了。原来人最伤心的时候,是没有眼泪的。”
“我谢谢你的中肯评价,钱要花在刀刃上,我又不是散财童子,来泰国是来玩的,不是做慈善。”
我拿毛巾擦擦头发:“那都是气头上的话,算不得数的。”
“啧啧,这还是一向要好吃好喝骄奢淫逸的喜悦同学么?”
“气头上才会讲真心话不是么?即便夹带着气,那也是最真实的。喜悦,你恨我,这毋庸置疑。”
“少跟我撂英文,”我顺着他给的台阶流畅滑下,“攻略上说,我们可以先到清迈大学,那里有公交,只需要三十泰铢一个人就可以往返素帖寺了。咱们从这里坐宋条车到清迈大学,撑死六十铢。”
“我是恨,咬牙切齿钻心掏肺地恨……”我长长地叹口气,“我恨我爱你。”
“Whatever……”小北无可奈何地耸肩笑,“怎么说你都是对的好不好?所以欺负你的司机都要下十八层地狱。”
“喜悦,我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这样的人了呢,我好讨厌我自己,我也觉得我恶心透了。我好想远远地逃开,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再也不用面对自己最难看和难堪的这一面。”
我死鸭子嘴硬,心中也为自己莫名的易怒而心惊了一瞬,小北却笑了。
“千万别,上海还有人等着你呢。我说这话没有任何的讽刺挖苦成分,你别多心。我不想因为我俩分手之后被老天狠心安排的纠缠不清,影响到你的下段感情。现在我俩身在异乡,好像两只被串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好多事情都不能作数的。等这场旅行结束,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也一样。”
“我没生气,只是就事论事。”
“喜悦,其实……她没有你好,一点也没有,可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那现在请问怎么做才能让盛怒之下的喜悦小姐不生气,我们还可以安然顺利地抵达素帖寺?”
“也许你是把风溶解在血里的男子?天生习惯孤独不肯放弃追逐什么的?”我听着小北口中的话,继续贫嘴硬充铁娘子,心却瞬间疼得要命。
末了,他妥协了,叹口气,拍拍我的肩,以示抚慰。
“你知道么?我在美国,忽然好恐惧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三年了,从我十九岁到现在,我感觉你哪里都好,我没办法挑你任何毛病,你对我那么好,我们这么合拍。可是,喜悦,你懂么?我刚二十二岁,真的没办法接受我之后的人生就这样了……”
小北沉默了,我们俩站在清迈临近午后已经变得炙热的阳光之中,周围车水马龙,仿佛在对峙。
“我懂……你别说了,”我打断小北,“我怎么可能不明白呢,其实,这也就是我一开始不想跟你恋爱的原因啊。如果当初不是你初生牛犊不怕虎死缠烂打地,用遍各种招数追我,我又怎么能下定爱你的心,会傻到以为自己足够幸运,会是一个例外?小北,一旦搭上了你这一部列车,我就知道是不能改签和退票的。我要不就一条路走到黑,要不就只能中途下车改换路线。可现在,硬要我上车的是你,要求我中途下车的也是你。这么大的心理落差,真是想让我不疯都难不是么?”
“我在乎的是,被人当傻逼耍的感觉。那感觉对我,十分特别的不好。我宁可被一个不耍我的人赚去五百铢,也不想被一个试图耍我的人拿走一分钱。”
“对不起……喜悦,我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烂人。如果当初不是我不负责任地怂恿,你也不会难受成今天这样。”
“那你现在在在乎什么?”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这是周瑜打黄盖的买卖,一个巴掌拍不响的好不好。不要再跟我讲对不起了,我这几天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你好像一只鹦鹉有没有啊。”
“跟钱没关系,我说了,你觉得我会在乎那几十块?”
“喜悦……我……我是什么真的都无所谓,可是,我希望你能好起来,快快地好起来。”
“你别这样一点就着嘛……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要用发展的眼光看世界,北京的物价涨了,泰国人民也不可能跟《桃花源记》里的人一样不知魏晋吧。”
“小北,其实所有爱情的道理我都明白,可是明白跟能够狠下心来去做一些事情,真的是两码事,相信你也一样。而且,我现在回头望,如果我们这三年没有在一起,我的人生也并不会因此而更精彩啊。相反的,这三年,因为有你,我幸福安稳,爱得死心塌地。你知道,在现在这个年代,能够放下自己去爱一个人,其实也能算作是幸福的一种了。我没后悔爱过你,只是这个结局要我接受,我想我还需要时间。”
“你要抬杠是么?”
“我觉得我们俩好像在参加一个戒毒自助会啊,”小北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每天吵吵闹闹还互相安慰对方什么的,喜悦,我们俩三年来没有正式地吵过一次架,这几天,真的是把所有的架都补上了,每天都有新的点,源源不断无穷无尽的。”
“所以零八年按照北京的物价,二环内的房子都只要一万五一平米,现在呢?”
“吵架总比动手强。”我也笑,“只是下次的话,像是刚刚跳下水的事情,你要少干甚至不要干。让人听到你为了救前女友死了乍听之下还挺动人的,可要是人知道你不会游泳对方会游泳还毅然下水的背景资料,肯定没人觉得你可歌可泣,只会觉得你傻逼。这一来,你虽然以身殉我,可死得一点价值都没有嘛。”
“所以呢?”
“我这不是情急之下理智全失吗,看你一掉下水,我就急了,哪儿还能想那么多。”
“零八年出版的书?”
“所以我得谢谢你。”我真诚真切无比真心地。
赵小北接过书,没有看那一页的内容,直接翻至版权页,看了一眼,交回给我。
“嗨,咱俩之间还谈什么谢不谢的啊,生分了啊。”
“喏,上面说,一个人只需要一百二十泰铢,往返。”
我哼哧哼哧地笑了,水光柔柔地照在我的脸上,我看一眼小北,他也看一眼我,我们都有点儿害羞。
我从双肩包中翻出那本被我和时光蹂躏得有些可怜的泰国旅行攻略,翻至素帖寺那一章,指给小北看。
我们仿佛两只在热带落水死里逃生的猴子,湿淋淋黏答答,内心沮丧无比,却各自想着雨林里不知姓甚名谁的香蕉笑了。
“那你的攻略上写了咱们过去要花多少钱吗?”
10
“我不想跟他们多费口舌,我的钱不要给不善良的人赚。”
亲爱的小北,今夜的这条夜航船,离岸不远,却仿佛永远都靠不回岸。
“你脾气也大了点,这种旅游城市都是这样的嘛。他们开高价,咱们砍价不就好了?你这样气到自己算谁的?”
有时候,我们越接近真相,越垂死挣扎得有些可怜。
“我懒得理他们,太不善良了,丢泰国人民的脸简直。”
亲爱的,你想要的太多,像个永远都没够的小朋友,我嘴狠心软,最终还是会原谅和给予。
小北无辜地在后面跟着叫我:“喜悦,你跑什么啊?”
可我却也会担心,其实这个世界太过冷酷,当有一日你也接近真相,能否也能如我今天这般,原谅那个你或她。
提前查过攻略的我,为他们的开价而愤怒不已,连砍价都懒得,转头就气鼓鼓地走。
这世界上的一切爱情,都如同一条抛物线,始终会有到底的那一天。
出了酒店门,就围上来几个宋条车司机。知道我们要去素帖寺,他们张口就要四百铢。
我一开始就猜到这个结局,到最后,却依然赔了自己进去。
素帖寺又叫做双龙寺,离市区十五公里左右,没有出租车可到,我们只能坐宋条车前往。
我傻么?
第二天一早,我们吃过早饭,按照计划,准备前往素帖寺。
全世界,我只希望一个人不要笑我傻,那个人,只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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