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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愿随你,海角天涯

“都是新娘子的意思。”肖峰说着扬起一边的嘴角笑笑,笑出一个态度。他小声告诉苏扬:“其实祉明这边也就是他母亲的家庭,还有我们这些同学。只不过新娘子特别会做人,又讲究传统形式,一定要把酒席摆在上海,让人觉得她事事以丈夫为重。”

刘圆圆咋咋呼呼,一转眼又不见了。肖峰领苏扬去坐,又向她解释,二十桌客人大多是新娘的家人和朋友,从四川远道而来。苏扬说,既如此,为何要将酒席摆在上海?

是啊,若非识大体且心有城府的姑娘,怎能将那样的男人收服,苏扬想。

“真是个小可爱,来吃巧克力!”刘圆圆塞给米多两块喜糖,然后对身旁的肖峰说,“别愣着,快带苏扬去坐。”

宾客陆续到齐。刘圆圆上台,宣布婚礼开始。灯光暗下来,音乐奏响,一束追光打到了门厅。苏扬坐在角落的位置,望着这一切。

米多抬头,很乖地叫:“圆圆阿姨。”

一场典型的世俗婚礼。他如何会要一个这样的婚姻?有一瞬间,苏扬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不,他绝无可能是这样一场婚礼的男主角。

“苏扬你可真漂亮,想抢新娘子风头啊?”刘圆圆说笑着,又俯身去逗米多,“米多真像个小公主啊,越长越像妈妈了!米多叫我什么呀?”

这时,门打开了,她就那样望见了他。

大厅熙熙攘攘,刘圆圆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一把拽过苏扬,热烈地拥抱她。

正是记忆中的那张脸。那姿态、那身形,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他身着黑色礼服,挽着新娘,慢慢走入大厅。

苏扬没有想到命运如此多舛,只觉身陷一场噩梦。

整整四年零两个月。这漫长的等待像一根脆弱的皮筋,延伸到极限,此刻嘭的一声断裂。

那个说要嫁给他的女孩,如今长大了。玩笑般的誓言,竟然成真了。

苏扬被皮筋的反弹击中,浑身都痛。她忍着痛,远远地望着他,克制着不让泪水涌出。她凝望他,试图辨认他。漫长的四年零两个月,他们没有相见,没有联络。这些年他是如何度过的?时间在他身上施了什么魔法,变出这样一个他来——一场世俗婚礼中的新郎?

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个绝无可能的爱情故事,一场毫无预兆的大团圆。

不,停留在她脑海中的,还是曾经那个英俊潇洒、桀骜不驯的男人,追寻梦想与自由,不与世俗为伍。还有记忆中最后一次相见,机场离别的画面,那张年轻明朗的脸庞,那双忧郁的心事重重的眼睛。可现在,他的眼睛如此安然、知足、平静、笃定。他在微笑,带着神圣和庄严。他挽着他的新娘从人群中走过,走上前方的舞台。

所有人都拿它当玩笑。女孩离开后又匆匆跑回,将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字条放在祉明手中,祉明将字条放飞在黄昏的山谷中。

“我要你做我的妻子。”十八岁那年的夏天,他对她说过这句话。为了这句话,她等待、煎熬、盼望,到现在,她绝望了。舞台上的新娘,不是她。她带着他们的孩子,坐在这个黑暗的无人注意的角落。她的心在滴血。

七年前,司马台长城上,那个开朗活泼的四川姑娘,正是今天的新娘。突然间,潜藏在记忆中的一切都浮现出来。那天的风、蓝天、白云、女孩的笑脸、嗓音和语惊四座的告白:学长,自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发誓要嫁给你。

刘圆圆在台上说了什么,然后,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上台了。

苏扬停住脚步,感到万分惊讶。新娘的名字叫……安欣?随着一阵茫然与不解,她转身回望门厅处的巨幅照片,渐渐从照片中新娘的精致妆容里辨别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王先生是证婚人。”肖峰看出苏扬走神,向她解释道,“动物保护学会的主席。”

郑祉明安欣百年好合

“嗯。”苏扬有口无心地应了一声。她听到台上那位王先生在介绍祉明与安欣的恋爱史。句子断断续续地进入她的耳朵,只有一小部分词语到达她的意识:“非洲”、“野生动物”、“了不起的年轻人”、“地球”、“人类”、“生命”、“顽强”、“意志”、“爱情”、“天意”、“祝福”等等。她的注意力始终在祉明身上。她望着他站在舞台上的身影,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看不分明。那张脸没有太多变化,只是眼神更为成熟沧桑。他的身姿还是那么挺拔,肩膀、胸膛、腿和胳膊的线条也和从前一样,是她认识的那个他。但是的确又有什么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苏扬领米多到的时候,主会堂里宾客已坐得满满的。一眼望去,大厅前方的舞台帘幕上悬挂着几个大字:

几分钟后,证婚人说完了证婚词。

3.

刘圆圆为活跃气氛,笑问来宾中有没有人反对这两个人结婚?场内有人哄笑,有人尖叫,有年轻男子吹口哨,嬉皮笑脸地喊反对。

对不起,祉明,我还是放不下。

苏扬沉默地望着面带幸福微笑的新人,不停地鼓励自己又克制自己。她有那么多的话要说,恶毒的、挑衅的、煽情的、催人泪下的。她会成为一个让人憎恶又让人可怜的悲情角色,婚礼上杀出来的情敌、弃妇。但此时,她渐渐丧失勇气。因为祉明脸上的微笑,是幸福的、满足的、坦然的。苏扬被这笑容击溃了,再也没有力量站起来,更没有力量走上去,告诉所有人,她反对他们结婚,因为,她身边的小女孩正是新郎的孩子。

这串符号,他会看见,他会懂的。

新郎新娘在众人的起哄下接吻了。鲜花和彩带漫天飞舞。苏扬望着台上相拥而吻的两个人,脑海中一片寂静,心被一阵阵凉风吹得空空的。

米多身上,是一件同为米白色的纱质蓬蓬裙,胸前别一朵浅粉色布艺装饰百合花,花朵下面垂着一缕缎带。缎带上,是一串丝线缝制的符号: …. .. -.. .- -..

周围的喧闹如一块厚重的毯子,从四面八方包围着她,令她窒息。

就这样,带着庄重、悲情与坚定,她牵着米多,一步步走入这栋建筑,走入酒店大堂,走向他的婚礼。

舞台上,新郎新娘开始交换戒指,喝交杯酒。台下,宾客们持续地起哄、欢呼。蓦地,苏扬隔着这片喧闹的人群,看清了祉明的异常是怎么回事。

这一刻,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心还未死。

右臂,他的右前臂,是一条假肢!

“乖孩子!记性真好!”苏扬说着搂住女儿,亲吻她的额头。她内心微微刺痛,脸上仍是微笑。

4.

“爸爸。”女孩说着笑起来。

苏扬过于惊讶,以致一时间竟茫然无措,泪水几欲涌上眼眶。但此刻她只能控制自己。她得支撑下去,女儿就在身旁,她是一个母亲。不可以软弱,不可以在众人面前失态。

“那米多告诉妈妈,这是谁呢?”苏扬拿出祉明的照片。

可她还是疑惑,祉明的手呢?他怎么少了一只手?是什么夺走了他的手臂?

“好!”

她不能让别人看出她在哭,只能在心里悄悄地哭。可她的心在碎裂,疼痛的感觉比她得知他要结婚时更为剧烈。他怎么能少了一只手啊?少了一只手他要如何生活?如何去做那些他热爱的事情?

“米多见到人要有礼貌,要叫人,好吗?”

这时苏扬再也顾不得想什么婚姻、爱情、背叛之类的事了。心头那股悲伤和绝望全都集中到了祉明的手上。少了一只手他该多么痛,多么难过。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点点头,一派纯真无邪的样子。

他怎么还能那样平和笃定地微笑?

苏扬蹲下来,看着女儿,心里已有打算。她说:“那么米多答应妈妈一件事情好吗?”

新郎新娘开始一桌桌敬酒。苏扬的目光始终跟随着祉明。他那略显生硬的假肢轻轻揽着新娘的后腰。他用左手举着酒杯,与人招呼、碰杯、谈笑,脸上始终是那个温和淡定又很得体的微笑。所有人都对那假肢视而不见,丝毫不觉异样。似乎他们都提前知道了这一切,或者是不约而同地克制自己的惊讶。

“米多也要穿裙子!”小女孩拽着妈妈的裙摆嚷道。

苏扬就那样浑浑噩噩地坐着,什么都不吃,也不笑,只望着满堂的热闹发呆,连米多唤她她都无知无觉。

苏扬轻轻抚摸女儿细软的发丝,低头微笑,心中却是伤感。她再次凝望镜中的自己,竟有一瞬的恍惚。当年那个心怀阳光般愉悦的苏扬不见了,眼前的这个女人,即便身形仍然亭亭玉立,神情中的沧桑疲倦却是遮掩不住的。

不知过去了多久,新郎新娘终于走到这一桌,出现在她面前。她站起来,看到祉明在对新娘介绍,“这是我的高中同学,苏扬。”而后他对她微微一笑,说:“谢谢你能来!”他饮尽了杯中酒。新娘脸颊绯红,朝苏扬举举酒杯,说:“幸会!”

“妈妈好美。”米多站在一旁,仰起笑脸。

苏扬克制着,不去看那条假臂。她努力扯出一个微笑,竭力控制嗓音,说:“祝你们幸福。”而后一仰头,也将杯中酒饮尽。

出发前,苏扬站在镜前,久久端详自己。她的身体经过怀孕、分娩,已不似从前那般纤瘦单薄。但这几年生活辛苦,她人还是苗条的,这条裙子依然合身。

此时的场面,犹如所有的世俗婚礼,觥筹交错,宾主甚欢。人人皆处于半失控的亢奋状态,因而无人发觉苏扬的反常。这时即便她默默哭泣,周围人也会照常吃喝说笑。

眼前,却已物是人非。

然而,当人们正要簇拥着新人去下一桌敬酒时,新娘却突然俯身对米多讲话:“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米多抬头望着新娘,并不答话,只是害怕,几乎要哭。新娘讨了没趣,转而问苏扬:“这是你的孩子呀?很可爱,长得好像你。”苏扬看出新娘眼中有一丝疑惑,却只是笑笑,并不接话。新娘仿佛并不记得多年前司马台上的一面之缘,又说:“看你好年轻,孩子都这么大了,让人羡慕。”苏扬仍是无话。旁边即刻有人起哄解围,“你和祉明也早点生啊,多生几个,多子多福,哈哈哈……”人们笑起来。

来的路上下起了迷蒙的小雨,傍晚天色渐暗,空气清冷潮湿。苏扬身上穿的是四年前那件白色雪纺连衣裙,祉明送她的礼物。米白色的薄缎、带浓密褶皱与薄纱的裙摆。那个夏天之后,她一直珍藏它于衣橱内,再没有穿过。裙子上依然留有四年前那个房间里的气味:烟、香水、百合花……

苏扬的注意力一直在祉明身上。她没有正视他,却用余光看到,他也在看着米多。他微微笑着,目光中有欢喜之情。是的,对这样一个可爱漂亮的孩子,人人都会产生欢喜之心。可是,他没有怀疑吗?他一点都没有想到吗?米多和他是有些相像的,他没有察觉吗?米多胸前那朵花是如此显眼,缎带上的密语一眼即可破译。他没有看到?他视而不见?还是他根本已经忘了这个年少时的游戏?

这正是祉明的风格。苏扬在心中苦笑,曾经多次幻想过的婚礼,竟然只是来做客。

是的,他没有任何反应。没有惊讶,没有好奇。他对她的暗语熟视无睹。

婚礼在九江路上一家低调却不乏老上海气息的酒店举行,西式建筑,有些年头了,殖民时期的产物。酒店门面不大,入口窄小,也无醒目的标识。若非得到请柬或是通知,无人知道这幽雅静谧的建筑里正在举行一场婚礼。

苏扬的气性突然上来。她抱起女儿,说:“米多,叫人呀。怎么没礼貌?”小女孩的表情却显得艰涩阴郁,像是受了委屈,又像憋了满腹的话,就是开不了口。

2.

祉明始终淡淡地笑着。米多却一直怯怯的,嘴抿得紧紧的。谁都看得出来,小女孩正进行着激烈的心理活动。一些不属于她年龄的焦虑与疑惑正在她内心汹涌翻滚着。

苏扬,你吃他的苦还没有吃够?

“叫人都不会了吗?没礼貌!”苏扬斥责女儿。

一切都太迟了,为什么还要去?

米多终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人们纷纷侧目。刘圆圆抓了一把糖塞到米多手里,“哟,小美人,不哭不哭。”又对苏扬说,“哎呀,小孩子嘛,你发什么火啊。”她拉起米多的小手摇晃着,一边哄她,“不叫人就不叫人,人家怕羞嘛,对不?不哭哦,圆圆阿姨喜欢米多!”

为什么要去?那是他的婚礼。新娘不是你。

祉明和新娘往下一桌敬酒去了。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苏扬看清了自己有多孤独。

此刻,这座城市是一个阴天。这里已经没有了他们热烈的爱和纯真的灵魂。那些熟悉的广场和建筑,他们并肩走过的街道和桥梁,不过是被时间蒸发后留下的残迹。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从未想过,和他再次相聚,会是这样的场面。

她悄悄摘下了米多胸前的花朵,连同那根缝着密语的缎带一起投进了垃圾桶。那串符号的意思极为简单,只有三个字:

乘务员开始播报,飞机将于十分钟后降落浦东机场。随着飞机不断迫近地面,苏扬心中的疑虑和惊惶不断增加。

嗨,爸爸!

成人世界,却有何事值得如此拼命,如此不舍?

5.

米多还在苏扬旁边的座椅中安然睡着,脸上有酣甜的微笑。孩子毕竟是孩子,一觉醒来,便会全然放下先前所有的不快,欢欢喜喜地迎接下一刻的光阴。人若都能回归小孩的样子,该多好,没有执着牵挂,坦然无惧地拿起、放下。

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梦。

飞机已经到达上海的天空。

婚礼还在进行,苏扬带着米多先行离开,未同任何人告别。

原来母亲是那么不喜欢祉明,原来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母亲依然没有原谅或者理解她的选择。苏扬如此想着,内心生起无边无际的凄楚与绝望。

出了酒店大门,一阵眩晕突然袭来。她停下,扶住路边的一棵树,另一只手紧紧握住米多的手。三岁半的孩子,抬头无助地望着她。

她不作理会,也不回头,一步一步地走着,泪水终于滚落。

往事在她心中燃烧,要将她消耗殆尽。她闭上眼睛,试图清空回忆,几乎是徒劳。她对自己说,冷静,冷静,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的。只要熬过今晚,一切就都过去了。

她听到李昂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苏扬,你吃他的苦还没有吃够?”

她就在那条昏暗寥落的小街上站着,痛彻心扉,无法自控,仅凭一丝虚弱的意志和为人母亲的责任感在维持力量。

苏扬唇齿颤抖,但她努力紧咬嘴唇,忍住眼泪,不愿流露任何心迹。她牵起米多,拖起行李,转身走去。

黑暗中,她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苏扬。”

“我答应了你母亲,我必须做到。”

她回过头去,看到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一瞬间,有震惊,有愤怒,有悲痛,有愧疚,但她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挣脱他的怀抱。

这是不是梦?

“她说她不求我能与你尽释前嫌,不求我能照顾你一辈子,但她求我,保护你,让你别再受那个人的苦。”

她牵着米多站在那里,看着祉明朝她们走来。泪水模糊了视线。

苏扬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呼吸停住,等在那里。

他如何知道她离开了?他竟然丢下新娘来找她?婚礼尚未结束而新郎离席,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说得过去?她来不及去想。

李昂追上来,再次抱住她。他将她紧紧抱在胸前,他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她听到他哽咽的声音,“你想知道,三年前,那天夜里,你母亲给我打电话,还说了什么吗?”

这幽暗昏黄的小路,这十多米的距离,漫长得像是一辈子。

“三天后,我会来。”她说完就果断地拖起行李箱,牵起米多,走出门去。

他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做的第一件事竟是挥手朝他胸口打去。多少委屈和愤怒,她自己也惊讶。

李昂再无话说,只是看着她。他们之间,这场对峙,已经没有胜负,彼此都是可怜人。

他一下子抱住她,紧紧地,把她抱在胸前。她哑着嗓子呜咽起来。

“我会恪守承诺。你不要逼我了。”

这时米多哇的一声哭了。

“我说过,发生任何事,我都能为你分担。”

他松开她,弯下腰去看孩子。小女孩哭着往妈妈身后躲。苏扬把米多拉到身前,轻声说:“米多不哭,米多看,这是谁?这是爸爸,这是爸爸呀。你不是一直说要爸爸来陪你玩吗?”说到这里,她已经哽咽得不成样子。

“别问了。”

祉明的眼眶湿润了。他看着面前这个怯怯的小女孩,犹豫着伸出一只手,抚摸她的头顶。米多由于惊恐而停止了哭泣,凝神屏气地看着祉明。

“为什么?”

借着昏暗的光,苏扬也看着他,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睛、鼻子、嘴唇、下巴……她熟悉以及陌生的一切,还有他的手。他的手!为什么?他的手竟是好好的。

“给我三天时间。”

“你的手……”她伸出手去碰触他。他的右手,他的手臂,都是他自己的。一切都是完好的。难道先前是幻觉?

“别去见他,那只会让你难过。还有米多,这对她没好处。”

他搂住她,在她耳边说:“没事了,没事了。”

“听着,三天后,我会带着米多去北京找你。”她字字透着冷静。

“你的手没事?”她还是很困惑。

“看着我。”他把她扳过来。

“我的手没事。”他抬起手来向她展示。的确,手是完好的。她一下子哭起来。

她转过身,沉默地穿上外套。

他就那样拥抱着她,让她在怀中哭泣。过了一会儿,他说:“苏扬,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们有个孩子。”他的嗓子突然哑了。他松开她,看着她的脸,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苏扬,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为什么不告诉你?为什么不告诉你?我找不到你,如何能有机会告诉你……苏扬想着,心中只有悲哀。

她不作答,抽出手,一下把箱子的拉链拉到头。

祉明望着苏扬悲苦的样子,还有小女孩胆怯的眼神,终于克制不住,流下眼泪。他抬手拭去泪水,他不愿在孩子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软弱。

“你还要去找他吗?”他问。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不接。

李昂抓住了她正在关上行李箱的手。她抬起头看着他。他却不看她,低头抚弄着她苍白无力的手指。她手指冰凉,微微颤抖。他不用看她的脸也猜得透她的心事。

“新娘子和客人们还在等你。”她说。

毫无犹豫地,她开始收拾行李。米多在一旁哭闹,不愿回家。苏扬一言不发,只是快速地把衣服塞进箱子。她知道自己有些失控,可她没有办法,她实在是拗不过自己的心。

他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戒指,也许就是它让她克制,而她的克制使他克制。

她记得他说过:抬头看看太阳。这一枚暖日,照耀着你,也照耀着我,是同一枚太阳。还是同一枚太阳吗?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现在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什么。

可她的泪水还是不停地涌出。她突然握住他的手,说:“跟我们走吧,不要回去了。”

黎明时分,窗外的大海归于平静。沉沉云雾间,升起一轮火红的太阳。

祉明看着她,没有说话。

李昂蹲下身,拥抱她。她并无抗拒,靠在他怀中,泪水悄然流淌。那一刻,他们犹如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在一场大雨中相拥取暖。

这一刻,她从他眼睛里读到一种东西。这和她曾经认识的他完全是两回事。曾经那些激烈的、勇敢的、疯狂的东西全都不见了。现在他的眼睛里只有理智与平静,还有一丝疲惫。这些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让他完全变了个人?就是在这一瞬间,绝望从她心底生起,她知道祉明不会跟她走的。

李昂在卫生间外轻轻敲门,她久久没有应声。他打开门,见她坐在地上,背靠着浴池,脸埋在双膝间,无声无息地哭泣,肩膀轻轻抖动。

可她还是徒劳地说:“现在就走,带上我和米多,我们再也不要分开。”

曾经的爱与诺言、期盼与等待,全都灰飞烟灭。

他看着她,欲言又止。

四年的空白终于不再是空白。如今她可以用许多想象来填充他消失的这四年,最终勾勒出一幅具象的图景、一个充满说服力的故事,与即将举行的婚礼连成一线。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他的手机响响就停了,一会儿又重新响起来。他再次拿出来,把铃声关掉。

当一颗心被伤到极致,伤到彻底,就不再痛了,而是回归一片死寂。

他的新娘在唤他回去。今天是他们的婚礼。他在婚礼上丢下妻子来与她相会。可是,今天之后,还有那么长的余生,他要躺在别人的枕边。

前一天夜里,当她浑身湿透地回到酒店的房间,在卫生间里换下衣衫,往事瞬间就回到眼前。四年前的那一天,也是如此大雨磅礴,衣衫尽湿,她徒步穿越体育场外的浩瀚人群,前去见他。六天七夜,是唯一一段他们真正分享的时光。

祉明看着她。她也看着他。透过他的眼睛,她看到他内心的焦灼和痛苦。

他总在一切已经迟了的时候回来。这究竟是上苍的恩赐,还是咒诅?

他们再次无言。然后她一下子抱住他。她仰起头,伸手揽住他的后颈。嘴唇与嘴唇碰触的这一刻,他们注定已是罪人。然而,在这世间,谁不是罪人?

日照刺目。她低下头,轻轻转动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钻石发出璀璨的光芒,五彩的闪动映在她脸上。这么多年了,这枚戒指来来去去,反复多次,终于还是戴在她手上。这么多年了,她没有停止过爱他,可她终究还是戴上别人的戒指。

他们同时听到远处有人喊:“祉明。”

飞机破云而出,金色的日光照耀着舷窗。苏扬靠在座椅中,望着窗外蓝天纯澈,白云无暇。此时此刻,她感到自己清醒并理智。没有愤怒,也不再有悲伤。

他们松开彼此,转头看向路口亮着灯的地方。

多年之后,苏扬仍然记得那场婚礼,记得自己在前往婚礼的路途上,心跳如何剧烈,面容如何沉着,只有心怀诡计的人才会有那样不寻常的平静与沉着。她对那场婚礼充满敌意。这很不好,她知道。可她没办法,新郎是她孩子的父亲。

路灯下,一袭洁白的婚纱。

1.

他的新娘望着他们。

其实人所需要的东西很少,不过是阳光、空气,还有水,就像我现在所需要的,简单,却宝贵。可是,若非处在绝境,谁又会珍惜这般恩赐?

这一刻,所有人的心里,都有某种东西轰然倒塌。

顺着欲望寻求满足,永远不会满足。只有告别欲望,方能得到满足。

苏扬感到自己在一场噩梦中,怎么也醒不过来。

人总是需要很多东西。可即便坐拥丰盛的物质,很多人仍不满足。即便得到了财富、名誉、地位,甚或能够呼风唤雨,人还是会时常觉得匮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