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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李昂就是个骗子。”

一个烫着时髦梨花头的中年女子在站在外面,身着黑色呢大衣,脸上架着黑超墨镜,手里提着鳄鱼皮包,等候已久的样子。

等她终于起身走出教室的时候,却看到了令她意外的一幕。

这是谁呀?真是冤家路窄。

安怀着满满的幸福感,在教室里又坐了片刻,仔细地欣赏着手机里那张有父亲的集体照,陶醉在喜悦与自豪之中。

安幻想过几十种与朱亭见面的方式,想得最多的一种,就是在朱亭与李昂偷情的时候,她跑上去甩她一巴掌,代她母亲出口恶气;或者还有,假装自己是不懂事的小孩,跟李昂一起去同她吃饭,笑眯眯地叫她朱阿姨,然后趁她去洗手间的时候往她的饮料里吐口水。

3.

都很低级,她知道,但想想也解气。只是从来没有想过,初次见面竟是朱亭主动来找她,潜伏到她教室门口了,真是够猖狂。

她是郑祉明的女儿,这是她毕生的骄傲。她也将带着他的意志,为他好好活下去。

说起来,朱亭算是安的“单方面”老熟人了。

不知为何,安听到“郑祉明还有个女儿”这句话,心头很暖,很踏实,很幸福。

安从十二岁开始学会了偷看李昂的手机,并且做得毫无痕迹。她基本上是看着朱亭发给李昂的信息长大的,什么想他了,爱他了,恨他了,想让他离婚了,想和他生个孩子了,想生个男孩子了……

王博连连作揖,“没问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走的时候还在喃喃自语,喟叹着,“真没想到,郑祉明还有个女儿,真好。”

朱亭最大的理想就是生个男孩子,长成和李昂一模一样的男人,这样她就永远得到他了。

安大大方方地说:“那好啊,我简直太荣幸了,正好我还有好多事情想请教您呢,这下机会现成。”

安一直觉得不可思议,朱亭这样一个生在北京、长在北京、清华计算机系毕业的现代高知女性,一家商业银行总行的高层管理者,世俗眼光中的精英分子和超级女强人,脑子里的性别观念竟还跟百来年前的乡野妇人无差——女人一定要生儿子!不生儿子,人生都不算完整!

他又说:“如今怎么着也该我请你吃了,也算还你爸当年的情。不过我今天接着还有课,下回吧,下回我请你。”

安就想不通了,生儿子有何光荣?只要人类还在繁衍,女人大多都会生育的,生育的女人有一多半都会生儿子的,这世界上存在几十亿号生过儿子、正在生儿子,以及将要生儿子的女人,有何稀罕?

“当然记得了!他请我吃过好几次饭呢!那时我们都是穷学生,没几个零花钱。尤其是我,农村出来的,条件尤其不好,谁请我吃一次饭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何况好几次。”王博万分感慨。

倒是终生未育的南丁格尔、瑞秋·卡森、西蒙娜·德·波伏娃对人类贡献更大,一个个名头响当当。

“您都记得啊?”

此刻,她望着眼前这位一身华服的中年女子,当然知道,来者不善,但她还是坦然走上前去,看着对方。

“是啊,你爸当年就是这样,喜欢请人吃饭,喜欢帮别人,一掷千金,豪气得很,难怪他人缘好。”

朱亭摘下墨镜,先微笑,“你好。”

“真的吗?”安惊喜。

态度这么亲善,倒是意外,只是这种女人,都是笑里藏刀。安不作声,也不给表情。

王博说:“看你的一言一行、一举手一投足,跟你爸当年简直一模一样。”

“郑川安?”朱亭的样子像个正在认识新同学的大队辅导员。安板着脸不给回应,眼神在说:正是本人。

安问:“您笑什么?”

“我是你继父的朋……”

安谢过王博,问他有没有时间,她想请他吃顿饭。王博闻言哈哈大笑。

“我知道你是谁。”安冷冷地打断朱亭。

无论如何,这是她的亲生父亲,他曾真实地存在着,真挚地爱着、被爱着,热烈地活着,也许现在还活着,也许,也许……

朱亭并不介怀,仍保持微笑,“也好,我就不用自我介绍了。今天来找你,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就是听说你一个人在北京求学,挺不容易的,特地过来看看你,喏,这个送给你。”朱亭说着,把手里一袋精美的礼盒递给安,是一盒价格昂贵的名牌巧克力。

一个不负责任的浪子?一个孤独的游侠?一个快乐的好汉?抑或一个悲情的英雄?

“不必了。”安不接,也不看,兀自转身就走。朱亭跟上她,“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

安收到了照片,又在自己手机上看了好一会儿,不停地放大,再放大,想透过画中人阳光的笑容,看透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你怎么会没有别的意思?”安停下来,冷笑一下,“没意思你大老远跑来找我?你浑身上下写满了意思,你意思多了。”

王博微笑,说:“我发到你手机上。”

朱亭仍微笑,“好吧,其实我呢,就是想跟你聊聊。”“聊什么?”

安拿起王博的手机仔细看,照片年代久远,画面中人又多,但郑祉明相貌气质出众,还是一眼就能认出。安盯着照片中的父亲,凝神端详,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抚摸。

“我请你喝咖啡吧。”“没空。”安继续走。

他在手机相册里翻了一会儿,翻出一张集体照,“这是我们毕业时的全系合影。”他指着最后一排的一个人,“喏,这就是你爸。”

“只占用你十五分钟的时间。”“五分钟也没有。”“你还没听我要跟你说什么呢。”安停下来看着朱亭。

“对了,给你看张照片。”王博忽然说。

“你不会后悔和我一谈的。”朱亭用诚恳的眼光看着安。倒要看看你一张嘴能翻出什么花来。

“好吧。”安笑了,心中微微得意。当上学生会主席有什么用?还不是输给她父亲?人的魅力来自于人格,而非家世或者头衔。时间终究沙里淘金,能够在人心和历史中留下来的,必是才情出众的风流人物;能够被人记一辈子的,必是独一无二的灵魂。

安没说话,跟着朱亭走进勺园咖啡厅。

“学生会主席?不知道,没听说过。”

朱亭脱掉大衣坐下,里面穿的是一条D&G限量款连身裙。大冬天穿连身裙直接配大衣,对于一个年近四十的女性来说,胆色非凡。

“是……你们当年同一届的一个男生,物理学院的,是当年的学生会主席,也挺出名的。”

朱亭虽然不漂亮,但气质是有的,打扮也是有看头的。安却装作没放在眼里,直接冷淡地说:“只有十五分钟,你有话快说。”

顿了顿,她又问:“那您认识李昂吗?”“李昂?不认识,谁呀?”

朱亭开门见山,说:“我是想让你回去劝你母亲,跟李昂离婚。”安嗤笑一声,“想得美。”

“嗯……”安像是明白了什么。

朱亭像是早料到安会这样说,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且听我说。李昂这个人呢,你也认识了这么多年了,你一定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他了,无论是从法律意义上的父女关系的角度,还是从一个女人看待一个男人的角度。”

“长得帅气,情商又高,性格又好,招女孩儿喜欢,多正常啊。伤别人的心?也是难免吧。他的心思又不在谈情说爱上。”

“你什么意思?”安警觉。“我的意思特别简单,李昂就是个骗子,不折不扣的渣男。”

“就是……反正……”安倒笑了。

“哦。”“你不同意吗?”

“他们是谁?”

“没什么同意不同意,我不爱在背后说别人坏话。”

安听着王博的讲述,心中对父亲更加崇拜和神往了。“对了,据说他当年行事出格,风评不佳,有没有呢?”安问。“还好吧,怎么风评不佳?”王博反问。“他们说他拈花惹草,到处留情,不停地换女朋友,伤了很多女生的心……”

“哈。”朱亭笑了一声,“不错不错,小小年纪,是个体面人。但你不说别人坏话,别人可说你坏话呢。李昂在我面前不知说了你们母女二人多少坏话。”

“当年旧事,从何提起,一旦提起又如何关得住闸?”他笑叹。王博开始讲述他记忆中的郑祉明:博览群书,才气过人;相貌英伟,风姿卓绝;精力充沛,社交广泛;以状元的身份考进学校,读书却毫不用功,经常逃课,做些与学业无关的事;不屑于既定规则,内心强大,活得自由而舒展;热衷于参加公共事务,活跃于学生会和各种社团;极富同情心,极豪爽大方,总是帮助有困难的同学;积极参加公益活动,多次为各种事由捐款,还曾因参加救火而受伤……

“是吗?”安笑笑。挑拨离间,这手法太低端。

此时,整个教室的学生已经走空,就剩下安和王博。王博惊诧过度,索性跌坐进他的转椅,转了半圈,摘下眼镜,长叹一口气。

“你母亲在家是不是很少笑?她是不是经常不快乐?是不是很宠你弟弟,把他惯得无法无天?你是不是总跟你弟弟吵架?你是不是经常跟李昂没大没小,经常顶撞他?李昂是不是总给你妹妹买那些女孩子喜欢的东西,裙子啊、芭比娃娃什么的,却从来没你的份?他是不是嫌你性格太嚣张,不好管教?”

安笑着,“绝对没错,我就是想来听您说说当年的旧事。”

朱亭说中一些事实,安不动声色。“还有,他和你母亲是不是连婚纱照都没拍过?没拍过婚纱照算什么结婚?等于没结婚。你母亲自欺欺人罢。”“是我母亲自己不要拍的。”

听安说了身份和来由后,王博惊得下巴掉下来,久久不能复位,“不是吧?你是郑祉明的孩子?郑祉明竟然有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考来北大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安,过度的诧异和惊奇让这个不惑之年的男人露出了儿童的神色,“奇迹!真是奇迹!我的天啊,真没有弄错吗?你父亲真是郑祉明?我们那时候的郑祉明?”

“不管是谁不要拍,反正这些都是夫妻间的私事吧,李昂却都告诉我了。要不是他跟我说,我怎么会知道?”

下课后,安上前去与王博攀谈。

也许你就是瞎猜的呗,安心想。

王博是个矮壮的男人,戴副度数不深的黑框眼镜,发际线退成一个大大的M,肚腩略显得浑圆。安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一边听课一边远远观察着这位老师,她父亲当年的同窗好友,如今已是一个标标准准的中年大叔了。据说北大清华毕业的人,若干年后不是在哪里当一个官,就是在哪里教一份书,这么看来,李昂也好,眼前这位王博也好,都不辱使命。只是她的父亲偏偏是个另类。父亲若活到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在做什么呢?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嫌弃他的婚姻,也嫌弃你母亲。他欺骗了你母亲,给她制造爱的假象,让她为家庭提供服务。当然,他也欺骗了我,跟我说会离婚。你没发现吗?他骗术惊人。对了,连送的礼物都是一样的,你妈也有一个这样的手镯吧?”朱亭说着,伸出手。

这天的内容是:数据价值与产业实践。讲课的老师姓王,是个经济学博士,人称王博,本科也是光华管理学院毕业的,算是安的嫡系师兄。更重要的是,这位王博,曾是她父亲郑祉明的同班同学。

安看到,朱亭手腕上戴着一只芙蓉玉手镯。

她收拾好心情,去听讲座。

安忽然就想起来了,去年夏天,李昂和他们学校的几名老师一起到内地访问,回去的时候给苏扬带了几样礼物,其中就有一只这样的芙蓉玉手镯。苏扬说玉器有灵性,要郑重对待,她平日要做事,磕磕碰碰怕碎了,就收起来放好了,从没有戴过。

2.

却没想到,同样的东西,李昂还送了一份给朱亭。

安笑笑,什么都不解释。

安知道,一些男性,把女性当作猎物批量追逐,送出的礼物、带去吃饭的餐厅,都是一样的,或许连手机上发送的信息、情话,都是复制粘贴的。没有想到李昂竟也是这样猥琐不堪的人。

室友往后一倒,朝天翻个白眼,“99级,我的天,够当你爸了!郑川安你口味也太重了!”

安心里气极了,但面上克制着不流露出来,嘴上还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手镯,我爸也不可能买这种破玩意儿送给我妈,我妈的首饰都是Harry Winston的。”

“确实。”“你怎么认识的啊?”“说来话长。”

朱亭看着她,知己知彼地笑笑。

“What?99级?你是说1999级吗?那都多老了啊?快四十岁了吧?1999年,我们都还没出生呢。”

“哦,还有,我妈在家经常笑,她是个幸福的女人,有三个儿女,生活富足,丈夫爱她。至于其他事情,我不知道,也不关心。你要是觉得在我面前无中生有,搬弄是非,就能把我当枪使,让我回去扔个炸弹给我爸妈,你可未免低估我的智商了,朱女士。”

“哇,不得了,你还有男神呐?哪一级的?”“应该是……99级的。”

朱亭听着安的话,脸上仍是一副不急不躁的得体微笑。

“当然。”

“你想搞挑拨离间这一套呢,别找我,不如去找李昂,对他下功夫,说不定他被你死缠烂打到不行,最终把婚离了。”安说。

“你男神?”

“没事,你说什么我都不生气。我就是把我知道的情况说出来,信不信由你。”朱亭看着安的眼睛,心照不宣地笑笑,“我呢,反正无欲无求,就是希望你母亲别再被一个渣男欺骗了。”

“帅极了。”

“那谢谢您的好意了,您厚德载物,您上善若水。”

“嗯,咱们系的。”“帅吗?”

“不必了。”朱亭装作听不出安语调中的讽刺,继续说道,“同样身为女人,我就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忍不住想说几句实话。李昂他从来就没有爱过你母亲,他当初非要跟她结婚,只是因为不甘心,他要满足的是他自己的征服欲。安,你还小,你可能不理解,不懂什么是爱,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一个男人爱不爱你,就看他能不能令你快乐。你觉得你母亲这些年快乐吗?”

“我爸”二字都到嘴边了,她又旋即改口,“一个学长。”“咱们北大的学长吗?”

她不快乐也不是因为李昂。安不作声。“客观来讲,李昂是把你母亲当成生育机器和免费保姆了。你母亲呢,白读了四年北大,嫁给他,做家庭主妇,生孩子,带孩子,生孩子,带孩子,有什么出息?有什么能耐?等以后孩子都大了,他就不需要她了。到时她怎么办呢?还有什么可以制衡他的呢?”

安就笑笑,又忽然问:“你听说过郑祉明吗?”“郑祉明?谁啊?”

“他们之间有感情啊。”安还是忍不住反驳道,“就算像你说的,他们没有男女之爱了,可他们还有夫妇之爱、亲人之爱、朋友之爱、家人之爱。”她故意把“夫妇之爱”和“家人之爱”加重了语调。

“有什么安排啊?整天把自己弄得那么神秘。”

“哈,感情?别傻了。婚姻的本质是利益,是博弈,而不是感情。你看看他们那个婚姻,家里的钱是他挣的,孩子是跟他姓的,大事小事都是他说了算的。他在关系的博弈中,掌握绝对的主动权;而你母亲,她有什么?她提供了什么?家务劳动?生育?性?可替代性太高了好嘛。说白了,他凭什么爱她?她有何特殊之处,值得他死心塌地地爱一辈子?感情这种东西,太虚无了,岌岌可危,朝不保夕,怎么可能是婚姻的保障?你真的为你母亲好,就该劝她早点抽身,去做点其他有价值的事情,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去提升自己的价值,去实现自己的人生,或者,趁着还年轻,去找个一心一意对她的男人。”

安在心里笑,女人天生爱给人做媒,不知道是什么道理。她说:“谢了,不过周六我有安排了。”

安不得不承认,朱亭的这几句话,迷惑性非常大。她都差点要忍不住相信,朱亭是真的为了她母亲好了。

“所以啊,赶紧找个男朋友。”“找不到啊。”“周六跟我去郊游,我介绍男生给你。”

然而她说:“我不许你这样说我妈妈。什么叫她提供了什么?她懂得爱,也被人爱着。她养育三个孩子,照顾一家人。她是这世上最称职的母亲和妻子,我看不出她有什么需要自卑和羞愧的地方。”

“这倒也是。”

朱亭笑笑,仿佛看透安的心思,“但愿你真的这么想。”

女同学嗔道:“我们也是小孩子啊,谁不是小孩子?小孩子和小孩子才能谈恋爱啊。长大了谁谈恋爱?长大了只谈钱。”

安不作声,看着朱亭的眼睛,停顿了许久,一字一句地问道:“假如,我是说假如,真有一天,李昂和我妈妈分手了,你会要他吗?”朱亭笑了,说:“你这问题问得好不幼稚。你知道吗?我和李昂之间不谈这些的。我和他两家的原生家庭关系密切,说白了就是利益相关。他要是回北京,我能帮他的地方多着呢。看在长辈的面上,能帮就帮帮他,对大家都有好处,何乐而不为?但其他方面,像你说的什么感情之类,就算了吧。男人,没一个值得相信的。”

女同学看她一眼,说:“郑川安,你该抓紧找个男朋友谈恋爱。”她不屑地笑了,“你说外头那些男生?他们都是小孩子。”

这个回答显然模棱两可,答非所问。

她说:“没有没有。”“那你问什么啊?”“无聊,随便问问。”

安由此知道,朱亭是巴不得李昂离婚,她好马上和他结婚。她今天出现,想要迷惑她,或者激怒她,想让她把那些话传到她母亲耳朵里去,想让她母亲和李昂吵架,最终离开李昂。

安不懂什么是月亮星座和上升星座,沉默在那里,女同学却积极地追问她:“你喜欢上谁了?”

你可想得美!安回到了一开始的那句话。

女同学说:“那还得看月亮星座和上升星座。”

“好吧,无论如何,谢谢您今天给我母亲的建议和忠告了。”安忽然换了一种语调和口气,难以克制内心涌上来的恶意和报复欲,“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那么我趁此机会,也给您提些小小的建议和忠告吧。”

同宿舍有个女同学自称对星盘颇有研究,她问那个女同学:“双鱼座和摩羯座合得来吗?”

朱亭警觉地看着安,等着她说下去。

她想忘掉这一切,却发现自己竟然开始看星盘,浏览星座网站,做心理测试题,把她自己的、李昂的、她父亲和母亲的星座、八字全都算一遍,一夜变回蠢哈哈的初中女生。偏偏初中时代的她对星座是不屑一顾的,认为都是骗人的。

“我呢,读的虽然是商科,但我辅修艺术,对时装设计也有些钻研。恕我冒昧了,朱阿姨,您今天身上这件D&G也是老价钱了,但说实话,这个牌子的衣服并不适合您。”安脸上一点吵架的意思也没有,相反,语气温柔得很,嘴角勾着一个淡雅的笑。

她从四岁那年就再也没有长大。她没办法做到心安理得。

朱亭看着安,忽然意识到,这个十七岁半的女孩子原来是不好惹的。她看着女孩,想反击什么,但碍于教养,不便出口,只能说:“如果你觉得这样说话能伤害到别人,就说明你还是个孩子。”

她也不想去分析自己是否真的那么在意李昂。事情经不起推敲,真推敲下去只有一个结论:她是变态的,她是罪恶的。

“像D&G这样大鸣大放的风格……”安不理会朱亭的话,兀自接着自己的话说下去,“黄种人除非长得特别高挑、白皙、纤细,五官还要立体,气质还要清冷,谈吐还要洋气,否则根本驾驭不了,不是弄成暴发户,就是收租婆。您看您吧,也这岁数了,个子不算高,还有点小肚子,穿这一身,还真是有点,一言难尽……”

她无法面对那些时刻的自己,那些也许是真实的自己。

旁人远远看来,安谈吐优雅,声音低缓,语调温柔,并无任何攻击性,但安自有她刻薄的本事,使人难堪,不必吐一字脏语。

还有,她后来给李昂打的那通电话,那些充满张力的对话,那些无法命名的情愫,也统统应该忘掉。

朱亭果然被她激怒,不再讲究风度,站起来就要走。“您别急嘛,朱阿姨,容我把话讲完。”安从从容容,“像您身上的这条裙子,紫红和深绿的大色块拼接,还有这黑白相间的腰带,特别需要……怎么说呢……修长的颈部!还有,需要气质高贵冷艳,切忌搔首弄姿,切忌龇牙咧嘴,切忌到处嚼舌头,不然的话……特别像那什么?哦,对了,村姑!大几千块钱的衣服,弄得像村姑穿的地摊货,特别不值当,特别亏,您说是不是?”

然而安却需要用点力气才能把那张画忘掉,把李昂来北京的事忘掉,把君悦酒店里发生的一切也忘掉。

“郑川安,我今天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真心实意为你和你母亲着想,你可别不识好歹。”朱亭站着,正色道。

苏扬照例每隔三四天给安打一个电话,问问她学习、生活,说些无关痛痒的话。画画的事,李昂显然没对苏扬说,苏扬一定也不会问李昂在北京见了谁、做些什么。这些举重若轻的大人们。

“巧了,我今天对你说的话,也是一样。”安站起来,对朱亭微笑一下,“失陪。”然后转身,大步离去。

事情悄无声息地过去了,一丝波澜也无。

朱亭脸色煞白,望着安走远的背影,暗暗咬了咬牙,一只手下意识地放在了微有些隆起的小腹上。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