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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他不是我爸!”

忽然间,安又想到什么,笑嘻嘻地问苏扬:“妈,男女之间,性是不是很重要?”

那种最初的喜欢、爱意的萌动,是一生只有一次的珍贵。

苏扬静了一瞬,而后叹道:“那是自然。”

然而等到长大以后,和不那么爱、但合适的人在一起,对方哪怕给自己买房子汽车金银首饰,哪怕一起去国外度假拍下如山如海的漂亮合影,也不过就是平凡相伴的日子而已。

“那……你跟我爸,是不是在性方面特别和谐?所以才会爱得那么深刻,永远也忘不了?”“你小孩子怎么问这些……”“妈,我不是小孩子了。”“你还小……”

她可以想象,在那十几岁的青春少年时,喜欢的人即便只是递一张便条给自己,也是心跳炸裂般的幸福;即便只是一起拍那种会褪色的大头贴,也是日记本里永久的珍藏。

“我不小了,妈,想想你十七八岁的时候,懂多少事?何况我们这代人更早熟,我们生下来就会上网,很多人小学就不是处男了。”

安听着,觉得非常温暖,非常美好,也非常悲情。

“别胡说。”

从初恋、初吻,讲到第一次,以及最后一次;从他递给她的第一张小纸条,讲到他留下的最后书信。

“没胡说呀,女生也一样,不等十七八岁,十三四岁就成精了。”“什么精不精的,成什么精?”

女儿难得这样娇柔地缠着她,依偎着她,像回到小时候一般。苏扬心中浮起温情,怔忪片刻,叹道:“那仿佛已是五百年前的事了。”她开始讲述,从十六岁,到十八岁,到二十一岁,再到二十七岁;

“人精、戏精、狐狸精呀……”安说着自己笑起来。“行了你,北大就教你这些?”

“再说一遍嘛,我想听。”

“妈,别跑题,你还没告诉我,是不是和我爸在那方面特好?”“唉,你这孩子……”

苏扬微笑,“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安柔声道:“我想听你说。”“我都说过了。”

“有啥不能说的嘛?Girls' Talk1.到底是不是嘛?”安嬉皮笑脸。“就……算是吧……”

她转而问苏扬:“妈,你和我爸,我是说,我的亲生父亲,当年的事,能不能再跟我说说?”

“那李昂呢?他厉害吗?”“安……”“肯定不如我爸吧?”“安,够了啊。”

人说,气定神闲享福,若无其事吃亏,也不知是怎样的因果。或许世道就是这样,肯若无其事地吃亏,才能气定神闲地享福。

“好好好,我不问了。”安笑着,“我想我知道答案了。”母女两人沉默下来,各自想着心事。

李昂的事,她知道不少,但是这一刻,她不想说出来。

过了一会儿,苏扬说:“我想要嫁给他的时候,只有十六岁,那时候我们连手都没有牵过,你说,我是不是因为性才爱他?”

安叹一口气,丈夫尽责,也许。

安无言,微笑,长叹一声,又问:“你现在还非常想念他吗?”“时间是良药,时间治愈一切伤痛。”苏扬这样回答。“所以已经不想了,是吗?”

却听苏扬又道:“安居乐业,不虞吃用,孩子听话,丈夫尽责,人生夫复何求?”姿态释然,笑容却透着苍凉。

“时间里有慈悲。”“不,时间真残酷。”

苏扬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幸福是需要智慧的。”自我催眠的智慧吗?安想。

苏扬叹了一口气,慢慢说:“从前,我觉得,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一个人好就是好,坏就是坏,非此即彼,清楚分明。可是经过那一系列的变故之后,我才明白,这世界上,没有好和坏,没有白和黑,有的只是深深浅浅的灰。”

好男人?安想象了一下李昂和朱亭在一起的画面。“可是,你真觉得幸福吗?”

“所以,你就妥协了?和李昂在一起了?”“他确实待我很好。”

“不管怎么说,他是个好男人。”

“哼,他那个人,心思深沉,他只是觉得你是最佳太太人选。”“那也未必,他有其他选择。”

“那时在美国,生活匆忙,我们都想省事,所以……”“不用解释了,妈,我知道,女人只有真的很爱自己的丈夫,才有劲头穿婚纱,扮新娘。”“我挺爱他的。”“得了吧。”

“那些个官二代千金?他嫌她们不漂亮,又嚣张,不好控制,还要在老丈人面前做狗。你呢,没娘家人撑腰,好糊弄,长得又美,性子又柔,把家里弄得妥妥当当,又肯做饭,又肯生养,又有灵魂,又有艺术细胞,搁在家里安心,带出去又不失面子,简直模范太太,本质上,李昂这人还是很传统的,他一眼看准你是什么人。”

“不怎么爱吧?你连婚纱都没穿过。”安说。

“即便这样,他也没做错什么,他是个好人。”

“你和李昂……是真的相爱吗?”苏扬想了想,没有说话。

“是是是,好人,社会需要他这样的栋梁,女人需要他这样的丈夫,孩子需要他这样的父亲,他是宇宙第一救世主。”

“嗯。”

“安,你这样的口气有欠公允。”

“你啊……”苏扬叹口气,微笑,心疼地摸了摸女儿的脸。安看着母亲,说:“妈,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妈,我都长大了,我明白的事多着呢,有些事我比你看得还透呢,我的话你还是可以听听的。”

“谁说的?你还有弟弟、妹妹,还有……”“他们都姓李。”安神情中闪过一丝倔强。

“不管怎样,他是理想的伴侣。”“呵,是,不过……‘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对不对?”苏扬没再作声。

“妈妈……”安忽然感动,把脸靠在苏扬的手掌上,“这世界上,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

夜深了,安转过去,背对着母亲入睡。

“妈妈,你不再生我的气了吧?”安轻声问。苏扬嗯了一声,温柔地笑。

凌晨时分,半梦半醒,迷迷糊糊间,她似乎听到母亲在压抑地哭泣。她不敢转过身去确认,只能在昏暗的光线中闭上眼睛,轻轻呼吸。

夜里,安陪苏扬一起睡,母女二人躺在一张大床上,面对面侧卧着,就像安小的时候,就像她还叫米多的时候。

3.

走进去,屋里有烟味,烟缸里有烟头,似是刚掐灭。几年前母亲开始抽烟,安是早知道的,李昂大概不知道,他一向反对这种事。苏扬懒得争执多话,也就一直避着他抽。

苏扬,昨晚你和安,睡得可好?

过了一会,门开了,苏扬看着门外的女儿,神情平和,但是安一看就知道母亲哭过了,也许哭了一下午。

你们女孩子和女孩子讲悄悄话,我就不参与了。

晚上,安来到苏扬下榻的宾馆,轻轻敲她房间的门。

我看到你早晨起来收拾行李的时候,情绪平静,眉眼舒展,想必昨晚安陪你聊得甚好。

明明在心里,她也觉得,母亲若能真的放下,未尝不好。

你今天就要回香港了,她很想挽留你,说:“来都来了,何不多住几日?我陪你逛北京。”

那又是为什么,在餐厅的时候,她要那样去说她,去伤她的心,去激怒她,去与她作对?明明在心里,她那样爱母亲。

你温柔地笑,“就是来看看你的,看到你都好,我便放心了。北京有什么可逛的,早就逛遍了。”

她便知道,她没有忘记。她只是假装淡薄,假装忘记。

安没作声,从你平淡的几句话里,她听出了一股苍凉感。“那至少……回学校走走看看吧,现在的学校跟你们那时肯定大不一样了,昨天匆匆经过,都没陪你去未名湖和博雅塔。”

如果那些事情已经真正过去了,她的眼睛会变得世故、沧桑、淡薄,就好像在说,“就这样吧,没关系。”然而母亲的眼睛,仍然清澈凌冽,很多瞬间,会闪现少年般的光芒。

你仍微笑,“湖和塔,还不就是那样子,看不看都一样。”

这些年,母亲一直在试图忘记一些事情,放下一些事情。但安知道,母亲没有做到,她从她的眼睛里可以看出来。

她见你兴味索然,也不好再勉强,倒是忽然想起那首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母女二人在餐馆不欢而散后,安心里很后悔。

安想,这大概是世界上最悲伤的诗句了,尤其那句“人面不知何处去”,令人心碎。她猜测你此刻的心头,是否掠过这样的诗句,亦不知你不愿再回故园看看,是否是因为这样的悲叹。

2.

她翘了两节课,坚持送你到机场。你们母女二人在出发大厅告别。

这顿饭,苏扬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你心里有千句万句叮咛,但也许,是想起了自己曾经十八岁的时候,是如何厌烦母亲的叮咛,于是你闭口不言。

苏扬看着女儿,表情僵住了,说不出话来。“不是父亲就不是父亲!如果得不到真挚的感情,我就宁可什么都不要,尤其不要他的钱!”安激烈地说道。

安却敏感,对你笑道:“妈,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呗,我不会嫌你烦的。”她故意笑嘻嘻的,“你是不是想说,好好学习,好好吃饭,别谈乱七八糟的恋爱?你放心,我嫌那些男生都太幼稚,一个都瞧不上。”她咋咋呼呼的,不知是想驱走你的伤感还是她自己的。

“他在供养的人是你!”安重重地反驳,“我有奖学金,我打工,我不要他的钱!”

你微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说:“我知道。”

“但那也不妨碍你把当下的日子过好,不妨碍你正常地跟你的继父相处、沟通,安,他毕竟是在供养你。”

“我爱你,妈。”她再强撑着嘻哈,还是被你弄得伤感了,用力一下子拥抱你。你被女儿突如其来的美国做派弄得有些不知所措,随即闭上眼睛微笑了,轻轻拍拍她的背。

“我知道这世上有句话,叫作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也知道,恶作剧短信也好,李昂调查出来的疯女人也好,都是和我们日常生活没有关系的事情。可我就是愿意怀着一种信念,我的父亲还活着。”

“我爸也很爱你。”她在你耳边说。“嗯?”你一下子没听懂。

苏扬无言地低着头,并不接话。

“你要相信,无论他是否还活着,无论他在哪里,他都还在持续地爱着你,你一定一定要相信。”

“你和李昂一起生活了十多年,你已经被他改变。他那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理性,但那也是他最最冷酷的地方。”

你不知该如何对答这句话,眼睛湿润了。她又说:“也许有一天,我们会找到他。”

苏扬掩住脸。

苏扬,别听安的。我更喜欢你说的,“时间里有慈悲。”难得糊涂,那是一种智慧。你说过,幸福需要智慧。苏扬,你知道吗?我希望你和安都能——难得糊涂。

“我对你和李昂所编织的虚伪的幸福已经心灰意冷了,妈妈。你需要替代品,但我不需要!如果说我还有一点天真的保留,就是相信我的亲生父亲还活在这世上!其他,没有了。”

别再寻找我。

“安……”

4.

“人最终都会由一个轻盈跳脱的孩子,蜕变成一个心灰意冷的成年人,我只不过比一般的人早一些罢了。”

雪已经停了,天却不出太阳,灰暗阴冷,霾色沉沉。

“我早就不是孩子了。”苏扬怔住,看着女儿。

机场黑压压的都是人,每个人都穿着款式相似的、黑色或者灰色的羽绒服,帽子上一圈人造毛。每个人的神态和动作也是相似的,都匆忙地要去往一个什么地方,焦虑,迫切,急躁,无暇审美。

“可是我不想让你不快乐,安,我的一生已经这样了,而你的一生才刚开始。你应该过正常的人生,有完整的幸福的家庭,你不该受到那些事情的影响。李昂一直对你很好,安,他一直是个好爸爸,你应该知足,你应该快乐,你还是个孩子,安……”

从这个角度看,北京这样的大城市是干涩而乏味的,安想,一个缺少蓝天、大树、飞鸟和大海的世界,也缺少欢笑。

“十三年了……”苏扬幽幽哀叹。“那我们也不能放弃希望啊,妈妈。”

她想起父亲曾在留下的书信里对母亲说:苏扬,常带她去看看蓝天、大树、飞鸟和大海,去感受这个世界,做些简单而快乐的事情。

苏扬的眼泪瞬间就流淌下来。她本不想来北京,北京是个伤心之地,有太多历史太多过往,现在安又说这些,悲伤更是控制不住。

但似乎,从来没有人能够只做简单而快乐的事情。

安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闷闷地说:“不管怎么样,我就是觉得,我父亲没死,冥冥之中,我好像有感觉……”

安离开黑压压的机场,坐上一辆出租车返回学校。中年男司机一直板着脸,也不说话。

“可是……为什么?”“失心疯吧,想让别人也不得安宁。”“反正我不信李昂的话。”“有视频为证,再说他何必骗我?”

安不由得多问了一句:“师傅您心情不好吗?”

“他找公安系统的人查的,通过手机号码找到那个女人,她在公安局亲口承认自己造谣生事。”

司机被一问,索性开口抱怨起来,说他昨天拉了个客人,那人说急着参加考试,没带钱,就留了微信说回头转账给他,可是都过了一天,那人还没有转钱,一共85块。司机说他回去都被老婆骂了,说他以后再也不相信人了,也不会再帮助人了。

“李昂的话你也信?”

安没说什么。下车时,车费是150块,她付235块给司机,然后笑着对他说:“要继续相信人,也要继续帮助人。”

“祉明以前在广州认识的一个女人,大概也是为情所疯吧。”苏扬冷淡地说着,兴味索然。

司机一脸错愕,眼中随即浮现感动。安不等他说什么,挥挥手走了。

“李昂已经找人查过了,是一个女疯子发的。”“女疯子?什么女疯子?”

帮助别人,是简单而快乐的事情。这一刻,她感到父亲的生命在她身上复活了。

她叹了口气,放下手机,说:“这样的短信我也收到过。”“什么?”安吃惊不小。

回到宿舍,安在自己的网络空间里写下一句话:

苏扬拿起安的手机,看到那条信息,和她曾经收到的一模一样,是同一个人发的,发送时间也相仿。

要对每个遇到的人好一些,因为也许你遇到的是个心碎的人。

安无言,隔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放在桌上,“我一直没告诉你,我收到过一条短信,有人告诉我,郑祉明还活着。”

这个世界上,心碎的人想必是很多的。

“是,他没死,那你说,他在哪儿?”苏扬忽然情绪激烈。

其实有时候想想,和那些真正经历惨痛不幸的人相比,自己的经历也许算不上什么,安这样对自己说。

“他没死!”

活着本身就是生活的恩赐。

“那是因为你把我丢给他了,是因为你自己在国内找我真正的爸爸,你一直爱的是我真正的爸爸,我真正的父亲。”“可是他已经不在了。”

她又想起了年幼时,听到苏扬和李昂那场关于“痛苦”的对话。后来她明白了李昂的潜台词:苏扬你为什么痛苦?苏扬你凭什么痛苦?你丰衣足食,家庭美满,不过是失去了你的初恋,有什么好多说的?你的生活在全世界人民眼里看来都算是很不错的了。

“你小的时候,都是他在照顾你。有段时间,他在美国一个人带你,又要念书,又要工作,还供你学钢琴,陪你上英语课,带你去公园,多少时间精力花在你身上。”

她能够理解李昂心中的郁郁不甘,那种无法令妻子感到幸福的挫败感。就好像,他为她建造了一座充满阳光的温暖花房,可是她却宁可待在黑暗的洞窑中不出来。

苏扬气结,怔怔看着女儿,不认识一样,“你有没有良心?”安垂下眸子,不作声。

但她也愿意去理解母亲:苏扬不为全世界人民而活,也不活在全世界人民的眼里,全世界人民怎么想不关她事。她心中在乎的只有那一个人而已,可是那个人不在了。

话出口,她自己也吓了一跳,这才是她最真实的心声啊,怨气那么重,那么委屈。

夜里,她再次重读母亲的日记:

“他不是我爸!”安突然闷声闷气地来了这么一句。

可以试着勇敢一点,做点不敢做的事。比如以前,他对你冷淡,你就直接走掉。

“哎呀,妈,你来北京就是来说这些的?别说了,吃菜吃菜。”佳肴一一上桌,可苏扬哪里吃得下,勉强夹了一筷子凉菜,怔了半晌,叹道:“你不该这样对你爸。”

但现在,你可以试着表达你的失落,真诚地。表达了之后,也许他的反应并不如你意,

“安,你怎么可以这样?”

那也没有关系。

“若有重要的事,自然会有消息来;没消息来,说明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你在爱着,这是你的美好和力量所在。也许他的反应如你意,

“那你怎么不给他回电话?”

但也不代表下次他还会如你意。因为你是你,他是他,

安满不在乎地说:“忙着,没看见。”

他不是你的木偶。

母女二人在包厢落座后,苏扬点菜,点完菜,放下菜谱,她看着满脸快乐的安,终于觉得时机合适,便开口对她说道:“你爸给你打过几次电话,你怎么都不接?”口气装得不经意,仿佛是随口一问。

体会每一刻当下的感情,不要浪费那种体会。不要以对方的反应来评判自己。

安来了北京后确实许久没吃到过南方美食,十分雀跃。

你是有爱的,他若没有伴你同行,那是他的遗憾、他的损失。

苏扬带安去校外的餐厅吃饭,特地搜了一家粤菜馆,据说云吞面和榴莲酥做得地道,苏扬知道女儿有个香港胃。

你祝福他好了,不必沮丧。

苏扬此次来京也是想问问为什么,希望缓和一下父女间的矛盾。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福分去承担爱的。

那天把李昂打的钱退回去之后,安就再也没有理睬过李昂。之后李昂给她发消息,问她学业,问她生活,问她钱够不够花,她一概不回复。李昂给她打电话,她也不接,也不回电话。

——2000年10月8日

二是,安最近在和李昂冷战,态度怪怪的。

现在能够比较理性地面对别人对我不好,甚至在需要承受痛苦的时候不回避,也不寻求其他安慰,而是尽量地去感受那种痛苦,相信某一些痛苦是有价值的,相信一切自有因果,自有天机,相信不同的人性把我们引向不同的地方,然后终有一刻我们停下来,回望彼此,那一刹那的了悟,比得上宇宙洪荒亿万年所积累的经验与智慧。

可苏扬却似有心事,总不能真正快乐起来。安问她,她也不说。其实苏扬的心事无非两件:一是她出门前,修荣抱怨的那些话;

——2001年11月20日

安见到母亲也很高兴,陪着她到处走走看看,还领她去宿舍楼参观。苏扬二十二岁就生了安,两人走在一起看着像姐妹,同学们无不艳羡,“哇,郑川安,你妈好年轻,好漂亮。”安快活极了。

那个对她不好的人,指的是郑祉明吗?其他安慰,又是指谁呢?是不是李昂?

北京已经下雪了。见到安,苏扬才略觉欣慰。安又长高了,个子已经超过她,穿着灰色呢子大衣,戴一顶灰色的绒线帽,帽子上一个绒绒球,说不出的可爱。苏扬看着女儿,仿佛见到当年的自己。

她发现,这么多年了,母亲的日记始终围绕着那个“他”,而和李昂结婚这十多年的内容,竟然一点一滴都无。母亲的心识和记忆的增长,仿佛永远停留在失去“他”的那一年了。

孩子都是敏感的,也许修荣说得对,也许一直以来,她确实偏爱长女,尽管李昂总是说她太宠惯儿子,但她内心真正最在乎的,或许还是安,她的第一个孩子,她和祉明的孩子。

有时她读着母亲十多年前写下的文字,忍不住想,母亲在写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不过是她现在这样的年纪。母亲在经历那些刻骨铭心的相聚与离散的时候,不比她现在更成熟。母亲是怎么走过来的?

听到十二岁的儿子嘴里说出“浪子”两个字,苏扬着实震惊。苏扬是带着一颗惶恐难安的心出门的。

自由和爱情,究竟是什么?

出门前,修荣还在和她生气,说她过节还要离家,就是心里只有姐姐。修荣说:“你偏爱姐姐,是因为你爱那个浪子多过爱我爸。”

都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苏扬终于安排出时间来北京看望安的时候,是圣诞节假期。

她的父亲,郑祉明,一辈子都在追求自由。而母亲,一辈子都在尝试理解自由。不知他们最终有没有成功,有没有做到。

好在还有母亲。

要怎样才能获得自由呢?什么是真正的自由呢?或许是对他人没有期许,没有要求。甚至也许,连爱也不要去表达。

这么说着说着,心里也会忽然疼一下,要是父亲能看到她今日的成绩,该多好。

爱一个人而不说出来,那是非常高贵的。任何暴露企图的暗示都带着需索和期待。

她心里说,基因好就是没办法,我爸当年是状元。

而需索和期待,导致的就是不自由、不自在。

第一次期中考试,她考了全系第一,颇受瞩目。老师和同学们看她平日里不甚用功,都来问她有什么法宝。她笑嘻嘻地说:“我大脑里植入过芯片,读书过目不忘。”

爱情又是什么?是水中月、镜中花?是终究会醒来的大梦一场?是注定会枯萎的玫瑰?是火烧不尽、风吹又生的野草?

转眼一个秋天过去,安在北京读书已有三月余。

爱情,是荷尔蒙的暴政,是对必死生命的顽抗。爱情里没有理性。理性面对荷尔蒙,是以卵击石。看看那些三角关系里的死循环吧。

1.

所谓的一物降一物,在“降”自己的那“一物”面前,一切理性和智性都黯然失色,只有荷尔蒙狂暴地践踏着可怜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