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不接茬,只管说他自己的,“回头安顿好了,多拍点校园的照片发回来,那里是我和你母亲认识的地方,很美。”
“爸,你就别不放心我了,我还不放心你呢。”安目光灼灼。
“这么多年过去了,人也好,景也好,肯定变了很多,说不定你们看了徒增伤感呢。”安笑着,话中有话。
“行了你,到了北大,收敛点儿。”
“有些本质的东西,是不会随时间而改变的。”李昂说着,也冲着安别有意味地一笑。
“你啊,这张嘴到了北京还能损谁?”李昂也笑。“没损人啊,我是实话实说。”
4.
“咳,别装不舍得了,其实心里暗爽吧?终于把这讨厌的家伙给送走了。”安笑着。
安,其实你明白,你对李昂的态度,欠一点公道。再如何,他毕竟是长辈,抚养你这么多年。
李昂拍拍安的肩,“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小伙子,以后靠你自己了,记得好好念书,出人头地,有空多打电话回家。”
在其他人面前,你对李昂总是尊敬的,甚或讨好的;可私下里,你却常常和他没大没小,对他直呼大名,十分不敬,有时甚至故意忤逆他,激怒他,像是在欺负他,以博求他的关注、肯定和退让,甚或是通过欺负他来泄愤。
“就是啊,你们走吧走吧,我自己能行。”安挥挥手。
你的愤怒又是从哪儿来的呢?是恨他造成了你亲生父母的生离与死别吗?不,你知道的,那不能怪他。是恨他无原则的宽容,以及慈悲吗?是恨他所提供的安稳生活成了你和你母亲的牢笼吗?是恨他温情而富足,像真正的父亲,却那样理性而节制,让你无法亲近吗?又或许,是恨他一直Play God,扮演上帝,无懈可击吗?你也知道,这样想,对李昂并不公平。
苏扬的目光流连在女儿身上,万般不舍,但克制着,她说:“那也好,你爸还要上课,是得往回赶了。”
但你不管,你就是有一股无名火。你想要撕碎他的伪装,击穿他的灵魂,打破他小心翼翼建设起来的贤夫良父的形象。
他们一起走到值机柜台。排队的人多,队伍拉得好长,安催促苏扬和李昂不要继续陪着了,早点回去。
你恨他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以至于你不能天真,不能撒娇,不能拥抱他、亲吻他,不能吊在他的背上、骑在他的脖子上,不能真正地做个女儿,像个小姑娘一般任性地索要自己喜欢的一切,而只能小心翼翼,寄人篱下,做个“懂事”的——养女。
李昂没再说什么,俯下身,把安的箱子都搬到行李车上。
因此你不服,是吗?你偏要天真,偏要撒娇,偏要通过种种语言和行为来确认自己在他面前有特权,确认他对你是在乎的,是有感情的。这种对确认的渴求,几乎是绝望的。
苏扬被逗笑了。安也笑着,看着李昂,眼神清绝。
李昂毕竟只是一个凡人,他有他的缺憾和软弱之处。
“你就宰了我。”李昂接上去。
但就作为一个凡人来说,他这十多年来对你可谓非常之好了。“视如己出”这四个字,他当之无愧。
“啊,哈哈,没什么,在跟我爸说呢,让他好好照顾你,我不在身边的时候,他要是敢对你不好……”
一切有形无形的投入,他从来都是先尽着你,然后才轮到你的弟弟妹妹。可是你说,他这般刻意,滴水不漏,分明是拿你当外人。
“也是,和自己老爸的情妇斗智斗勇,是够不三不四的。”“你们说什么呢?”苏扬微笑着,推着行李车走过来。
你说,他那一双亲生儿女就不是外人,所以他一向严格,零花钱从不多给一分,教训惩罚从不心软。就连他最宝贝的小女儿蕊蕊都曾受过他严厉的训斥。可你自己,从四岁到十七岁,整整十三年和这位继父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从没受过他一句重话。
“谁敢小瞧你啊,安。”李昂笑道,“我就是说,让你把脑筋用在正当的事情上。”
你为了争取不当外人,为了证明他对你有真感情,也或许,为了报复他,你一直在对他耍心眼。
“你们大人啊,才是整天自作聪明,以为小孩就什么都不懂吗?李昂,你忒小瞧人。”
时而乖巧,时而叛逆,时而讨好,时而不驯,刚柔并济,软硬兼施,就为了把他人性中黑暗的部分吸引出来,以此证明什么呢?
“哼,你就装吧。”“你小小年纪整天想些什么,安?”
证明他是个伪君子?证明他远不如你的亲生父亲?
“哦?那你说说,刚才那条信息是谁发的?”“哪条信息?”
他知道你的心思,安,只不过一直在忍让你。青春期,你性格叛逆,脾气倔强,他也一味地宽容你。
“喂,我说真的,李昂,你不许对不起我妈,知道吗?”“我对她是怎样的,这么多年你看不到吗?”
因此,你的弟弟妹妹不喜欢你,尤其是修荣,一直恨你在家里地位特殊,无端优越。修荣自觉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又是嫡亲,本应最受关注,却被个同母异父的姐姐抢了风头。男孩年岁渐长,心思越发复杂,岂肯长久屈居人下,自然对你一直有气。
“你要是敢对不起她,哼哼,我宰了你。”安说着自己笑了起来。李昂也笑了一下,“你管好你自己吧。”
所以你孤独,你在心里对自己说:没关系,他们不爱我,我还不爱他们呢,反正我只爱我的亲生父亲。
他此刻的笑容非常职业,像是以教授的身份在面对一个性格乖张想要搅事的大一新生。安恨他的这副笑容。“想跟你说,等我走了,你得好好对我妈。”“那还用说?”
可是,安,你对于你亲生父亲的爱,会不会只是幻觉?那个早已不存在的父亲,你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吗?
“你想跟我说什么?”李昂微笑,看着安。
你又真的了解他吗?你都已经不记得他了,你也从来没有和他真正地、长久地相处过。你对他所怀有的情感,会不会只是你多年来通过搜索、阅读、想象,以及旁人之口,所构建的虚妄的崇拜呢?
安对着李昂扬一扬嘴角,说:“我妈都看出来,我有话要单独跟你说,你装什么傻呢?”
5.
苏扬只管说:“我去。”把李昂留在安身边,兀自走开了。
苏扬和李昂离开之后,安在值机柜台前又排了半小时的队。
李昂说:“我去吧。”
在这半小时里,发生了一件令她震惊又疑惑的事,她的手机上接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短信只有六个字:
抵达机场,苏扬和李昂陪着安来到值机大厅。安有三件行李,苏扬说她去推一辆行李车过来。
郑祉明还活着。
3.
看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她太吃惊了,确切地说,她是吓了一跳,以至于失手把手机掉落在地上,屏幕顿时碎了。
“都带了,都带了。”安笑着,分别看一眼前座的两位大人。这对夫妇,各怀心事,貌合神离,可能早八百年已有隔阂。
她顾不上碎掉的屏幕,捡起手机就给这个陌生号码拨去电话。电话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对方却没有接听。她再打,对方就关机了。
苏扬不太确定安那句“我爸”指的是不是李昂,她不希望李昂多想,赶忙把话题扯开,“别没大没小了啊,等你满十八岁了再来跟我讲这些。现在,给我检查一遍,护照、钱包,都拿了没有?”
是谁呢?发来消息,却不敢露真身。为什么?郑祉明,她的亲生父亲,还活着。这是真的吗?
“妈,谈恋爱不耽误读书啊,你跟我爸不就是在大学里好上的?”苏扬没有接话,悄悄看了李昂一眼,李昂不作声色,就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交通灯转为绿色了,李昂专心地把车开起来。
这么惊人的消息,怎么会这样凭空出现?明明是个好消息,可为什么……这条短信……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阴谋?
“怎么没正经了?都说在大学里找对象是最稳妥的。”“先把书读好,再谈其他。”
疑点太多了:短信是谁发的?是谁想帮她?如果想帮她,又为何不接电话?抑或是谁,知道她内心深处最大的那个幻想、那个渴望、那个期盼,然后……想要捉弄她,或者利用她?
“没正经。”苏扬嗔道。
来不及等她理出头绪,轮到她换登机牌了。她只能先把手机放一边,走到柜台前。
“妈你放心,我一定交个优秀的男朋友。”安说着,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李昂,李昂却只看着前方交通灯。
航空公司的小哥接过她的护照,抬头看她一眼,又看第二眼,目光不由得稍稍停驻。
“那交男朋友算不算?”“……”
安是个美少女,遗传了父母优秀的基因,这点她有自知。从小就一直有人夸她漂亮,大眼长睫,眼神透亮,像一只小鹿。只是她性格豪放,大大咧咧,不像小鹿,倒像一只鲁莽好奇的小狮子。
“社会复杂,学校又不复杂,你好好待在学校里读书,别贪玩,别参与乱七八糟的事,尤其记得,交友谨慎。”“什么算乱七八糟的事?参加学生会算不算?”安笑着回嘴。“算!”
“郑川安?”小哥看了一眼护照,问她,“有无行李?”安点头,把两只Rimowa的箱子抬上传送带。
“我那年自己一个人去北京读书,跟你现在一样大。”苏扬说。“那时候社会没现在这么复杂。”安说。
“行李有超重哦,需到那边柜台交费。”
安做个鬼脸,笑道:“我才十七岁,就是小孩啊。”
安把箱子重新抬下来,心里埋怨苏扬和李昂都是猪队友。
“你有需要随时打电话给我们。”李昂说。“哦,也就是说,随叫随到咯,是不是?”“安!”苏扬回头看女儿一眼,“小孩脾气。”
她原来的国家地理PC箱就很好用,李昂偏要给她买两只金属的Rimowa,自重就重得要死,这种要拿名牌来给孩子撑场面的做派她最最看不上。还有苏扬,怕女儿到北京饿死,悄悄给塞了这么多吃的,居然还有一瓶橄榄油,天!据说用橄榄油漱口可以保护牙齿,比漱口水好用。这些当父母的人,真是中了邪了。
“开学没几个星期就是国庆节了,你可以回家啊。”苏扬说。“我问我爸呢。”安故意作出一副天真娇憨的表情,“我回家和你们来看我,是不一样的啊。”
“也可以试试把重的东西放进随身背包。”航空小哥善意提示。“哈,不用了。”安把那些吃的东西连同橄榄油一并从箱子里取出来,搁到值机柜台上,再把箱子重新关好,放上传送带。重量达标。
过了片刻,安又笑嘻嘻地说:“对了,老爸,我到北京之后,你们什么时候来看我呀?”
“搞定。”她对小哥扬扬嘴角。
“谁的手机都不能随便看,这是坏习惯。”苏扬说着,把李昂的手机从安手里拿开,放到李昂面前的仪表盘上。安也没有再坚持。
小哥打好行李签,把登机牌和护照递给她。她道声谢谢,转身就走。“嘿,这些东西……”小哥在后面叫她。
“我爸没意见啊,他的手机我随便看,是不是啊,爸?”李昂牵动嘴角笑了笑,没说话。
“送给你了。”安头也不回,脚上迈着大大的步子,朝身后挥了挥手。
“万一是急事呢?我来帮你看。”安说着就往前伸手去拿李昂的手机。苏扬轻轻拍一下安的手,“别乱动大人手机。”
6.
一时间,车里沉闷。安笑着说了一句:“爸,你有短信。”李昂淡淡回应:“晚些再看。”
安在登机口的椅子上坐下后,重新拿出手机。
恰巧这时,车子开到一个十字路口,交通灯跳转至红灯,李昂差点就没反应过来,在停车线前才急急踩住刹车。苏扬没作声,余光罩了丈夫一眼,他开车一向四平八稳,今天真是反常。
这条短信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是谁发的?会不会是李修荣那小子在捉弄她?她想不明白,长叹一口气,靠向椅背。
车开了十多分钟,一直没有人说话。某一刻,李昂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进来一条信息。安探身过去,看到“朱亭”二字。
窗外,飞机像一个金属蛋,一个时空仓。她想,等舱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她会在哪里呢?在父亲和母亲曾经相爱的地方吗?她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护照,护照上的名字:郑川安。这个名字,是她自己给自己取的。
安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对夫妻这些年来彼此客客气气,相敬如宾,一定很累。
六岁之前,她叫苏米多。后来母亲又生了弟弟李修荣,于是提出两个孩子两个姓会平白招惹口舌,不如都姓李。
一路上,安一直观察着父母二人的背影。她心思敏锐,常常能从别人的身体形态上感知到他们的内心状态。她发现母亲这天特别的焦虑不安,李昂也有心事,只不过一贯克制,深藏不露。
姓名,终究只是一个符号。所以六岁之后,她叫李米多。
这种亲昵和热络里,有几分真心呢?安想,李昂也许是知道的。去机场的路上,李昂开车,苏扬坐在副驾驶,安和她的大背包并坐后排,另有两件行李搁在汽车后备箱里。
上学识字之后,她开始偷看母亲的日记和诗集,又听家里的保姆扯闲话,终于了解了自己的身世。
安小的时候,一直叫李昂“叔叔”,可自从她懂事之后,她就开始叫李昂“爸爸”,并且总是比一般女孩叫爸爸叫得更亲昵、更热络。
十一岁的时候,她一个小女友的哥哥成了电脑黑客,教她们解锁手机和电脑密码,她开始偷窥更多大人的秘密。
2.
她从小好奇心重,自尊心强,自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以及自己的亲生父亲在二零零八年的四川地震中下落不明之后,她就要求把自己的名字连名带姓一起改掉。所以,十二岁之后,她叫郑川安。到了香港之后,大家都叫英文名,倒也省事,她的英文名就叫Ann。
“好的,爸,你放心。”安朗声应允,眼中带笑。
她改名改姓的时候,李昂并没有说什么,全程陪同办理手续。也是在她改了姓名之后,她开始叫李昂“爸爸”,叫得非常亲热。
“没事,我喝杯咖啡就行,你再检查一下东西,可别漏了什么。”李昂说着,快速喝完咖啡,放下杯子,看一眼手表。
她做了这两件看似互相矛盾的事,把自己弄得很酷,很神秘,很难懂。其实有什么难懂的?毕竟还是个孩子。她是故意用那种超乎寻常的亲热来讽刺李昂。后来她渐渐明白,李昂从来就是知道的。
“爸,我不着急的哦,时间来得及的,早餐你慢慢吃。”安语调谦和,笑意温柔。她此刻的礼貌与教养与修荣先前的表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苏扬不由得看了安一眼。
苏扬当然也知道,所以生了安好一阵的气。然而苏扬生气更主要是因为安改了名,而不是姓。
要换在平时,李昂肯定要斥责儿子这般无礼,今天他自己心事重重,姑且放过不管,只抓紧时间坐下用餐。
米多这个名字,是苏扬的母亲取的,有上海话的渊源,翻译过来是“钱多”。苏扬也并非很喜欢这个名字,大抵觉得是一种纪念。
修荣一岁不到去的美国,七岁多来的香港,说英语,吃洋奶粉长大,十二岁个头已和成年人差不多,相貌是英俊的,神情却冷漠,好似已提前进入叛逆期,脸上一丝天真都无。
可是在安看来,这个名字终究是太俗气了。
修荣气哼哼地喝完了牛奶,把餐勺往碗里哐当一扔,站起来对菲佣喊:“Isabelle你快点,我要迟到了。”这句话他是用英文说的。十二岁的男孩一生气就爱说英文,离谁都八丈远的意思。
苏扬过了很久才接受川安这个名字。安知道,后来与父亲结婚的那个女子,是四川人,名叫安欣。川安二字,实在太令人联想。
李昂能够感觉到安的眼睛所传递的远远不止这些意思,所以他率先移开了目光。安眼中的笑意于是更深了。
但安有她自己的道理,父亲在地震灾区失踪,川安二字,带有祈祷和盼望。
有一刹那,她的目光和李昂的目光碰到了一下,她立刻让眼睛里的笑意变得很不同,似乎在说“谢谢你啦”,也似乎在说“行啊你,够意思”,又似乎远远不止这些意思。
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真的有一天,她会收到这样的消息。
安一直没作声,她一边慢慢嚼着吐司,一边观察每个人的反应,眼里暗暗含着笑。那父子俩吵架不管谁赢,她都乐得看戏。
郑祉明还活着。
李昂用力看儿子一眼,“你别啰嗦。”
她的目光重新落到手机里的这条信息上。
修荣拉长了脸,嘀咕:“一个人乘飞机要两个人送,倒叫佣人送我和妹妹。”
手机屏幕碎裂了,这几个字透过碎玻璃的折射跑出来,歪歪扭扭的,看起来很不像真的。
“没事,让Isabelle送他们,我陪你一起送安去机场。”
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母亲?或者告诉李昂?
“我送安去机场就行了,你还是照常送修荣和修蕊吧。”苏扬对李昂说。
不,不能告诉母亲,怎能让她平静的生活出现这么大的波动?希望这种东西是不能随便有的,更何况是虚无缥缈的希望?
修荣立刻抗议:“我不要Isabelle送!她开车又慢!”
然而就在此时,手机发出叮铃一声响,又进来一条信息,这次还是六个字符:
菲佣爽快地答应了,去换出门的衣服。
KA1412
“行,我送你。”李昂说着从卧室走出来,又对菲佣吩咐道,“Isabelle,你收拾一下,一会儿送弟弟妹妹去学校,开我的车。”
什么意思?她的心狂跳起来。
“信不过我,那你自己叫的士。”苏扬起身收拾盘子。“的士叫不到的嘛,早高峰。”安还是笑着,耍赖皮的样子,眼睛望向主卧的方向。
她马上再给这个号码打过去,可是对方动作比她更快,已经把手机关闭,竟像是在躲着她。
“不是说好我送你吗?”苏扬看着安。“妈,我信不过你的开车水平。”安笑嘻嘻的,“机场那么远,你要中途熄个火、碰个擦什么的,我不得误了飞机?”
安听着电话里的机械女音一遍遍地通知她对方已关机,只觉得不寒而栗。这整件事像极了一个阴谋,尤其是这条奇怪的短息。
李昂正站在卧室的镜子前穿衬衫、系领带,他素来沉稳,此时听到安在外头咋咋呼呼地喊话,没有马上作声。
KA1412,什么意思?她搜索了一下,发现它竟然是一个航班号,从香港飞往四川成都的,就在两小时后起飞。
“爸,待会儿你送我呗。”安把背包放在餐桌旁的地上,一边坐下开始吃早餐,一边冲着主卧的方向喊。
她只感到满头的头发都要站起来了。这短信是在告诉她,让她搭乘这班飞机飞往成都?父亲在成都?
她深吸一口气,拎起背包,关上门走了出去。
当年四川地震,父亲在平武县失踪,从未被找到,他和他当时的妻子安欣的家在成都,后来安欣一直在成都生活……
房间里,安收拾好一只大大的背包,又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男式衬衫、牛仔短裤、马丁靴,是她理想中的模样。
安眉头紧锁,低头看着手机上的短信,思忖着。这个人在和她玩智力游戏吗?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清楚?为什么不敢现身?这样偷偷摸摸的,又是暗示又是关机,看起来非常的……不怀好意。
那边传来安的声音:“来了来了。”
并且,这个人一定非常了解她,在她离开家去北京大学报到的这一天,接二连三地联络她,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女孩还要撒娇,苏扬在一旁说:“蕊蕊,不许再胡闹,今天姐姐要赶飞机。”又对里面房间喊,“安,收拾完没有?快来吃早餐。”
她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看。人来人往的候机大厅,并没有任何一个神色可疑的人在关注她。
Isabelle是个菲律宾胖妇人,四十多岁,短短的卷发,戴副金丝圆眼镜,耐心无比地跟小女孩周旋,“宝贝儿,我们今天喝不了巧克力,因为牛奶已经煮好了,宝贝儿再不乖乖喝牛奶就要迟到了哦。”
怎么办?安还是看着短信。无视它吗?那岂不是成了懦夫?她怎么能是懦夫呢?这一点点挑战都不敢去迎接吗?
早晨七点,修荣坐在餐桌前吃早餐。早餐是牛奶和烤土司,吐司烤得极为讲究,金黄酥脆,抹着厚厚一层黄油。修蕊却在闹情绪,不肯好好用餐,缠着Isabelle给她做热巧克力,她说她爱不喝牛奶,只喝热巧克力,也不爱吃吐司,要吃巧克力蛋糕。六岁的修蕊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一向受宠,用安的话来说,是得了公主病。
她是谁啊?她可是郑祉明的女儿,身上流淌着同样自由狂傲的血液!她的父亲当年在那芳草燕园可是呼风唤雨、颠倒众生的人物。她理应同样勇敢、聪明,富有冒险精神。
1.
她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短信,当即背起包,起身离开了登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