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小孩子手头也没多少钱，很多次都只能买一张票，大多都是林恩坐着旋转木马，而周世嘉站在外面看她。
小时候他们总喜欢瞒着父母来游乐场玩，那时候还没有溜冰场，他们玩得最多的是旋转木马。
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林恩忍不住笑，那时候他总喜欢欺负她，两个人打闹着长大，和所有的朋友一样。
有时候是坐在父母自行车的后座，有时候是坐在公交车上，有时候是和周世嘉一起走着。
吵过架，闹过分裂，也好得可以穿一条裤子。
游乐场到小区这条路，她以前时常经过。
但是那个单纯的童年再也回不来了。
林恩心不在焉，一不小心就错过了公交站，等走过了才发现，也就干脆放弃坐公交车，慢慢地、一步步地走回家。
他早她一步变得成熟冷静，变得像是一个大人，而现在她也正在一点点学着长大。
许子心捂着嘴笑：“来来来，我扶你。”
脸上有些湿，林恩抬手抹了一把，没抹干净，又有水珠落下来。
苏珩没听懂，结果一分心，脚下没注意，“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了。
她有些意外，揉揉眼眶，分明没有更多的眼泪了。
许子心笑了下：“嗯，没关系，‘药’跟着过去了，估计没什么事儿了吧。”
然后抬头，又一滴雨水落下来，正好滴在她的眉心，她抹了抹，这才意识到，居然下雨了。
“那小恩没事吧？要不要去看看？”苏珩没听到，又问。
她出门没有看天气预报，林越铭让她带伞的时候她看了看外面的晴空，摆手拒绝，说怎么会下雨。
“说胃有点儿难受，先回家了，等会儿也不和我们一起吃晚饭了。”许子心说着，就看到周世嘉已经滑远了，忍不住哼一声，自言自语，“怪人，明明那么在意小恩的，不知道刚刚在发什么疯。”
现世报就来了。
苏珩倒是先反应过来：“小恩不舒服吗？怎么了？”
雨倒也不大，淅淅沥沥的，她跑了几步，又觉得也没什么意思，干脆继续慢慢走着，反倒有一种异样的快感。
许子心想了想，直接滑了过去，在周世嘉的身边转来转去：“哎呀，我们小恩真可怜，不舒服只能自己一个人回家。”说着啧啧两声，“有些人啊，也不知道还在这里干什么。”
周世嘉看到林恩的时候在公交车上。
许子心看着林恩提着鞋走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看向另一边，周世嘉倒是不带着苏珩了，苏珩自己扶着栏杆慢慢地移动，周世嘉护在她身边。
那时候正好刚刚下起雨来，他坐在窗边望向窗外，不过一个晃眼就看到了在路边慢慢走着的林恩。
林恩已经脱了鞋，这会儿站起来，笑了下：“我知道的，你玩去吧。”
公交车开得很快，瞬间就已经开出很远，他回头看，确定那是林恩，起身在下一站下了车。
“好吧，那你路上小心点儿。”
他往回跑，没多久就看到了林恩，她低着头，一步步走得很慢，他又跑快了些，终于到她面前。
“和别人没有关系。”林恩已经在脱鞋，“我真的不是很舒服，可能中午吃多了，胃有点儿难受。你别和他们说，免得扫兴。”
她意识到前面多了个人，没抬头，下意识地往旁边走了一步，他却又跟上来。
“那周世嘉呢？”许子心问，“啊，不是，你真的要走吗？是因为他们？本来晚上想去喝鸡粥来着，很好喝的那家，我们之前去过，那次你也没来。”
她这才抬头，一眼就看到了周世嘉。
林恩不想说什么，脸色也不好：“心心，我有点儿不舒服，想先回家了。”
他正在脱身上的衬衫外套，然后下一秒就挡在了她的头顶。
许子心骂一声：“啥？不要告诉我你们真的不是一对？周世嘉喜欢阿珩？”
林恩愣愣的，还以为出现幻觉，轻轻叫他：“周世嘉？”
不需要林恩说话，许子心也已经看到了，溜冰场里周世嘉一脸认真地带着一脸谨慎的苏珩慢慢地滑。
周世嘉语气有些急，微微喘着气：“不是说不舒服？还淋雨？怎么不坐车？”
林恩回过神，扯了扯唇，没说话。
“啊？”林恩差点儿都忘了自己和许子心撒的谎，好一会儿才明白，“现在好了。”
“咦？小恩，你怎么在这里？”许子心滑过来，叫她，“你家周世嘉呢？”
周世嘉明白了所谓的不舒服只不过是借口而已，没有多问，只是依旧抬手撑着衬衫，盖在她的头顶：“走吧，前面就是公交站。”
她揉了揉心口，有些难受。
她“噢”一声，忍不住抬头看一眼，头顶的白衬衫被雨打湿，逐渐洇湿开来，她却收回眼神，嘴角是一秒就散去的笑。
他还喜欢苏珩，只是不说而已，或者说，是不想和她说而已。
车站一个人都没有，除了他们。
所以一切都是她的自作多情？
周世嘉抖了抖自己的衬衫，搭在手臂上，而后看向林恩。
分明嘈杂无比的周围骤然安静下来，她什么都听不到。
一直盯着他瞧个不停的林恩总算收回视线，摸了摸有些湿的头发，撇开了头。
林恩收回眼神，握紧了拳，深深地呼吸。
两人不说话，仿佛之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然后周世嘉就出现在了他们中间，从陆维安的手里接过了苏珩。
但，也只是仿佛而已。
林恩追着他的身影看过去，那边是陆维安和苏珩，陆维安正带着苏珩溜冰，苏珩笑得很好看，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好看。
事情发生了总不能当作没有。
她还没回，他已经重新溜了出去。
林恩先忍不住，轻声试探：“你怎么也回家了？不是玩得很高兴吗？”
“你等一下。”他说。
“怕你晕倒在路上。”周世嘉说，“许子心说你不舒服。”
周世嘉刚想说话，脸色却忽然一变，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林恩刚想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他却忽然带着她回到了出入口处。
嗯，的确是不舒服，是心里不舒服。
她对周世嘉说：“下次我们再来吧，你教我。”
林恩揉了揉心口的位置，一想到刚刚溜冰场上的场景，就觉得心里一阵阵地难受。她憋了许久，还是问：“你就真的，那么喜欢阿珩？”
林恩愣了会儿神，已经被他带了出去，他带人挺好的，她担心的摔跤并没有发生，终于感受了一把溜冰的有趣之处。
他沉默两秒，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撇嘴，终于松开紧紧握着的栏杆，缓缓将手放在了他的手心，他的手干燥又温暖，握紧她的时候又很有力。
“我想的怎么样？”她说，“我知道，你从刚进N中就喜欢她。我又不是不知道，什么又叫不是我想的这样。”
“这么不相信我？”
她有时候真的觉得周世嘉莫名其妙，就像是一个硕大的线团，一个结绕着一个结，有无数的秘密。
她望着他伸出的手，有些心动，又害怕：“我刚已经摔了很多次了，你不会故意玩我吧？”
“我说过，我只是希望她幸福。”
“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学的。”他说，然后伸出手，“我带你？”
“那还不就是喜欢。”她闷声说。
“什么意思啊，我们以前从来没玩过溜冰你又不是不知道？倒是你，你不也不会吗？到底在哪里学的？”
公交车正好来了，林恩心里憋着气，率先上去，找了个前面的单人位坐下来。
周世嘉也换好了鞋子，下来就来到了林恩身边，看着她一动都不能动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你居然不会？”
周世嘉从她身边经过，直接拽着她的胳膊，拉着她走到了后排的双人位。等她坐下，他才放开手，然后低声说：“是喜欢过。”
两个人在溜冰场的两头，互相对视一眼，都是心酸的笑容。
喜欢过，和喜欢不一样。
林恩上次就没来，所以对溜冰根本一窍不通，苏珩和她彼此彼此，都是一穿上鞋子就开始摔跤，只能扶着周围的栏杆，一动不动。
林恩诧异，抬眼看他，他却没有再说什么。
玩得好的那几个人约好了一起去溜冰。
所以，喜欢过，是现在已经不喜欢的意思吗？
选文科的留下来，小杨还是班主任；选理科的却会被分散出去到各个班级，前路未卜。
林恩手抓着衣角，忍不住就勾了嘴角。
高一最后的期末考试结束了，意味着高一3班再也不会存在。
真是奇怪，刚刚她还在气恼，不过他的一句话就烟消云散。
她低着头，脸上的笑怎么都收不住。
或许这就是“喜欢”的魔力。
“啊？哦！”她慌忙跑进来，跟在周世嘉身后慢慢地走。
让人没有原则。
周世嘉已经推车进了楼道，锁好了车才发现林恩还在外面，笑了下，又马上收了笑，叫她：“还不走？”
[4]
林恩刚刚还在生气，听他这么说，瞬间愣住了。
两个月的暑假过得很快。
周世嘉看着她，忽然说：“我不会去文科的，你放心。”顿了顿，“下学期，你别住校了。”
高二来了。
林恩立马跳了下来，拍着胸口：“你知不知道很危险。”
原本高一3班的同学已经被分到了各个班级，选文科的同学班主任依旧是小杨，不过班级成了高二1班，是高二唯一的文科重点班。苏珩、许子心等人都留在了高二1班，林恩原本的室友杨诗妍也选了文科，恰好被分到了小杨老师的班里。
终于到楼下，周世嘉按了刹车，他单脚点地，停车。
而选理科的则被分到了不同的班级，林恩和周世嘉，还有陆维安都在高二6班，同样是理科的重点班。两个班级离得远，隔了一栋楼。
周世嘉一路都骑得飞快，任凭林恩怎么说都没用。
而新学期开始，林恩就又恢复了通校生活，虽然林越铭依旧经常出差，但她有事没事就去隔壁，一点儿也不害怕“一个人”在家了。
周世嘉猛地踩下自行车的踏板，速度变快，坐在后座的林恩往前倒，下意识抓住他的腰，叫：“周世嘉，你慢点儿。”
对于和周世嘉分到一个班，林恩挺开心的，但另一方面也有点儿难过。
果然话题还是绕回来了。
6班没有一个她曾经要好的女生朋友，那些女生全都留在了高二1班，唯一一个杨诗妍，也去了1班，和她曾经的朋友们打得火热。
“不是，那什么，阿珩不是文科好嘛，她肯定选文科啊，那你……”
原本的下课休息时间，林恩总会和朋友们浩浩荡荡一起去厕所，而现在她的同桌只知道闷头学习，两人还没熟悉起来，前后座又都是男生，一到下课，便是林恩觉得最孤独的时候。
周世嘉文理成绩相差不大，但还是理科占优势，林恩是他教出来的，所以现在她的成绩虽然一直保持稳定，但理科总是比文科好了不少。
那种孤独，不是看着教室后面的周世嘉就能弥补的。
她突然转移话题，周世嘉有些意外：“怎么了？难道你不是？”
所以下课的时候，她没忍住，直接跑到了后面那栋楼。她爬了好几层楼梯到了高二1班的门口，探身去看，却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林恩问：“马上就要分文理了吧，你选理科吗？”
她有些失落，转身想回去，却遥遥地看到了她们几个人挽着手臂，正从厕所回来，有说有笑，和以前一模一样。
但想想，和刚入学的时候不一样，他对苏珩的关注度好像低了不少。
原本她的位置填上了杨诗妍，就像是一切都没有变过一样。
林恩觉得自己好心成了驴肝肺。
林恩莫名生出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却不想面对她们，在她们还没走近的时候就匆匆跑走了。
周世嘉没理她。
然后一整天都情绪不佳。
因为高考，高一高二的都放了假，林恩和周世嘉一起回家，恨恨地说。
晚上回家的路上，周世嘉总算发现了林恩的不对劲。
“我这不是想给你机会和阿珩更近一点儿嘛，不领情。”
还没问，林恩已经主动坦白：“你说，我有时候是不是挺小心眼儿的？”
林恩简直想把她的嘴巴给缝起来。
“怎么了？”
许子心哈哈大笑：“我当然不懂你们的情调啦。”
林恩把白天的事情说了一遍：“我就是有点儿难过，以前都是我们一起的，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她们却还是像以前一样，好像有我没我都可以。”
“我说你不懂。”
女生的小心思，周世嘉还真不知道如何排解，犹豫了一会儿，只是说：“人生这么长，不是每个人都能陪你到最后的。”
许子心没听清楚，问：“什么？”
“什么啊。”林恩有些嫌弃，“算了，和你说了你也不懂。”
“才不是我家的。”她闷闷地自言自语。
林恩连着好几天都没去高二1班找她们玩。
许子心看着照片笑个不停，推推林恩：“小恩，你真是拍照都要和你家周世嘉做点儿特别的啊。”
像是吃醋，更像是嫉妒。
高考开始之前他们收到了高一3班的合照，两张都洗了出来，林恩看着两张照片，一张她做着夸张的鬼脸，一张她被周世嘉的手捏得脸都变了形，懊恼地趴在桌子上起不来了。
嫉妒自己的好朋友有了别的朋友，自己却变得可有可无。
五月过后很快就是六月，一年一度的高考也就要开始了。
高二新开了一堂手工课，一周一堂课，老师也不严苛，只要学期结束能亲自做一件木制品就能过关。林恩心情不好，便在课上狂锯木头，然后又被木屑呛得咳个不停。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咔嚓”一声，已经拍了下来。
周世嘉就在她旁边，实在看不过去：“你确定你是在锯木头？”
周世嘉伸手，捧住她的脸转向前面。
她停了停，说：“不，我在锯掉我的心魔。”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来，“说实话，你有没有觉得我好像对木工真的有点儿天赋？我小时候就挺喜欢的。”
她拉着他要换位置，前面师傅喊：“哎，中间两个站好了啊，我们要拍了。”
周世嘉看了一眼她锯得乱七八糟的那堆东西，默默移开视线：“你想说什么？”
他没听到，微微弯腰：“什么？”
“我在想要不要培养一个新的兴趣爱好。你看，你会小提琴，心心会钢琴，阿珩会大提琴，大家都有一技之长，就我什么都不会。这年头，好像不会点儿什么都没办法出来混。”
林恩看一眼身后的周世嘉，又看一眼身边的苏珩，犹豫了会儿，回身扯扯周世嘉的衣服：“我和你换个位置吧？”
周世嘉决定不打消她的积极性：“行，那你就试试。”
师傅在前面喊：“来，大家站好了，我们再来一张。”
她“嘿”一声，又开始疯狂地锯起了木头，简直是把木头当成了仇人。
许子心笑着安慰：“不会啦不会啦，你想想，别人都是中规中矩地拍照，我们耍点儿花样，不是更难忘吗？”
周四那天是林恩的生日。
苏珩轻叫了一声，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照片都已经拍好了，她气呼呼地对许子心和林恩说：“我刚刚肯定特难看。”
林恩对这种形式主义的东西也并不在意，所以早就和林越铭说好不用过了，她也就早上吃了碗长寿面而已。
拍第一张照片的时候，林恩和许子心对视一眼，在拍照那瞬间故意轻捏了一下苏珩的腰侧。
除了林越铭，没人记得她的生日，连周世嘉也好像是忘记了，一整天都没提。
活动本来就是许子心提议的，这会儿也徇私，拉着几个要好的朋友站在中间，苏珩站在中间，许子心和林恩就站在两旁。
林恩虽然不在意，但无人提及和自己选择不过还是有很大差别的，想想这段时间朋友对自己的冷漠，又想想没有一个人记得自己的生日，等到了晚饭时她就有些难过了。
同班快一年，除了军训结束的时候，大家还没拍过正经的合照，一个个都很兴奋。
晚饭是和许子心她们一起吃的，林恩因为生日的关系早就和她们说过周四她请客，但当朋友们问她怎么突然要请客，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自己今天生日，总觉得说了就是故意让人来祝福自己。
拍照的师傅拍完了所有的高三毕业班的合照之后，又多留了一会儿。
她年纪也不小了，这种幼稚的行为她死活都不想做。
五月中旬的时候高三毕业班拍毕业照，高一3班也拍了一张班级的合照。
她们还是有说不完的话，说这个老师如何如何，说那个同学如何如何，可那些人都是林恩不知道的人。
[3]
她就仿佛是在听天书，听着她们说，看着她们笑，她想到的却是自己座位上冷冰冰的一沓试卷。
周世嘉擦手，坐回沙发去收拾刚刚翻得一团乱的医药箱，收拾完了却没立刻放回去，忽然怔怔地望着林恩坐过的地方，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她猛地起身，说：“我下午物理课的作业还没做完，先回去了。”
周世嘉去洗手，顺便把碗都洗了，刚回身却听到关门声，他看了看，林恩已经不在了，不告而别。
她们一脸意外：“这么早就回去吗？我们等下还打算去前面小花园散散步，你不一起吗？”
简直羞涩至极。
“不去了。”她扯着笑，却难看得很，“你们去吧，我先回去了。”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居然在幻想他会亲她。
“好吧，那你先走吧。”
脸颊有一点凉，他抬起用来擦药膏的手指在她的脸上蹭了下，然后起身去洗手。她呆呆地望着他走开的身影，捂着胸口长叹一声。
林恩拿着餐盘匆匆走开，仿佛晚一步就要忍不住爆发。
“啊？”她恍恍惚惚，抬头看他。
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已经被她们排除在圈子之外了。
“林恩。”他忽然叫她。
两节晚自习，林恩上得心不在焉，好不容易等到放学，她收拾好东西起来，却发现连周世嘉都不见了踪影。
因为生病的关系，他的唇色有些惨白，看上去有些可怜，他抿唇，她觉得快要疯了。
她去他座位看了一眼，东西整整齐齐，书包也不在，她问旁边的陆维安：“周世嘉呢？”
她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视线从他的眼睛落到了他的嘴唇。
“他啊，刚刚铃声一响走了，好像很急的样子，咦，没和你说吗？”
他还握着她的手，他的掌心那么热，仿佛带着火，让她丧失了理智。
林恩扯了扯嘴角：“嗯，那我先走了。”
“怦！怦！怦……”
她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回家了。
突然就安静下来，静得让人心慌意乱，林恩听到厨房里水龙头滴水的声音，“滴答滴答”，还有她心跳的声音。
前往车棚的路上，都是要回家的通校生，她深吸一口气，仰起头：“不就是自己回家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刚好涂完，抬眸，便正好撞进她的眼睛里，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
她来到车棚，却意外地发现一旁周世嘉的车还在，陆维安分明说他已经先走了。
她恍恍惚惚地抬头，看向他的脸，他依旧轻皱着眉心，一脸认真。
她开锁的动作慢了一拍，正在犹豫，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叫：“Surprise！”
他的手指修长纤细，指尖仿佛带着电，甚至令她没有力气思考。
林恩吓得差点儿没扑在地上，转身去看，却见许子心、苏珩她们一群人，还有周世嘉都在。
软膏清清凉凉的，碰到伤处的时候，林恩浑身轻颤，也不觉得疼了。
许子心的手里捧着一个蛋糕，上面插着一根蜡烛，烛火在风里摇曳着，像是下一秒就要被吹灭。
他又伸手将她的手拉过来，然后打开软膏挤了点儿在手指上，轻轻地涂抹在她手心的伤处。
大家的脸被烛光映照着，一个个都带着灿烂无比的笑。
林恩磨磨蹭蹭走过来，在沙发上坐下。
唯独她，撇着嘴，像是随时都会哭出来一样。
周世嘉松了手：“坐下。”他说着，起身把桌上的碗筷全都收起来放回厨房，然后从客厅电视柜下面拿出了医药箱，在里面翻找一会儿，找出了一支软膏，这才让林恩过来沙发坐。
许子心催她：“快啊快啊，快许愿吹蜡烛，等下风把蜡烛吹灭了就不好了啊。”
她想抽回手，没成功：“真的没事，只是有一点点痛。”
林恩“哎”了一声，走近他们，颤抖着手握在胸前，闭上眼睛，等许愿之后睁眼，眼眶有些湿润。
“啊？”林恩也看到，忍不住握了拳，“刚刚不小心被锅盖烫到了一点点，没事。”
她鼓起嘴吹，蜡烛被吹灭。
周世嘉握住她的手，一把拉过来，看到了她手心的一片红：“烫伤了？”
许子心、苏珩等人齐齐鼓掌：“恭喜我们的小恩，又大一岁啦！生日快乐！”
“怎么了？”她问。
她扑哧笑出来，眼泪也跟着一起下来了：“你们故意的啊！”
她起身收拾，周世嘉却忽然叫住她。
苏珩在旁边解释：“其实我本来说这样不好的，她们非说是为了让你更惊喜。这几天你是不是难过了？”
两人相对无言地吃掉了半锅粥，周世嘉想收拾，林恩连忙阻止：“你还生着病呢，我来吧。”
许子心“哎呀”一声：“这也是为了惩罚你胡思乱想，分了班我们还是好朋友，说好了有空就一起玩的，你怎么能觉得我们不带你玩呢？”
林恩也饿了，自己盛了一碗呼着气吃起来。
安馨猛点头：“是啊，虽然我们也有新的朋友，但你的地位永远不会变的。”
他收回眼神，吃了一口，有些烫，却让他空了大半天的胃瞬间暖和起来。
林恩抬手蹭了一下眼角：“谢谢你们。这个生日，我很开心。”
她将粥放在他面前，还从冰箱里拿了不少下粥的菜，满脸期待：“你吃啊。”
许子心咧嘴，忽然用手指在蛋糕上抹了一下，然后探身，全抹在了林恩的脸上：“生日快乐！”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林恩动作生涩，盛粥时还不小心把粥滴在了手背上，疼得龇牙咧嘴，端过来的时候又小心翼翼，生怕弄洒了。
林恩也不擦，笑个不停。
林恩看到，招呼一声，弯腰拿碗筷：“你醒啦，坐吧，我帮你盛粥。”
安馨看了下时间，催道：“第三节晚自习要开始了，我们得赶紧回去了。”住校生的晚自习要到九点，十分钟的课间休息马上就要结束了。
周世嘉像是算好了时间，等粥好的时候就正好开门出来。
“哦，对。”许子心连忙把蛋糕塞进一旁周世嘉的怀里，然后跨前一步用力抱了抱林恩，“我们大家都最喜欢你了。”她悄悄在林恩的耳边说。
周世嘉的房门半开着，看到，忍不住无奈地摇摇头，这才关了门。
一群人突然出现，又迅速地离开。
“哦，哦……”林恩呆呆地看着他快步回了房间，耸耸肩，又盯着锅看了好一会儿，思来想去还是去拿了一张凳子放在一旁，干脆坐着等。
林恩还没回过神来，眼前就只剩下了周世嘉。
“没什么。”他移开眼神，骤然觉得她的手腕滚烫，倏地放开，退后两步，“我去睡一会儿，你看着点儿，别让水烧干了。”
他还站在一旁，手里捧着缺了个口子的蛋糕，有点儿搞笑。
“怎么了？”林恩问。
她走近他，问：“你和她们串通好的？”
周世嘉也垂下了脸看着她，她瞪大了眼睛，一脸不解，却有些可爱，他本来想说什么，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串通这个词，好像并不适用于惊喜。”他笑了笑，然后空出一只手，伸过来，用指腹在她脸颊上捻过去，蹭掉了刚刚那一小块奶油。
“啊？”林恩抬头看他。
他没地方擦手，林恩赶紧从书包里找出纸巾给他。
她凑上去想把锅盖摆摆好，手腕却被他抓住：“没关系，不用管。”
他擦了手，转身不知道从哪里拿过来一个蛋糕盒，让她拿着，两人合力把蛋糕装回去。
他动作熟练，像是早就做习惯了一样，等水开了之后拿了个大汤勺搅了会儿，换成小火，把锅盖放上去，却没阖住，露出了一条缝隙。
林恩看着周世嘉手上的动作：“我挺开心的。”
林恩看了一眼锅，她实在也是真的不会，到底还是放弃了，但也没去客厅，就站在一旁看着他。
她顿了一下，又说：“真的。我原本真的以为她们都要离我而去了。”
“我没事，已经好多了。你去休息就好。”他说得诚恳。
“傻。”他就说了一个字，然后把蛋糕盒拿过去，“回去吧，林叔叔肯定还在等你。”
林恩恨恨地说：“你瞧不起我。”
她“哦”了声，开锁推车，跟在周世嘉的身后骑了出去。
“我怕你烧了厨房。”
一个人的回家路太寂寞，有他在，才安心。
“你生病，我来就好了。”林恩坚持。
周世嘉一路都帮她拿着蛋糕，直到到了门口才递给她。
“你去客厅，我来。”
林恩接过来，见他转身要走，忍不住叫住他：“等下。”
林恩抿唇，无言以对。
“怎么了？”
周世嘉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淡淡回：“你刚刚没开燃气开关。”
“她们都说了，可是你刚刚没说。”林恩看着他，一字一顿，“你还没和我说生日快乐。”
“哇，你怎么弄的？”林恩转头问他。
周世嘉愣了愣，忽然笑起来，抬手在她脑袋上用力地揉了揉：“生日快乐。”
她侧头，他就站在她身后，只不过一秒，他已经走到了另一边，不知道干了什么，又过来重新打火，火一下子就打着了。
林恩说着“你别动我头发”，脸上却带着笑，也没有挡开他的手。
身旁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说：“等一下。”
许子心的生日和林恩离得近，那天，他们又去了溜冰场。
她试了一次又一次，分明林越铭就是这么做的啊。
这次，杨诗妍和陆维安在溜冰场里比赛，把许子心的风头都抢了去，林恩忍不住看向苏珩，她重重地摔了一跤。
只是怎么都打不着火。
那时候周世嘉在林恩身边，见周世嘉不动，林恩忍不住推了推他：“阿珩摔倒了。”
周世嘉回去换衣服，林恩便在厨房捣鼓着，乒乒乓乓，好不容易才把锅放到了煤气灶上。
他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回了家，林恩还记得穆青说今天周世嘉什么都没吃，也不敢点外卖，想着就自己煮个粥。
“你……怎么了？”
林恩咬唇，也不想再解释，侧头看向窗外不说话了。
周世嘉没有过去，只是忽然说：“我忽然在想，是不是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真的不是……”她又看了看周世嘉，他眯着眼睛，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也不知道听没听到。
“啊？”林恩不懂，不再理他，兀自过去把苏珩扶了起来。
“明白明白，你们小年轻，早恋不能让人知道嘛。”
晚饭是在许子心的父亲订的酒店里吃的，大家吃得开心也玩得开心，又玩起了抹蛋糕的游戏，结果一群人只能跑去洗手间收拾。
林恩下意识地看了周世嘉一眼，然后解释：“叔叔你误会了，我们才不是……”
林恩和苏珩率先弄完回去，包厢的门虚掩着，林恩刚想推门进去，却忽然被苏珩拉住了手，然后她就从门缝中看到里面依旧坐着两个人。
林恩说累了，停了停，然后便听出租车司机说：“对啊，还是要听女朋友的，她说得多有道理。”
是陆维安和杨诗妍。
拔完针，又去取了药，林恩陪着周世嘉一起回家，两人在医院门口打了一辆车，路上林恩念叨周世嘉，周世嘉就安安静静地听着。
陆维安正拿着毛巾帮杨诗妍擦头发上的奶油，还笑着：“怎么连后脑勺儿都有？”
林恩撇撇嘴，正好看到输液瓶已经见底，起身去叫了护士。
“还不是你弄的？”杨诗妍瞪他一眼，似嗔似怒。
“嗯，听到了。”
陆维安笑眯眯的样子：“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两人聊了会儿，林恩挂了电话便推了推周世嘉：“心心说扭了脚，也没上山。”
“让你不记得！”杨诗妍伸手拿过蛋糕想往他脸上蹭，他猛地抬起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没事，你那边也没什么事吧？”
两人就这样僵住了。
“啊？没事吧？”
林恩猛地反应过来，拉住苏珩的手就走开了，无处可去，只能去了楼道。
许子心的声音有些沉：“我没上去，扭了脚也回家了。”
楼道安静得很，两人看着对方，彼此的心思一览无遗。
林恩看了一会儿，忽然接到许子心的电话，她还以为她们这会儿应该是在山上：“山上好玩不？”
林恩想笑一下，却笑不出来。
医院向来无聊，林恩只能跟着大家一起在输液室里看电视，正在播《家有儿女》，看上去欢欢乐乐的，大家也都跟着乐呵呵。
然后忽然就在一瞬间明白，或许周世嘉一直不希望她们和杨诗妍走得太近，是因为……
他这么说，林恩倒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回身瞪他一眼，但嘴角的笑意却难以遮掩。
林恩一直知道苏珩喜欢陆维安，而今天这样子，陆维安和杨诗妍之间也有些难言的暧昧。
“嗯。”他的声音低哑，“谢谢你勉为其难、不情不愿地过来看我。”
可那么早以前，周世嘉又怎么会知道杨诗妍会如何？
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她便背过身去，本来不想理他的，还是忍不住解释一下：“是穆阿姨打电话给我的，说你病得快不行了，她又不得不去工作，所以我才勉为其难、不情不愿地过来的。”
林恩觉得脑子乱成了一团麻，忍不住狂抓了一把头发。
她哼了哼：“我闲得慌呗。”她也不用再顾忌是不是会吵醒他，直接拎着他的一根手指抬起来，然后把热乎乎的饮料塞在了他的手里。
苏珩看她这样，有些惊恐，小心叫她：“小恩……”
周世嘉碰了碰身上的衣服，然后才看到了面前的林恩，像是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许久之后眼神才聚焦：“你怎么在这里？”
林恩摇摇头让自己冷静下来，冲苏珩笑了笑：“你别担心，我什么都不会说。”
林恩还保持着握着饮料瓶想塞他手里的姿势，忙坐直身体：“你醒了？”
“啊？”
她碰了碰他正在输液的手，冰冰凉凉，便跑去便利店买了瓶热乎乎的饮料，回来之后正纠结着怎么能在不吵醒他的前提下把饮料放到他手里，却见他手动了动，醒了。
林恩冲她眨眨眼睛：“你难道不喜欢陆维安吗？”
他向来喜欢皱着眉，连睡着的时候也不例外，不知道哪里有那么多犯愁的事情，明明也就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而已。
苏珩的脸腾地红起来，想解释，却连话都说不清楚。
她抬头看了一眼输液瓶，还有一大半，她找了张凳子过来放在旁边坐下来，无所事事，只能盯着他看。
林恩握住她的肩膀，嘘了一声：“不用解释啦。暗恋嘛，谁没有。”
林恩总算放下心来，看他一身单薄的家居服，想了下，从书包里找出了自己本来打算到山顶穿的厚衣服，小心翼翼地盖在他身上。
“你也暗恋别人？你不是……”
穆青已经走了，周世嘉一个人在输液室，林恩找了一圈才找到了角落里的他，他靠在躺椅上，闭着眼睛睡着了。
“我什么？”林恩笑，“那我就和你交换秘密好啦，我在暗恋周世嘉。”
林恩跑得飞快，到了山下正好赶上公交车，坐了大半个小时，又转了一趟车，这才赶到了医院。
苏珩愣了愣，“噗”的一声笑出来：“你们不是在一起了吗？为什么还要暗恋？”
“好像是家里有什么事，要先回去了。”
“果然连你也误会了。”林恩叹一声，“我们目前真的就只是多年好友的关系，虽然我把他当暗恋对象，但他只把我当兄弟。”
苏珩这才看到：“小恩怎么了？”
苏珩有些疑惑：“他难道不是也喜欢你吗？如果只是朋友的话，怎么会那么在意你？”
“你小心点儿。”
“什么？”林恩不解。
许子心没能叫住她，她已经捡起自己的书包，匆匆跑下了山。
苏珩已经没了刚刚的焦虑，认真解释：“就上次你生日前，是周世嘉来和我们说的，说你最近因为分班心情不好，让我们给你一个惊喜。其实说实话，一开始我们真的没有注意到你那段时间不开心。不是不喜欢你，只是因为刚刚分班，大家都认识了很多人，一时没有精力，要不是周世嘉和我们说……”
林恩犹豫着没说真话：“没关系，下次再一起玩嘛，你们玩吧，我先走了哈。”
苏珩第一次说这么多话，林恩却有些呆呆的。她原本以为周世嘉不过是跟着参与，却没想到，一切都是由他而起。
“谁啊？”许子心问，“很急吗？刚过来哎。”
“小恩？”苏珩叫她。
林恩收回手机：“嗯，我要先回去了，你们玩吧。”
林恩还没回过神：“嗯？”
许子心在一旁听到声音，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你没事吧？”
“等下……”林恩慌忙叫住，“穆阿姨，什么医院啊，我过去好了。”
她眨眨眼，缓过神来：“啊，没事。”说着笑笑，“谢谢你啊，阿珩。”
“世嘉忽然犯肠胃炎，现在在医院，但是我这边有工作一定要赶过去，本来想让你过来一下，那我找个护工……”
[5]
“是啊，刚到，怎么啦？”
吃过饭后众人又要去KTV，周世嘉说有事要先走。
“小恩，你现在在哪里啊？已经在云峰了？”她语气有些急。
林恩有些失落：“真的不一起去吗？”
她急忙接起来：“穆阿姨，有什么事吗？”
周世嘉应了声：“不去了，你好好玩。”说着看向站在后面的杨诗妍。
她拿出来，居然是穆青打过来的电话。
她站在路灯下，仰着头看身旁的陆维安，眼睛仿佛闪着光。
山路边都是映山红，林恩停下来摘了一大捧，招呼其他人也来看，她在一旁等着，忽然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在振动。
林恩顺着周世嘉的视线看过去，有些莫名。
几个人搭公交车去云峰，到了山脚才发现人还真的挺多的，云峰不算很高，几个人还是爬得有些累。
周世嘉率先走了，林恩看着他走远，没动。
杨诗妍笑起来甜甜的，很快就和大家打成了一片。
许子心凑过来，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他怎么就走啦？不一起去玩吗？”
“我们不要管他啦，喏，杨诗妍，大家认识一下嘛，我的室友，阿鸡的女朋友。”
林恩叹一声：“噢，他说有事，先走了，他能有什么事。”
“那你怎么不去照顾照顾啊？”许子心笑。
“好啦，不去就不去，我们自己潇洒，你就不要当望夫石了，走吧走吧！”
他们这么说，林恩心里有些难以言喻的甜，但马上又咬牙切齿地气恼着：“他病得起不来了。”
“我，心心，要不我……”
赵鹤立在一旁起哄：“对啊，你家周世嘉呢？”
许子心瞪了眼睛：“不是你也不去了吧？小恩，今天我生日嘛，刚刚阿珩也要走，好不容易才肯一起去，现在你也要走，多无聊啊。”
见面的时候，许子心拉着林恩问：“咦，你家周世嘉呢，怎么不一起来？”
林恩被许子心拖走，一群人去了KTV。她不会唱歌，就在许子心身边干坐着，另外一边是苏珩。在许子心去点歌之后，她看到苏珩望着角落里陆维安和杨诗妍的样子，微垂着肩膀，有些无力。
原来，即使是喜欢的男孩子，也会有看他真的很烦的时候。
林恩不知道该说什么，却见她转过身来，两人恰好对视一眼。
林恩“嘁”了声，不愿意理他。
苏珩浅浅地扬起一个笑容，那么好看，又那么令人心疼。
穆青问为什么，周世嘉回了句：“没意思。”
林恩不会唱歌，只能喝酒，她从前没喝过，最初那一口只觉得难喝，差点儿要吐出来，她强忍住咽下去，又喝了一口。
林恩赶着回：“他说他才不要去。”一副赌气的样子。
苦苦涩涩的，还是难喝。
林越铭知道林恩第二天要去和朋友爬山，还问周世嘉：“世嘉也一起去吗？”
怎么都想象不到为什么会有人觉得酒好喝。
林恩因为去爬山的事情和周世嘉闹别扭，一晚上都没怎么说话。
但莫名地，就是喝了一口又一口。
但昨天晚上是林越铭生日，林越铭带着她还有穆青和周世嘉出去吃了一顿大餐。
喝到后来已经不大清醒，她也不发酒疯，只是躺在沙发上发呆。
五一那天大家约好了早上七点在许子心家附近会合，前一天晚上苏珩和安馨都是住在许子心家里的，林恩为此还羡慕不已。
时间不早了，林恩看了看手机要起身回家，可她哪里走得动路，走一步就开始倒，扶着墙还没办法走直线。
她气鼓鼓的，手机关机扔在枕头底下，盖了被子就睡觉，不去就不去，谁求着你去了。
苏珩看不过去，拉着她坐下来，拿了她的手机给周世嘉打电话。
他半个小时后才回，还是那两个字：“不去。”
好一会儿周世嘉才接，那头安安静静的。
睡觉前，林恩又给周世嘉发了条短信：“你真的不去？”
“林恩？”
林恩想到了周世嘉那张冷脸，心里有些闷，但还是笑着点点头：“当然可以啦！到时候带你认识其他朋友，以后可以一起玩。”
苏珩忙说：“我是苏珩，小恩她喝多了，你方便来接她回家吗？”
“嗯，我和你们一起去吧？可以吗？”
那边顿了顿，隐隐像是和谁说了句话，而后便对她说：“地址。”
“对啊，阿鸡和你说了？”
周世嘉来得很快，推门进来的时候，包厢里放着歌没有人唱，大家都乱七八糟地瘫在沙发上或者地上，林恩和许子心正各自靠在苏珩的一个肩膀上，苏珩满脸无奈，冲着他苦笑。
晚上回到宿舍，杨诗妍叫她：“小恩，你们五一是不是要去爬山？”
周世嘉走过来，蹲下身，轻拍林恩的手臂，叫她，她没有反应。
“你不去我自己去。”她这样说，心里却难免有些硌硬。
苏珩无奈，说：“她刚刚还有点儿力气，非说要回家，但根本走不了，所以我就只好打你电话了。没有打扰你吧？”
有病。林恩在心里暗暗骂。
周世嘉摇头：“没有，谢谢。”
照理说，他之前应该根本不认识她才对。
“那你带她回去吧。”
林恩踢了下椅子，不明白周世嘉是为了什么，杨诗妍和他无冤无仇，凭什么要这样？
他应一声，伸手扶住林恩的肩膀，往自己这边揽过来。林恩的脑袋便靠到了他的胸口，蹭了蹭，找了个好位置。
他说：“不去。”
周世嘉没立刻动，抬头看苏珩：“你们呢？”
林恩心里有些烦，叫他：“那你还去不去？”
“再等一会儿，他们酒醒后应该就回家或者回学校了。”她说，“不用担心，你们先走吧。”
他没有再说什么。
周世嘉深深看她一眼。
她也赌气：“是，我说了，她也是我的好朋友。”
“好，谢谢你。”他又说了一遍。
周世嘉却说不出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你确定要让她一起去？”
林恩站不住，周世嘉想办法背上了她，小心翼翼地出了包厢，关门的时候又和唯一清醒的苏珩对上了视线，苏珩冲他笑了下。
林恩不明白：“为什么？你是不是对诗妍有什么偏见？她现在是我的室友，而且是唯一站在我这边的朋友。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次也是，为什么？她哪里不好了？让你这么讨厌她？”
像极了他记忆中的那个洒满阳光的午后。
“不要叫她。”他说。
他也忍不住笑了笑，有些人，有些事，有些记忆原来真的会随着时间逐渐淡去。
“怎么了？你又要反悔吗？”
他轻轻关上门，侧头看了眼歪着脑袋睡得正好的林恩，嘴角的笑意不减。
她开心地想走，他却拉住她：“林恩。”他的表情变得严肃。
周世嘉在KTV门口打了车，等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他刚刚把她重新背上，她总算醒过来。
林恩反而愣了愣：“好啊，刚阿鸡说他也要去，那正好我把诗妍也叫上。”
她声音沙哑，叫他：“周世嘉？”
没多久就是五一，许子心说要去爬山，众人响应，林恩自然也是其中一个，她去邀请周世嘉，意料之外，他居然马上就答应了。
他“嗯”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偷偷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有时候其实也挺好的。
她像是放下心来，脑袋在他的肩窝蹭了蹭，深吸一口气：“那我肯定是在做梦。”
她松一口气，快走两步追上去，然后忍不住笑了下。
他愣了愣，失笑。
他抬头看一眼，今天多云，阳光时不时出现而已，不懂她的意思，也没有再问，转身继续往前走。
“周世嘉明明已经走了，怎么会在这里。”她闷闷地说。
她骤然清醒，眨了眨眼，有些尴尬地移开眼神：“没什么，阳光太好了。”
“要我把你扔在地上证明一下，你没有在做梦吗？”他声音里带着笑意。
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在想什么？”
“啊？”她蓦地抬起脑袋，然后又因为头晕靠回去，“你不是走了吗？”
她看到他眼里同样闪着光，像是能将人吸进无底深渊。
他没说话。
他忽然回头，见她眼神恍惚：“怎么了？”
她又问：“你今天干什么去了？”刚说出口，又连忙说，“你不想说就别说了。”
林恩微微抬头，看到他的侧脸，他抿着唇，鼻梁很高，阳光落在他的头顶，金光闪闪。
“我爸爸过来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去见他了。”
他穿一身宽松的灰色家居服，手里提着那个装着牛奶的白色塑料袋，慢慢地、一步步地往前走。
“周叔叔……”听到这个，她酒都醒了不少，“周叔叔他来了？”
林恩故意走慢了一步，在他的侧后方，慢悠悠地走。
“嗯，出差过来，见一面。”
下楼的时候她在前他在后，而现在他在前她在后。
她便不知道说什么，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不说话。
她点点头，便和他一起走向小区门口。
已经到了楼下，林恩看到，要下来：“我自己走吧。”
周世嘉“噢”了声，没有再说什么。两人安静地走下楼，周世嘉把垃圾扔进楼下的垃圾桶，林恩伸手接她的牛奶，他没给，说：“我要去便利店，一起走吧。”
周世嘉蹲下来，她站起来，晃了下，还是他扶着才终于站稳，她有些不好意思。
她撇撇嘴：“他特意给我买的，不拿的话，他会很难过的。”
他说：“不会喝就少喝点儿。”
林恩意外于他居然会知道这件事情，想了想，小时候上学的时候妈妈塞给她的纯牛奶，她好像都让他给喝了。
她闷闷地“噢”一声。
周世嘉看了眼牛奶：“你不是不喜欢喝纯牛奶？”
她跟在他后面，一晃一晃的，实在走不动，忍不住拉住了他的衣摆，委委屈屈地叫：“周世嘉……”
“哦。”她应。
周世嘉叹一声，往下走一步，扶住了她：“走吧。”
林恩还拎着六瓶牛奶，有些重，走起来一摇一晃，手里忽然一轻，她回头看，周世嘉没什么表情：“林叔叔让你带的？”
她便笑起来，慢慢往上走。楼道的感应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安静得只有脚步声。
两人虽然都没回答，但是心照不宣，一前一后地往下走。
走到五楼的时候，林恩忽然说：“陆维安和杨诗妍……”
“这么早去学校？”
周世嘉的脚步顿了顿。
林恩的眼神从他手里的垃圾转到他的脸上：“下去扔垃圾？”
“今天我和阿珩看到了。”她停顿了下，说，“你，真的不喜欢阿珩了吗？”
刚打算下楼，隔壁的门忽然打开，开门出来的是周世嘉，他穿着家居服，手里还拎着垃圾，见到她打了个招呼。
周世嘉没回话，只是一路走到了六楼。
门在面前关上，林恩低着头停了好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这才转身要走。
他等林恩拿钥匙，林恩却没动，他便也没动。
“那我走了，再见，爸爸。”她摆摆手，关门出去。
楼道的灯忽然就灭了。
林越铭听到声音，抬头看她，眼睛都亮了不少：“哦哦，好的，好的，我知道，爸爸怎么会误会，那你快走吧，路上小心。”
漆黑一片，而现在连脚步声都没有，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她有些难受，叫他一声：“爸，我真的没生你气，我也真的是和朋友约好了。你别误会。”
林恩先说话，在黑暗里，她放轻了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你……真的不喜欢阿珩了吗？”
“到时候再说吧。”林恩换好鞋子，开门出去，门没关上，她又重新推进来，看到林越铭靠在鞋架上，低垂着脸疲惫的样子，像是瞬间就老了好多岁。
他还是没有说话。
“路上小心点儿。”林越铭说，等她走到门口换鞋子，他又上前，试探着问，“要不下学期，还是回家来住吧？在学校到底还是不方便，我也尽量早点儿回家。”
林恩抬头，有灯光从楼道的窗户里洒进来，她逐渐适应了黑暗，看到周世嘉微垂着眼，看着她。
林恩想了下还是接了：“那我走了。”
林恩率先抵挡不住，闪烁着眼神挪开，低头从包里摸出钥匙，然后用力跺了一脚，灯随即亮起来，一时之间有些刺眼。
“那你把牛奶拿着。”他递过去，想着又觉得恐怕太重，把箱子拆了，找了个袋子，数了六瓶出来，“你带着。”
她转身去开门，手却有些抖，好一会儿都没能把钥匙插进去。
“不用了，你不是晚上还有饭局吗，要来不及了。”她闷闷地说。
好不容易成功，她还没来得及转动钥匙，手腕却被人握住，她被迫转过身去，想抬头看他。
“哦，这样啊。”林越铭说着从柜子里拿了一箱牛奶出来，“那走吧，我送你去学校。”
眼前忽然一片黑，是他的手挡在了她的眼前。
她已经背上了书包，说：“我和朋友约好了的。”
“怎么了？”她的声音颤抖着，心脏像是马上就要从喉咙口跳出来。
因为住校，林恩周日下午收拾好东西就要去学校，林越铭犹豫着叫她：“恩恩，明天早上再去学校吧？”
嘴角忽然一阵温暖。
“放心。”他只说了两个字。
她蓦地闭上了眼。
周世嘉停了脚步，但没回头。
她感受到他的靠近，也感受到他的呼吸，近在咫尺。
穆青叫住他：“世嘉。”
她屏住呼吸，像是快要窒息。
周世嘉没说话，转身想回房间。
他的手拿开，楼道却已经再次陷入了黑暗，她的脸被捧住，她下意识地后退，背靠在门上，冰冰凉凉的。
穆青坐下来，叹一声：“你林叔叔说，小恩妈妈去世之后，小恩受冲击太大，昏迷了几天才醒过来，然后那几天的记忆就没了。本来在出事之前，她妈妈说要去HK的，她就一直以为她妈妈已经去了那边。至于她说能和她妈妈打电话，估计也是精神上的问题。”顿了顿，她继续说，“世嘉，小恩宁愿忘了都不想记起，那肯定是再痛苦不过的记忆，至少等她再长大一些吧，等她大到可以承受这些的时候。”
她被迫抬起头来，感受到他的指尖从她的脸侧到发间，又到脖颈后，她小心地睁眼，眼前是放大的他，他紧闭着的眼和翘起的睫毛。
“林恩为什么会不记得？她说一直都和阿姨有联系。”
她重新闭上眼睛，微微踮起了脚，伸手捏住了他的衣角，紧紧地拽住，不肯再松开。
他都说了，穆青还能如何：“是一场意外的交通事故。你不要告诉小恩，你林叔叔他有自己的打算。”
回到家，林恩轻轻地换鞋，客厅亮着一盏灯，林越铭却不在，应该是已经睡着了。
“是为了林恩？”他又问，“发生了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回了房间，然后瘫在了床上。
就像是几个月前他让她离婚时候一样，冷静得让人害怕。
不知道是酒意没散干净，还是方才的一切令人难以回神，她脑袋晕得不行。
穆青看了他一会儿，他出乎意料地冷静，一丁点儿都不像是还未成年的孩子。
她微眯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灯瞧，然后忍不住，伸手覆在了自己的唇上。她咬了咬唇，忍不住笑起来。
“刚刚你和林叔叔说的话，我听到了。”他重复一遍，“林恩的妈妈，去世了？”
刚刚，他终于松开她，声音带着微微的喘，对她说：“所以，你还觉得我喜欢她？”
穆青刚拿起一个洋葱，此时又放回去，关上冰箱门，问道：“你说什么？”
林恩翻了个身，将脸埋在被子里，兴奋地抬脚乱踢，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刚打开冰箱，她就听到周世嘉说：“刚刚你和林叔叔说的话……”
为什么比梦境还要不现实？
“什么？”穆青没在意，去了厨房，打算准备周世嘉的晚饭。
周日那天，林恩一整天都没出门，手机就一直放在旁边，隔几秒就拿起来看一下，却没有任何消息和电话。
“我听到了。”
她想想又觉得自己像个傻子，把手机扔在了枕头下面，自己跑去看韩剧。
穆青狐疑：“怎么了？”
平时让她如痴如醉的韩剧，在今天却变得无聊透顶，她看一会儿就忍不住分神。
周世嘉等林恩走后，便一直靠在门边看着穆青。
听到床头忽然传来短信的嘀嘀声，她猛地起身，推开椅子，却不小心被床脚绊倒，整个人扑在床上。
林越铭看着被紧紧阖上的房门，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她伸手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眼神灼灼地解锁。
林恩没说话，抬手蹭了一下有些湿漉漉的眼角，转身径直往前走，回了房间。
看一眼就忍不住将手机扔到了一旁。
林越铭不知道说什么，许久之后只是无奈地说一句：“你妈妈，也不想的。”
短信是许子心发来的，问她昨天是不是安全到家，今天怎么样？
“我没有生气。”她说，“我只是很难过。”
林恩有气无力地把手机拿过来，回完消息，重新把手机塞回枕头底下，然后长长地叹一声。
“你别生气。”
她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脸。
“不用说了。”林恩停下步子，回身看他，“她忙嘛，所以回不来。那她就忙好了。”
清醒一点儿，林恩，说不定昨天晚上只是自己喝多了的幻想。
林越铭也不出门了，又重新回去，跟着：“恩恩，你听爸爸说，你妈妈她……”
晚上没睡好，隔天早上林恩正在林越铭的催促之下吃早饭，就听到敲门声。
她哼一声，从他身边绕过，进屋。
是周世嘉。
林越铭见到林恩，动作顿了顿：“恩恩，你……你回来了啊。”
林恩看到，差点儿没把自己噎死，也吃不下，拿了书包就出去了。
林恩走到隔壁，刚想开门就见林越铭从里面出来，她暗骂周世嘉骗人，家里这不是有人嘛。
关上门，站在楼道，林恩未免有些尴尬，率先一步走下楼去。
她点点头：“穆阿姨再见。”
身后脚步声逐渐靠近，她垂在身侧的手被人轻轻握住，温暖到令人诧异。
“噢，噢，是啊。”穆青扯了扯嘴角，“你回家去了？”
她顿住脚步，侧头去看。
“咦，穆阿姨，你刚刚出门啦？”
他却像是做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径直往下走：“走吧，快迟到了。”
几个月的距离感到底还是有的，林恩坐了会儿就要回去，走出房间正好看到穆青进门。
林恩垂头，看向两人紧握的双手，忍不住笑。
她“哦”了一声，也没再多说什么。
原来，真的不是梦哪。
“你家没人。”他不露声色地说着谎话。
到楼下，周世嘉开车锁，林恩站在旁边，犹豫了下，把车钥匙握在手里，然后偷偷地塞进了口袋。
林恩死死地抓着他的手，从恍惚到逐渐清醒，然后忽然意识过来，猛地甩掉了他的走，又觉得有些尴尬，便问：“不是让你去拿碟片？”
周世嘉已经推车出去，坐了上去，一只脚踩在地上，回头看到她没动，问：“怎么了？”
“嗯，只是梦。”
她试探着说：“钥匙不见了。”见他没反应，她努努嘴，“骑车冷。”说完又怕他理解错，万一他说去坐公交车……
“真的只是梦吧？”她含着希望想得到他的再次确认，仿佛那样就真的不会发生一样。
结果下一秒，周世嘉已经挑眉往后面车座示意一下：“来吧。”
周世嘉皱了皱眉，冷静下来，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轻拍她的手：“梦而已，不要想太多。有些梦比较真实，但梦就只是梦。”
她便瞬间扬起了笑，颠颠地跑了过来，笑呵呵地坐上去，捏住他的衣角：“好啦。”声音里带着甜。
“可是这次不一样了，这次我穿着病号服，好像是在医院的天台。和上次不一样。”
不是第一次坐他的自行车，却又和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周世嘉的脸色有些微变，却还是朝她笑了笑，然后握住了她的手：“你都说了，只是梦而已。而且你上次不是说了，你是去了J中，可你现在在N中。所以梦里的那些事情，都是假的，都只是梦。”
林恩仰头看他，校服穿在他身上有些宽大，这会儿因为风吹得鼓起来，也不知道他冷不冷。
林恩咬唇：“可是我又做那个梦了。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我从楼顶跳下去那个梦，和之前一模一样。这次我又梦到了更多的，我本来是在天台上打电话的，一直在哭，说妈妈是因为我死的，说一切都是我的错，说我活着有什么意义。”她眼眶都红透了，“每个细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清楚到让我害怕。”
她想了想，叫他。
“你冷静点儿，不过是梦而已。”他说，“只是个梦。”
他应了一声，在风里。
林恩点点头，还没能完全缓过来，张嘴，声音都抖得不行：“我害怕。”深呼吸，她又说，“太可怕了，周世嘉。”她仰头，抓住了他的衣角。
她又叫了他一声：“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喜欢你？”
周世嘉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然后重新将毯子披在她肩上，又问：“做噩梦了？”
他忽然捏了刹车，她下意识地往前靠，整个人都靠在他的背脊。
她浑身颤了颤，终于回过神来，眼神逐渐清明，眨了眨眼睛，像是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我又不是傻子。”他说。
他轻轻碰一下她的肩膀：“林恩？”
一想到自己在他面前一览无遗，林恩心情有点儿复杂，抿抿唇，直起身：“那你还……”话还没说完，感觉到自己捏着他衣角的手被他紧紧握住，他往前一扯，她便再度往他后背靠过去。
她没有回应，依旧呆呆的。
周世嘉握了握她的手：“别想太多。”
周世嘉叫她：“怎么了？”不知不觉放柔了声音。
林恩忍不住扬起了嘴角，另一只手也缓缓探过去，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
他刚想出去，林恩却忽然猛地跳起来，一脸惊恐地望着一个方向，眼神迷离。
他低头看一眼，笑了笑，然后重新踩下踏板，骑了出去。
他缓缓走近，将手机放回原先的位置，然后从衣橱里拿出了一条厚实的毯子，小心翼翼地披在了她的身上。
看似和平常一样，却又不一样。
让人有些心疼。
这种心照不宣的关系变化，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变化，让她有一种隐秘的幸福感。
他垂下手，看向他房间的方向，正好能看到她趴在桌上的身影，那么小小的一个。
偷偷地牵手，偷偷地拥抱，偷偷地亲吻。
原来每次拨过去都是关机，并不是巧合。
是她头一次体会的悸动。
他很轻松就在她的通讯录里找到了“妈妈”，拨过去，依旧是已关机。
天气日渐冷起来，她却很喜欢待在阳台，因为一抬头就能看到他。
林恩居然靠在书桌上睡着了，他一眼就看到了放在一旁的手机。不过犹豫一秒，他便拿过手机，然后回到了客厅。
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靠着，好像就是无比的幸福。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动了动，而后缓缓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林恩哈出一口冷气，抬手挥掉，然后侧头看向周世嘉，她叫他一声。
站在玄关处，他的脚像是被钉住，再也动不了。
他也侧过头来看她。
周世嘉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匆匆回到自己家中。
她也不说什么，只是咧嘴笑起来，然后忽然说：“你等一下。”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恩恩忘记这些事情，也是因为不想记起来。你看她现在也挺好的，挺开朗挺活泼的，和以前一样。”穆青说，“等她再长大一些吧，等她长大到能接受的时候，我们再告诉她。”
她回房间，绕过客厅，开门，走到隔壁，敲门。
“穆青，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瞒下去。快两年了，恩恩的妈妈已经不在了，她还以为她妈妈活着，甚至幻想和她妈妈打电话。而且因为我瞒着她，她越来越讨厌她妈妈，但你也知道不是那样的，她妈妈很爱她，为了恩恩才会……”
好一会儿，周世嘉过来开门，看到她，有些意外：“你……”
“现在她也就难过一会儿，生气一会儿，等明天就忘了。如果她知道了……”
她抬手拉住他的袖口，然后走近一步，低着头，叫他：“周世嘉。”
周世嘉脚步顿住，知道自己不该进去，更不该站在门口偷听。可他没走，留了下来。
“嗯？”
他打开想进去，脚还没踏入，就听到里面传来林越铭的声音，有些激动：“可是总有一天，恩恩会知道的，我不可能瞒一辈子。”
“我可以抱抱你吗？”她说得小心翼翼，还偷偷地抬眼看他。
周世嘉走出房间才发现家里空无一人，他叫了声，没人回应，便以为穆青已经出门。他换鞋，去隔壁，意外地发现门没有完全关上，露了一条细缝。
他失笑，张开手，也往前跨了一步，拥住了她。
[2]
她靠在他的胸口，深吸一口气，低声问：“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吧？”
可事已至此，逃跑也不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
他松开手，捧住她的脸，让她抬起头来，反问：“你觉得呢？”
没有他在的房间，总算让林恩自在了一些，她深深呼吸，觉得自己可能还没做好准备。
“我不知道。”她说，实事求是。
周世嘉说了句“麻烦”，可还是起身走出了房间。
他手上用了力气，她的脸被捏得有些扁，嘴也嘟起来，她不满地开口，话却说不清楚：“周，世嘉！”
“不要，我不想回去。”林恩想到什么，“你帮我去拿，就在书桌上。”
他笑起来，松开手，转而将她重新抱进了怀里。
“你自己有，回家去听。”他坐在床上，懒懒地抬头看她一眼。
“有时候。”他说，“我也会分不清楚，现在到底是现实，还是，只是一场梦。”
她翻了翻他的碟片：“居然没有陈奕迅的。”
林恩眨眨眼睛，他声音里带着一些心酸，是她无法理解的。她想抬头看他，她虽用了力气，却无法挣脱。
她轻咳两声，无处安放的手终于找到了方向。
这会儿楼道的灯已经灭了，她想看也看不清楚，只好放弃，乖乖地趴在他的胸口。
林恩到处看了看，没了以前的从容，可她已经决心和他回到“朋友”这个安全距离，如果她过度夸张也有些奇怪。
两人默默地依靠着彼此，一句话都不说，却像是说了千言万语。
来到这里，就像是靠近了走向他心灵的道路。
楼下忽然传来声音，有灯逐渐亮起来，以为是楼下的，直到走近了，六楼的灯也亮起来，林恩甚至听到了林越铭的声音，这才猛地清醒过来，一把推开周世嘉，刚想转身回房间，走过楼梯转角的林越铭已经看到人：“恩恩？”
而是她很喜欢的那个人的房间。
林恩的动作僵了僵，回头，笑：“爸……”
这已经不是一个普通朋友的房间。
林越铭后面，穆青探出头来：“世嘉？”
即使能如常来到这里，她依旧不能和从前一般自如。
“穆阿姨，你和我爸爸一起回来的啊。”林恩脸上是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变的只有她。
林越铭和穆青走上来，两人对视一眼，林越铭说：“嗯，在楼下刚好遇到。你们在这里干吗呢？”
几个月没有光临，他的房间还和以前一模一样。
“啊？没……就……”林恩一时间居然想不出任何说辞。
等回到小区，林恩不想回家，干脆就直接去了周世嘉的房间，赖在他的书桌前。
“没什么。”周世嘉说，看向林恩，“那道题明天再说吧。”
她的妈妈远在HK，一直都把她放在选项的最末尾，是随时都能被抛弃的最末尾。
林恩恍悟：“啊，哦，好的。”
可也只是错觉而已。
回到房间，林恩深呼吸，拍拍自己的胸口，差点儿露馅儿。
林恩有一瞬间还真的有了一种一家人的错觉。
[6]
穆青顿了顿，说：“那就再点些其他的，让孩子们看。”
N城就在这一日又一日的过去中越来越冷，学校已经开始组织元旦晚会，林恩中午和高二1班的朋友们吃饭的时候还听安馨一脸惆怅地说：“本来想来个器乐合奏，但现在只有心心的钢琴和阿珩的大提琴，总觉得不大够。”
穆青正想说不用，林越铭说：“行。”
林恩眼睛亮了亮：“周世嘉会拉小提琴耶。”
到了餐厅，服务员误会是夫妻带着孩子们过来，说有家庭套餐，问他们要不要试一下。
“是吗？”安馨也兴奋了，然而下一秒就反应过来，“他会小提琴有什么用，他又不是我们班的。”
穆青忙说：“好好，我们就去吃西餐好了。”
因为元旦晚会的节目也是要评比的，得了奖是荣誉，拿奖状不说还能拿到奖金充当班费。
林恩又侧过头不回话。
许子心怕她这么说让林恩心里不舒服，连忙拿胳膊肘捅了捅安馨。
林越铭也回头看他们：“要不去吃西餐？”
安馨也意识到，刚想道歉，却听到林恩说：“反正我们班已经决定独唱了，要不把周世嘉借给你们吧。”
“都行。”
安馨哭笑不得：“那你们班文娱委员不得杀了我呀。再说了，周世嘉……他也会杀了我们的。”
“想吃什么？”穆青回过头，笑着问他们。
林恩叹气：“也是哦，那只能算了。”
早上穆青也是搭林越铭的车来的，这会儿正好四个人一同上了车，林恩还跟林越铭闹别扭，不肯坐副驾驶，径直坐在了后座，旁边就是周世嘉。
晚上，林恩和周世嘉回家的时候说起这件事情：“要是我们还在一个班的话，你会不会参加啊？”
林恩看了一眼周世嘉，犹豫了下没有拒绝。
其实照周世嘉的性格，会参加才怪，林恩也就随口一问，没想到周世嘉却应了一声。
“你们都棒。”她笑着，“对了，好不容易大家都有空，中午要不要去外面吃？”
林恩转头看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噢，因为阿珩也在，是吗？”话里满满的都是醋意。
她这么说，林恩有些不好意思：“周世嘉最厉害啦，每次都考第一。”
周世嘉把她的毛线帽往下拉了拉，遮住她的眼睛，非要气她：“是啊。”
穆青也跟着出来，夸林恩：“刚刚你们小杨老师还夸你呢，说你进步越来越大，还让大家都向你学习。”
林恩忙伸手把帽子弄好，然后追上去：“周世嘉！”
林恩哼一声，别过头不理他。
周世嘉及时转身，伸手按住她的前额，她打不到他，气得不行。
林越铭从教室出来，看到林恩松了一口气：“恩恩……”
他松了手，抬手揽住她的脖子往前走，她想反抗，却听到他说：“我的心，没有那么大。”大到可以同时装下两个人。
直到家长会结束，林恩才重新出现在教室外。
林恩笑起来，仰头瞧他，却又被他扯下了毛线帽，她看不到，气得叫：“周世嘉你想干吗？”
周世嘉走远了，回头看她，她坐在长椅上，手机放在耳边微微皱着眉，嘴里不知道在说什么。
“逗你玩。”他笑。
“你先走吧，我想给我妈妈打个电话。”林恩拿出手机。
他的笑声就在耳边，她却忽然有些恍惚。
周世嘉忍不住摇头失笑。
事实上和他重逢到现在，她还没有听到他这样轻松自在的笑声。
周世嘉把刚刚被她拒绝的外套重新递给她，她扯着袖子在脸上胡乱擦了擦：“你要知道，我是看在你这么诚心诚意的份上。”
总是克制的、隐忍的。
“外套。”她说。
像是一直都被什么给压着一般。
他莫名。
林恩想弄好毛线帽的手顿了顿，转而去闹他：“我要和你决一死战！”
林恩伸出手，冲周世嘉说：“拿过来。”
他们还是朋友，是比朋友更进一步的朋友。
因为能看到他的笑已经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事情。
终于到了元旦晚会那天，正好是圣诞节。
因为求不得，却放不下。
林恩不用表演，拉着周世嘉去后台找许子心、苏珩她们。
为什么苏珩可以这样默默地喜欢陆维安。
因为实在找不到其他会乐器的，最后是许子心和苏珩两个人上场，林恩到的时候她们已经换好了礼服。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能理解苏珩了。
苏珩每天都只穿校服，今天却穿着一身白色蕾丝长裙，化了妆，林恩都快不认识她了。
是不是有些喜欢本来就带着刺，那么痛，却又美得让人无法拒绝。
许子心伸手点了点她的眉心：“看傻了吧，今天阿珩是不是特别漂亮？”
可到头来，不过是他浅浅的一个笑就让她溃不成军。
林恩笑：“嗯，本来就很漂亮，今天格外漂亮。”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部相机，趁着苏珩不注意就拍下照片来。
这段时间以来，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静，足够坚持。
看着照片里苏珩微张着唇发蒙的样子，她忍不住轻笑。
她忍不住抬头看他，他脸上带着笑，浅浅的，让人心动。
许子心探过去：“我也看看。”
他步步紧逼，她一败涂地，筑起的高墙和防线全都崩塌。
林恩把照片给她看：“是不是特别漂亮？”
“不然呢？”周世嘉说，“我理解并尊重青春期少女的小心思，你觉得如何？”
“哈哈哈，好搞笑，你可千万不要删，等以后打印出来。”
“谁？谁说是冷战。”她低声说，他却听得分明。
林恩点头，抱着相机：“绝对不删！”
“怎么？冷战的时间还不够？”
周世嘉站在她的身后，看到相机屏幕上苏珩的模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恍惚，然后忍不住抿唇笑了下。
林恩愣了下，抬头看他，眼眶又红又肿。
她们还要做准备，闲杂人员不能在后台多待，给她们加油鼓劲之后，林恩便拉着周世嘉出来了。
周世嘉看了她一会儿，说：“虽然不知道你之前为什么生气，那现在是不是可以结束你单方面的冷战了？”
两人坐下来的时候，礼堂里基本已经挤满了人，林恩有些闷得慌，起身去了厕所，她洗了手之后还是去了礼堂外，温度瞬间从天堂到地狱。
想起之前的刻意远离，林恩觉得自己刚刚简直就像是被鬼附身，这会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站在原地尴尬。
她没穿外套，也没戴手套，马上就觉得冷得透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转身想回去。
“借你肩膀还要恩将仇报？”他说，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还没走上两步，她的手忽然被一阵温暖包围，她下意识地要甩开，没能甩开，回身去看，是周世嘉。
她哼一声：“又要嘲笑我？”声音哑得不像话。
周世嘉垂眼看着她，不知为何，今夜他的双眸格外黑，像是没有繁星点缀的夜空。
他看到她的小动作，忍不住笑一声：“哭够了？”
“你怎么也出来了？”她问。
她抬起脸，透过蒙眬的眼看到，有些难为情，别过脸不去看。
他没有回答，脱下了外套让她穿上。
林恩哭得忘了时间，也不知道怎么有那么多眼泪，好不容易停下来的时候，手帕早就已经湿透，连着周世嘉的肩膀也湿了一块。
她说：“不用，进去就不冷了。”
果然委屈啊，也是有人能安慰的，才能算委屈。
他非要让她穿，她就没抗拒，把还带着他体温的外套穿了上去。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有了依靠，所有的委屈便都迸发出来。
他的外套她穿着大了不少，就像是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手藏在袖子里，看不到，倒是暖和了不少。
周世嘉看着她，长长地叹一声，抬手搂住她的肩膀，带入怀中。
他隔着衣服准确地拉住了她的手，大步往外走。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回来？她都不想我吗？她怎么可以这样，我还在这里啊，我一直都在等着她，她都不知道吗？为什么一次都不回来，她真的一次都不回来……”
“去哪里？晚会马上开始了。”她疑道。
林恩哽咽两下，忽然明白过来，然后哭得更惨，抬手捧着手帕，紧紧地捂住了脸。
他没有停下脚步，只是侧头问她：“你很想看？”
“我是无聊才会来看你笑话。”他说。
她愣：“那倒不是，就是阿珩和心心的……”
她放下手，转身想走，他却又抓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来，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块手帕，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胡乱擦得脸痛。
“她们在倒数第二个。”他说，“走吧。”
林恩收了声，没再哭号，眼泪却不停地落下来：“浑蛋，我讨厌你。”
周世嘉带着林恩到了校园的小树林边，冷风吹过树枝，窸窣声令人心颤。
“嗯。”他居然还敢应，“故意过来看你哭得这么丑的样子。”
林恩声音也发着颤：“我们去哪里啊？”
林恩没忍住，又狂哭出声，抓着他的衣领晃来晃去，号着：“周世嘉你太过分了！你是不是故意来看我笑话的？知道我妈妈不会来，所以故意过来看我笑话的！”
“不想出去？”
周世嘉没说话，只是抬手捏了下她哭湿了的脸：“真的有点儿丑。”
小树林边是学校的围墙，小树林的地势偏高，显得围墙就矮了些，而且到处都是脚印，白色的围墙上有一片片黑色的污渍，可见是学生逃课时经常会选择的地点。
他及时抓住她，她缓过来，又气又恼，伸手就抓住他的衣领：“周世嘉，你想打架啊。”
“上去？你觉得我可以？”林恩抬头看了看，一脸的疑惑。
林恩心头的怒火被点燃，站起来想打他，没想到腿却麻了，站不稳，差点儿就摔倒。
周世嘉蹲下来，拍拍自己的肩膀：“你踩上来。”
他却扯了下嘴角，说：“你哭得太丑了。”
林恩看着他，忽然就记起了小时候，应该是小学，两个人逃课，便是想着一起爬过围墙，可惜那次他们还没出去，就被老师发现，还被盯着写了一千字的检查。
她恨恨地瞪着他，像是在责备他为什么突然闯入她的禁地。
她忍不住笑，然后抬脚，扶着墙，踩在他穿着黑色毛衣的肩膀上，他缓缓起身，很稳，她却有点儿害怕，指甲都快在墙上刮出一条痕迹来。
而她的手里，正是他的外套。
他终于站直，她可以轻易地骑坐在围墙的顶端，整个人都落定下来。
他站在她身边，低头看着她。
周世嘉往后退两步，很轻易就跳了上来，动作流畅。
眼前忽然漆黑一片，是什么东西遮住了自己的脸，她慌乱抬手挡开，仰头，发现是周世嘉。
没有任何的遮挡物，比别的地方更加冷，林恩缩了缩脖子，深吸一口气，然后看向远处。有蜿蜒的马路、绵延的路灯，不时有车子呼啸而过，远处是大楼，星星点点的灯火，点缀在这个城市里，美得不像话，她忍不住抬头，云层太厚，别说是星星，连月亮都看不到。
“妈妈……”她呜咽出声。
大概是看到她略显失望的表情，周世嘉说：“可能要下雪。”
林恩捂住了脸，手心湿透了。
林恩应一声。
她中考没有见到妈妈，上高中没有见到妈妈，这么久这么久，她再也没有见到妈妈。
周世嘉率先下去，轻轻松松就站定，而后抬头，对她伸出手：“跳下来，我会接着你。”
对于妈妈的最后印象，是初三第一学期期末的时候，妈妈答应她一起出去玩，可转头，妈妈就去了HK，再也没有回来。
林恩低头去看，不算高，但也绝对不低。她摇头：“我害怕。”
一次次盼望，一次次希望落空的感觉，真的太难过太难过。
“我会接着你。”他重复一遍，“不用害怕。”
难过得难以抑制。
林恩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到这里，总不能吃一肚子冷风就回去，她咬咬牙，一闭眼，直接往他所在的那里跳了下去。
她跑不动，终于蹲下来，面对着湖面，长长呼吸，可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疯狂地落下来。
腰上有手臂紧紧地揽住，她倒在带着热气的身体上。
安静得只有风声。
她还心有余悸，不敢睁眼，脸边有呼吸：“没事了。”
这原本是情侣们驻扎的地方，而今天周末，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两人坐上了一辆公交车，车里比任何时候都要空。
林恩无处可去，跑得漫无目的，最后居然跑到了湖边的长廊。
林恩是上了车才想起自己的钱包和手机都在外套里，身上什么都没有，刚想问周世嘉，他已经微微俯身，从穿在她身上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了学生卡，刷了两下。
林越铭想追上去，忽然被人叫住：“林叔叔，你去教室吧，家长会马上开始了，我去找林恩就好。”
他手腕一动，学生卡又掉进了口袋里。
“不，我不听！”林恩甩开他的手，再也不想和他说一句话，只想找个地方钻进去，见不到任何人。
林恩抿抿唇，往后走去，那么多空位，她直接来到了最后一排，靠着窗坐下，周世嘉跟上来，坐在她旁边。
林越铭说不是，上前拉住她的胳膊：“恩恩，你听爸爸说，不是这样的，你妈妈最爱你，怎么会不要你？”
她侧头看着窗外，忍不住扬起了唇，然后凑近窗户，轻轻哈气，玻璃上蒙起一层薄雾，她伸出手指，毫不犹豫地在上面画了个爱心。
“她是不是不要我了？是不是不要我们了？你们离婚了对不对？故意不和我说的对不对？”林恩彻底崩溃，“她不来看我，这么长的时间，她一次都没有来看我，她肯定是不要我了，我算什么？在她眼里，我什么都不是！不如她的工作，不如钱！”
她回头对周世嘉笑：“你还记得我们小学时候吗？想逃课，结果被老师抓到了。”
“恩恩……”
“嗯。”他回，“明明是你吓得叫，把老师招惹过来，还一直埋怨我。”
她出声，声音哽咽：“我只是想见见她。自从初三到现在，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林恩哼了声，简直不能好好说话。
她深深地呼吸，终于还是忍不住，眼泪落下来。
周世嘉却笑起来，抬手将外套自带的帽子替她戴上。
“恩恩，你别生气，你妈妈她忙，过不来，不是还有爸爸吗？从小到大，不都是爸爸来参加你的家长会？你以前还不敢告诉你妈呢，怕成绩不好，被你妈妈知道了骂你打你。”林越铭安慰，伸手想拉她，她却往后退了两步，躲开了。
她大半张脸都被埋在帽子里，忙弄好，然后瞪他。
林恩一句话都不说，紧紧地咬着牙，眼眶已经红透了，却死死扛着不落泪。
“今天又不是在上课，我们逃出来干吗？”她问。
林越铭想笑一下，却没笑出声：“她临时被工作绊住了脚，过不来，让我来替她参加。还让我和你说，别生气。”
“带你实现小时候的愿望。”
等他走到自己面前，她冷静出声：“妈妈呢？”
林恩忍不住又瞪他一眼。
林恩等着林越铭走近，脸越发沉下去。
周世嘉这才说：“今天圣诞节。”
“哎？小恩她……”周世嘉不顾穆青说话，拽着她就走。
林恩眨眨眼。
周世嘉看了眼林恩，又看了眼林越铭，拉着穆青走开：“我先带你去教室。”
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圣诞节。
她脸上的表情不好，穆青有些奇怪：“小恩，怎么了？”
林恩不知道目的地，只是跟着周世嘉而已。
林恩浑身僵了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住，她直起身，一眼就看见了林越铭已经走近的身影。
在下车之前，他握住她的衣袖，带她走到车门边，她手伸不出来，他便用手臂将她揽在胸前，给她一个不用抓扶手都不会摔倒的空间。
穆青无奈，摸摸她的脑袋，笑：“就知道说好话给我听。好了，你爸爸过来了，要怪我拐你走了。”
她的双手在衣袖里握成拳，微微低着头，明明穿了那么多衣服，她却仿佛感受到了背后他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格外有活力。
林恩抱住她的胳膊小小地撒了个娇：“我知道是我错了，应该经常回去和穆阿姨聊聊天的。”
车子到站，他拉着她下车。
穆青看到她很高兴，也有些埋怨：“怎么这学期就住校了？你爸爸和我说起的时候我还不信。你也真是，你爸爸出差，那就住我们那里好了，住校哪有住在家里好？这个学期，我都没见过你几面。”
是步行街。
林恩抬起手臂打招呼，跑近一些才发现，周世嘉居然也跟在穆青身后，她不懂他来凑什么热闹，原本浮在脸上的笑容便渐渐淡了下去，矜持地和穆青说话：“穆阿姨，你来啦！”
街边一排树都挂上了霓虹灯，闪着耀眼的星星一般的光亮。
林恩又领了人进教室，转眼就看到苏珩在门口和一位优雅精致的阿姨说话，她便跑了出去，远远地就瞧见了穆青正在往这边走过来。
周世嘉忽然叫她的名字：“你想看的星星。”
苏珩和林恩，一个腼腆乖巧，一个热情活泼，那些叔叔阿姨都喜欢得紧，夸了又夸。
林恩一怔，忍不住笑起来，鼻尖一凉，她眨了眨眼睛，抬起手臂，有几片雪花落在外套上，白得透明，很快就化了。
林恩满脑子都想着妈妈终于要回来，兴奋异常，对待家长们也格外热情。
“有星星，也有雪。”她转头，对着周世嘉笑，一双眼弯成了月亮。
没回家的学生也从小杨那边领了任务，林恩一大早就起床，跟着苏珩她们一起去了教室等着，帮忙端茶送水，领领家长，分发一下资料什么的。
“嗯。”周世嘉的声音很轻，“也有月亮。”
林恩捏捏她的脸：“你真可爱，我的暖床小丫头。”
“哪里？”
苏珩便轻轻地笑。
他说：“你看不到的地方。”
林恩游离的魂魄终于回归，她应一声，忙说好，然后缩着脖子，搓着手跑了进来，钻进被窝，感慨一声：“真暖和。”
林恩撇撇嘴，没有理他，大步融入人群中。
还是安馨来叫她：“快进来！虽然天气变暖了，你穿这么薄的睡衣在外面待这么久，还是容易感冒的啊。”
分明是平常来过的地方，今天却好像格外不同。
电话终于被挂断，林恩却在阳台发了许久的呆。
周世嘉走在旁边，拉着她的衣袖，静静地看着她笑，看着她喜悦，看着她的肩膀上落了雪，又很快化成了水。
那头是一深一浅的呼吸，好一会儿，他轻轻说了句好。
步行街的尽头是一棵巨型的圣诞树，围着一圈人，林恩好奇，挤到了最前面。
“那我挂了。”林恩这么说，但诡异地没有按下挂断键。
有情侣在排队上台，亲吻一下，圣诞树便能亮起来，她抿抿唇，不免有些尴尬，刚想出去，身后已经贴了一个胸膛。
是她给自己套了枷锁，钥匙却再也找不到了。
她的脚便像是在地上长出了根。
有些原本稀松平常的对话，现在她再也说不出口。
有一只带着寒意的手缓缓从袖口探了进来，她一颤，手握成拳，就像是在那个漆黑的楼道里一样，心跳快得让她失去言语。
气氛，就冷下来了。
她的拳缓缓松开，修长冰凉的手指缠了上来，侵袭她的指缝，而后紧紧地握住。
而现在，她不说了。
她咬着下唇，心脏像是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她的手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好。
他一直都是默默地听。
又有一对情侣上台，原本暗着的圣诞树瞬间亮起来，光芒刺眼，像是星星坠落在枝头。
她和他吐槽，向他倾诉，说很多很多有的没的，重要的无聊的，好像从来都有说不完的话。
林恩缓缓闭上了眼睛，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那只手，嘴角是散不开的笑意。
其实自从上了高中之后，好像就一直都是她在说话。
“圣诞快乐。”周围人声鼎沸，林恩却听到他说。
电话两头，只有深深浅浅的呼吸，有些尴尬，又有些难以言说的奇怪氛围。
她下意识地回头，却不想刚巧撞到周世嘉的下巴，他低哼一声，下巴红了一些。
两人便无话可说。
她抬头想看他，还没看到，她已经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嗯。”
脸颊贴在他的胸口，毛线扎在脸上痒痒的，她有点儿想要打喷嚏，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又问：“阿姨要回来？”
一只手依旧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却揽在了她的身后，周世嘉就这样将她紧紧地搂进怀里。
她有些失落，“哦”了声想挂电话。
巨型圣诞树前，人来人往，牵手的，拥抱的，亲吻的，周世嘉拉着她的手从拥挤的人群中出来。
他许久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林恩才听到他的脚步声，然后是他的声音：“没有。”
雪越下越大，两人来到屋檐下，就这一会儿林恩的肩膀上已经积起一层雪，周世嘉轻轻掸去，问她：“冷吗？”
林恩深呼吸，问：“我家里有人吗？你有看到我妈妈吗？”
冷吗？
他就没再说话，静静地等着她问。
应该是冷的。
她盯着手机屏幕上逐渐走过去的秒数，想了想，还是将手机放在了耳边：“嗯，是我。”
可她的脸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红。
林恩心头一跳，想挂电话，他却已经叫她的名字：“林恩？”
“我们回学校吗？”
铃声响了好几次，终于被接起，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那头传来低低的、微哑的男声：“喂？”
“你等一下。”他松开她的手，“我马上回来。”
林恩心里焦急，犹豫许久还是打了周世嘉家里的固定电话，一般这个时候，穆青已经在家了的。
她想抓住他，伸出手才发现自己的手缩在袖子里，什么都抓不住，只能叫他：“周世嘉。”
她又给林越铭打了个电话，问妈妈到家没，结果林越铭在公司加班还没回家，他也说不知道。
他已经走出两步，听到声音回头：“我马上回来。”
她爬下床去阳台打电话，电话没打通，她安慰自己妈妈可能在飞机上，想想又觉得都这么晚了应该已经到家了。
林恩低头，费劲地将自己的右手从袖子里探出一些，雪花飘过来，落在指尖，而后化开，那微凉的触感就像是他的手。
林恩叹了叹：“好几次都错过，我都怕了。”想着想着，她坐起来，“不行，我得给她打个电话。”
他果真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听热饮和一条围巾，先将热饮塞进她的袖口，然后把围巾一圈一圈地绕在了她的脖子上。
苏珩已经有些困了，还是打起精神陪她说话：“真的呀？一直听你念叨阿姨呢。”
她只能露出一双眼睛，说话都闷着：“你戴吧，你都没穿外套。”
苏珩睡觉安静，林恩却完全不一样，想到明天就能见到妈妈，兴奋得不行，拉着苏珩小声说：“阿珩，你知道吗，明天我妈妈来参加家长会。”
他说不用，重新拉着她的衣袖，坐公交车回去。
家长会是周六开的，因为家长要过来，林恩就没回家，周五那天晚上还拿着被子、枕头去了苏珩她们宿舍，和苏珩挤着睡。
回到礼堂的时候，刚巧是许子心和苏珩上台，礼堂里安静得很，两人弯着腰回到座位坐下。
“那是！”林恩笑嘻嘻的，“我这次应该考得挺不错的，等妈妈看到，一定会很高兴。”
林恩捏了捏脖颈间的围巾，又看向身边的那个人，低头轻轻地笑。
林越铭僵了僵，沉默了会儿才干干地笑两声：“是吗？那你可得高兴坏了。”
结束之后，林恩拉着周世嘉去找她们，一看到人就给了个大大的拥抱：“你们真的好棒好棒！还拿了第一名！”
林恩得到了肯定答复，开心地跑出去抱住了林越铭：“老爸，妈妈说要回来给我开家长会！下周末！”
林恩给许子心看自己刚刚拍的照片，苏珩站在一旁，周世嘉走过去，叫了她一声。
考试之后的那个周末，她特地打了电话，约定了让妈妈回来参加一周后的家长会。
苏珩看过来，周世嘉朝她笑了笑：“表演很好。”
后来她成绩逐渐好起来，到了第二学期也没掉下去，她便越发希望远在HK的妈妈能回来，她也想撒撒娇，然后得到夸奖。
苏珩不知为何有些心不在焉，闻言只是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第一学期林恩成绩不好，甚至都不敢让家长出席。
周世嘉又叫她一声：“苏珩。”
期中考试很快就到了，而考试之后便是家长会。
“嗯？”
[1]
“谢谢。”
2010年，无论周世嘉等还是不等，他都无路可退。
苏珩一脸不解，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2010年12月7日，大雪，许子心说，苏珩和陆维安在一起了。
他又重复一遍：“苏珩，谢谢你。”
2010年6月8日，高考结束。
她不需要知道为什么。
2010年5月1日，上海世界博览会开园，历时184天。
他自己知道就好。
2010年1月30日，广州南站正式启用，是武广快线的南端起点站。
他是真的很谢谢她，谢谢她曾经出现在他的生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