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伟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草叶：“我带你去看看我教书的地方。”
“爱。”祝晓楠说，“但是……这种感觉很奇怪，每当我看着自己的孩子，想到的不是我丈夫，而是你。”
索邦大学的入口处如同一座城堡，由中央的核心圆柱体向四周扩展开来，经过八百多年的洗礼和午后阳光的笼罩，那些圣子、圣母的雕像站立在罗马柱支撑起的房檐上，仿佛能听见来自远古的吟唱。
“你爱他吗？”陈家伟问。
“那就是雨果吧？”祝晓楠看着台阶左侧的雕像问，这雕像和昨天在罗丹故居看到的几乎没差。
祝晓楠看着陈家伟，因为逆光，掩护了他的表情。
“对，若无新闻出版，万古如恒夜。”陈家伟说，“在索邦大学，最有影响力的人物不是征战四方建立帝国的拿破仑，也不是卧薪尝胆潜心复国的戴高乐，而是雨果——为了反抗帝制流亡二十年的雨果。”
“但你还是为了婚姻放弃了梦想，对吧？”
“我昨天去了圣母院。”祝晓楠说，“不过我知道你最喜欢的是他写的《九三年》，我还记得你在语文课上公然嘲笑老师不知道《九三年》这本书。”
“所谓婚姻，既没有想象的那么美满，也没有想象的那么不堪。”祝晓楠说，“你没有必要拿我做参考。”
“我讨厌那个只会掉书袋的家伙，我到现在还忘不了他那种自以为是的古派文人作风。”陈家伟双手叉腰模仿起来，“他从来没有把语文教育当作人文艺术去看待，他用教方程式的理念毒害我们。”
“你从没跟我说过，我很好奇。”
“所以你就欺负他。”
“哈——”祝晓楠笑得坐起来，“憋半天就问这个？”
“我只是想说明人外有人，他知道的我都知道，可我知道的他就未必知道了。”
“你的婚后生活如何？”
“那现在呢，你当了老师，遇到过像你当年那样的学生吗？”
“想说什么？”
“当然，每个时代都会有那样的学生，只不过我心态好，我一直将教育者保持在和求学者同样的层级上，我不觉得有一个教师的身份就能给学识加成，这是一个学术自由的大学，不是那种行政化的思想监狱。”
“没有下次了。”陈家伟双手枕在头下，迟疑了一会儿，“嗯——”
“我觉得那个时候的你很勇敢，当你对语文老师说出《九三年》里那句对白的时候简直帅爆了。”祝晓楠模仿着陈家伟的语气说，“我要你活着，你想以国王的名义杀死我，而我以共和国的名义宽恕你，我为自由而战，而非革命，在绝对的革命之上，还有……”
“下次不要再错过了。”
“绝对的人道主义。”陈家伟走上台阶，像大戏落幕前的演员对祝晓楠弯腰鞠躬，“其实那是我前一天晚上特意准备的，我知道他第二天要讲鲁迅，所以就用雨果堵他。”
“我不知道，我有想过要告诉你，但就是一直拖着。”陈家伟说，“我以为时间还多，可以让我做好足够的准备。”
“我觉得你现在的状态真好。”祝晓楠和陈家伟走到顶层的台阶上，靠着栏杆，空空的走廊里还能听见说话的回声，“我知道你要什么。”
祝晓楠侧过脸看着陈家伟：“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
“真的吗，你知道我要什么？”陈家伟露出狡猾的笑容，看了看手表说，“我想该带你去换衣服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陈家伟说，“这太不可思议了。虽然我一直想象着有一天能和你这样躺在树下，但当你真的这么突然出现时，还是很措手不及。”
“换衣服？”
新索邦大学的草坪上零散地坐着各个院系的学生，陈家伟和祝晓楠躺在一棵巨大的朴树下，抬头便是粗壮的枝干和黄绿相间的叶冠。此时太阳已经转到身后的位置，只有一群像是歌剧社团的学生们在不远处排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