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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争渡

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年,他多半是不会再等在那里了吧?

燕栖山不通车,山内山外唯一的通道就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石阶路。陈洁轻装简行,只带了水和干粮就匆匆进山。直到踏在山间小路上她才突然想到,如果这一趟落空,她要怎么办?

午后,山里下起了雨,树冠上腾起雨雾,前路一片模糊。她也不管被雨淋湿有多难受,仍一步一步往山林深处走去。

陈洁把那张发黄的信纸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意外地看到背面的角落里,那一行用铅笔写下的地址,忽而泪目。

山里有一片谷地,还有一汪大大的湖泊。湖边有人身着蓑衣静心垂钓,听到身后细碎的脚步声他顿了一顿,慢慢回过头来。

但她知道,他终归是爱她的。哪怕分道扬镳,他还是在离开前帮她完成了职业生涯规划里最紧要的那一步。

视线对上的片刻两相无言,久久,陈洁动了嘴唇:“鱼,咬钩了。”

陈洁一直知道,与其说她的那间办公室是自己拼来的,还不如说那是他送给她的。那个时候的她事业心太重,而他更爱生活。两个人在事业和生活的主次排序上存在差异,不管感情曾多么坚固,最后还是无疾而终。

这十年,他就生活在这片山林里,搭了几间小木屋,种菜钓鱼,哪里还有昔日都市精英的样子,倒更像是山间隐士,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超脱。

他就是那么洒脱的一个人,让人一度觉得好像他从不留恋什么。他一手把她带入电视台,事无巨细地教她如何成为一个专业的媒体人,一步一步把她捧上今天的位置,然后功成身退。

不过,岁月是真的很不公平,十年过去,陈洁的眼角不知添了多少细纹,他却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一点儿没变。

没记错的话,这是他十年前寄过来的。上头寥寥数语只表达出了两个意思:安好、勿念。

喝过他熬的鱼汤,他问陈洁:“难得来一趟,要不要去湖上看看,那里有一片芦苇荡,很美。”

回到家的陈洁翻箱倒柜,往日整洁的家已经乱作一团,最后她终于在一本厚厚的词典里,找到了那封已经泛黄的信笺。

雨早就停了,薄薄的云层里漏下几缕阳光,小小竹筏在碧绿的湖水上破出一片水纹。

可现在,她觉得有些后悔了。

“工作,还顺利吗?”他问。

每个人的一生,都要找一个人,幸运的找到了,携手一生,不幸的错失了,将就余生。她属于后者,唯一不同的仅仅是她选择不将就,以余生怀念。

陈洁笑着摇了摇头:“我辞职了。”

因为那是她以前想做,但没勇气去做的事情。

似是意外,男人拨水的长篙停了下来,有些不解地看向她。

所以,后来唐梓发生了那么多事,她倾力相助,除了觉得这个姑娘值得以外,其实还想尽可能地助唐梓达成所愿。

“三年前,我带了一个实习生。她为了找一个人远渡重洋,我很羡慕她的勇气。”

她犹记得第一次见到唐梓时和她的那几句对话,“为了找一个人”和“那起码我努力过了”。阅尽千帆的她不知道怎么就被这两句普通的话触动了心弦,破天荒地在工作中走了神。

男人勾起嘴角,面上一片温和:“那她一定找到了那个人吧?”

对于唐梓,与其说是兴之所至对她好,倒不如说她羡慕唐梓活出了她想活却没活成的样子。

“是啊,找到了。个中曲折良多,但最后还是结了善果。”

陈洁的助理曾在言谈之间不止一次半开玩笑地说她格外照顾唐梓,她没有否认。说实话,以她的性格其实是很少过分关心谁的。自己独立惯了,自然觉得每个成年人都应该要做到。

竹筏到了芦苇荡,一阵风贴着湖面吹来,芦苇花在风中飘飘洒洒。

刚收到唐梓从英国寄来的请柬时,她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个初入职场时小心翼翼的小姑娘,居然要嫁人了。

气氛安静了很久,男人突然笑了,指了指前面的芦苇丛说:“我以前在这里面迷过路,就像李清照词中写的那样‘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不过我惊起的不是鸥鹭,是一群野鸭。”

副驾驶座上平躺着一张绲金边的结婚请柬,上头手绘的香槟玫瑰栩栩如生,衬托得中间的婚纱照格外美好。

很难想象那时的他是什么样子,陈洁眼底一片柔软:“我也迷过路,以为藕花深处是归属,没成想误入迷途,不知争渡。”

再没有什么东西了,陈洁抱着还很空的纸箱,最后回望了一眼这间熟悉的办公室,然后大步走远,再无留恋。

因她这话,男人放下了手中的长篙,略有迟疑看向她:“那你,找到出路了吗?”

即使是被妥善存放着,奖杯上还是落了一尘灰。这座奖杯的主人其实不是她,它是那人送给她的唯一一份礼物,告别礼物。

“找到了,但是不知道路还通不通。”

她的私人物品不多,收拾了许久,也才堪堪整理出半个纸箱。但她总觉得落了什么东西,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展示柜最里面,那仅露出一角的奖杯上。

小竹筏激烈地摇晃几下,等陈洁回过神来,她已经落入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怀抱。年过四十的男人声音难得哽咽:“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放在两三年前,她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那时的她以为她会在这间办公室里,一直待到退休。

曾经叱咤职场的女魔头潸然泪下:“对不起,我来得太晚了。”

然后她以最快的速度递交了辞职报告,无论上级多么诚恳地挽留,她还是选择离开。

“不晚,我的一辈子还有几十年,知足了。”

以前并不觉得有什么,一心把工作和事业当成她生命的主旋律,旁的东西几乎都不放在心上。可突然在某一天清晨醒来,对着满满一整天的行程安排,她开始觉得烦躁,烦躁过后是绵长的孤独感,怎么都到不了头。

其实几个月前,回榕参加摄影展的沈之衡和陈洁见过一面,那时陈洁对他说:“很高兴你没有让小梓等太久。”

不可否认的是,她确有些感慨。目光所及的这间办公室里,留下她太多的痕迹。三十岁到四十岁这十年时间,她大多都在这里度过。

沈之衡笑得温柔:“幸好,她在等我。”

她素来不喜欢离别,明明告别之后能真正把你记入心里的人寥寥无几,可分别那刻所有熟识的人却又表现出很不舍的样子。她心里明白,人是富有感情的生物,只是那一刻在气氛感染下情绪过于丰富,很多都当不得真。

一生太长,你我都会误入迷途,不知争渡。

电视台最不缺的就是加班的人,但是这次例外,陷入漆黑的大楼里空荡荡的,安静得只能听到她自己的脚步声。

而幸好,他在等我。幸好,还不算太晚。

陈洁挑了一个周六的深夜回电视台收拾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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