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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你得赔我一颗心

这还是第一次单独和陈洁喝咖啡,对于这个带自己入职、手把手教会自己职场规则的前辈,唐梓起初有过畏惧,后来敬仰,到如今有些舍不得。

快速输入完几行字,陈洁起身:“走吧,请你去楼顶喝杯咖啡。”

别人眼里的陈女王一直是冷血无情的,事实上她是一个非常热心的人。这种热心不是表现在面上,她不会伸手扶起跌倒的人,但是她会教那个人怎么站起来。

唐梓浅笑着点点头:“都办好了,想和您告个别再走。”

“回去之后,打算重回赛场吗?”端着咖啡杯,陈洁问唐梓。

“手续都办好了?”陈洁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看向唐梓。

屋顶的喷淋设备刚刚浇灌过绿植,植物叶片上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着光线,像一颗颗水晶,很是夺人眼球。

办完离职手续后,唐梓敲开了陈洁办公室的大门。不管是什么时候的陈女王,都是那样精明干练。

“已经递交申请了,回去以后可能马上就会投入训练。”说起网球,唐梓眸子里都有光彩。

可她和沈之衡,好像陷入了一个僵局。

又看了她一眼,陈洁追问:“那沈之衡呢?”

签证上面的日期将至,和查森教练约定的七个月也马上到期,家人不停地在催促唐梓,她在国内能留的时间也不多了。

这也正是唐梓所不知道的,她即将回去,按沈之衡现在的样子,一定不会和她一起。他的心结没有解开,她不想逼他。

怕他无聊,唐梓搬了很多五花八门的书回来,不看电视也不怎么玩手机,除了看书和喝茶,他就是摆弄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糟糕的是他开始抽烟,袅袅烟雾里的他,真的非常陌生。

见她面露难色,陈洁换了一个问题:“想过放弃他吗?”

忙碌充实的生活陡然空闲,沈之衡成天都待在家里不愿意迈出大门。比起刚开始几天,他的状态更好一些,但话少了很多,变得惜字如金起来。

这下唐梓一点儿都不犹豫,不停地摇头。放弃?不可能的,如白逸凡所说,千山万水和刀山火海,他们都走过了,明明幸福近在咫尺,为什么要放弃?

之后沈之衡没再提起过这事,他整理好心绪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往建筑院递交了辞职报告。他不打算再画图了,这份曾经令他引以为傲的工作,如今成了重重枷锁。

何况,失去沈之衡,她做不到。

从沈之衡这两天的表现,唐梓就知道,他对他们两个的事情,开始迟疑。不是说他变心了,但他心里一定有一个心结没有打开。

“我上次去海边的时候,看到几个姑娘捡到了一个非常非常大的蚌。想看看里面有没有珍珠,她们用刀子撬了很久,可是珍珠蚌始终不肯开口,甚至把刀片都折断了,还划伤了一个姑娘的手。后来蚌到了年纪更小一些的姑娘手里,她没有急着去撬蚌坚硬的壳,而是把蚌放在了浪花可以冲到的地方,就那么等了一段时间,蚌自己打开了壳,里面居然真的有一颗璀璨的珍珠。后来我想,这个蚌之所以自己主动打开了壳,是因为它到了自己想到的地方,而那个姑娘得到了一颗珍珠,也是因为她耐心地等待过吧。”

发泄过后,唐梓吸吸鼻子拉起坐在地上的沈之衡:“替我去还隔壁阿伯的梯子,我眼睛肿了不想见人。”

她没有和唐梓说再见,只是扬了扬咖啡杯示意自己先离开。

她神情倔强,让沈之衡接下来的话怎么都不忍心再说出口。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傻丫头,他有什么好的,不仅保护不好她,还让她因为他而满身是伤。她真的以为他不知道她为他做的一切吗?他只是不忍心揭穿她善意的谎言,他多怕现在的自己会辜负她的深情。

目送她离开的唐梓看着她的背影,露出和煦的微笑。

好像是心灵感应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唐梓迅速抬起埋在他怀里的脑袋,无比认真道:“你不可以不要我!”

这才是一点也不儿女情长的陈女王啊,连句告别的话都不留下,还用几句话就给了唐梓一个令她苦思许久都没有想到的答案。

感觉到她把自己揽得紧紧的,沈之衡叹了口气,神情痛苦地开口:“我……”

回家之前,她去买了一台可以拍到星星的单反,送到了沈之衡手上。

泪眼婆娑的唐梓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带着哭腔说:“你可以难过,可以不理我,可是你不要把我锁在门外,我会很担心。”

一个星期后,她在国际机场把沈之衡送上了去往远方的航班。

“小梓。”他终于开口叫她的名字。

出国前,白逸凡和钟雪凤来帮唐梓收拾行李。直到这个时候,她们才知道唐梓原来藏着一个这么了不得的秘密。

唐梓的眼泪每一滴都像滴在沈之衡的心上,她又因为自己流泪了,那么爱笑的她,和他在一起以后哭了好多次。

把厚厚的一个本子摆在唐梓面前,钟雪凤往上面使了好几个眼神。

借着消毒水刺激伤口的痛感,唐梓毫无征兆地哭了起来。她那么努力要找回来的,可不是这样的沈之衡。

“干什么?”不知道她又出什么幺蛾子,唐梓睨她。

满地白色纸屑里,唐梓流着血的手掌十分显眼。发泄过后的沈之衡跌跌撞撞找到了医药箱,沉默着替她消毒。

钟雪凤四个手指并排在本子上轻打两下:“一百个签名啊,一个都不许少,就当你对姐们儿不坦诚的赔礼了。等你以后拿冠军了,指着这些签名,我还能大赚一笔。”

家里所有的设计稿都被他撕了个精光。本来唐梓还因为他把自己拒之门外感到委屈,现在通通变成了心疼。

唐梓哼笑一声,故意傲娇地扬头:“就不签,气死你。”

她在被关得严严实实的房间里,找到斜靠在角落的沈之衡。

一个不乐意,钟雪凤企图上前去挠她痒。眼见沙发上好不容易收拾起来的东西要被钟雪凤弄乱,白逸凡连忙拦住,她觉得自己可能是被唐梓骗了,说好的一起收拾,结果好像也就她在收拾而已。

门窗都关得紧紧的,一点儿生气也没有,刚走到客厅里就看见满地碎纸屑,唐梓每走一步,就有几片被微弱的气流冲开,晃晃悠悠又重回地面。

“难怪那么大方包别墅给我们嗨呢,我怎么早没发现我身边杵着这么大一土豪,早知道以前吃饭都要双份鸡腿了。”钟雪凤犹自惋惜。

围墙有些高,得亏唐梓腿长,才顺利坐上墙头。年初的时候沈之衡多砌了个靠墙的花台给唐梓种草莓,现下刚好成为她攀爬的支点。尽管艰难,但在付出了磨去一小块皮的代价之后,她总算进了院子。

“就知道吃。”白逸凡忍不住吐槽她。

唐梓心中一个咯噔,借了隔壁大爷家的长梯就要翻墙。

趁着她俩斗嘴的时候,唐梓快速地看了一眼微信朋友圈,而后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机,加入热闹。

手指都快要在指纹识别区摁出个洞来,响起的还是那烦人的错误提示音。防盗警报响了好几回,也不见沈之衡来开门。

“说真的啊,你一点儿都不担心吗?”

想着昨晚沈之衡喝了那么多酒,唐梓一早起来对着食谱煲了两小时的山药粥。牺牲了一堆大米和山药,才堪堪得了一份有点模样的粥,她捶了捶自己的肩膀,舒了一口气,趁热装进保温壶就往沈之衡家走。

闹完之后,三个人并排倒在沙发上,白逸凡问唐梓。

顾城深吸一口气,毫不迟疑地往前走去。张晨雨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对上他意外的眸,巧笑倩兮。

唐梓故作不解:“担心什么?”

选择是因,后果是果,所有的错误都在这个时候画上休止符,余下的岁月,应该能有个新的开端吧。

“沈之衡啊,他去那么远,你一点儿都不担心?”钟雪凤补话。

犹记得大师对着满树桃花说因果,那时候不信,所以他没有细问,现在想来,好像很多事,真的就是因果。

唐梓呵呵笑了起来:“有什么好担心的,花花世界诱惑虽多,可是我知道他还是爱我啊。”

以前筹拍电视剧的时候,他们去过一家寺庙踩点,住持是位高人,寥寥几语就点破了世事。

陈洁的一席话,点醒了唐梓。之所以他们陷入僵局,是一个太怕失去,另一个自我封闭。如果沈之衡需要一片天地去创造那颗珍珠,那她为什么不能再多等他几年呢?

期间他唯一一次见到了顾兴邦,本想心平气和地说几句话,但是顾兴邦那宛如仇人见面的表情,还是让他打消了念头。

他们做了约定,她乖乖回伦敦准备比赛,他去世界各地走走,等他准备好的时候,再一起去伦敦见她的父母。

清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顾城只身一人从铁门后走出来,顾兴邦被抓的时候,作为嫌疑人的顾城也被带走。他没有参与犯罪,所以很快就被放了出来。

这个时候,他应该正在非洲草原的篝火旁,对着漫天星辰摁下快门吧。

唐梓走出房间后,沉睡着的沈之衡睁开了眼睛,他几乎晕得动不了,可灵台清明一片,他想就这样沉浸在这片黑暗里,这样的黑暗让他觉得好受一些。

“这世上怕是再没有比你更痴情的姑娘了,要不是沈之衡以前对你好得没话说,就冲他最近这表现,我一定给你安排一桌高富帅相亲局。”钟雪凤边蹂躏着唐梓的头发,边戏说着。

明天会是一个晴天,希望你醒来的时候,能够露出些笑颜。

“因为是他,所以才痴啊。”唐梓笑得温柔。

被他这样子逗乐,唐梓“扑哧”一声轻笑出来。她撑起身子,把嘴印在他唇上。

简直受不了,钟雪凤搓搓手上的鸡皮疙瘩:“要不要这样,人都不在还花式秀恩爱,这里可没有单身狗给你虐啊。”说完,她又想到什么,贼贼凑近唐梓和白逸凡,“我听说,天天跟在洲倩后面那个,快转正了。”

很生气他今天连个拥抱都没给自己,唐梓哼哼一声,捏住了他高挺的鼻子。不能呼吸让睡梦中的沈之衡感到难受,下意识就拨开唐梓的手,大张着嘴巴换气。

“哈?”

唐梓细心地替他擦着脸,他是一沾酒就脸红的体质,喝了那么多,脸简直红成了熟透的西红柿。

唐梓和白逸凡同时叫了出来,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不可思议。

总是强迫自己稳重自持,一定不容易吧。心里很苦,还要忍着不说。

“线报没错吗?”

摘下眼镜的沈之衡看起来更有朝气一些,恍惚间唐梓觉得他也只是个情感丰富的大男孩儿。

“真的不需要再证实一下?”

她这才有机会仔细地看他,冒出的那些胡楂还没刮去,唐梓用指腹摸了摸,粗粗的,有些扎手。

两个人对这个消息的真实度表示非常怀疑。怎么可能?先不说李泽西这个年轻人比张洲倩小了几岁,光是这两个人的磁场,就完全是S和S好吗?但凡李泽西一靠近就马上被斥开,居然等到了转正?

唐梓打了盆温水,回到房间,沈之衡睡得很沉,被子几乎全部要掉到地上去。

消息被怀疑,钟雪凤觉得自己作为第一情报探子的自尊受到了打击:“真的!晨雨告诉我的,李泽西都当了小半个月马车夫了,不被嫌弃的那种。”

酒量最差的沈之衡是第一个醉倒的,唐梓费了老大劲儿把他送回卧室,走回客厅的时候,李泽西还和王朝河勾着肩频频举杯,张洲倩和钟雪凤看得开心,丝毫不干涉。

“那晨雨怕是开心坏了,她买纸尿裤的心愿,总算看到了些曙光啊。”白逸凡抱着手臂笑道。

烦恼是不会自己走掉的,可生活还得继续,可以笑的时候,就应该放肆大笑。

唐梓满意地点点头:“既然各位爱妃都找到了贴身保镖,朕也可以放心出征了。”

烦人!被说胸小的唐梓作势要揍她。这样闹来闹去,好像心里的压抑减轻了许多。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就又是离别。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她们就是唐梓在榕城的家人,多少喜怒都彼此分享,难过痛苦也是她们提供了依靠的肩膀。

钟雪凤回了她一个大白眼:“这叫吃嘛嘛香,你得和我学,不然你就瘦没了,再这样下去,我都分不清你的正反面了。”

还真有点儿舍不得。离得那么远,又不是想见就可以马上见到的距离。这样想想好像一生能见面的次数,都可以数得过来了。

唐梓坐直身子,拍了拍钟雪凤的肚皮,狐疑道:“你这么能吃,不会是揣猴子了吧。”

沈之衡家的院子已经积了不少叶子,他不过才离开几天而已,这座大房子就开始慢慢有了没人居住的痕迹。

“丢院子里就好了,省事。”钟雪凤横插进一嘴,也就她心最大,全程都不忘照顾自己的胃。

水池里的鱼已经移去了赵世琛家,只剩睡莲孤零零地漂浮在水面上,开着几朵米黄色的花。家具都被白色防尘布罩上,这还是离开前,沈之衡和她一起弄的。

唐梓看着她笑了起来,又把目光投向沈之衡,惆怅道:“不知道这群男人喝醉了,是不是和你们上次一样难照顾。”

明知是一场归期不定的旅行,唐梓还是笑意盈盈地送他远去。所有人都对她鼓励沈之衡去远游这一举动表示质疑,好像他离开以后,他们的故事就会结束似的。

谁说不是?白逸凡举杯碰了碰唐梓面前的杯子:“刀山火海都去过了,以后就顺了。”

唐梓可不这么想,沈之衡迟疑的,不是不爱她,而是怕爱得不够而已。所以她真的一点儿都不担心,有人说爱是会消散的,可她想说爱也是会不断坚固的。这不取决于两个人是不是天天都在一起,爱是源于内心的,哪怕隔了一整颗地球,心紧紧相依,那就可以了。

“感觉生活很狗血。”唐梓倚着白逸凡吐槽。犹记得上一次所有人聚在一起,把酒言欢中见证了白逸凡和赵世琛的破镜重圆。其实也没有过去多少日子,怎么一切须臾之间就变得这样面目全非。

等唐梓把院子里最后一片落叶也打扫干净的时候,她觉得需要在离开前处理好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小时候沈之衡送给她的星星,被她挂在了他家对着院子的窗户前,她给星星缝了许多能够反光的亮片,这样只要一有光线投射过来,窗户前就像亮起了一盏小灯。

白逸凡摸摸唐梓的手臂,她是了解唐梓的,不管现在笑容有多灿烂,但是难过就是难过,满心欢喜等回来的人变成这个样子,换谁都开心不起来。

离开那天,唐梓不让任何人送。她是个感情非常丰富的人,但她不希望自己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出来,所以在尽可能淡化离别的氛围。

几个男人聚在一起,大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趋势,唐梓看向他们,把头靠在身边的白逸凡身上。

在候机大厅等待的时候,一个来自远方的电话打了过来。电话接通后,唐梓能听见草原上的阵阵风声。

她抬手就往李泽西杯子里倒了一杯酒,顶了顶他的手肘,示意他陪沈之衡一起喝。再没有比唐梓结识的这群姑娘更给力的人了,几轮儿转下来,桌上就已经分成了两派。

她先笑了起来,说:“我准备回伦敦了,你的鱼我送给赵世琛了。”

张洲倩看着埋头吃菜也不管沈之衡的唐梓,眼角余光瞥了瞥死皮赖脸跟过来的李泽西,突然觉得这个人此时有点儿作用。

“嗯。”沈之衡低声回应他。

行,知道他心情并不好,唐梓也不阻止,如果这样他心里能舒服一点儿的话。

听到他的声音,唐梓藏在心里的思念通通复苏,怕自己会不争气地说出口,她只好随便扯些话题。

灌了一肚子椰奶的唐梓打着饱嗝,坐在她对面的沈之衡一个人已经埋头解决完一整瓶香槟。

“你说过要带我去看蓝眼泪,别忘了。”

分明知道气氛不对,唐梓还是装傻,笑着和钟雪凤大力碰杯。知道她有意炒热气氛,除了沈之衡以外的其他人,也都非常配合。

“嗯。”又是低低一声。

他并不是要那些人对他道歉,他只是开始对这个世界非常失望,也对他自己非常失望。他说不上这些失望的缘由来自哪里,可当他看见唐梓带着满身阳光走向他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不配站在她身边了。

真是的,电话都主动打来了,就不能多说几个字吗?唐梓腹诽。

那些不明就里就开始跟风指责他的人,他们会作何反应?

“下次见我爸妈前,把烟戒了吧。”

他的罪名是被洗清了,该被惩罚的人也受到了惩罚,可那又怎样?死去的人不会复生,受害者的家属也依然悲痛。

“……”

他好像突然就丧失了自己的方向,不知道从今往后,他要去做什么。他再也不想触碰建筑了,他无数次地懊悔,如果他发现得再及时点儿,或者当初建造时再谨慎一些,也许就可以避免这场本不该发生的悲剧。

等了很久,电话那头的沈之衡看着不断沉入地平线的红色太阳,开了口:“好。”

这段日子里,他想了很多事情。不像是以前思考工作或者生活那样有条理,他总是片段性地想到些什么,杂乱无章的,让他总是清晰的思维缠成了一团乱麻。

唐梓满足地咧嘴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睛里就氤氲出水光。这一个字是他的承诺,是她毫不犹豫等下去的理由。

虽被关了很多天,但是该知道的,他还是知道了个大概。他没想过人性会这样复杂,亦想不到昔日一起共事的前辈同仁,也会成为要把他推入囚牢的黑手。

两年后,伦敦希思罗国际机场。

不喜欢他这沉闷的样子,她尽可能拣一些轻松的话题说给他听。不过沈之衡始终反应平平,最多回复她几个字。

早早等在这里的唐梓把鸭舌帽压得极低,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脑抽了才会答应亲自来机场接人,目光所及之处她就看到了不止三家英国主流媒体守在机场,再没有比这里更容易发掘到新闻的地方。

“快回家吧,知道你今天回来,赵世琛可是下血本准备了一顿大餐。这几天没吃好吧,赶紧补回来。”唐梓盈盈笑着,自顾自挽上他的手臂,带着他往车上走去。

虽然她也不是多么有名,但这种紧急备赛的关键时期,要是被发现她偷溜出来接人,怕是非常容易引起一些话题。

她本以为这次见面一定是十分令人开心的,可沈之衡的脸上看不见什么笑容,耷拉下来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有些颓废。

花了两年的时间,她才重新获得打温布尔登公开赛的资格。消息传到国内,刺激得那几个姑娘天天号着要来现场为她加油助威。被忽悠着报销机票也就罢了,还要苦命地跑来当行李搬运工,怎么说她也是有粉丝的人啊,这么昂贵的劳动力她们用起来不会心慌嘛?

大门终于打开,失去自由很多天的沈之衡乍一面对外面的世界,下意识地避开了耀眼的阳光。唐梓也顾不得自己身上没好利索的伤口被衣服磨得发疼,撒开脚丫就朝他跑去。

事实证明,并不会。

接沈之衡出来,在唐梓眼里是大事,她早早就等在了大门前,就等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唐梓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的奶娃娃,好奇地看着他不停地吐泡泡,乐不可支。奶娃娃的亲娘钟雪凤一见到唐梓,就像卸白菜一样把娃丢到她手上,着急忙慌地跑去拿行李。

在确认沈之衡和唐梓没事之后,还来不及亲自接沈之衡出来,沈盛国和裴宁就赶回了杭州。外婆自己在家的时候扭伤了腰,身边缺人照顾,而且这段时间女儿女婿什么都不说,反常地在榕城待了那么久,早就引起了老人的猜疑。

连娃都要交给她?唐梓突然很想假装自己不在这里怎么办。

沈之衡在那里待了十二天,这十二天对唐梓来说,好像有十二年那么长,她恨不得立刻出现在他的面前。

张大着嘴的唐梓看着钟雪凤风风火火的背影,迷茫地和其他几人对视,末了,都笑了起来。

终于熬到出院那天,唐梓觉得久违的世界是那样美好。所有程序走完,沈之衡今天就能回到家里,她总算说服医生放她出院,仔细遮掩了全身的伤,她要亲自接沈之衡回家。

“这崽是她亲生的没错吧?”唐梓问白逸凡。

她得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也许是因为,爱在她的心中只是不可或缺,而在唐梓心里,是全世界吧。

白逸凡笑容美好,一如往昔。她张开手臂轻轻地拥抱唐梓:“好久不见。”

一直没有告诉唐梓,其实白逸凡真的很佩服她的勇气和意志。她设想过如果遇到这事的是赵世琛,她会不会为他牺牲到这种地步。

当那几个久违的身影呼啦啦从出站口出来的时候,唐梓顿觉时间真的是过去了很久,久到见到她们内心涌出的那种老友重逢的快乐,是那么强烈。

白逸凡气得一点儿都不想理唐梓,早前的英勇都跑哪里去了,这会儿装什么可怜。还好她没什么事,还能生龙活虎、嬉皮笑脸。

明明记忆里还是一群和她只知道一起吃喝玩乐的宇宙无敌美少女,转眼间就成了别人的媳妇儿、孩子的妈。

这个……傻子!

刚坐进凉爽的车里,钟雪凤就对着唐梓伸出了手。

觉得还不够痛快,白逸凡又戳了她头两下。唐梓楚楚可怜地望向她:“我可是病人,还有没有一点儿怜悯之心了?”

会意,唐梓把自己抱着的奶娃娃递了过去。她从来没带过孩子,这么白嫩嫩一小只抱在怀里,她都不敢太用力,像是捧着易碎的水晶,甭提多紧张了。还好这个当妈的自觉,及时把孩子要回去。

秋后算账的白逸凡气得戳她脑袋,也不知道她心为什么那么大,什么后果都不考虑就敢把自己当诱饵送出去。都不知道那几十个小时里,他们这群人担心成什么样子,要不是及时在荒郊野岭找到她,只怕她真的就喂了狼崽子。

哪知,这也纯粹是她想得太多。

“好意思说呢,不要命起来也是吓人。你呀,以后凡事能不能和我们商量着来,不逞强会死吗?”

想夸钟雪凤的话还没说出口,钟雪凤轻轻一掌拍在她的腕上:“谁找你要孩子了。我娃满月、百日的红包,还有我结婚时候的红包,你可都还欠着呢啊!”

“受伤还真的是很不好受,我可算体会到了。”唐梓哭丧着脸向张洲倩抱怨。

What?唐梓凉凉地看了眼钟雪凤,又唏嘘地看了眼奶娃娃,一点儿也不怀疑地说:“你可能真的是你妈妈捡来的。”

唐梓完全没有想到,顾城最后会大义灭亲,把关键证据交到她手上。做出这种决定,想必他也承受着不小的煎熬,唐梓这才觉得自己可能稍微了解了他一些,起码她可以肯定,他不是一个坏人。

“这人自从结婚那天收红包收了个盆满钵满,就开始觉得全世界都欠她一个红包,你不知道少了你这个冤大头,我们的日子过得多委屈。”白逸凡存着一肚子笑料和唐梓细数钟雪凤的“无耻”行径。

张晨雨看上去有些憔悴,想必是为了顾城。不过她的关切是真的,是是非非她分得清楚,心疼唐梓和替顾城难过,一点儿也不冲突。

定定看了眼白逸凡,钟雪凤“扑哧”一声笑出来:“是不是很羡慕有那么多红包收的我?一本证的事儿,你也能拥有这种快感。”

张洲倩和张晨雨来看望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尾巴。迫于张洲倩的淫威,李泽西全程老老实实,不敢嬉笑。

早就听说自打结婚生子以后,看着身边一众姐妹还快乐地享受恋爱生活,臭不要脸地宣称自己还是少女的已婚妇女钟雪凤就化身居委会催婚大妈,热情比人亲妈都要高。今天看来,还真的如传闻所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费了好大力气,说服大家暂时不要把自己住院的消息告诉沈之衡。以她对他的了解,哪怕无罪,他心底一定会介怀这次的建筑事故。要是再让他知道自己为他险些丢了小命,她真怕他会在自责里走出不来。

体恤唐梓要比赛,怕她手酸,张洲倩接过她怀里的奶娃娃逗弄起来,脸上表情极为温和,看起来比钟雪凤更像亲妈。

不过这些都和唐梓无关了,她满心想的都是沈之衡终于没事了,自己也幸运地活着。只是住院的日子一点儿也不好受,作为一个洁癖星人要躺在床铺上三四天不能洗澡,才第二天,她就觉得自己已经臭了。

听闻唐梓有朋友要来,安德森一家早早就准备起来。去年唐梓的哥哥因为工作原因,带着老婆孩子搬去了美利坚暂居,为了专心备赛,她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训练馆,家里就剩长辈,好不冷清。

顾兴邦的落网,除了令人拍手称快以外,也引起了全省对廉政作风建设的重视以及对贪污违法行为的严打。

这回来了这么多客人,最开心的要数唐梓的养母苏珊太太。唐梓刚出发去接人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厨房里忙活了起来,又是烤派,又是准备烧烤食材,连从来在家里都不怎么做家务的安德森先生,都被使唤去院子里弄烤架。

一场火灾牵出的工程事故,在沈之衡沉冤昭雪和幕后黑手悉数落网中,落下帷幕。这个事情峰回路转,也看得所有人唏嘘不断。谁能想到,在这个法制严明的国家,还有人如此胆大妄为,以权势只手遮天。

车稳稳停在门口,事先练习了好几遍用英语打招呼的钟雪凤刚刚举起手,就听见早等在门口迎接的苏珊太太用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说:“欢迎你们。”

原来世界上还有人曾经真心宠爱过自己,可惜,再也不会有了。

看着那几位不可思议的表情,唐梓别过脸偷乐。还没出发前,她们就天天在群里恶补英语,说什么一定不能在异国因为语言不通而丢人,对到唐梓家做客更是重视,愣是逼着她整理出一百句英国社交常用短语供她们参考。

顾城往后退了两步,想要苦笑却掉下两行眼泪。原来她知道,什么都知道,但还是忍着屈辱,把自己当成亲生孩子宠爱吗?

大概是骨子里天生的恶作剧心态,唐梓没有告诉她们,她家是一个双语家庭。小时候刚到伦敦,陌生的环境和听不懂的语言让她对这个家庭有些抵触,更别提让她自主学习英语。

喻澜再没有优雅太太的形象,她不管不顾地拍打着顾城,咬牙切齿地责问他怎么敢,怎么能把自己的亲生父亲送入囹圄。

希望能够通过沟通增强感情的安德森一家,没有硬逼她学说英语,反倒是全家老小总动员学起了中文。

现场太嘈杂了,顾城没听清他的声音,却读懂了他的唇语——畜生。

连一把年纪的祖父也不例外,每每这位风趣的外国老头儿用奇怪的发音问她“想吃什么”的时候,她都忍不住捧腹大笑。

从来没在院子里响起过的警笛声如约而至,铁证面前,顾兴邦在被带走之前,回过头看向顾城,目眦欲裂地吐出两个字。

长此以往,家人的普通话越说越利索,她的英文也越来越好。通过语言增进感情的方法很有效果,不到一年的时间,唐梓就和这家人变得密不可分。

喻澜收到儿子的花束时开心依旧,自以为万事大吉的顾兴邦也难得露了笑脸。顾城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在一切还没到来之前,演着戏维持这零星温情。

Party是英国社交活动中必不可少的主题,庆祝周末可以开Party,迎接远方的朋友当然也要开Party。听说有客人到访,这些从唐梓小时候就住在一起的老邻居更是热情,大有要把欢迎Party办得热闹过圣诞节的趋势。

他订了一束盛开得最美的香水百合,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送给喻澜了。今天过后,他拥有的一切都会失去。这是他深思熟虑,百般纠结后做出的选择。他没有后悔,只是觉得自己可怜,对人生做过的唯一选择,居然是毁掉自己的人生。

载歌载舞把酒言欢,气氛异常热烈。英国人的好客遇上钟雪凤的自来熟,几乎都没有什么过渡,他们早就自然地嗨成了一片。

顾城把口袋里的东西放在病床边的矮柜上,最终一言不发地离开。

唐梓坐在角落里烤肉,怕她无聊,白逸凡从人群中跑了过来。

想问的问题都得到了答案,算是了却心愿。

起先还没发现,直到白逸凡坐到身边替她翻动烤串,她才注意到白逸凡手上那枚简约但不失格调的戒指。

唐梓回答得平静,却很现实。反感是肯定有的,但谈不上恨。恨这种情绪是非常可怕的东西,它能令人丧失自我。

唐梓微张着嘴:“订婚了?”

“该恨你什么呢?恨你乘人之危,还是恨你有个可怕的父亲?都没有意义。”

一脸幸福的白逸凡笑着点了点头。

唐梓感觉得出来,现在的顾城处处赔着小心。她依旧捉摸不透他,更不知道他这些问题的用意何在。

抓着她的戒指看了许久,唐梓由衷地替她高兴:“可以啊,你居然现在才告诉我?啧啧。”

“那……你会恨我吗?”

两年里赵世琛求婚不下三次,全都被白逸凡以还想多谈几年恋爱为由挡了回去,弄得他很是焦灼,都在想着要不直接扛走。

不知道他现在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唐梓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回答了他:“不会。”

“让我猜猜,看到雪凤幸福的样子,心痒了吧?”唐梓玩味地笑着。

“如果,没有沈之衡,我们会有可能吗?”顾城的声音压得很低。

白逸凡但笑不语,以前不答应结婚是因为她总觉得自己的爱没有赵世琛那么深,所以不敢贸然同意。她怕一旦两个人的爱失衡,会让其中一人感到辛苦。她和唐梓对爱情是完全相反的态度,唐梓可以为爱义无反顾,但是她要求更高,她不愿意再一次让她和赵世琛的感情因爱而伤,所以她才会慎之又慎。

“你回去吧。”唐梓别过脸。

而当她发现,这个世界上只有赵世琛能让她一提及名字,就抑制不住内心欢喜,眉眼俱笑的时候,她才终于肯定,这辈子,就是他了。

不过她现在并不想面对顾城,因为制造这一切的那个人,是他的父亲。讽刺的是,他们明明知道,却无可奈何,任由真正的坏人逍遥法外。能怎么办呢?那个人为了自己脱身,不惜把儿子抛出去,顾城挨的那一下,可不见得有手下留情。

唐梓舒展着身体,看着白逸凡说:“真好,看来我要努力赚钱了啊,不然你们的红色炸弹,我都接不住了。”

唐梓苏醒的时候,顾城前来看望她。她知道自己先前错怪了顾城,他可能知情,但应该没有参与。

“那你呢?想过以后吗?”踌躇再三,白逸凡问唐梓。

裴宁心疼地替唐梓擦干净脏兮兮的手,她没有想过这个女孩儿可以为自己的儿子做到这种地步,也是别人家的心肝宝贝,年纪还不大,怎么受得了这么多委屈和苦痛。

已经过去两年了,沈之衡还是迟迟未归。两年里,唐梓从未和她们提起过沈之衡,连赵世琛也鲜有他的消息。

可惜唐梓口袋里的录音笔在紧要关头出了问题,只录下了她刚被绑架时候的对话,关于顾兴邦的罪名,还是拿不出切实的证据。

是真的等了很久了,一天、一周、一个月这样数着,整整两年了,他还是没有要回来的迹象。

裴宁和白逸凡留在医院照顾她,沈盛国和赵世琛准备提交证据,证明沈之衡的清白。

有时候想到他,唐梓很是愤愤。他究竟是有多放心她,才敢在外瞎跑这么久,连面都不露一次。难道他不知道网球队里都是金发碧眼的帅哥吗?他们可是不止一次向她献过殷勤!

被抓获的绑架者怎么都不肯说出她的下落,警方用了一天一夜才找到被吊在树杈上的唐梓,发现她的时候,她浑身是血,气若游丝。

唐梓串了一只灯笼椒放在架子上,答:“想过了,等他回来的时候,先拿他当靶子打一顿再说。”

病房里只听得见仪器有规律的声响和唐梓轻浅的呼吸。经过检查,她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轻度脑震荡。也算万幸,天知道找到她的时候,那样子有多吓人。

这就是还打算等了,白逸凡侧头看着唐梓带笑的脸,有些心疼:“就没想过不等了?”

把晕死过去的唐梓丢到荒野后,那些人就忙于奔命,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落入了警方的包围圈里,正当他们憧憬着用到手的那笔钱躲去境外逍遥快活时,冰冷的手铐,已经步步逼近。

唐梓轻轻摇了摇头。

不管唐梓怎么挣扎,钳着她的两只手没有丝毫松懈,倒又引来了一顿拳打脚踢。唐梓心想,完了,她也许等不到人来救了。这是她陷入黑暗前,最后的想法。

从来没有。

顾城正打算奋起反击,当头一棒把他重重敲晕。

最开始的时候,她以为沈之衡只是把自己故步自封在内疚和自责里走不出来,所以没有心思去考虑他们的爱情。直到沈之衡离开了大半年,她才明白过来,他真正畏惧的,是以后都没有保护她的能力。

他说完,又看了看唐梓,内心不止一点火大。要不是顾城,他们还真不知道唐梓和沈之衡还扯在一起。他扬手又是一巴掌甩在唐梓脸上,狠声道:“差点儿掉进这死丫头的圈套里。把她打晕了绑到山里去,正好喂喂野生的狼崽子,也算咱们给大自然做点儿贡献。”

不得不承认,她比沈之衡小好几岁,他成就的事业刚被摧毁的时候,她的未来一片光明。

那人邪笑着,语气虽然恭敬,但是眼底皆是不屑:“顾先生吩咐了,把你先关在这里,这样能撇清他的嫌疑。坏人呢,我们就担下了,等过两天一切尘埃落定,自然会有人救你出去。”

他怕自己走得太慢,又怕唐梓飞得太远。他变得没自信,不确定如果有一天,他用尽全力都追不到她的时候,他们还能不能回到从前。

“哎,顾公子,这你可做不了主。虽然我们让你见了人,但是还得委屈你一下,毕竟顾先生也不希望把你卷进来不是。”先前带顾城过来的人说完,摆了摆手,顾城也被控制起来。

感情本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小梓,我帮你解开绳子。”顾城放轻声音。

白逸凡不再多言。

事实上,他很想帮她,可他迟迟做不出选择。藏在身上的那沓证据如有千斤重,他不知道要怎么办。

唐梓翻动着烤架上的东西,面容恬淡。天知道她有多么希望那个人回来,她真的很想很想他。每次打通电话的时候,她都很想对他说“你快回来吧”,可听他越来越开心地和她分享着一路上所有见闻的时候,她又觉得自己再耐心等一等,一定会等来一个更好的沈之衡。

顾城知道唐梓误会了,想为自己辩白,却发觉无话可说。在唐梓眼里,一定认为他与他们同流合污。

她回伦敦的第七个月,钟雪凤结婚生子,第二年春天,张洲倩接下了李泽西的戒指,白逸凡和赵世琛也马上要步入婚姻殿堂,连张晨雨都在不断努力下站到了顾城身边。

“满意了?顾城,原来你是这个样子的,比我想的可怕得多。”

她亲爱的沈之衡,也该回来了。

她觉得眼前的顾城比那些臭水沟里的污水更令人作呕,她挣开他的手,自己又倒在地上,压到受伤的腹部,发出一声痛呼。

再一次站在温布尔登的赛场上,唐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兴奋使她握着球拍的手充满力量,开球就打得又稳又狠。

之前都只是怀疑,没有证据,而现在证据已经出现了。

坐在观众席的钟雪凤喊得比谁都卖力,赛场上的唐梓真的帅出天际好嘛!她怎么都不能把球场上那个运筹帷幄、不疾不徐的姑娘和刚入职场时唯唯诺诺的唐梓联系到一起去。

再没有什么比顾城的出现更能说明情况了,早前有所怀疑的时候,她和赵世琛就分析过,在那群人里,最有可能的受益人,顾兴邦就是其中之一,以他的权位,要安排这一切,绰绰有余。

说来也巧,唐梓的对手,是两年前的女单冠军。如果那一次她没有退赛的话,那场决赛她们会成为对手。

顾城一走进破仓库就看到这一幕,他一把推开那个人,冲上前扶起唐梓:“你怎么样?”

而今天,同样是在决赛场上,她们又撞到了一起,就像是为了打完两年前那场没有打完的比赛一样。

她甩了甩黏在脸上湿漉漉的头发,怒视着朝她泼水的人。那人上来就是一脚,踹在唐梓肚子上,疼得她整个人蜷缩起来。

对方斜斜切过来一球,速度极快,唐梓反手挡下,不停变化节奏的脚步不断提醒着观众这场比赛有多激烈。

唐梓是被一盆散发着臭味的冷水浇醒的,也不知道是从哪条臭水沟里舀来的水,味道直让人作呕。

比分咬得紧紧的,谁都没有讨到便宜。唐梓整个人已经大汗淋漓,深知要是再拖延下去,体力会成为她问鼎冠军的最大阻碍。

“带我去见她。”顾城恶狠狠道。

坐在电视机前的顾城一动不动地盯着大屏幕,张晨雨端着橙汁递到了他的面前。本来,他们也订好了机票,打算去现场为唐梓助威。临行前,顾城还是却步了。

“顾城!把手放下!”顾兴邦大声喝道。

他如今可以坦然面对喻澜的指责,也可以时不时去探望被关在高墙之内的顾兴邦。但他唯独怕见唐梓,即使知道唐梓不会记他的仇,不过他的父亲毁了沈之衡原本的生活,是不争的事实。

“顾少爷这一出是要英雄救美?可别为了个女人,毁了你的父亲。”

后来他才明白,他一点儿也不了解她,只是觉得他们是同类,所以要抱团取暖。可唐梓和他不一样,唐梓知道从黑暗里寻找光源,但他只懂得怨恨永夜。

顾城暴怒,上前拽住那人的衣领,咬牙切齿:“我问你唐梓在哪里!”

他执念了很多年,醒悟过来才发现,之所以他深刻记得唐梓坐在围墙上的每一个笑容,不过是因为,那正是他所羡慕的罢了。

那人比了个数钱的手势,看向顾兴邦。

而现在,他也终于找到了那种笑容。

“那个女的会坏事,还是处理了比较好,要么,就关到事情尘埃落定再放出来。反正我是不能再在这里待着了,顾先生,您看咱们事先说好的……”

这两年,张晨雨陪着他一起献身公益,是他赎罪的方式。当初他选择站在良知的一方,检举顾兴邦,可血脉亲情他亦割舍不断。他不奢求顾兴邦会理解他的做法,但他所做的一切,他愿意和他一起承担。他不能顶替他身陷囚牢,那就多为世界做一点好事,算是补救。

他因为唐梓而追来,是顾兴邦没有想到的。和顾兴邦碰面那人在知道顾城是他儿子之后,也放松了戒备。

他满足地把张晨雨拥入怀中,两人依靠在一起,隔着遥远的距离为唐梓呐喊。

顾城面对父亲的诘问,直截了当地道:“唐梓在哪里,你们要对她做什么?”

比赛暂停的时候,唐梓抹了抹脸上的汗珠,抬头看了看观众席的家人。她的亲友团坐了一大排,个个都换上了印着她名字的纯白T恤。

看到是他,顾兴邦明显有些吃惊:“你跟来做什么?”

钟雪凤俨然是啦啦队长,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面小旗,摇得有模有样。姐妹们的家属昨天也都来了,事先没打过招呼,突然出现的时候,还真令唐梓受宠若惊。

顾城低估了那些人的反侦察能力,顾兴邦刚和那人见面,顾城也立马被发现。

仿佛是从亲友团那边得到了更多动力,接下来的比赛里,唐梓找到了更好的状态。她最拿手的是上旋球,一连好几个角度的刁钻发球让她拿到了优势。其实比赛不仅仅是看技巧,心态也是比赛中非常关键的。

从顾家出去只有一条主干道,顾城加快车速追赶,总算看到了顾兴邦的车。他保持距离跟着,在一处偏僻的码头看到了和顾兴邦接头的人。

眼见唐梓一连赢了好几球,对手就明显急躁起来,唐梓知道,机会来了。

他了解顾兴邦的行事作风,唐梓这个变故,把顾兴邦布好的局全部打乱。这样想想,唐梓可能面临的局面,就更加危险了。人被逼急了,是没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

对手越是焦急,她越是沉稳,不断地变换着球速和角度,让对手疲于应付,连连失利。咬得紧紧的比分被唐梓拉开,现场的解说员声音都变了调。

同样着急的还有顾城。他从书房出来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去追顾兴邦。没猜错的话,顾兴邦匆匆出门一定是去见和绑架唐梓有关的人,跟着他有可能直接见到唐梓。

到赛点时,唐梓已经感觉到有些体力不支。如果这一球不能拿下的话,这场比赛的输赢,就不好说了。

张洲倩几乎用最快的速度报了警,得到消息的白逸凡和赵世琛,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唐梓有些紧张,看了看飘着几朵浮云的天空,心想如果沈之衡在的话,现在会对自己说什么?

陷入睡眠开始,唐梓就做起噩梦,梦里她身处一片遍布着魑魅魍魉的黑暗之中,那些鬼怪黑漆漆一团,看不真切,却让人打心眼儿里恐惧。

按照他的风格,应该会说“没关系,打出去就好了”这样的话吧?

可她不后悔把自己送到这么危险的地步,从她被这些人带走的那一刻起,沈之衡的事情,已经出现了转机。

说起来自己比赛前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通呢。若赢了比赛,一定要秋后算账。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一个人被带到这种地方关着,生命安全随时都会受到威胁,怎么会不害怕?

不再迟疑,唐梓高高抛起果绿色的网球,赛场出奇地安静,观众更紧张,个个屏息凝神,只等这个球的结果。

被打几下让她整个人非常难受,挪着身子移动到角落,靠着墙壁,她闭上了眼睛。那些人应该不会这么快进来,听语气还要等什么人,那就说明在那个人过来之前,自己暂时还是安全的。没有什么比保存体力重要,在这种糟糕的环境下,她小睡起来。

唐梓勾起嘴角,发力时大喝一声,果断而精准地挥出球拍。

她用手肘轻轻压了压衣服内兜,触碰到一直藏在口袋里的录音笔,才觉得心里有些许底气。这是她用来为沈之衡翻盘的所有资本,幸好一早就有所准备。

她打比赛的时候,有一个习惯,赛点球如果在自己手上,一定不会给对手接到球的机会。

她不再说话,任由那些人推推搡搡把她锁到破仓库里。仓库很高,四周都是坚实的墙壁,只有一扇小窗子漏出几缕光线。

对方显然研究过她的战术,沉着一股子气打算绝地反击,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唐梓这回打出的,是一个十分简单的下旋球。良好的行动力让对手挡下这球,也让所有人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唐梓被这一掌打得脑子发晕,心知这些人比绑架自己那两个老练得多,硬碰硬注定是自己吃亏。

情况在唐梓的意料之中,她开始在心里默默倒数,最后,她以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旋球,结束了这场比赛。

“你最好老实点儿,都这个样子了还拽,要是哥们儿几个下手稍有个差错,这荒山野岭不说等别人给你收尸,只怕你早就喂了狼。”

安静的赛场上,再度响起欢呼。唐梓终于松了口气,笑着跑向教练。她刚才是真的没有力气了,所以用一个平缓的球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点儿蓄力的时机,然后一击即中,拿下比分。

许是被她的态度激怒,为首的人反手就是一个巴掌狠狠甩在唐梓脸上,原本白皙的侧脸立马浮起红肿一片。

终于,唐妮•安德森,赢得了冠军。

“哦?怎么,那人真当自己能够只手遮天?”唐梓故意套话。

连向来冷静的张洲倩都激动得跳了起来,几个人抱作一团,简直不能再嗨。与此同时,看了一眼还抱在一起庆祝的人们,赵世琛悄悄躲到了安静的地方接通电话。

仿佛听见了笑话,几个人全部笑了起来。为首那人蹲在跪坐在地上的唐梓的面前,往她身边吐了一口唾沫:“绑架?惹着了谁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娇滴滴一个小姑娘,干什么不好,偏偏要去当记者,想着为社会伸张正义?可笑,识相的就好好想想那些证据放在了哪里,否则没你的好果子吃!”

苏珊太太躲在老公的怀里偷偷抹泪,她就知道,她的小公主一定会有这么一天。

唐梓怒视那些人:“你们凭什么抓我,这是绑架,是犯罪!”

早早结束了和教练队友们的庆功宴,唐梓匆匆赶回家里。钟雪凤早在电话里就催了她八百遍,说什么烤的小乳猪都快成猪精了,让她赶紧回去。

荒郊野岭的,那些人也不怕唐梓喊叫,直接撕开了封住她嘴的胶带。发干起皱的嘴唇被胶带扯下一块皮,登时冒出血来。

不用想也知道家里一定准备了很大的阵仗,刚拿下冠军的唐梓自然更希望能和家人共同庆祝。

“给她绑里面去,等铁哥过来审她。”为首的那人叼着根烟,拽拽地吩咐。

然而,当她站在自家大门前,看到黑漆漆的房子时,她呆滞了很久。这是她家没错啊,院子里还种着她母亲大人的一排青菜呢。

他们把她带到了郊外的破旧工厂,已经有几个满臂文身,混混儿样子的人等在那里。

门牌上的星星最初亮起,星星下还卡着一张星空照片,坐标,榕城。紧接着,一颗一颗星星都亮了起来,延伸到唐梓家门前的公园里,指引她不停地往前走去。

等车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唐梓被粗鲁地推出车外。蒙眼的黑布揭开,突然闯进视线的阳光刺得她眼睛发疼。

星空照片上,坐标不断变换着,不是毫无规律的地点,是榕城到伦敦要经过的每一座城市。

被蒙着眼睛,唐梓也不知道车子到底开出了多远,唯一可以通过声音判断出的是,他们似乎在往山里走去。沿途的车声越来越少,到最后,几乎再也听不到。

在星星的尽头,是一片星形灯光构成的星海,她朝思暮想的身影,就站在群星中间,身后是伦敦的璀璨夜空。

顾城清醒过来,把那些东西全部带走,又锁上柜子,装作自己没来过一样。

看见沈之衡,唐梓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这么浪漫的主意,一定不是他想出来的。然后她才开始找自己的球拍,好吧,她没有带。

是的,他一直知道,那个和他同父异母的姐姐,其实也许可以在世界上多苟延残喘几年。可是他们的父亲,瞒着母亲,签下了放弃治疗书。

“小梓。”他在星海中叫她,声音和那年一样,深情款款。

即使是顾城,也被这样的真相吓到,一时之间没了思量。害死了那么多人,首先想的却是怎么让别人替他顶罪,顾城从来没想过,自己的父亲会这么可怕。但转念想想,他苦笑起来,能够狠心把自己的亲生儿子丢在孤儿院不管不顾十年,又能痛快舍弃不存在利用价值的病危女儿的人,怎么可能不可怕。

躲在角落里的钟雪凤和王朝河打赌:“你说,唐梓会不会哭?”

那些被顾兴邦锁在柜子里的不是其他东西,正是这么多年来,他贪污受贿的所有证据。包括这次的事故建筑,顾城手上的东西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房屋倒塌的根源,是使用了不合格的沙土和钢筋。

角落里的看官们内心激荡,捂着嘴窃笑等好戏上演。当事人冷静得多,大步走上前捏了捏沈之衡的脸,一脸不可置信地说道:“你怎么黑了这么多?”

没有犹豫,顾城走进了顾兴邦的书房。平日里都被关得严严实实的柜子没有上锁,他打开来,细细把里面那些文件看了一遍,然后再也说不出话来。

满腹深情的沈之衡被噎了一噎,躲着偷录视频的赵世琛没忍住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证据”和“绑架”几个字在顾城脑海里转了几圈,他才反应过来唐梓被绑架了。他一直都知道,顾兴邦并不是什么磊落的人,可为什么会和绑架唐梓的人扯上关系?

这可真的一点儿都不是很久才见到心上人该有的反应,沈之衡心里直打鼓,最后还是果敢地大步上前,把她拥入怀中。

“什么?你把那个叫唐梓的女记者绑架了?她手上究竟握着什么证据?快点儿找出来,不要暴露身份!你事先居然不和我商量一下,擅自做主!”顾兴邦的声音暴跳如雷,挂了电话着急忙慌地出门,连顾城停在院子里的车也没看见。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沈之衡的声音有些哽咽。

顾城刚走上楼,就听到动静,以为家里进了贼。

在外这么久,他的怀抱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暖。唐梓心满意足地享受着惦念许久的拥抱,想和沈之衡秋后算账的心思,早就跑得没影了。

回家时把东西落下没有带走,又要急用,顾城只好再回了一趟家。喻澜一早约了朋友去做美容,家里安安静静的。

“你已经准备好回来了吗?”唐梓闷声问他。

她赌有些人会沉不住气,而她押中了。她的手上除了推断没有丝毫证据,她只能千方百计地创造证据。于是,她决定把自己作为证据。正常的调查引发绑架,如果再说这个事件没有内情,只怕没有人会相信。

沈之衡看着她笑,笑着笑着,眼眶亦有些湿润:“嗯,再也不离开了。”

她没有听赵世琛的叮嘱,而是在尽可能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很高调地让人以为她已经调查出了什么。

很好。

失去了自由又被蒙住了双眼,原本还信心满满的唐梓,感到了些许害怕。

唐梓抬起头直视着他:“小时候,你当了一回我的太阳,把我带出黑暗。两年前,我洗清你的嫌疑,把你从暗处带了出来。这下,我们两清了。不过我不是一个喜欢吃亏的人,我在你身上弄丢了一颗心,你得赔给我。”

唐梓的眼睛非常清澈,对心虚的人来说,很有杀伤力。受不了她的目光,那些人索性蒙上了她的眼睛。

看着她一脸严肃认真的模样,沈之衡低低笑了起来,再度把她紧紧圈到怀中:“我在东非高原采风的时候,向导说天空是星星的坟墓。而我,想做你的坟墓,到死都不离开你。”

她现在满心希望张洲倩能快点儿发现自己故意遗落在公园的手机,发现她出事了。

说完,他单膝跪地,取出了很早就准备好的戒指,戴到她的无名指上。他的眼里是满目星光,星光中间有唐梓如花脸庞:“唐梓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几个人凶神恶煞地威胁着她,不知道是底气不足还是怎的,虽然恶狠狠的,但是一点儿也不令人害怕。

唐梓笑,她还有说不的权利吗?

力度用得不够,一下没把唐梓劈晕还多来了几下,清醒的唐梓后悔刚才还不如装晕,被劈这几下,真的是很疼。

她的爱人终于学着她的样子翻山越岭而来,从此远方是归途。

被黑色胶带封住嘴的唐梓警惕地看着车上把自己困住的人,她的脖子痛得不行。怕是电视剧看多了,这几个看起来一点儿也不职业的人在刚才把自己带上车的时候,居然想用手刀劈晕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