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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我不是天使,我是女超人

她今晚不仅没有达成自己希望的目的,反而添了不少堵。她现在的状态一定非常糟糕。她不敢直接回沈之衡家,怕沈之衡父母见到以后会担心。

走在马路上,冷风一吹,唐梓才觉得自己心中那股火焰,消下去一些。这叫什么事情?她止不住想笑,还有些可惜,顾城本不该是这个样子。

买了烤串和啤酒,唐梓一个电话把白逸凡约到了家附近的公园。

顾城无力地靠在唐梓坐过的椅子上,打心眼儿里厌恶自己。一个连自己都厌恶的人,怎么敢奢求她的喜欢?

看见她如霜打过的茄子,白逸凡什么也不问,自顾自打开了两罐啤酒,就着放了很多辣椒粉的烤串,吃了起来。

那样骄傲的唐梓,那样应该被宠上天的唐梓,不是应该和他一样,竖起全身的刺自私地保护好自己吗?为什么要为了其他人,低声下气,委屈自己?

在白逸凡解决完一罐啤酒和一打羊肉串之后,积攒了一天的负能量随着唐梓一声长叹倾泻而出,大口吞咽下一串牛肉,感受着辣椒在口腔里放肆乱窜,唐梓舒展了一下筋骨,把一口没喝的啤酒丢进了垃圾桶里。

他觉得自己怕是疯了,明明仅存的理智曾经告诉过他,这么做唯一的后果只能是把唐梓彻底推出自己的世界。可只要一想到,她是为了沈之衡,所有的所有都是为了沈之衡,嫉妒和不甘就完全把他淹没。

“走吧,回家!”唐梓拍拍被烤串辣得脸通红的白逸凡。

仿佛是被唐梓反感的表情蜇到,顾城把整瓶年份不小的红酒从头浇下,才让自己找回些许理智。

白逸凡用手里剩下的半罐啤酒冲了冲嘴里的辣味,问她:“好多了?”

唐梓用尽全力挣脱他,表情是不加掩饰的愤怒和反感,她怒视着顾城,最终一言不发,径自离开。

“嗯!感受到了上帝赐予的力量。”唐梓的反应出乎白逸凡意料。

唐梓起身有些慌乱,步子才刚迈开,手臂就被顾城紧紧抓住。他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那般,把她抱在怀里,感觉到她所有的细胞都在排斥,还是不死心地问:“你的阿衡哥哥已经自身难保了,让我代替他,照顾你好吗?”

看她面露不解,唐梓双手一合,解释道:“虽然我还是担心他,不过这种情绪除了让我心神不宁,带来不了任何东西。我还不如打起精神,去想想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握在手里的叉子掉落到玻璃地板上,“叮当”一声。来不及消化这些,唐梓避开顾城的灼灼目光:“如果你帮不了我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白逸凡搭上她的肩膀:“被主点化的天使唐梓小姐,我真心认为你首先需要休息一下,这样才有精神去拯救你的沈先生。”

看到这种目光,顾城放开椅子,自嘲地笑了起来:“很意外对吧?你从来不把视线分给除了沈之衡以外的其他人,没爱上他之前是,现在也是。你比赛那天,我满心欢喜准备了比那束保加利亚玫瑰还要热烈的花束,就等着你比赛过后和你惊喜重逢,可你退赛了,我托了不少关系说动陈洁把你调到其他栏目,你最终却还是和沈之衡走到了一起。害怕听是吗?可我偏要告诉你,我喜欢你比沈之衡早得多。”

唐梓失笑,比着食指摇了摇:“我不是天使,我是女超人。”

顾城两只手已经撑在了唐梓坐着的椅子两边,被禁锢在他和椅子中间的唐梓下意识地露出了防备的目光。

“是是是,你最了不起。走吧,回家,早晨看你半死不活的样子,我除了担心沈之衡,我还得担心着你。想劝又不敢劝,现在只是没有他的消息,不代表他一定要承担责任不是?”看她打起精神和自己玩笑,白逸凡大舒了一口气,这才敢和唐梓提起沈之衡。

顾城把端着的酒杯放到唐梓面前:“你知道才奇怪啊,因为你那时候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沈之衡身上。现在不也是一样吗?明明是我先找到你,你却可以为了他放弃一切回到这里。我放下拍摄,拖着一天一夜没有休息的身体陪你打球,你满心郁结还是因为沈之衡。明明上次不想和我吃饭,找了借口跑得飞快,又要因为他,逼着自己请下这顿饭局。你不觉得,我有些可悲吗?”

唐梓笑着摸了摸她的胳膊,坚定地说:“他一定会没事的,他那么好。”

“我……从来不知道你关注着我,我以为你是谢绝打扰的。”唐梓摇了摇头。

在沈之衡被带走接受调查的第三天,唐梓才通过赵世琛打通的关系,如愿见到他。这期间她一直都跟着采访组待在一线,忙碌起来常常是两顿饭并作一顿。

这个时候的顾城,真的让唐梓有些畏惧起来。她简直没有办法把这个浑身散发出黑暗气息的人和先前那个满身阳光的顾城联系到一起。他为什么变成这样?还是他本来就是这样?

见到沈之衡的时候,反而是她看起来更憔悴一些。

“你这么久才记起我,可我一直都记得你。那个时候,明明和我一样被集体排斥在外的人,却每天都笑得那么心满意足。你不知道,你的那些笑容多让人嫉妒。”顾城走到唐梓身边,边说边摁住了她的肩膀,不让她起身,“可明明我们才是一类人,同是被抛弃,不被喜欢,我们才应该抱团不是吗?因为沈之衡是哥哥可以照顾你?我也比你大,你为什么不让我照顾你呢?”

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养胖一些的姑娘比以前还要纤细,沈之衡实在心疼。这几天,他完全不知道外界动向,尽管衣食还算不错,可除去那些没完没了的询问,余下的就只有大把大把的空白时间,供他对着日光灯出神。

她觉得有些好笑,自说自话般:“原来是你啊。”

他的心里一点儿都不好受,每每入睡都会想起那天亲眼目睹的大火和坍塌。他不敢去想究竟这个事故毁掉了多少人的幸福,而在看守人员那些或审视或不善的目光中,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真的是这场悲剧的幕后推手。

此情此景加上那些算不得美好的回忆,实在让人感觉不到丁点儿故人重逢的喜悦。

除了这些,余下的时间里,他发疯一般地思念唐梓。

只有那种时候,唐梓才觉得他不是冷漠的。她还记得那时候和阿衡哥哥说起唐城打人,他却让她送给唐城一包饼干,那包饼干她是送出去了,眼见唐城把饼干踩进泥潭。从此以后,她不止一点地讨厌这个冷冰冰的男孩儿。

如她牵挂他一般,他总想着这个时候的唐梓,会在做点儿什么,有没有按时吃饭,是不是非常担心他。

不可否认的是,小时候的唐梓同情过他。比起她有个阿衡哥哥宠着,唐城才真的算是形单影只的那一个。拒绝交流,也拒绝亲近,但凡有人在他面前提到“私生子”三个字,不管是谁,他都要挥舞着拳头冲上去。

但当见到这个让自己在痛苦中不停思念的人之后,沈之衡却发觉自己不知道要开口说些什么好。

小时候的唐梓自然不会去接近那个看自己被欺负的人,更别提有好感,两个人仅有的交集也不过是当初在树下,他对她说过一句:“你的好运要来了。”

他还好,尽管衣衫上都是褶皱,下巴冒出些胡楂,在他如艺术品一般棱角分明的脸上有那么一点点陌生,不过仍旧是唐梓喜欢的模样。

关于唐城,她还是记得一些的。小时候孤儿院的孩子对唐梓来说分成两种,一种是欺负她的,一种是别人欺负她时,在一边看热闹的。唐城就是那个看热闹的,比起她,他要孤僻得多,可没有人敢惹他,也没有人敢接近他。

才不管周围还有人,在沈之衡还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时候,唐梓已经钻到了他的怀抱里。

上一秒还苦涩笑着的顾城,此时的笑容又简单起来。摸不准他的变化,但是他的身份却让唐梓有点儿轻微的震撼。

“你爸爸妈妈过来了,身体都很不错。外婆不知道这件事,我们没告诉她。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唐城?”唐梓有些不大确定地问。

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唐梓的心才终于安定下来。虽然沈之衡还不能回家,这次的见面也很短暂,可看到他还好,她已经非常满足。

“明明一直关注着你的人是我,最先找到你的人也是我,你居然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他把食指靠在太阳穴,一点一点,动作唤回了唐梓脑海深处十分模糊的些许记忆。

沈之衡一直都知道,这个在自己面前总是爱撒娇的小女人,其实比外人想象的要强大许多。不过他知道,坚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所以他宁可自己替她扛下所有,为她造就一个可以无条件供她撒娇的地方。

“还真是令人难过。”顾城的笑意竟然有些苦涩。

如今看她因为自己,穿上坚强的外壳,除了心疼,沈之衡还有些不是滋味。

从来只觉得自己在榕城的故人只有沈之衡的唐梓,被顾城一席话弄得有些糊涂,她睁大眼睛仔仔细细看了顾城的脸,实在想不起来他是谁。

“那件事……人……多吗?”

说罢,他摇了摇手里的酒杯,嗅了一口酒香,接着说:“看到赛场上的你,我觉得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张扬,可回到榕城的你,看起来,感觉陌生许多。”

沈之衡问过看守人员,事故的伤亡情况究竟如何,比起自己猜测,他更希望知道这次事故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可惜,所有人对他的问题都视若无睹。

顾城双手交叉在一起,笑意莫测地看着她:“哪里,还是你更坦诚,承认得这么痛快。说实话,我看过你的那场比赛,也着实为你的退赛感到遗憾。”

他从来不会这样迟疑地问任何问题,被他庇佑许久,唐梓自己也觉得,她的沈之衡强大无比。

她的表情是顾城从未见过的从容,只见她慢饮了一口温水,笑着说:“当初顾导送花的时候,我就猜你知道些什么,没想到我还没问,你就先说出来了。”

情绪突然就涌了上来,唐梓只能拼命克制自己的泪意。

他果然知道!这是唐梓脑子里跑出的第一个念头。可令她自己也意外的是,被揭穿身份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害怕。

“七个人,受伤的都已经脱离危险。”

“潜力无限的唐妮小姐,居然会有求于我,我也实在受宠若惊。”顾城边说,边笑着看向唐梓,期待着她的反应。

唐梓感觉出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她不知道沈之衡听没听出来。知道答案后的他很是沉默,像是陷入了思考里。

天不怕地不怕的那个唐梓,在记忆中从来不会低头,更不说求。可见她这样坦然,顾城也不打算再绕弯弯。

赵世琛争取来的见面时间并不长,只有短短二十分钟。事实上,这样的环境下,两个人也说不了许多,他们都有各自的心事。

如果不是有求于他,唐梓觉得自己会立马离开座位,潇洒走开。她紧紧捏着叉子,直截了当地摊牌:“我有求于你,只希望你能给个面子,听完才好。”

不得不离开的时候,唐梓把给沈之衡带来的几件日用品交给他。既不打算和他说再见,也不用多说其他。他会照顾好自己,她也一样,他们一直都有这样的约定,不在一起的时候,要替对方好好照顾自己。

没见过说起谎话还这么理直气壮的,顾城失笑,也不揭穿,只道:“那看来今天这顿饭,是不会有人中途离席了。”

“如果有什么事情,就让世琛帮忙,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沈之衡替她把头发别到耳朵后面,仔细叮嘱。

把食之无味的沙拉送进嘴里,唐梓笑着说:“当然,还算圆满。”

见到了人,唐梓才终于有心思去想接下来的事。她一直不敢告诉沈之衡,这两天突然冒出许多对他不利的言论,纵使没有得到确切的结果,但是在舆论的洗脑下,许多人开始认定,事故的责任方,一定少不了建筑设计环节的负责人。

唐梓当然不会天真到觉得他只是单纯在关心自己的事情有没有解决,他分明是想看自己下不来台。

昨天,有关部门就这次事故做了通报,情况和唐梓他们采访调查时了解到的差不多。起火点在建筑物三楼,原因是三楼住户使用劣质电器引发,且该楼层上午刚刚搬进许多装修材料,都是十分易燃的材质,促成火情大面积扩散。

“上次饭吃了一半你就走了,事情都解决好了吗?”

还不仅仅是这样。尽管火灾阻挡了逃生通道,可是经鉴定,死亡的七个人里,除了三个是因为烟雾窒息导致意外,其余四人的尸检结果都显示,他们的致命伤,是因为建筑物坍塌导致死亡。受伤的人中,也有大部分是在建筑物坍塌时,被造成了二次伤害。

顾城换了个姿势,像贵公子一般跷起了二郎腿,不同以往接地气的样子,这副模样,令唐梓生不出丁点儿好感。

显然,外界对于事故仅给出的火情通报并不满意,更多人把视线集中在了建筑物坍塌这个点上。按理来说,在按照最新建筑规范建成的房屋里,出现因为火灾致使建筑物坍塌的概率极低。何况事故建筑还是刚建成不到两年的住房,且建设单位还涉及政府机构。

“我今天请你来,是……”唐梓直视他的眼睛开口。

不知道是从哪里最先传出来的舆论,说房屋坍塌的原因,是因为沈之衡采用的新式设计结构,只顾美观,不顾稳定性。顺带连沈之衡本人,也成了舆论的攻击对象,说他只顾着为自己的声名加注,丝毫没有考虑建筑安全问题。

这些数据唐梓当然知道,她是在同事身边看着新闻稿一字一字诞生的。事故后的搜救现场她也去了,废墟中挖出遗体的时候,她就在现场,从盖着白布的担架上垂下来的那只烧焦了的手臂,仍在她脑海里盘旋。

这种无稽之谈实在不知道是从何而来,更可笑的是,居然还有不少人成为这种言论的拥护者。他们需要一个承担骂名的罪人,没有人给出这个罪人的名字,他们就按照自己的分析和他人的引导,做出定义。

“刚才我过来之前,看到了最新的报道,事故死亡人数七人,重伤三人,轻伤九人,这是榕城二十多年来,发生过的最大的建筑事故了。”顾城看似不走心地说着。

在这些人眼里,沈之衡之前的所有成绩被全然推翻,且不提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只这一条没有落实的罪名,那些言论足以将他推入地狱。

明明一直都像只刺猬一般生活,为什么在沈之衡的身边,就温顺成了兔子?顾城咽下刺激过味蕾的红酒,兀自笑笑。

走下台阶,唐梓长叹一口气。她这才觉得,其实人真的是很渺小,这世界上的寥寥几语,就可能成为灭顶之灾。

顾城笑着抿了一口红酒,似是对唐梓的表现感到满意。这才是他熟悉的唐梓,在感觉自己处于被动的时候,本能地就张开了身上所有的刺,纵然她脸上的笑容还是无懈可击,但是分明无形之中就令人感到了压力。

如果沈之衡知道的话,他该有多难过,他明明是那么一丝不苟、处处考虑周全的人。

面对顾城玩味且审视的目光,唐梓换了个和气氛无关的开口方式,她端着笑对顾城说:“很感谢你赏脸。”

赵世琛几乎动用了公司里所有的公关来遏制这些言论,无论是贴出多少专业性的分析或是直接删帖,这些莫须有的说法就像是春日里的杂草,怎么都除不尽。

察觉到他笑容里称不上善意的部分,唐梓选择避开他的提问,她的表情仍是客气,但笑容里看不出一丁点儿和朋友相处的味道。

见过沈之衡,唐梓没有立刻回家。她买了一篮水果,又去了医院。

在看到她还沾着泥土的运动鞋后,顾城笑得有些讽刺:“你和沈之衡约会的时候,也都是这么随意的吗?”

在乔迁后上门给沈之衡送过伴手礼的中年大叔,也不幸成为这次事故的受害者。不过他算万幸,伤得没有很严重,经过系统治疗,不会对往后的生活造成影响。

相比起他,唐梓就显得随意很多。只有淡妆打了个底掩盖住差得不行的脸色,连外套都是从同事那里借来的,穿在身上,袖子明显短了一截儿。

他和沈之衡有些交情,具体什么渊源唐梓不知道,她只知道如果沈之衡在的话,一定会去探病的。

坐着等她的顾城明显精心打扮过,得体的西装礼服上闪着小小光点,还挺像沈之衡父亲送的那块含钻陨石在阳光下的样子。宝蓝色的领结衬得他整个人十分优雅,这一身直接去参加颁奖典礼,一点儿也不失色。

大叔和他的妻子也认识唐梓,多少也知道沈之衡现在的处境。虽然是受害者,可大叔比那些旁观者理智得多,比起那些没凭没据的言论,他更相信自己的认知。那个年轻人给他的帮助,足够他相信他的人品。

不同于上次餐厅还有客人,这一回,顾城包下了整个场子。是不是搞艺术的人都这么令人捉摸不透?唐梓跟着服务生往里走时,这样想着。

大叔的妻子一直拉着唐梓的手,连连说沈之衡绝不会是那样的人。听她这么说,唐梓心里感觉安慰,起码接受过善意的人,选择站在善意的一边。

顾城选的用餐地点,唐梓并不陌生。走到门口的时候,看见熟悉的招牌,她心情有些复杂地勾了勾嘴角。

唐梓正准备离开医院的时候,又看到了上次在医院见到的那个年轻母亲。听说她的丈夫恢复得不错,就是还需要面对高昂的治疗费用。

换作是以前的唐梓,可能会心存些许隐忧,可她现在一点儿也不,她确定自己敢于面对一切,为了沈之衡。

那个年轻母亲正和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中年男人交谈。虽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唐梓明显看出,年轻母亲的脸上,满是仇恨的样子。

这或许是唐梓本能想和他保持距离的原因,没有人会想靠近那个知道你一切的神秘人,因为你不确定,他会不会伤害你。

等电梯的时候,唐梓和那个中年男人又打了个照面,他的行为有些鬼祟,不过多看了他一眼,唐梓就明显感觉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充满戒备。或许是唐梓迟迟不收回的视线让他感觉紧张,他只得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避开唐梓的目光。

顾城一直令她捉摸不透,好像她的事情他知道很多,可她对他所知甚少。

他的动作并不流畅,还带出了口袋里的几张名片,掉在地上他也全然不知。唐梓正想出声提醒他,哪知他干脆走开,选择从楼梯下去。

饶是唐梓不熟悉那一行里那些杂七杂八的规则,也隐约察觉到,这小小的变故不是巧合。

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那几张名片,都是一样的内容,看来是那个人自己的,没细看,唐梓随手放进了包里,视线扫过的时候,只隐约看见“沙土”二字。

对于唐梓的邀约,顾城答应得爽快,唯一的条件是,地点由他来定。本想着,如果有张晨雨陪同或许会好一些,没成想原本答应一起去的张晨雨,临时接到通知需要去剧组补拍镜头。

未接电话七八个,全都是来自同一个人。顾城实在懒得敷衍,但是想到那个女人总是小心翼翼地关心自己,他还是心软起来。

她并没有很大的奢望,她现在想做的,就是见沈之衡一面,确定他一切都好,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给他送一件足够保暖的外套。

他如今身处的这个家庭,充满了谎言,除了这个女人,仍旧全心全意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疼爱。那也只是因为被瞒得严实吧,如果她知道自己是她爱了一生的那个男人的私生子,只怕所有的疼爱都会变成屈辱。

如今她的短发已经披肩,她用腕上的皮筋三两下盘了个丸子头让自己显得精神一些,对着镜子抚平了衣服上的褶子,而后从容赴约。

路过花店的时候,顾城买了一把香水百合。明明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可她收到的时候,总是笑得很开心。

电话那头白逸凡和赵世琛保证会妥善安置沈之衡的父母,唐梓放心地挂断电话,只觉得幸好沈之衡和她有这么多靠得住的朋友。

车才开进院子,顾城就看到她披了条围巾站在门前台阶上等他。

过年前那顿草草终结的晚餐,她还没淡忘。接下来的五六个月里,两个人也完全没有交集。突然找上顾城,唐梓确实也摸不准他到底会不会帮她。

他锁上车,抱着花,在女人殷切的目光里,还是叫了声“妈”。

顾城的父亲是顾兴邦,这次事件调查组的负责人。

喻澜笑得温柔,面上是掩盖不住的母爱:“城城回来了,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赵世琛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唐梓已经通过张晨雨约了顾城。在满屏都是关心的消息里,只有张晨雨的消息吸引了唐梓的注意。

收到花的喻澜更加开心,亲昵地挽着儿子的手臂,恨不得立刻把事先准备好的所有东西都放到他面前。

也或许,是医院的大环境,太让人喘不过气。也不是一点儿好消息都没有,在采访的过程中,先前在ICU病房里的男人脱离了生命危险,那个年轻母亲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尽管后期需要发愁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总算不是身处提心吊胆的等待之中。

接受着这种好像偷来的母爱,顾城心里并不轻松,目光触及喻澜头顶还没来得及染去的白发,他整个人柔和下来,轻声细语地说:“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等到采访结束,已经临近傍晚。没有晚霞的黄昏阴暗得有些深沉,仿佛整座城市都被笼罩在苍穹之下,了无生气。

“好,好得很。你爸爸在书房,你们两个是不是又起争执了,这么久都不见你回家。”

讲述时,伤者整个人都在轻微颤抖,白纱布因为他的颤抖,又渗出些血来。在场没有人不为之动容,这一刻所有人关注的都不是事故的罪责方是谁,而是衷心希望,这场事故,从未发生过。

喻澜早就察觉到这两父子之间的磁场不对,今天刻意把顾城叫回家,就是希望缓和他们的关系。十多年前,她的亲生女儿因为重病不治离开人世,她日日以泪洗面,成天都深陷于丧女之痛中。顾兴邦把顾城领养回来的时候,他只有十岁。原本以为心会随女儿的离去而死去的喻澜,在看到顾城的时候,陡然对这个像是刺猬一般的小男孩儿心生怜悯,往后更是毫无保留地把所有母爱倾注在他的身上。

火迎面而来,像红色的魔鬼。

不管这个孩子的出身是怎样的,在喻澜眼里,早就把他当成了亲生儿子。多年来,她不断地调和着父子俩并不和谐的关系,也只是希望这个家能更有家的温情。

比起这个,更让人感觉恐怖的,是他的叙述。不知道哪里冒出的大火,以及被大火吞噬的楼层,他好不容易在弥漫的烟雾中找到一条可行的逃生通道,楼却突然倒了。

替顾城挂好外套,喻澜端着一盅茶汤,递到了他手上:“你爸爸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你替妈妈把这个送上去给他。”

他的声道轻微灼伤,说起话来非常缓慢,像猫爪挠着粗糙的水泥地面,听上去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开口就想拒绝,但顾城还是妥协在母亲的目光里。似是不成文的约定,在喻澜看不见的时候,他和顾兴邦的关系剑拔弩张,可是在喻澜面前,两个人就像事先说好一样,还维持着父慈子孝的样子。

脱离危险的伤者终于在所有人的祈祷中缓缓醒来,事故让他全身烧伤面积高达60%,建筑物坍塌那刻,幸好他没有被砸伤,比起ICU中烧伤加上骨折的两位,他幸运一些。

顾兴邦的书房门没关紧,顾城刚走到门前,就听见里面传来带着些怒气的声音:“说过让你去避避风头,你现在联系我做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多少人盯着你难道不知道?一着不慎,别说是你,我都翻不了身。晚上我再打一笔钱到你手上,近期你不要出现在榕城。”

她不想再哭了,因为他知道的话,会心疼。

掸烟灰的时候,顾兴邦看见顾城就站在门口。他立马挂断了电话,顾城亦装作没事人一样走了进去。

她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任由泪珠滚落,等再流不出眼泪的时候,她擦干净脸,走回众人视线之内。

“妈让我端给你的。”他把汤放在了书桌上。

这下,整日担心沈之衡的唐梓才终于觉得自己不是孤身一人,自己还是有依靠的,长辈的关切和安慰,好似情绪的出口,眼眶里蓄势已久的泪珠,通通滚落下来。

父子俩也许久未见,记得上次两个人见面空气里都是火药味,但是顾兴邦也想不起来是为什么争执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坐着,抬头看顾城时,他惊讶儿子已经长得这么高大沉稳。

唐梓在电话里把现有的一切消息都告诉给沈盛国,关于沈之衡那块,她尽量把措辞用得委婉一些。沈盛国哪里会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听着电话那头这个丫头小心翼翼的语句,他有些心疼她,反过来安慰了她几句。

从来不儿女情长的顾兴邦,也难得有些感慨,关心起他的工作:“最近过得都还好吗?听说你马上又有新的作品了。”

消息传到了远在杭州的沈之衡父母那儿,接到沈之衡父亲的电话,唐梓这才惊觉,她不能慌,她需要安抚二老的情绪。

顾城的喉结上下滚动:“妈应该已经准备好了晚饭,你忙完就下来吃吧。”

唐梓躲在楼梯间喘气,手机微信响个不停。白逸凡的叮嘱整整两页,赵世琛也不停地在和她说他获得的最新消息。很多人都在对她说,没事,没关系。她也反复告诉自己,一定没事的。可她就是觉得心很沉,满是焦灼。

对于顾兴邦,他心里是很矛盾的,恨他不负责任。可当他关心自己的时候,他又觉得受用。

她的动作惊扰了兀自沉浸在悲伤中的年轻母亲,她满是血丝的眼睛没有神采地看了一眼唐梓,沙哑地道了声谢。

难得一家人在一起吃饭,喻澜成了今晚最开心的人,她不停往丈夫和儿子的碗里夹菜,努力谈笑风生。

看见坐在地上小男孩儿的手已经冻得有些发紫,唐梓蹲下身,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垫在孩子的屁股下。

顾城应和地笑笑,目光时不时看向对面那个摆着碗筷却没有人的位置。这么多年,顾家的饭桌上始终有这样一个位置,一直在提醒顾城,他不仅仅是这个家的儿子,还是另一个人的替代品。

本来还对采访兴致勃勃的摄像在看到眼前一幕的时候,也默默放下了肩上的摄像机。他们几人商讨一番,最终还是决定等一等再提采访的事情。当事人和家属都这么痛苦,让他们再去回忆一次灾难的过程,实在太过残忍。

“前几天约了你钱伯打球,他家姑娘刚从澳洲留学回来,你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和他们吃个饭。”顾兴邦突然插进来一句。

今天榕城迎来了入春后,第一个降温的日子,前两天沈之衡还提醒过唐梓,要注意倒春寒,也不知道,他自己现在会不会冷。

顾城夹菜的动作骤然停下,喻澜在场他没有发作,敷衍道:“最近很忙,晚上就要出差,一两个月内没有时间。”

地板明明那么冰凉,年轻的妈妈却无暇顾及自己的孩子是不是会着凉。她更多的牵挂都放在隔着厚厚玻璃的病房里,那个浑身裹满绷带、奄奄一息的丈夫身上。明明他们刚搬进新家不久,忙碌繁复的生活才刚让她看到些新的希望,可突然,她的世界就像那座房子一样,轰然倒塌,四分五裂。

顾兴邦毫无征兆地把筷子重重扣在桌上,一场家宴终究不欢而散。

同大人坐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孩子,小小的身子看起来不过两三岁,他黑漆漆的眼睛里满是不解,时不时用小手摸一摸身边神情痛苦的妈妈。

白逸凡在厨房忙碌许久,菜端上去的时候,桌子上的气氛十分凝重。唐梓拿着筷子不停拨着碗里的饭,从不抽烟的沈盛国点燃了一根又一根烟。

刚踏进烧伤科,一股沉重感就扑面而来。ICU前的地板上坐着几个人,头埋得低低的,不时发出隐忍的哭泣声。

“结果,真的会变成这样吗?”唐梓迟疑地问沉默的赵世琛。

唐梓他们到的时候,医院的大楼前已经聚集了不少媒体,唐梓一行被允许进到医院内,但是能不能采访上伤者,还要看人什么时候醒。

“在找不到新的证据证明他没错之前,这可能是最后的结果。”

这次事故的伤者都被开放了绿色通道,重伤入院有三人,两人在ICU刚刚结束手术,一人刚脱离生命危险,还在密切观察。

他们谁都没想到,短短几个小时内,那些无稽之谈突然冒出了许多有利证据作为支撑,其中最具说服力的,就是沈之衡办公室里找到的设计图稿。经过很多专业人士的分析,证明这张图稿存在设计漏洞。

唐梓立马收好自己的包,紧紧跟住摄像。虽然是通联,但是在忙起来总是人手不够的新闻部,很多时候,也把通联当记者用。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听着自己一点儿都不想听的话,还不如出去跑新闻,亲眼去判断。

薄薄一张纸,真的就要成为压死沈之衡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旦定罪,他要面临的不只是事业的毁灭,还有很长一段失去自由的时光。

“医院的伤者抢救过来了!快,一组人过去看看能不能采访。”有人放下电话高喊一句。

这下,连原本在唐梓面前维持着从容假象的沈家父母,所有的担心和忧虑,都涌现出来。

她不在乎外界如何谈论她的沈之衡,她相信他,且愿不顾一切守护他,这就足够了。

唐梓觉得自己需要冷静,踏着夜色漫无目的地走在僻静的巷子里,左拐右拐,最后走到了省建筑院门前。

唐梓躲进茶水间,倒了杯咖啡,加了四五块冰。冷冰冰的咖啡下肚,除了刺激得大脑神经有些疼之外,也让她又打起了几分精神。

她仰头,以往这个点经常亮起灯光的办公室漆黑一片,可这座大楼还在继续运作,除了一间被封起来的办公室和少了一个建筑设计师以外,好像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看她面色不豫,小林也闭上了嘴。她觉得今天的唐梓和往日那个爱笑的唐梓不太一样,或许是真的疲惫,她不再多言,默默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如果被认定为重大质量事故的话……唐梓不敢再想下去。

她觉得这一刻,那些曾和自己朝夕相处过的熟悉面孔都变得可恶起来,明明他们和自己一样,知道的都仅有那些,下不了定义也给不出结论,可他们却说得那样煞有介事,好像是在安排故事的剧情一般。

“唐梓?”

她突然很想躲开这里,在她看得见和听得见的地方,不止一处的交谈内容都提及那个令她担心无比的人的名字。有好的,亦有不好的,有表示担心的,也有存着心思看热闹的。

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唐梓刚回过头,就被许娉拉进了小巷子里。

不知道两人关系的小林喋喋不休地把沈之衡作为谈资和唐梓分析,本就心烦意乱的唐梓在她这听了只言片语,心中更是七上八下。

她十分警惕地看向四周,确定没人之后才放心拿出包里的东西,交到唐梓手上。她的语气快而急促:“这份是事故建筑的设计定稿,沈老师之前拿给实习生研究学习,出事的时候没有被封存。我比对过了,和那份存在漏洞的,并不一样。”

“消息现在都被封锁得严严实实,咱们部长动用了不少关系,都没有拿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这不,能派出去的都派出去了,看看边边角角能不能挖出些什么。你都不知道,这个事情引发了多大的轰动,连上面都惊动了,现在社会各界都在等调查结果。看来这次,男神是遇到不小的麻烦了,听说这次发生事故的建筑,是他总负责设计建成的,你知道吧,就是你们纪录片的嘉宾,沈之衡……”

仿佛抓到希望,唐梓紧紧抓住许娉的手:“那为什么你们不拿出来?只要你们院里证明这张是真实没错的,他的罪名就洗清了。”

唐梓摇摇头,抓住她的袖子问:“我没事,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新消息出来?”

许娉搭上她的手,神情复杂地摇了摇头:“你听我说,这也只是我的推断,沈老师似乎被人拿来背锅了。院里不知道这东西的存在,而且,如果拿出来的话,很有可能唯一可以证明沈老师清白的证据,也会被销毁。他那么正直的一个人,对工程的所有劣质材料都零容忍,也许早就触碰到一些人的利益了。”

她刚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同为通联的搭档小林忙把她拉到一边:“都忙疯了,你怎么才过来?看你脸色不好,生病了?”

“这是……什么意思?”唐梓觉得,事情好像经许娉这么一说,又复杂很多。

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转来转去的人,入目即可看见的各类新闻标题。唐梓深吸一口气,命令自己沉着起来。

“年前,沈老师发现工程使用劣质海沙,事后还交代我们,对以前所有经手过的建筑,重新进行抽检。也是我们疏忽,打算年后着手开始,没想到没过多久就出事了。图稿只有院里有,那份被改动的可能也是从院里流出去的,所以,你不要轻易相信谁。”许娉说得认真。

一走进办公区,忙碌的气氛立马就让人紧张起来。角落里几张折叠床横七竖八,一看就是起身后都来不及整理的样子。

犹豫许久,唐梓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你为什么要帮我们,你不怕得罪那些人吗?”

看到她笑着离开,白逸凡心疼地说了句“傻子”。他们都知道,虽然唐梓脸上带笑,表现出镇静的模样,心里其实还是很害怕的吧。

的确,没有任何背景的许娉费了不少精力才考上省建筑院,站在沈之衡这边,就意味着她会丢了这份工作。

刚走到门口,她又想起什么:“世琛,麻烦你了,你回去先好好休息一下,真的很谢谢你们。”

许娉合上包包,正视唐梓的眼睛:“沈老师是个好人,不应该成为罪人。”

不知道是不是在惊慌过后终于冷静下来,唐梓比刚才沉着很多:“回家换一下衣服,去台里。我同事这两天都在跟进这个事件,说不定已经有些消息。”

其实她更想告诉唐梓,她的理由和她一样,因为爱。但她打消念头,这种时候,她没必要拿出自己那些连说都不敢说的感情,反正她做得到看着喜欢的人幸福。

“你去哪儿?”白逸凡急着问她。

看着许娉的身影消失在巷子深处,唐梓抱紧了她交给自己的那份图稿。许娉的话还在她脑子里盘旋,她仰头,漆黑的天空没有半点光亮,暗得令人喘不过气。

听完赵世琛的话,唐梓把披散在肩头已经长了不少的头发扎在脑后。昨晚弄湿的衣服早就被体温烘干,她就着院子里的冷水拍了拍脸,收拾好东西就准备出门。

才走进大门,唐梓就被赵世琛截住。

戒烟很久的赵世琛在院子里抽完一根烟,才回到室内。他昨晚找了很多关系去了解情况,得到的说法有好有坏,但最后都加上一句“调查结果出来前,都说不准”。

“我们在查散播那些言论的人,有一个人有些奇怪。”

唐梓机械地往嘴里送着略烫的粥,热粥灼得食道有些痛,但她全然不顾,快速地解决完。

赵世琛把手机上的照片和信息亮给唐梓看,唐梓一眼就认出屏幕上这人就是在医院见到的那个穿黑色外套的中年男人。

背对着唐梓,白逸凡叹了口气。替她打好了粥,端端正正摆在她面前。

“他曾经是沈之衡现在负责工程的沙土供应方,因为提供劣质海沙,被解除合作还罚了一大笔钱。”赵世琛接着对唐梓说道。

白逸凡几乎是强制地把唐梓带到餐桌前:“你得先喝点儿粥,不然,什么也不告诉你。”

乱成一团的信息在唐梓的大脑里不断组合,她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个猜测让她感到惊恐,四面八方的冷意席卷全身。

唐梓看向他的目光里满是询问,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他有没有打听出一点儿关于沈之衡的消息。

她把许娉的话、在医院的见闻稍加整理,然后告诉给赵世琛。他的反应和她一样,都觉得事情不像表面上这么简单。

和她一起来的赵世琛眼睛里泛着红血丝,身上的衣服不如往日整洁,一看就知道他也为了沈之衡的事情,奔波了一晚上。

光有猜测没用,他们需要的是证据。脑仁突突发疼的唐梓立马想要赶回台里,赵世琛制止她。如果真的像他们想的那样,贸然行动不仅打草惊蛇,甚至唐梓自己都会有危险。

“还没吃吧?我就猜你在这里,带了点儿东西过来。”白逸凡拎着热乎的米粥,安慰般拥抱着唐梓。

白逸凡适时出来,就看见神情疲惫的唐梓默默走进沈之衡的书房。

急促的门铃声响起,唐梓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光脚飞奔在冰凉的石板路上。那一点点希望在看到来人以后全然熄灭,尽管牵起嘴角,可是那表情反倒苦涩。

她问:“怎么了?”

已经十八个小时了,从沈之衡昨天被带走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八个小时。他的手机始终在关机状态,发过去的所有信息也都石沉大海。哪怕只是一个标点符号也好啊,只要让她有那么一点点他的消息,她都会安心很多,然而,并没有。

赵世琛满脸严肃,他抓着白逸凡的肩膀交代:“如果唐梓这几天要一个人去哪里的话,你尽可能拦住她。”

唐梓在客厅的木椅上守了一夜,天际破晓的时候,两声悦耳的鸟鸣惊醒绷着神经打瞌睡的唐梓。她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手机,尽管她知道,自己虽然打起瞌睡,但是根本没有睡熟,音量被开到最大的手机但凡有一点儿消息,她都一定听得见。可就是这样,她还是宁愿相信自己或许错漏了什么,不死心地一遍遍看向什么都没有的手机界面。

当官方把沈之衡那份被人为修改过的设计稿贴出来的时候,整个榕城都炸开了锅。在这份“铁证”面前,他的罪名,已经被大众定下。

冷冰冰的水让因为心绪不宁而浑浑噩噩的唐梓清醒起来,她可不是那么脆弱的人,他说过会没事的,她相信他。

街坊邻居虽不议论,但是唐梓走在路上也感觉到那些审视的目光不断投射过来。她和赵世琛一直在为寻找证据努力,再没有什么地方的信息资源比电视台还多,她好几天都吃住在电视台,隐秘地寻找一切有用的信息。

她觉得很疲惫,懒得抬手去开灯,摸黑往前走时,在石墩子那里一脚踩空,整个人跌坐在水里,险些压伤沈之衡精心照料的锦鲤。

意外的是,陈洁居然给予了不少帮助。她对唐梓要做什么没有询问,在能力范围之内,对她大开方便之门。

可是现在,她站在黑漆漆的庭院里,以往室内那些温馨的灯光通通熄灭,想见的那个人不知道在哪里,好不好。只要一想到这些,她就有些想哭。

没有什么秘密是永远藏得住的,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些线索,总算浮出水面。

唐梓一直到午夜才回到沈之衡的家中。下午在台里,对她这个一直不接听电话的通联,新闻部长当头就是一顿狠批,要是以前她一定会为此难过很久。从中午开始一直到刚才,新闻部全部都为了今天的火灾事故忙得晕头转向,期间唐梓滴米未进,胃已经饿到痉挛。即使如此,唐梓也没有觉得难受。

从律所出来准备去赴唐梓邀约的张洲倩面色不善地盯着眼前这块“牛皮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自己工作单位的,这几天都以极高的频率出现在自己面前。

明明自己心情沉重得不行,为了让唐梓心安,他还是勉强向她露出了一个劝慰的微笑。即使心中一百个不愿意他被带走,唐梓还是逼自己笑着和他点点头。她知道这个时候沈之衡心里一定比她难过得多,她不能再成为他的负担。

李泽西对张洲倩的态度一点儿也不气馁,谜一样的自信致使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可以拿下这个不知世间情为何物的高冷女律师。

得到身边两人的许可,沈之衡靠近了唐梓一些,他替她拂去发上的灰烬,轻声安慰:“只是例行调查,没关系的,你到家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第一次在自家隔壁别墅见到张洲倩的时候,她把自己说得哑口无言,那干练的形象让李泽西久久不忘,喝过酒酡红的脸还有丝毫没有被酒精干扰的思维,简直把他征服。

她的眼睛里满是无措和惊慌,还有痛感的手在他放开的一瞬间立马拽住了他的袖子。

他李少爷这一生追求也没有多么伟大,就喜欢挑战那些看起来特别有难度的,当然也包括女人。

作为项目责任人,被带走接受调查的时候,沈之衡握着唐梓的手才终于放开,她的手早就被捏出泛紫的痕迹,一定很痛,但她始终没有把手放开。看到她手上的瘀痕,沈之衡这才注意到自己方才自顾自沉溺在情绪里,居然忘记照顾身边的她。

从此,张洲倩就成了他新的挑战对象。她比他想象的给力,反正对他所有的柔情攻势,是油盐不进。

消防和医护人员还在不断地和灾难较量,试图抓住任何一点希望,挽回更多生命。刚搬进楼里的几家住户的亲属,在还燃着余火的废墟前,放声痛哭。

一来二去,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弦受到了刺激,李泽西开始觉得似乎原先想要玩玩的心思,变得有些奇怪起来。尤其是当他把张洲倩的一切都摸清楚之后,想要照顾她的心思远远大过想要玩玩的想法。

建筑院的相关领导一听闻事故发生,立马赶到了现场,本还在参加会议的顾兴邦,直接从会议室赶来。

可惜张洲倩似乎对感情特别迟钝,不过他可以教她。

那座承载着很多人希望的房子,自己一笔一画精心琢磨过的房子,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墓,就崩塌在你的面前。

“说真的,我觉得自己特别适合你。”李泽西自信地撩了撩刘海儿。

如果是以往,在这么惨烈的画面前,沈之衡一定会捂上她的眼睛,把她护在看不见可怕场景的那一面。可是现在,他自顾不暇,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反复回荡着一句话——

张洲倩嗤笑:“我比较喜欢板寸头。”

外套口袋里的手机不知道是第几次响起,周围所有的声音汇聚在一起,震得她耳膜突突作响,她的耳朵突然放空起来,听不到四周的喧哗。可她分明听到了,在大楼倒塌的时候,埋藏在那震天响声里,来自生命对世界的最后道别。

不过是敷衍的话,李泽西似乎当了真:“发型而已,你喜欢我剃就是了,不过你为什么喜欢板寸,难道你和其他妹子一样,也有兵哥哥情结?嗯……你要是喜欢的话,要不我去当两年兵,只是你得保证等我两年啊。”

倒塌的房子漾起层层尘土,晴朗的日子里,突然起了灰霾的大雾。嚣张的火焰一瞬间被钢筋水泥掩埋,沉寂了几分钟,然后又从四面八方的缝隙探出,继续毁灭可以被燃烧的一切。

什么和什么?张洲倩觉得自己和这个人思维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她推开挡在身前的李泽西,毒舌道:“你这颗老鼠屎,还是别去粥里瞎搅和了。我没时间和你浪费口水,我约了人,请你让让。”

不知道哪个地方先塌了一角,被大火吞噬的房子终于不堪重负,像个伤痕累累的巨人,发出震天一吼,颓然倾覆。

“你朋友吗?正好我跟你去见见啊,总得把我带出去遛遛不是。”李泽西死皮赖脸。

“轰隆!”

张洲倩几乎要被气出内伤,说话也犀利起来:“我朋友不喜欢被遛的动物。”说完,她大步走开,把李泽西甩在身后。

从他紧紧握着的手,唐梓察觉到他的克制,她这才想起来,是了,现在起火的这栋房屋,才刚建成不久,是沈之衡和他的小组负责的第一个安居工程,前不久还有刚搬进这栋楼里的住户提了乔迁酒席的伴手礼上门向沈之衡致谢。

碰了一鼻子灰的李泽西看着张洲倩大步离去的背影笑得满足,这样才比较活泼嘛,成天把自己束缚在黑西装白衬衫里,表情语句都那么程式化,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她是个年华正好的美丽女子。还是生起气来,更有女人的样子。

沈之衡把唐梓的手捏得很紧,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指骨传来的痛楚。可唐梓没有放开他的手,自从接到电话以后,沈之衡以最快速度赶到这里,看着大火一言不发,面上的表情唐梓从未见过。

被李泽西耽搁了很久,张洲倩既无奈又无语。离和唐梓约好的时间已经过了十几分钟,先前在电话里听唐梓的焦急语气,想来也是重要的事。

五六把高压水枪齐齐喷向起火的窗户,可大火就像是一个红色的旋涡,吞噬着水柱,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眼见越发浓黑的烟雾把挥着围巾的受难者逼回室内,她一个脱手,红围巾从窗户飘落,最终被大火吞噬。

打了唐梓好几个电话,始终无法接通。张洲倩纳闷,半小时前还联系过,怎么这会儿联系不上了?她加快了车速,赶到约好的见面地点时,一个人影也没看见。

她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火,本就不高的住宅楼低处几层几乎全部淹没在大火中,高楼的窗户里,有人挥舞着红围巾求救,可低层火势猛烈,救援云梯始终找不到缺口。

唐梓约的地方有些偏僻,在一个刚建成的公园里面,很多东西都还没有完善,她这反常的小心翼翼让张洲倩有些摸不到头脑。

汽车的喇叭声、火情的警报声和人群的呼喊声通通交杂在一起,人群奔走间,唐梓被挤来挤去,不知道脚被踩了多少次,而她站在沈之衡身边,一动也不敢动。

往前走了几步,地上被砸碎的手机引起了张洲倩的注意。手机壳上是一片浮雕枫叶,是她们五个人用的姐妹款。

火光那般刺眼,仿佛再多看一下,双目就会鲜血淋漓。人群奔走匆匆,有惊呼,有慌乱,无一不为这冲天大火感到恐慌。

她这才意识到——唐梓出事了。

滚滚浓烟像一尾黑色长龙直逼湛蓝的天空,春风席卷城市,同浓烟作舞,为大火助燃。长长的火舌探出漆黑焦化的窗洞,吞噬着一切可以被吞噬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