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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也曾吻玫瑰

和肖砚的那辆很像。

余光瞥见有辆车,在一众家用轿车中体型显得稍大些,还是眼熟的越野款。她脚一顿,多看了两眼。

不过也只是看,刘姐大概已经在楼上等着,方明曦瞄了两眼收回视线,快步进去。

方明曦在大楼前站了站,抬头看,几个招牌错落,“东成酒楼”四个字反而不是最显眼。

榨果汁没什么难的,只是酒楼里用量和家里自己喝的不太一样,而且考虑到口感问题,有旁的佐料需要添加。

他们包间不多,生意却好,在这儿压根没有什么淡季旺季一说,每天桌位都能开满。

水果储藏在后厨外蔬果间的冰箱里,刘姐带方明曦进去,将这个季节在卖的八种果汁做法各演示一遍,再看她学做一遍就算完工。

东成酒楼不大,只在一栋楼里占一层。楼下是一家足浴桑拿,楼上开了间私人美容会所。因为厨师手艺高超,为这口味道,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星级饭店,许多老板私下吃饭的时候也会带人到这来聚。

“客人来了,你看他们都坐下,差不多到齐,你就可以进去问他们要喝什么。”刘姐说,“不要怕,大胆地推销,你卖一扎,我这边会算提成给包厢的服务员,一扎能有好几块抽成,她们也会帮你。所以千万别怕,人家不喝也没关系,啊?”

“那等我回来再说。”方明曦摆摆手,提步就走。

方明曦点头,“我知道的,刘姐。”

周娣见她赶着出门,还没睡醒,愣愣摇头,“还好,也不太急……”

饭点时间到,有些包厢客人来的早,人已经坐满开始点酒水。方明曦拿上单子和笔进去,没几分钟出来就成交了一扎青瓜汁。

“急吗?”

还算顺利。

“就是学校三十周年庆典,班里安排了活儿。”

刘姐在拐角看着,见她有条不紊上手很快,放下心来。

方明曦扭头:“什么周年庆?”

走前叮嘱她:“你每个包厢去一遍就行,这里没有4,从1到9,八个包间,我相信你没问题。”

“我还想和你讲周年庆的事……”

方明曦点头。

“有事。”

刘姐走出去两步,折回来,“哦对了,最里面有个10号,那个10号不用去,它平时不开,1到9就行。”说着拍拍她的肩,“好好干。”

周娣问:“你去哪?”

这回真的走了。

回宿舍待到三点出头,周娣午睡刚醒,方明曦拾掇好准备出门。

所有包间都开席,方明曦推销的果汁也一一做完端进去,后边人家吃饭没她什么事儿,她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待着。

几句功夫,事情讲定。

算算不过是饭点前后一两个小时的工作时长,比夜场推销酒轻松得多。

刘姐回过来:“行,我大概一个礼拜就能招到人,最多十天,照老规矩按天算,卖出多少提多少,我再给你加一点。”

方明曦窝在角落打发时间,等着收回玻璃扎洗干净,做完这最后一步她就能下班。

方明曦想起这茬,忙点开手机里誊抄的课表。到学期末,课程会随教学进度更换。见这个礼拜开始,周一到周五下午四点后都是空闲的,她回消息应下:“这边有空,去的。”

前边包厢服务员忽然叫她:“果汁小妹!客人还要两扎青瓜汁和一扎苹果汁!”

昨天刘姐和方明曦短信提过,那会儿她刚好被老师叫去谈座谈会的事,一下子给忘到脑后。

方明曦愣了下,忙应声:“马上——”

前几天东成酒楼做果汁的小妹辞职回家,有事走的急,半个月工资都没要,刘姐那人手不够,一下子急需个能顶上的。

这一加单,好似开了个头,后面又有几桌加单的。她跑前跑后,一下子陀螺般转起来。

刘姐不仅经销酒,也和这一区许多中型饭店、酒楼有合作,安排了人在里面卖果汁。不少酒楼的酒水这一块,啤酒和饮料都归她承包。

寸头从包间出来,就见一个熟悉人影跑进后厨那片,随手拦下一个人,指指那个方向,“刚那个谁啊?”

“昨天跟你说的,东成酒楼缺个顶替的人,你去吗?”

经理不妨被他拦下,忙笑着回答,“那个是新来的榨果汁的小妹。”

走出教学楼,手机震动。方明曦拿出来一看,是刘姐发来的消息:

寸头朝那边瞄,经理问:“要叫榨两扎果汁吗?”

卢絮眨眨眼,弯唇笑,冲她挥了挥手。

“不用,我就看看。”寸头收回远眺目光,回身推包间的门,进门前道,“还有一个猪肚汤没上是吧?”

“没什么。”她笑了下,“再见。”

经理微怔,“呃……”

“嗯?”

寸头摆手,“没上就算了,叫厨房不用上了。”

卢絮背包经过身边,方明曦喊了她一声。

他推门进去。一开一合,门上黄色的“10”号铁牌泛光。

换做平时会觉得累,这一下午下来,方明曦倒没觉得多辛苦,和老师道别时嘴边挂着笑意。

经理站了会儿,眉头倒竖持起对讲机,一边蹬着坡跟小皮鞋往总台走,一边联系厨房:

扔她被褥的酒红妹之流虽然多,但像卢絮这种,专注自己一方天地,不盲目不扭曲的正常姑娘,也很多。只是因为她们没有跳出水面。

“后厨后厨!怎么回事?老板的汤呢?!说了多少次让你们动作快点……”

就像有一个词——沉默的大多数。学校环境好比一汪池塘,她所见到那些跳的高的,是蹦出水面的鲈鱼。乍一看,鲈鱼很多,多到令人惶恐,但其实,在水底也许还有更多安静栖息的其他鱼类。

寸头回座位,一桌人酒酣饭饱,正在聊天。关教练等人都不是瑞城本地人,口味和这里的人甚至有些差异,难得菜品味道好,竟没有一点不习惯。

花了一节大课的时间,练习结束。和这个卢絮一起搭档,虽然从头至尾没说几句话,方明曦对她的印象也不是太深,但……感觉还不错。并不是所有女生、所有人都讨厌她。

“砚哥。”众人都在说说笑笑,寸头身子一歪靠近肖砚,“我刚刚在外面看到方明曦了。”

两个人没说上什么,老师回来,让她们继续下一单元的操作。

肖砚瞥他一眼,“哦。”

方明曦看过去,卢絮脸上没有半点反讽或嘲弄的意思,仅仅只是简简单单的陈述。

“我问了一下,说是她在这卖果汁。”寸头笑呵呵挑眉,“要不叫她榨一扎进来?”

卢絮笑了下:“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挺厉害的。”

肖砚没什么反应,端起杯子喝了口热水,才说:“不用了。”

没办法。太多对她横鼻子竖眼睛的同学,她们那栋寝室楼又总有摩擦。

“哦……”寸头满脸扫兴。

方明曦承认:“有一点。”

一周时间,方明曦在东成卖果汁,销售额与日俱增。粗略算下来,这次她能挣个六七百。

卢絮道:“我和你说话,你是不是有点惊讶?”

周娣见她每天傍晚都往外跑,九点过半才回来,忍不住问:“你这些天去干嘛了?”

方明曦抿唇:“谢谢。”

方明曦没不好意思,直接说:“打零工挣点外块。”

“你做的不错。”卢絮突然和她说话。

“啊?干什么的,累不累?”

老师检查过后很满意,端着铁盘去准备东西。

“卖果汁,挺好,不累。”方明曦答了几句,看时间已到三点半,立马开始换衣服。从学校坐公车过去得坐几十分钟。她去勤工俭学,周娣不好拦她,朗声:“早点回来!”

侧头看她,方明曦掩下诧异,轻声:“谢谢。”

“好——”她远远应了句。

老师让两人一起给假人绑绷带。学的是同样的课程,方明曦的手法明显更胜一筹,简练迅速,包扎到位,清理、上药都很规范。只是系结的时候却发现手旁没有剪刀,顶着老师赞许的目光,方明曦不得不停下动作。尴尬时刻,卢絮从旁递来一把剪子。

到东成酒楼外,方明曦眼尖,又看到那辆越野款的车。除去第一次来的那天,这是第二次看见它。

老师通知一点半到教室集合,卢絮穿一身休闲装,脸上化一层淡妆,上手前才戴上眼镜。在这个学校里,她这种程度已经算是好学生,会认真听课,也学到了点东西,虽然未必全勤,比起大多数混日子的人好得多。

只是这次比上次还赶时间,方明曦没空欣赏,远远瞄了眼便飞奔进去搭电梯。

搭档的女生叫卢絮,长相清秀,方明曦只知道她是同届生,没和她打过交道。

晚上的包厢全订出去,七号预定的菜单上就有玉米汁和青瓜汁这两样,方明曦听服务员说客人已经来了,放下东西立刻净手准备。

因为有护理演习,学校不希望她们出丑,安排老师带她们提前练习。

两扎满满的果汁做好,方明曦端着从后厨出来,服务员帮她开门。

一个落到方明曦身上,另一个名额则给了同年级中还算优秀的一个女生。

她进去,将玻璃扎小心放到桌上,微微弯腰,“玉米汁和青瓜汁,客人你们点的果汁好了。祝你们用餐愉快。”

她抽不开身。瑞城几所大学护理系联合座谈,除了听讲座,还要组织一部分学生参与实践活动。和其它学校四人小队的基本标配相比,方明曦她们学校不太能入眼,只分到两个名额。

言毕正欲出去,她抬起头,视线和圆桌对面的女生对上,笑容微顿。

金落霞开始去上班,正是上次邻居给介绍的工作,方明曦大概知道店的位置,还没亲眼去看过。

这间包厢里有男有女,看起来大概是家庭聚餐,在座只有一个年轻人。

说归说,两人很快都把这件事放下。旧的一页翻篇,后续她们谁都没再关注,邓扬走了,立大那帮人从此和方明曦再无瓜葛。

——唐隔玉。

邓扬离开那天,他身边一圈朋友都去送他。周娣偷偷关注了那群人的社交账号,刷到送行的动态,便转告给方明曦。

她坐在副座,主座的中年男人长得和她有六分像。

夜风呼啸,走得又快又急。

只一刹,方明曦敛神垂下眼,作一副服务生该有的姿态,转身出去。

两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方明曦朝校门内走。

唐隔玉的视线在背后,一直黏着她直到被门隔断。

不等他说话,她打开车门下去。

方明曦有点头疼。站在门边吸了口气,沉沉抒出。果然,没多久,七号包厢的服务员跑到蔬果间找她:“你快来,七号的客人叫你进去!”

“你的道歉我收下了。”方明曦不看他,把口袋里那一团钱拿出来,放在座位中间,那是他放烟的地方,“这是你帮我付的医药费,我不想欠别人。”

7号包厢闹出动静,在前台走动的经理、领班,甚至连饭点总闲着的采购也聚集过去。

眼泪流多了不值钱。

各个包厢外站岗的服务员纷纷朝那边张望,听着动静,互相对视间,皆因里面的厉声训斥暗暗缩颈。

直到最后他松手,她走出那间病房,从头至尾也没在他面前掉一滴眼泪。

开店以来,就没有遇到过客人这么暴怒的时候,不知那个榨果汁的小妹到底做了什么。

她瞪大眼睛,尽管眼里模糊浮现雾气,眼角疼得泛泪花,她还是生生把泪意憋回去,死死瞪着他。他的手臂很硬,她拼命用力,指尖掐进他的肉里,不肯认输地留下带血迹的指甲印。

方明曦自己也不知道。

当时她真的很怕,更多的是难受。缩在墙壁角落,地板冰凉,那时候她委屈地想掉眼泪,差一点就哭出来。但她忍住了。

被叫进7号包厢后,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听了几句才晓得——她们说她做的果汁不干净,唐隔玉吃了肚子不舒服。

那一天,他揪着她的头发,扯得她头皮发红,痛感蔓延。后来有好长时间,看到他就会觉得头皮生疼。

这间包厢的配备服务员站在方明曦后面,一脸害怕。

方明曦微怔,唇线轻抿,转开头去。

方明曦一动没动。

肖砚侧眸,视线和她对上,“邓扬住院那一回,很抱歉。”

“你做的是什么啊?我们吃了这么多家店,从来没有遇到这种问题,就你们这,把我们家囡囡吃成这样!”

车正好开到校门口,稳稳停下。

开口的妇女不知是唐隔玉什么人,连珠炮似得气都不带喘,就差拿筷子砸到方明曦头上。

她转头看他。

唐隔玉哼哼唧唧歪靠椅子,面前是一杯方明曦榨的果汁,还剩一半。她身边围了群关切的长辈,你一言我一语:

“我说的不是海廷那件事。”

“隔玉没事吧?”

方明曦道:“这句话你也已经说过了。”

“还痛不痛啊?还是先去看医生吧囡囡……”

目的地快到时,校门依稀可见。肖砚忽地开口:“邓扬的事,非常对不住。”

“哎哟我的姑娘哎,急死人了!”

话题一过,车上两个人又不再说话。

经理上前道歉,试图先平息她们的怒意。无奈讲不通,不管姿态放得多低,唐隔玉一哼唧,他们的嗓门音量就高上一份。

方明曦转头看窗外,“希望吧。”

门开着,整个走廊都听得到。

“他确实非常麻烦。”肖砚说,“出去历练长进一下也好。”

寸头从十号包厢出来,转头就见走廊前那片挤了一堆人。就近问服务生:“那边怎么回事?”

“你讲这些是想说他有多会惹事么?”方明曦撇嘴。

服务生一五一十阐明。

“几年前,他和几个朋友趁假期跑到澳门,在酒店学人赌博,闹事被扣下。那时候他哥刚去没多久。”

寸头拧眉,要过去,走两步停住转身往回,又想去七号,又想先回十号,纠结不已。

肖砚认真看着前方道路,“邓扬和他哥哥不一样,自从他哥死了以后,他家里人宝贝他,不管他做什么都放任,一次一次在后面给他收拾残局,他也越来越没人管得住。”

服务生怔怔看他挣扎几秒,他咬牙,头一扭先回了十号。

方明曦瞥他。

“砚哥!”一进门寸头就嚷,“有人在我们店里闹事!”

肖砚转着方向盘,脸上没有表情,沉默许久接上:“出任务的时候,替我死的。”

大圆桌撤下,肖砚面前是一张三四人用的小圆桌,今天只有他和寸头两个吃饭,桌上菜色简单。

她道:“这句话出来前我听到了,你不用重复。”

闻声,肖砚抬眼,“谁闹事?”

肖砚凝着挡风玻璃外的夜色,专注开车,说:“他哥是我战友。”

“不知道。”寸头说,“前面一直在吵吵,声音可大了!”

直至路程过半方明曦才开口:“你有必要为邓扬做到这个份上么。”

肖砚不语,大有“不知道你说个什么劲”的意思。

车上,两个人都没说话。

寸头忙道:“主要是那个,方明曦她在里面,客人好像找她麻烦,说吃她榨的东西肚子痛!哇,骂的可惨了,我听的都耳朵疼!”

寸头做事肖砚放心,两辆车分道,一辆去邓家,一辆由肖砚开,送方明曦回学校。

肖砚舀汤的手微顿。

咖啡馆谈完,寸头开车送邓扬回去。邓扬他爸把他关禁闭,今天是肖砚到他家才把他带出来,自然也得他们亲自送回去。

“……砚哥?”寸头喊他。

方明曦垂眸看了看,没动。良久她道:“我们做不成朋友。邓扬,你心里明白的。”

“你去处理。”肖砚接上动作,淡定盛汤,“陪他们去医院,只要检查出东西不干净,我们赔钱。”

犹豫几秒,邓扬伸手,“我们能不能做朋友?”

很简单,有问题他们赔,要是没问题……

方明曦嗯了句,“一路顺风。”

“哎!我这就去!”寸头天生不怕事,一听这话乐得直往外冲。

“我过段时间就走了。”邓扬说。

“等等。”肖砚叫住他。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没意义。

“怎么了?”

她从一开始就明白表示不喜欢他,但也并没有仅仅只是把他当成挡箭牌。

肖砚眼睫沉下少许,“把方明曦叫进来。”

考试前他到处玩,她会提醒他复习,他出去惹事,她会劝他不要打架,他天天和狐朋狗友混在一块,她会告诫他不要总是把时间用在玩乐上,会苦口婆心跟他说读书的重要性,让他不要浪费条件……

“啊?”

方明曦真的是个不太热情的人,好像对谁都是,可很多时候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冷情。

肖砚说:“客人你处理,让她到这来。”

是他不死心,坚持就这么相处下来。

寸头一顿,领命去了。

认识之后他知道她之所以理他,是因为他“名声在外”,她可以靠他挡掉那些乱七八糟的骚扰。第三天他表白的时候,她就讲的很清楚,她不喜欢他,以后也不会喜欢。

七号包厢里还在吵,寸头一进去,扫一眼方明曦,满脸沉默,神色却颓暗。

接着第一次见面,她被她们学校的男生表白,她拒绝了想走,那人不死心拦着不让。他上去解围,几句话呛走对方,然后凑到她面前自我介绍。

再一看,见闹肚子痛的客人原来是邓扬身边的那个女生,寸头一下就明白方明曦为何这般情绪。

朋友告诉他说:“斜对面的。”

故意来找茬,有理也说不清。能怎么办呢。

就一眼,他向旁边的人打听,“那谁?”

“各位客人,今天赶巧我们老板正好在,我是他的员工,有什么事跟我说。”寸头往最前一站,虽然笑着,凛凛气势看起来就不是好欺负的。

邓扬第一次看到她,是在立大图书馆附近,方明曦拿着周娣帮她借的校卡进去找资料,从图书馆出来的路上,她经过他坐的亭子前。

也不等他们开口,寸头对看见他微愣的方明曦道:“这里交给我,你到十号包厢去。”

邓扬瞅她一眼,苦笑。她是记得的,并没过去太久的事,哪里有那么快忘记。

经理几个听见这句,朝他们行来注目礼。

方明曦干巴巴答:“不记得。”

“十号?”被骂了半天没还嘴,方明曦一开口,嗓子有点沙。

从未有过这么尴尬。邓扬忽然道:“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寸头挤眉,“对,十号要点果汁,去吧,忙去吧!”他吩咐旁边的服务员去蔬果间拿东西送到十号,而后三两下把方明曦推出去。

“那就好。”邓扬扯嘴角,笑不出来。

七号客人的不满声、拍桌吵架的动静,全甩在身后。

方明曦余光扫向肖砚,后者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状态。她淡淡道:“现在没事。”

方明曦稍愣,脚下还是依言朝十号走。

方明曦轻嗯一声,似应非应。邓扬又问:“你身体有没有事?我听砚哥说……副作用很严重?”

到门前,在外稍站,方明曦推门进去一看——

他道:“是我对不起……我不应该……睿子出这个主意的时候,我应该拒绝的……”

小圆桌前坐着的肖砚正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汤匙。

邓扬的脸色唰地难看起来。肖砚安静喝水,看在眼里,一言不发。

“肖……先生。”她停住,站在几步开外,“他……寸……”

“没有。”邓扬脸上的喜色还没浮现,她又说:“我对你没有半点想法。”喜欢和讨厌,所有心情都不存在。

方明曦不知道怎么叫寸头好,肖砚接话:“叫他寸头就行。”

邓扬问,“是不是还在怪我?”

“……”她道,“寸头说让我来榨果汁。”

方明曦面前的热牛奶一口未动,她看着邓扬道:“想说什么你说吧,我在听。”

话音落下,敲门声响,服务员端来榨汁机和一篮子水果,将东西放上桌便出去。

几天不见,邓扬面容憔悴,嘴唇上冒出一圈青青的胡茬。他舔舔嘴唇,似乎有些局促,更多的还是心酸。

脑内转过几瞬,她大概了解这是怎么一个情况。

“人来了,有什么话你就说,说完跟我回去。”肖砚什么都没点,端起热水喝一口。

肖老板,肖砚。

市中心商场一楼的咖啡厅,肖砚在角落要了个卡座。方明曦和邓扬面对面,他在侧边,形成一个三角位置。

肖砚看了眼混在水果中的袋装粉末,“你们放很多添加剂?”

“去见他一面,让他乖乖走人。他身边的朋友太乱,现在做事已经很出格,留在这对他没好处……你不是也很困扰?”肖砚盯着她的眼睛,“邓扬必须走。”

“不多。”方明曦说,“都是按比例加的。”

手腕被握住,他掌心的暖意在这低温下格外明显,方明曦被扯得转身,只一瞬,肖砚松开。

他挑眉,“现榨果汁?”

她转头就走,肖砚扯住她的手。

方明曦听出他略带质疑的语气,“水果和蔬菜的确是新鲜现榨的,并没有作假,只是要加那些调味。”她说,“而且都是干净的。我做了快一个礼拜,没有客人喝完不舒服,刘姐招的人在这里和别的酒楼都有卖果汁,这么久,一直没出过问题。”

方明曦呼吸几伏,抬头瞪他,“那又怎样?这是你的事,跟我无关。”

肖砚问:“那么今天?”

夜色下,肖砚的声音染上些许露气,“他哥是我战友,我不能不管他。”

方明曦抿唇,略无奈:“喝了不舒服的客人是唐隔玉,那一桌是她家里人。”

她还是不吭声。

他侧目,略想了想这个名字,“邓扬身边的朋友?”

“他说看不到你就不走。”肖砚说,“他爸拿他没辙。自从他哥哥死了之后,他们一家人太溺爱他,把他宠过了头。”

她说是。

方明曦偏头,不想接话。

“知道了。”肖砚擦干净手离开圆桌。

肖砚微蹙眉头,很快展平,“那天的事很对不住,我让寸头收拾了睿子一顿。”停顿,加一句,“邓扬的伤是我打的。”

他到包厢另一边,从柜子抽屉取出张图纸,挽起袖子在靠窗的桌上开画。

“他要见我我就得给他见?”方明曦冷笑。

方明曦站了半天,耐不住出声打断:“肖先生。”

肖砚道:“他非要见你。”

肖砚没抬头,三个字:“榨果汁。”他专注面前,连个眼神都没给。

她皱眉,“我说了不去。”

方明曦只好不再多话,去摆弄机器。

肖砚没接,“跟我去一趟。”

闷轰绞榨的动静响彻房间,盖住他铅芯在纸上摩擦的声音。

方明曦过去,不说话,掏出被捏了又捏团成一把的钱,递过去。

方明曦怕吵到他,瞄去一眼。他眉头平稳,不似有一丝被影响的模样。

肖砚靠在车门边,叼着根烟,修长双腿包裹在灰色布料下。见她出来,他呵出烟气,把烟取下随手一折,火星子湮灭在他指间,被他抛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睫端稍颤,她飞快收回视线。

到校门口,路旁停着一辆黑色的车,越野款,车身比普通轿车更显厚重。

不知道他要什么,方明曦干脆把整个果篮里的蔬果全榨完,餐具柜里有玻璃扎,每一扎都装得满满当当。

“我出去一下,你先睡。”方明曦手脚麻利换好衣服,走到门边,折回来,从书桌抽屉里拿上之前预备还给肖砚的钱。

“肖先生。”见他暂时停手,方明曦适机出声,“榨完了。”

周娣扭头:“你怎么了?”

下一句:“这些是算你的帐吗?”

手微微用力,方明曦闭闭眼,从床上坐起来。

肖砚反问:“这里除了我还有别人?”

他说:“给你十分钟,你不出来,我进去。”

“哦,好。”得到肯定答复,方明曦点头,“请问还有别的需要吗?没有我就出去了。”

界面跳出消息,吓得她心咯噔一跳。定睛看,是肖砚发来的消息。

肖砚没答,擦干净手上的铅痕,回到圆桌边。

良久,她摸出手机,摁亮一看,显示有好多个未接电话,全是肖砚打来的。

“坐下。”他道。

躺在床上,闭眼却睡不着。

方明曦犹豫几秒,缓慢在他对面落座。

方明曦抱着干净衣服进浴室,洗澡二十分钟,吹头发、整理东西,最后进被窝,将近一个小时过去。

桌上是他用过的几道简单家常菜,外圈摆着好几玻璃扎的蔬果汁。

视线落到手机屏幕上,她抿唇,塞回枕头下之前,调到静音模式。

“每样喝一杯。”肖砚说。

“哦。”方明曦应声,“马上。”

方明曦不明白:“为什么?”

那边周娣头发吹得半干,拔掉插头,奇怪:“你怎么还坐着,怎么不去洗?”

“你很忙吗?”他反问。

周娣插上吹风机吹头发,轰轰热风遮盖住其它声音。方明曦坐回桌前,目光发直,好半天没能翻一页。

“……不忙。”

方明曦回神,“没什么,一些破事。”

“那就喝。”

周娣洗完澡出来,见方明曦站在床边发呆,边擦头发边问:“想什么呢?”

无言对视,方明曦败阵。她拿起干净的杯子给自己倒果汁,两手捧着默默喝。

“你不用这样,我不会跟你去见他,你……”不等她说完,肖砚扔下最后一句:“我开车过来,大概十五分钟。”而后啪地挂断电话。

肖砚在对面看着,问:“这段时间他们都在找你麻烦?”

肖砚道:“你不是要还我钱,我现在来拿,你到校门口等我。”

不消几秒便明白过来他话里指的是谁,方明曦实话实说:“没有,今天是第一次。我很久没碰到他们。”

“我已经说了,我不想见他。”她语气生硬,却没即刻掐断。

没了邓扬,圈子完全不同,她和他们根本没有打交道的条件。

方明曦轻笑,“那不是很好,你们好好送他吧,就这样。”她要挂电话,肖砚叫住她,“方明曦——”

肖砚沉吟,半晌说:“邓扬走了,他们……”

肖砚嗯了声,“他爸赔了一笔钱。”

“我习惯了,躲着就是。”方明曦截断话头。

“他不是被关了?没事了已经?”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无外乎是想说,睿子和唐隔玉那些人,或许会因为邓扬的离开迁怒她,或是发泄之前早就积下的旧怨。

方明曦没接话。肖砚继续道:“他不肯去,现在他家里闹成一团。”

如同今天这回。

肖砚说:“他爸要送他出去。”

“哦?”肖砚指尖敲桌,“那今天呢?”

一听邓扬的名字,方明曦立刻拒绝:“我不想出去,也不想见他。”

如果他没让寸头过去,她预备如何收场?

这下换肖砚停顿。他道:“去见邓扬。”

方明曦瞥他,“我原本打算打电话给刘姐,她是承包经销商,是我老板,东西不干净那就去医院检查,有问题我担。”她确定她做的不脏。

“……去哪?”

肖砚似是扯了下唇角。

“现在方便出来吗?我过来接你。”

方明曦见他没话说,端起杯子继续喝剩下的半杯苹果汁。

方明曦稍停,答:“学校。”

喝完评价:“比较甜,有苹果香味,不刺激。”

他问:“你在哪。”

接着倒一小杯青瓜汁,饮尽,抿抿嘴唇说:“甜味淡,比较清新,解腻。”

肖砚连句招呼都不打,单刀直入,听得方明曦一阵不解,“你说什么?”

再下一杯是番茄汁,她试过口味,道:“酸甜酸甜的,味道适中不腻。”

那头肖砚的声音低沉:“你现在能不能出来一下?”

每样倒一小杯,她挨个尝过,放下杯子。

震动几秒,她接听:“……喂?”

他不喝,她喝完把味道告诉他,也算是没有白让他花钱。

一看来电,方明曦微愣。

肖砚静听她品评一番,完事挑眉:“不想上厕所?”

她扭头瞧一眼,合上书,到床边伸手从枕下摸出手机。

方明曦摇头。

后边传来嗡嗡震动声。

肖砚笑了下,问:“你这份工作做多久。”

卫生间里传出哗哗水声,方明曦趁空坐下看书。

她说:“大概还有一个礼拜。”

舍友去别的寝室串门,估计不会回来睡,两人放下东西,周娣先去洗漱。

他了然颔首,拿出钱夹,抽出几张钱摁在桌上,抬眸看着她,示意她拿。

周娣撇嘴,“你老是扫兴。”嘴上抱怨,还是挽着她的胳膊和她一起上楼。

方明曦脸色略沉几分,“肖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当下,方明曦听她又想出去玩,失笑:“今天这么冷,出去吹冷风有什么意思?而且明天一上午都是课,起不来就糟糕了,你要玩也等周末再去。”

“你不是很缺钱?”他说,“这个给你。接下去一个礼拜,你只用留在十号包厢榨果汁,不用去其它包厢推销。”加上一句,“点的果汁另外算在账上,你老板那份工资你可以照拿。”

自从知道海廷吃饭那晚发生的事,周娣算是对邓扬彻底改观,再也没有八卦过他。邓扬的事正在处理中,换作平时周娣肯定一天要和方明曦提八百遍,这一回,周娣一句都没提。说起闲话,也只和方明曦讲些无关紧要的。

放在腿上的手揪住垂下的桌布边沿,方明曦捏了一刹,松开。她抬头笑:“你在可怜我?”

“要不今天出去逛逛吧?”周娣提议。

“你觉得是?”他反诘。

又一天课结束,周娣和方明曦吃完饭回寝室。

“不是可怜,那是……”

一周过去,没特意留心邓扬的事情,后续怎么发展方明曦不太清楚。撇开嚼舌根的人,她的这一周过得很是规律,教室、寝室、食堂、家里,每天四点一线。

“无所谓。同情或者侮辱,你怎么想都行。”肖砚打断她,懒得看她那一脸隐忍的假笑。他垂眼,调整左手腕上的表带,兀自专注认真。

毕竟很多事情,不是解释就会有用。

“不过我想你应该分得清,现在是让你站着拿钱。同情,是把钱塞到你手里让你坐着拿。”

有周娣陪着,方明曦懒得理,横竖那些话没少听。

“至于——”

而方明曦,每天来去自如,一副局外人模样。好事者都说是她那天在寝室楼下不给邓扬留脸面从而刺激到他,她冷心冷肺的表现,没少招来背后唾弃。

表带扣好,肖砚看向方明曦的眼睛,拿起桌上几张红币走到她身旁。

男生们聊当时打架的情况,怎么过招、有多凶险,以及最后双方被带走时的情况。女生们则聊邓扬,聊他打架的原因,聊他平时的八卦,自然免不了扯到方明曦身上。

他将那一沓钱塞进她的领口,居高临下俯视她:

邓扬和社会上的人打架一事闹得不小,一连几天,走在学校里总能听人提起。

“这样。让你躺下,才叫侮辱。”

“睡吧。”她不再提别的,“明天我给你圈重点,好好准备考试。”

寸头处理完七号包厢的事情,折返回去找肖砚,正好碰上从里出来的方明曦。她面色怪异,脸上薄红仿佛羞恼又仿佛愠色,只和他点头打过招呼,其余一个字没说便走了。

寝室灯照在方明曦身上,到她周身,似莫名柔和了许多。

推门进去,寸头问肖砚:“砚哥,方明曦怎么了?我刚刚看她好像不是特别高兴的样子。”

骂了句粗口,周娣狠狠盯着手机上的照片,对邓扬晚上的大动静一下变了态度,骂道:“管他去死!被警察抓了才好!”

肖砚用镊子从铁盒中取茶叶,不答反问:“事情处理的怎么样?”

周娣也是学护理的,基础知识多少晓得一些,再不济也听得懂“性亢奋”是什么意思。怔然半晌,脸色渐渐变白,最后变成愤怒,握着手机想扔出去又下不了手,“邓扬他们怎么这样?”

寸头笑道:“嗨,不过都是些嘴皮子厉害的!先前还抱着肚子哎哟哎哟叫唤不停,我说要么咱们上医院检查,立马就没声了!你说好笑不好笑?哎对,那个闹肚子疼的赶巧正好是邓扬的朋友,就总能在他身边看到的那个小姑娘,方明曦有没有跟你说?”

她像是笑了,仔细一看并没有,“你猜他们给我吃了什么?”

肖砚嗯了声。

头发披散柔顺垂下,方明曦从高处侧头,朝周娣看来,“我到医院洗胃,医生说我的不良反应是伴随性亢奋和神经亢奋一起产生的。”

寸头啧啧感叹:“真是挺能找事的。”

周娣一愣,“什么?”

肖砚不再谈这个,转而道:“你跟前台说一声,后面一个礼拜方明曦会来十号包厢榨果汁,谁都别拦,让她们把数记在账上。”

“昨晚在海廷吃饭——”方明曦坐在床上,反手到脑后拆自己束的头发,动作慢条斯理,声音也不急不缓,很是平静,“他们给我吃的东西里加了料。”

寸头不解,“一个礼拜每天都来?没人的时候也来?”他和肖砚并非每天都到这来吃饭。

周娣看她不为所动,脸色纠结,半晌出声:“明曦,你这样会不会太绝情了点……”

肖砚确定,“对,照做就是。”

方明曦不接话,踩着床梯爬到自己床铺上。

寸头脚下不动,想不通:“砚哥你这是……?”

周娣一噎,尴尬道:“他这回闹到警车出动,估计不是小事了。”

肖砚往杯里冲热水,“她的性格,我怕她在外面推销,把店给砸了。”他用一个词形容,“——过刚易折。”

方明曦到书桌前,垂头收拾桌面,四个字:“不感兴趣。”

寸头一时分辨不出他的意思,“那……那不让她做不就成了?”

周娣抬头看方明曦,愕然眨巴眼,猜测:“该不会是因为下午他来楼下,受了刺激所以才……?”

肖砚侧目瞥他,淡淡收回视线,端着茶杯走到靠窗的桌旁。

又听她卧槽一声:“那些人拿刀了!差点就动真格的,他们讲邓扬用酒瓶茬子把人戳了——”

“她只是出来混口饭吃,都不容易。没必要。”

“这回好像是邓扬把人打伤了!”周娣转达讯息,“说是对方流的血!”

朗硬声线里,夹杂一丝似是又非的软和,转瞬即逝。

方明曦收回视线,从她旁边走开,把一盆换下的衣服放到墙角,预备隔天拿去洗衣房洗干净。

护理系联合座谈会如期开始。

边说边用手指划拉,往下看其他人分享的第一手消息。

是个天清气爽的好日子,方明曦早早收拾妥当,赶到集合地点同卢絮及两名老师会和,坐上学校安排的车。

周娣道:“一地血这是打到什么程度啊?”

老师给她们讲注意事项,反复叮嘱,进会场前没忘提醒:“等会儿实践体验,出发前分组选地方,咱们不跟人争,省得惹事端,知道吗?”

“晚上丽都门口,立大的邓扬和社会上的人打架,地上流了好多血,警车都来了!”

她俩点头,心下有数。

照片里人很多,里里外外围了两圈,场面混乱。地点是学校附近的酒吧街,学生们经常去唱歌的那一片。再一看配文,内容写的是:

会场里聚集一大帮人,各校队伍尽数到齐。老师们去参加座谈,学生则由活动组织老师带领,依次分组乘车出发。

屏幕上是校友网,一个匿名用户在校友圈子分享了几张照片。

“不用这样吧。”卢絮苦笑,“是说不跟别人争,但就这样直接剩菜一样把我们剩下也太过了点啊?”

“邓扬!”周娣飞快从上铺下来,拿着手机冲到她面前给她看。

方明曦和她并排站,面前一辆等待出发的小巴士,排在前的队伍已陆续离开。

她拧开门把出去,“怎么了?”

瑞城几座医院的名额早早抢完,剩下的社区医院、重点诊所也各有安排。

方明曦刚走到门边,周娣在外头大喊:“明曦出来!你快点出来!”

方明曦拿起手中纸条,上面是分到的小巴号,纸上和车上都是一个数,8。数倒是挺吉利,但地儿……

“天呐天呐!”

“为什么人家都是去医院,我们这——”卢絮一脸无奈和纠结,问方明曦,“这个什么民间救援基地是哪啊?”

“我天——”

方明曦敛下眼,没回答,提醒她:“小声点,负责老师站得不远。”

天黑得快,吃完饭方明曦先去洗漱,卫生间门的材质不是太好,隔音向来不强。洗过澡,她用脸盆装好要换下的衣服,还没出去,外头周娣突然咋呼。

卢絮撇嘴。

方明曦犹豫要不要打电话给他,想想最后还是没拨。她继续看书,直至周娣带晚饭回来,两个人一起吃。

没说几句,负责老师过来领人,“你们两个是瑞医专的学生,方明曦、卢絮,对吧?”

这句话发过去,那边半天没有动静。手机黑屏,他没再回过来。

她们说是。瑞医专,即“瑞城医药专科学校”的简称。

她回复说:“卡号给我,医药费我去银行转给你。”

核对一遍资料,老师招手让她们上车,“那就行了,坐好出发吧,那边已经在等着了。”

拿起一看,是肖砚的短信。没有只言片语,内容只有一个简略的符号:“?”

“老师!”卢絮发问,“不是应该有三个人吗?”

方明曦看书分散心情,手机叮铃一响,打断她的注意力。

老师往身后一指,“你看看这周围,现在哪还有人?除了你们俩还有谁。”他道,“另一个女生跟上一组去社区医院了,就你们两个,快点上车!”

傍晚周娣去食堂打饭,让她留在寝室别出去。她知道周娣是为自己好,没推却这份好意。

卢絮还要说话,方明曦拉住她胳膊一扯,她不甘愿地闭上嘴。

因邓扬下午跑来女生宿舍楼下,学校里又热闹了一回。作为事件中心的方明曦一下午都窝在寝室看书,没出去一步。

车开动,方明曦同卢絮说:“其实也不是太糟糕。”

他单恋苦,求而不得苦,可凭什么非要方明曦去成全他。

卢絮道:“还不糟糕?别人都去大医院小医院,我们去什么基地,这种地方哪里有病人给我们上手?”

可方明曦呢?

方明曦稍作沉吟,缓慢道:“我去过一次。”

邓扬站在楼下,那么大个人耸拉着脸,伶仃惆怅,看着的确可怜。

“你去过?”

周娣站在旁边,先前想劝她别对邓扬那么绝情的话一下说不出来了。跺了下脚,又气又无奈:“我给你找擦脸的药!”

“嗯。”方明曦看向窗外,不知想到什么,头靠住座椅背垫,缓慢合上眼,“那里……挺好的。”

方明曦回到书桌前,脸上顶着五指印端端正正坐下。她凝神看书,在纸页划重点,一笔一划写得无比重。

她不欲再说话,卢絮想问也不好开口。不过之后一路倒是沉稳下来,没再继续抱怨。

周娣眉头紧拧,喉头梗住。

到达救援基地外,门上显眼的黑色豹子头标志锃锃泛光。

方明曦定定看着镜子,神色复杂难言,“没事,我只是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方明曦和卢絮跟在带队老师身后去找这里的负责人,一番接洽谈话,等了十分钟。

周娣一愣,冲过去,“你干什么?”她抓住方明曦的手,想碰她的脸又不敢碰。

“第一小队正好在休息,可以让他们配合你们做一个急救训练。”领她们去操场的负责人很好说话,一直笑呵呵,还道,“拿他们扎针练手也没关系,大老爷们皮糙肉厚的,都不怕扎!”

“啪”地一声,鲜红五指印浮起。

老师几个和他闲谈,气氛融洽。

方明曦没理,径直走向床边挂的小镜子前。她站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地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方明曦第二次来,不像卢絮好奇打量,目光扫过瓦木壁砖,克制内敛。

回到寝室,周娣跟在后面,“我听到她们都在说邓扬好可怜,你……”

操场上,有一队七八人正在休息,稍远处有训练声音,动静不小。

邓扬脸色灰白,站在原地像被抽干了精神气。

负责人过去说话。

方明曦转身就走,把他扔在原地,当着整栋楼的人的面,头也不回,毫不留情。

队医虽然不是本地人,但和瑞城医生圈子有些来往,此次事情就是通过他牵线。得知来实践的学生到了,仔细打量了方明曦和卢絮一通,而后表示:“多练练是好事。有什么需要可以提,我们库房医药齐全。”

“不管你想不想,现在就是这样。”她说,“你就当我是个过河拆桥的人好了,我不值得你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老师忙说不用,“我们自己带了,外面有人拿进来。”

她唇边一瞬笑意,刹那令邓扬的脸色难看到极点。他嘴唇嗫嚅,“我没想……没想……”

一群人转战医务室。卢絮跟在老师后面,见方明曦落在后头,问:“你在看什么,找谁啊?”

方明曦直接一刀戳他心窝:“我以前觉得你和那些彻头彻尾的混人至少还是有区别的。”

“没。”方明曦收回目光,赶上她,“走吧。”

邓扬见她如此,脸色唰白,“我没有想伤害你,昨天……”

七八个剃板寸的健壮汉子排排坐等着被扎针,场景略诡异。尤其后头进来的一位自称姓关的教练,当着她们就训话:

她止步,冷淡微戾,“我听到了,你还要说什么?”

“给医学校的学生练手,算是做做好事,以后她们出学校失误越少就能帮到更多的人,大男人挨两针不怕什么,痛也不许吭声,忍着!听见了吗——”

“明曦——”

齐刷刷的响亮回复:“听见了!”

邓扬上前一步想碰她的手腕,方明曦退后避开,“说完没?说完回吧。”

直臊得卢絮脸红,悄悄和方明曦嘀咕:“呿,这话说的,我们手法没那么烂好不好……”

“对不起……”

说归说,刚到的不适和对分配到这儿的抵触不知不觉消散,两人闷头忙起来,老师在一旁指点,另有一个经验深厚的队医看着,俱都有条不紊。

方明曦的态度和之前比,已经是彻底将他当成陌生人。她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进行到急救演示,方明曦刚准备上手,来了个不速之客。

邓扬脸上挂了彩,有挨揍的痕迹,人在她寝室楼前站着,高高杵在那招眼的很,上边各层都有人趴着张望看热闹。

寸头大喇喇进来:“忙着呢?还顺利吧?”

方明曦搁笔下楼。

队医还没说话,他看见方明曦,一愣,继而笑开:“巧了,你也在啊?怎么又是你……”

喊她的声音不停,仿佛她不应就会一直喊下去。

方明曦小小嗯了声,目光不禁扫向他身后,空无一人。

方明曦坐在桌前面色紧绷,周娣问:“你要不要下去看看?”

寸头恰好瞧见这刹细微眼神,笑道:“哎,别看了!砚哥没来,他在那边操场训练呢。”

周娣吃零食差点噎到,赶紧跑出去看,回来告诉告诉方明曦:“是邓扬!”

方明曦抿唇,“我没找他。”

在宿舍楼没出去的人开始探头看热闹,走廊上响起窃窃声。

“那你找谁?”寸头欠欠挑眉,见方明曦抬眸盯过来,笑嘻嘻改口,“行行行,没找没找,你就随便一看。我瞎说的,别介啊。”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一句接一句,喊的很大声。

旁边几人听得云里雾里,只他俩岔开话题不说这个,便也不好问。倒是带队老师问了句,“你们认识?”

“方明曦——”

方明曦含糊说:“算是。”之后没再多说。

“方明曦——”

练习继续,寸头静静在旁看。方明曦和卢絮各操作两遍后,队医叫停:“先休息休息,大家喝点水,时间还早,等会儿再继续。”

“方明曦——”

老师也没意见,方明曦和卢絮自然听从安排。

周娣从厕所出来回到床上,又是安静的半个小时——只有半个小时,楼下吵闹起来。

寸头闲不住,凑过去跟方明曦说话,扯住刚才她第一个下手练习的汉子说:“我跟你说,他吧,这身腱子肉最厉害!做单杠可以一口气好几十个不带喘!”

响三次之后,她被吵得放下笔,将号码加进黑名单。

汉子臊得满脸红,其他人起哄:“做一个!做一个!”

方明曦的手机突响,看清来电显示,她眼色微沉,直接摁断挂掉。

寸头一听主意好,揪出另一个体格相仿的,“来来,就你们两!来给客人亮一手!”

周娣看了半天看不出所以然,她又这么说,只好耸肩进厕所。

队医和负责人由着他们闹,起哄起着,一群人全从休息室到操场观战。

方明曦道:“没事。”

方明曦被寸头拖着观赏,怎么都推脱不了。

时间走得很快,转眼三点多,周娣下床去厕所,瞥一眼方明曦,停住脚,“我还是感觉你今天气色不是很好,你没有不舒服吧?”

两个选手站在单杠下准备,寸头冲她挑眉,“怎么样,看那身材,好吧?”

发完把手机放到一边,周娣在上铺和她说话。其他人不在,周娣本来想出去玩,想到考试将近干脆留下陪她。她一边忙一边应,除去她翻书的声音就是周娣嚼零食的动静。

方明曦瞥一眼。确实,肌肉紧实。她捧场地点了下头:“挺好。”

在医院,她让肖砚把药费单给她,肖砚只留下名片就走了。

“但好归好,也不是最好。跟我们砚哥比起来还是要差那么一点的……”寸头摇头晃脑,似是替她可惜,“不过你没看过。”

下午没课,方明曦打算在寝室看书,她坐到桌前,从口袋拿出一张名片,给卡片上的号码发消息:“我到缴费窗查了医药费,单子拿到了。”

没看过么……

在家待了半个小时左右,方明曦回房间拿出装钱的铁盒,取出几张钱——就那么几张,来来回回数了好几遍,才揣进兜里回学校。

方明曦没接话,微微垂眼。

她坚持,方明曦也就没有拦。

梦里看过。

金落霞忙说不累,“平时白天只能做闲散小工,闲着也是浪费时间。有点事做挺好的。”

热身完毕,该起的哄也起完,正准备开始,肖砚从另一块操场过来了。

方明曦想想,道:“如果合适的话就去吧。”稍作停顿,“要么只做一样也好,白天忙晚上又忙会很累。”

“在干什么?”他问。

金落霞叹气:“现在夜宵摊难做,生意越来越差,我又忙不过来。我打算两天出一次摊,白天有稳定工作,晚上卖夜宵就当做补贴。”

一条迷彩绿长裤,一双皮靴,上身一件单薄上衣,勾勒出他的身形,低温天气到他这仿佛并不存在。

“夜宵摊呢?”

寸头说:“医校的学生来实践体检,这不是抽空娱乐一下,他们俩引体向上做得特好,给大家伙展示看看!”

“就是在店里搞搞卫生,做清洁工作。”

他说话间,肖砚看见他旁边的方明曦。

方明曦问:“什么工作?”

寸头指先前夸的那个,“你看小吴这体格算是最拿得出手的!”大拇指朝身旁比划,“我跟方明曦都觉得这身材特好看!”

金落霞只当是真的口腔溃疡,没看出她的不对劲,高高兴兴吃完饭,跟她说:“隔壁阿姨给我介绍了一份工作,我打算下午去见见老板。”

汉子被夸得不好意思,傻笑摸头。

昨晚洗胃,吃进去的东西全都吐空了,这才没多久,立刻吃刺激的东西她怕胃会受不了。这件事早上没跟周娣说,眼下自然也不打算告诉金落霞,免得她担心。

肖砚看看他,视线转到方明曦身上,停了许久,“哦,是吗?”

方明曦挤出笑,说:“这两天口腔溃疡,不能吃辣的。”

关教练乐在其中,跟着提议:“要不肖队你上,小吴的引体向上记录全队最高,别人怕是没得较量。”

金落霞奇怪:“怎么了,你不是最喜欢这个,怎么不吃?”

“老关你真是。”寸头笑话他,“砚哥哪会参与这些,他从来不比这种……”

其中一道辣味比较重,方明曦往常总吃的停不下筷子,今天没动几口。

“行。”肖砚淡淡道。

强撑着上完课,方明曦赶回家。金落霞不妨她突然回来,忙临时多做了两个她喜欢吃的菜。

寸头一噎,差点咬了舌头。

她只粗略看了一眼便不予理会。

肖砚似乎在看她,方明曦抬眸顺着身上视线回望过去,他又若然移开。她抿唇低下眼。可当他站到单杠下,还是没忍住抬眸朝那看。

换好衣服到教室,方明曦打起精神听课,期间邓扬给她发了很多消息,全是三个字:对不起。

周围都是一帮人加油的喊声,气氛烘托得刚刚好。

方明曦摇头,“没什么。”

肖砚向上看了看,原地一跃,两手稳稳抓住单杠。肩背腰身,如同猛虎下山。

周娣见她一大早才回寝室,又形容憔悴,担心:“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有什么事?”

方明曦抬头看着。太阳光好像变得强烈,似乎有东西照进她眼里,她眯了眯眼。

方明曦在医院待了一夜,第二天回学校,状态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