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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相逢时难

唐隔玉不止找她的麻烦,甚至让她连唯一的亲人都没了。

周娣本来还想再写什么,感叹号点了一堆,瞧见方明曦黯下来的神色,一愣,而后收起手机。

她们这边气氛正低落,忽听邓扬又在打商量:“砚哥,你晚上让我去你公寓住一晚呗,走不走的明天再说……”

方明曦抿唇,垂下眼睑。

“不行。”肖砚想也没想就拒绝。

“难怪唐隔玉那么讨厌你!我就猜她喜欢邓扬,原来是真的!他们竟然睡过了!我说怎么邓扬人都走了唐隔玉还找你麻烦!”

“好好好,那我明天下午走行吧。晚上去你那凑合一晚……”

周娣想到什么,一下子满脸愠怒,拿出手机,在短信界面编辑出一行字递给方明曦看:

肖砚不想跟他说这个,只道:“我让寸头送你去酒店,你给你爸打电话。”

方明曦和周娣听得先前邓扬和唐隔玉睡过的那句,都微微顿住。不过方明曦很快抛到脑后,倒是周娣,瞪着眼无声向她表示惊诧。

方明曦听他们似乎说得差不多,正预备拉上周娣起身走人,以免被他们看见,那一桌邓扬突然笑起来。

邓扬沮丧地和他讨价还价。

“刚刚我看你又接电话又回短信,我记得你以前从来懒得跟人发短信的……砚哥你是不是找女朋友了?怕我去打扰到你们,不方便是不是?”

“都过去了。”肖砚打断他,“喝完咖啡我让寸头给你开个房间,睡醒了明早回你爸那去。”

方明曦顿住,起身的动作还没开始就先结束。

过好久邓扬才沉沉说:“我真的不是……我和她睡,只是意外……砚哥你知道的,后来我也懵了,打电话给你说问你怎么办的时候我真的……”

“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啊?”邓扬还在问。

邓扬的话音戛然止住,哑口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几秒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这个要问你了。”肖砚淡淡道。

肖砚终于出声,嗓音还是那么低沉磁性,方明曦听到他说:“……没有。”

“她怎么那样?!”邓扬愤然,“方明曦到底哪里惹她了?有病吧——”

之后邓扬的追问以及聊起的别的话题,方明曦都没再听。她匆匆起身,离开位置,离开咖啡厅。周娣追在她后面,想叫她,思及隔壁桌还在说话的两人,当即噤声,低头跟出去。

方明曦背对着他们,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邓扬的语气霎时颓了许多,她还是听得出来。

方明曦的步子很快,走了很久,长长的商场行道,地板是白色的,清洁工时不时将客人踩过的痕迹擦除,干净锃亮。

也就是说,事情都是真的。

“明曦……明曦!”

肖砚沉默许久,道:“案子已经判了,入狱的是个男生。唐隔玉当时在不在,她爸有没给钱给男生家属,这点问你爸应该会更清楚。”

周娣小跑,绕过迎面走来的路人,喘着气追上方明曦。

“砚哥?”邓扬催问。

她拽住方明曦的手腕,“你等我一下!”

学校论坛里的帖子,他爸妈闲谈时的态度,很快他就大致知道了些什么。

方明曦停了,站在来往人群里,或许是她面色不对,周围有两三个回头瞥她。

很多事睿子都没跟他说,还是他这次回来以后得知的。

“你没事吧?”周娣担忧地问。

在国外这段时间,他是真的安分了很多。他爸不喜欢他和以前的朋友联系,早在出去前,以前的朋友群、同学群就退了,各种社交账号也都被他爸清空,加上联系不太方便,他顶多隔一个月和睿子通个电话。

摇摇头,方明曦缓慢抒了口气,对周娣说:“刚刚他们说的那些,就当没听到。今天我们没来过这里。”

“我就想问,他们说她害方明曦的妈妈被烧死,是真的假的。”邓扬道。

周娣一愣,不是很懂方明曦的意思,见她一派认真,脸上全无说笑,周娣点了点头,“好。”

“你想说什么?”

方明曦再度提步,周娣生怕她跑了,勾住她的手腕。

邓扬开口:“我回来才听我爸说唐隔玉也被她家里人送出去读书了,我爸还不让我跟她联系,说她不学好……”

“我们现在去哪?”周娣问。

安静了几秒。

走出商场大门,外头迎面扑来的风将方明曦的表情吹得浅淡,那神情,一刹像是恢复到她以往疏冷的状态。

“我在国外没怎么跟朋友联系,就这两天回来听说了点事情。”他顿了顿,似乎有点难以启齿。

不过只是一刹,她垂下眼,敛神平静道:“去吃饭。”

“说。”

晚上九点,安静的公寓响起开门声。

邓扬许是见他一时半会不好说服,哎了两声,“不说这个了。砚哥我问你个事——”

肖砚在玄关换鞋,摁亮客厅灯,进屋没两步,沙发上端坐的方明曦回头朝他看。

肖砚不说话,态度不明。

“怎么不开灯?”他顿了顿,提步过去。

“我现在已经不惹事了……砚哥你就让我在你这待几天,就几天!”

肖砚到柜边倒水,方明曦趿着拖鞋走到他身后。

肖砚道:“他们还不是怕你惹事。”

“怎么和寸头在外磨蹭了这么久?”她挨在他身边。

“我本来就是瑞城人,不回瑞城回哪?他们自己要待在别的地方,他们喜欢他们自己待呗,我不喜欢,反正我不去!”邓扬振振有词。

他说:“有点事。”

“你爸说你现在乖了,我还以为是真的。”肖砚的声音沉和如常,带着一丝不悦,“他准你休假回国,你不好好陪你爸妈,偷偷跑回瑞城来,你有没想过他们会担心?”

“麻烦吗?”

邓扬回来似乎是瞒着他爸爸的,方明曦往咖啡里扔了一块放糖,听见他求肖砚:“砚哥,你别跟我爸说成不?我就这几天假,待几天我就走……”

“还好,没什么大问题。”

如此,没有服务员过来跟她们说话,方明曦和肖砚那桌隔了一道镂空隔板,还有一盆盆栽,周娣被她带得屏气敛息,一点声都不敢发,小心翼翼听他们说话。

她点头,眼睫微垂。

两人一起在柜台点好东西,方明曦先坐下,周娣等东西都齐了,自己用托盘端过去。

肖砚低头,入眼是她的发顶,手背碰了碰她的脸颊,“不舒服?”

方明曦身上的衣服是周娣的,但怕被肖砚认出,又把周娣的帽子戴到自己头上,和她拉开距离一前一后进了咖啡店。

“没有。”方明曦抬头,对他笑了下。

她点开一看,肖砚回了一个字:“嗯。”

触手温度稍凉,他又碰碰她的脸,皱眉:“怎么这么冰?”

又是两分钟,手机震了震。

“刚从外面回来,可能是被风吹的。”她说。

她追问:“和谁在一块,寸头吗?”

肖砚问:“刚刚才回来?”

“你先吃,我在外面有事。”

“嗯。”

等了五六分钟,收到他的回复:

“到哪?”

“回来吃饭吗?你在干嘛呀。”

“和周娣出去吃饭。”

方明曦发了条短信给肖砚:

“吃了什么?”

并非她自恋,也并非她还想被邓扬追求,继续跟他不清不楚地纠缠,她只是乍一见肖砚和邓扬碰面,想知道他们两个人在谈什么,一下子昏了头。

“牛排。”她说,“不过味道不怎么好,下次不想去了。”

难怪邓扬没有打一个电话给她。

肖砚听她话里平静,除了不如平时情绪高昂,状态一切如常。他又倒了杯热水,塞到她手里,“暖一下,我给你热牛奶。”

方明曦抬头看她,这才反应过来,“是了,我这是新换的号码。”

他走进厨房,方明曦在柜边看他。

“你找什么呢?找谁的号码?”周娣怪道,“你这学期新换的号码,是不是有什么联系人没存,告诉我我这可能有……”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视线,肖砚停住,回头看。

她点开手机通话记录,见没有未接来电,皱了皱眉。

她捧着热水杯,站在原地,扬起一个笑。

忽见方明曦掏出手机。

“还要一个白煮蛋。”她说。

周娣想说什么,一时不知从何开口。

肖砚稍站,点头,“好。”

她许久才说:“不知道。”

喝完牛奶吃完鸡蛋,方明曦窝在沙发角落看书,难得投入,没有缠着他说东说西。

周娣用胳膊碰她,“你知道邓扬回来这事儿吗?”

她不说话,客厅显得过分安静。

方明曦掩在墙沿边,盯着里面看。

肖砚莫名不适,朝她伸手。

“……邓扬?”周娣不自觉压低声音,瞪大眼,“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从书里抬头,“怎么?”

肖砚,和——

“上次背到哪了。”他说,“继续。”

两个男人。一个成熟些,一个年轻,满脸都是朝气。

方明曦眨眨眼,将书本翻转给他看,轻笑:“背完啦。新的一节,前面的内容我已经复习过了。”

“看到谁了?”周娣顺着她的目光,找了找,定格在角落盆栽树旁的一桌。

她窝回角落,歪歪靠着软绵的沙发,继续看书。

周娣才发现她们刚刚走到咖啡店的透明墙边,退两步,站在这就不在店里客人的视线范围里。

肖砚忽觉无所事事,房里和餐厅各绕一遍,没有什么事能做。

方明曦的视线直直朝着斜前方咖啡店的玻璃墙。

指针走向十点,方明曦放下书,“我有点饿。”

周娣不明所以,发愣:“怎么了?”

肖砚道:“想吃什么?”

才说一个字,方明曦猛地扯着她往后退了两步。

偶尔看书看得晚他会给她煮夜宵,大多是些面食。今天方明曦不太想吃,想了想道:“吃牛排。去楼下便利店买方便套装,你煎给我吃好不好。”

“怎……”

肖砚皱眉,“冷冻的方便速食不好。”

一边找店吃饭一边聊天,周娣说到兴起,身旁方明曦忽地停住。

“我想吃。”方明曦懒散躺着,揪着头发绕在指上打圈。

两人手勾手去商场,计划去的牛排店客人太多,只好换地方。

他无法,说了声“好”,下楼去买。

无奈之下,周娣只好带她回员工宿舍,找了件自己的干净衣服给她换。

方明曦也有些无聊,穿上外套和他一起出门。

春装薄,不比冬天厚厚一身,湿了看不出来,里头也感觉不到。

晚上有点寒,气温降了些,从楼道口出来,肖砚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掌大,轻而易举就将她的五指攥在掌心。

“我天,我这贱手!”周娣手忙脚乱给她擦。

他轻捏她的手指,感觉温度比以往低,“怎么这么冷?”

方明曦往旁边躲,没能闪开,让周娣小心杯子的话只说了一半,衣服下摆湿了一片。

“今天比较冷吧。”方明曦被风吹得缩了缩脖子,“薄外套还是不挡风。”

“小——”

肖砚还没说话,她忽地瞧见路旁草坪上有稀奇的小虫,一把从他掌中抽了手,拔腿小跑过去。

“那我们去吃牛排,还有……”周娣太兴奋,猛拍了几下桌面,不留神把水杯碰倒。

“你看,这虫子颜色好鲜艳。”她兴致勃勃站在边上瞧,两只手揣进自己兜里。

想想也是,回公寓也是一个人。方明曦点头:“好。”

回头见他慢悠悠地走,她喊他:“你快点呀。”

“那你现在去哪?”周娣瞧她,蓦地兴致勃勃,“跟我去吃饭吧?你刚刚说要回去,他现在有事,你一个人吃不如跟我一起,我们好久没逛街了!”

她嚷嚷着饿,看着却不像没劲的样子。

“不知道。”方明曦看看屏幕,把手机收进口袋,“他好像有事。”

后半段路一直走在他前面,走两步一蹦跶,踢踢石头,踩踩地面陷下去的小坑。前方好像有数不尽有趣的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一下也不曾回头。

周娣见方明曦一句话都没说上,靠过来:“怎么了?”

从便利店买了盒装冷冻牛排,方明曦另拿了几瓶乳饮品,外加一些零散东西,装了一小购物袋。

她没说完,便听见肖砚稍显低沉的声音:“我这边有点事,晚点再打给你。”

原路返回公寓,两人并肩而行。

“喂……”

方明曦和肖砚商量牛排外的辅食,“再拌个凉菜吧,我想吃凉菜。”

电话打了三通,最后一遍终于接了。

“凉菜?”

方明曦嗯了声,皱眉,继续打。

“对。冰箱里有豆芽和花菜,凉拌豆芽或者花菜都行。加点辣,多放香油。”

“没人接?”周娣换衣服,朝她看。

肖砚说:“辣吃多了上火。”

那边“嘟”音响到底,最后断掉。

“可是……”

在周娣实习的诊所帮忙,陀螺一般连轴转到五点半,周娣下班,方明曦正好想起给肖砚打电话。

“砚哥——!”

肖砚在郊区训练场,离傍晚还早,她没吵他,收拾一通出门去找周娣。

方明曦话没说完,前方一道男声横插一杠,就此打断。

方明曦的回笼觉睡到下午三点,迷迷蒙蒙被周娣的电话吵醒,睡意被赶跑,干脆起了床。

“砚哥你回来了?到哪呀,我上去敲门,没人应,在这等半天了,这风……”

“好。”她笑了下,“我等你。”

邓扬边说边靠近,脸上笑容洋溢,却在看清方明曦的瞬间僵住。

“五六点。”

肖砚和方明曦谁都没说话,默契得不合时宜。

方明曦说好,问:“几点回来?”

邓扬滞愣半晌,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来回,“你们……”

“……”每次让她不要闹她总不听,到最后吃苦头的都是她。肖砚揉了揉她的发顶,“那你在家休息。有事打我电话。”

风卷起地上的草叶,四下静得一片死寂。

她点头。

方明曦缓慢地笑了,“啊哦,看来是吃不了牛排了。”

肖砚一刹了解,低眸,声音也放轻:“痛?”

窗户开着,公寓里的气氛却闷滞无比。

原本是打算今天去的,然而……

邓扬自进门后没有说过一句话,肖砚亦是,客厅静悄悄,倒一滴水在地上大概也能听见“滴答”的声音。

前天他们说队里新进了一批训练器材,刚刚开始使用,她来了兴趣便说要跟去参观。

只有方明曦像个没事人,把塑料袋里的东西一一放进冰箱,拿出那两盒牛排的时候,放在手里掂了掂,似是很不舍。

“今天我不跟你们一起去了……”她小声说。

冰箱“啪”地在她手下关上,她趿着拖鞋朝房里走,经过客厅还跟肖砚打招呼:“我先睡了。”

肖砚停下,“怎么?”

客厅只剩两个男人,邓扬的脸色难看到几点,唰白之下透出些许愠怒的青色。

他经过事,被她一把扯住衣角。

“这就是你帮我照顾的人?”邓扬盯着肖砚,生平第一次对他嗤笑。

她进餐厅吃过饭,听肖砚几人说起去训练场的事,顿了顿,待肖砚走进来,她面露戚戚之色。

肖砚说:“我没答应帮你照顾谁。”

洗漱完出去,客厅里果真坐着人,她下意识扯了扯衣襟,想起穿的是有领子的春装,脖颈那些痕迹挡得严实,这才放心。

邓扬腾地一下站起,狠狠一脚踹翻垃圾桶,“砰”地一声,塑料桶身翻倒在地。

肖砚出了房间,方明曦坐起来,慢条斯理穿衣服。

“那你照顾个什么劲?都照顾到你家来了!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好心——”

“起来洗漱,饭要凉了。”他把干净的衣物放在床边,她呢哝应着,不停翻身,勉强算是醒了。

肖砚坐着,岿然不动,脸上神色难辨。

方明曦眯眼趴在枕上,艰难适应乍然刺进窗的亮光。

邓扬大口喘气,瞪着他:“下午我问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是不是跟女人在交往,你告诉我没有,现在这是什么?”

“寸头在客厅。”肖砚见她醒了,进来拉开窗帘,没忘提醒。

肖砚越是沉默,邓扬越是激动:“你说啊?你解释给我听听!”

胡天胡地一晚,房里折腾地乱七八糟,方明曦睡到日上三竿,睁眼时肖砚早已收拾过一通。

“没什么好说的。”肖砚道,“事情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她从来都没想过掩藏。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呵。”

肖砚是知道的,她喜欢,她觉得愉悦,她对他有欲望。

邓扬冷笑几声,突然冲到他面前倾身抓住他的衣领,“我问你,你和她是不是在一起了?”

她一点不羞臊,抱着他,乐得直笑。

他喘着粗气,脖子涨红咆哮:“你说我们不合适让我别为个女人干不该干的事,我傻了一样听你的,结果呢?结果你和她在一起了!骗我爽不爽?我就问你,这样耍我很爽是吧——”

肖砚眸色深沉,在她抬手抱住他脖子的时候,环住她腰身的手臂用力收紧,忍不住哑了声:“满意了?”

肖砚捏住他的手腕,抬眸和他对视,眼里沉沉一片。

方明曦还觉得不够,身体紧贴他,凑到他唇边:“嗯?”

“你要说什么都行,但最好用词注意一点。”

他喉咙动了动。

邓扬的手一下使不上力,被肖砚捏得手腕生疼,红着脸跟他角力,怎么都挣不开。

“回房间然后呢,干什么?”她伸指探进他衣领下。

是了。肖砚一直当他是弟弟照顾,他也知道,这个和他哥情同手足的男人,跟他、跟他那些朋友都是不一样的。

他道:“你把题背完,背完我们就回房间。”

他是真的敬重肖砚,越是这样就越是无法忍受。

肖砚一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人前的她冷淡矜持,只有在他面前,热情大胆,毫无保留。

邓扬还在挣,不妨肖砚一下松了手,他猛地往后摔,踉跄坐在地上。

她抬手,轻轻摸他的喉结。

“行!行!”他爬起来,满脸愤愤,“当我没来过,当我没你这个哥!”

说这话的时候,方明曦趴在他胸膛前,一双眼睛盈盈朝他看。他的薄唇抿着,平常严肃得有些冷淡,他的面庞线条坚毅硬朗,隐忍动情的时候淌下汗,性感又迷人。

肖砚皱眉:“邓扬。”

“我累了。”背完七八页,她扯他的睡衣领口,“我想睡觉。”

邓扬甩手就走,还没走出客厅,方明曦的房门开了。

方明曦都记得,只是起了玩心,进度稍慢。

她站在门边,静静看着他们俩,“吵够了?”

他没法,伸手揽住她,书一会儿翻开一会儿合上,让她一段一段背诵。

邓扬稍停,脚尖一转朝她走。他拽住她手腕,扯得她往前两步。

肖砚拿书敲敲她饱满的额头,让她坐起来好好答。方明曦听话安分了十几分钟,一点点朝他挪,最后倚进他怀里。

“你跟他怎么回事?”邓扬质问她,“你喜欢他?啊?”

她眨了下眼,瞥他,想了想咧嘴:“……那还是摸重点吧!”

方明曦知道甩不开他的手,没挣扎,反倒有几分自如。她淡淡道:“喜欢啊,怎么。”

肖砚不用护肤品,她是知道的。他只接后面那句话,“那以后我摸轻点?”

平静的几个字犹如投下的炸弹,邓扬本就不平的气息起伏更加剧烈。

“手怎么这么糙,护肤品没用吗?”她皱着眉研究,“难怪每次摸我都摸得那么疼。”

“你喜欢他?你才见过他几次你就喜欢他,你喜欢什么……”

“你这样得问到……”

他扯得方明曦来回晃,肖砚看不过去,挡开他。

“我很认真啊。”她看都没看他,注意力全在他长茧的手上。

邓扬失去对她手腕的桎梏,看着挡在眼前的肖砚冷笑,“你不是说你没有女朋友吗,现在又是干什么?在我面前秀什么?”

“认真一点。”

“你冷静一点。”

她玩着他另一只手,掰着他的手指无聊搓弄。

“我不用冷静!”邓扬大吼一声,忽地犯起倔劲,越过肖砚拉扯方明曦。

问了几个问题,肖砚低头睇她:“……”

霎时混乱。

她一开始正襟危坐很有几分认真专注,答着答着,躺下枕在他腿上。

肖砚下手不禁用了力,不想邓扬死死拽着方明曦,被推开的刹那,一个拽一个,两人一道撞上酒柜。

入夜,洗漱过后,方明曦和肖砚都没睡。客厅的灯亮堂开着,肖砚手里拿着她的书,随手一页页翻,挑重点考她。

酒柜最上格的两架高脚杯叮当碰撞发出脆响,重心不稳,“哗啷——”摇晃几声,朝着方明曦和邓扬的头顶歪倒砸下。

没有了其他人打扰,两人相处的日子静谧且安详。

肖砚眼一凛,下意识伸手去拽——

方明曦对别人偶尔调侃的眼神或是话语,都没甚反应,唯独寸头每回给她炖汤端到面前,大喇喇说“给你补补”的时候,她总禁不住脸上发烫。

猛地一下,扯开了邓扬。

不过每次回公寓,他都会额外给方明曦炖汤,什么银耳红枣、党参乌鸡、八珍老鸭汤,变着法地炖。

邓扬被肖砚拉开,就听玻璃碎裂的声音,响彻客厅。

寸头夹在中间登时尴尬起来,两次差点撞见他们亲热之后,识趣地不再打扰他们,一改往常如影随形跟在肖砚身后的状态,每周多半时间都在训练场里的宿舍住。

好在方明曦眼尖,反应迅速往旁边躲,避了开。

方明曦和肖砚的事被队里其他人知晓,久了大家也就适应,对他们举止间不经意流露出的亲昵慢慢习以为常。

玻璃渣飞溅,她摔坐在地上,手掌摁到碎片,在掌心扎出尖尖的小伤口。

闲适时间过得飞快,转眼进入四月,春意漫遍大地,距离夏天还有好长一段缠绵梅雨。

肖砚一愣。

他站了半晌,最终还是回到客厅,没有推开阳台门。

他过去,蹲在方明曦身边,拿起她的手检查伤处。她抬眸静静看了看他,复又低下。

肖砚安静站在门边,里面的两个人没发现他,声音从门缝一字不漏传入他耳中。

邓扬也愣了一会儿,见她受伤想上前,瞥见蹲在她旁边的肖砚,心里又升起一团怒火。

肖队是同情多一点还是感情多一点,方明曦是感激依赖多一点还是喜欢多一点,怕是他们自己都分不清。

邓扬甩手走人,将门摔得嘭响。

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

肖砚给方明曦拿来医药箱,还没处理伤口,被那一声震得耳颤。

郭刀叹了口气,默默抽烟。

“你还是去追他吧。”

或许是年少出来打拼见过的世事人情多,又或许是旁观者清,虽然感情一事他经验并不丰富,每一句话却都说到了点子上。

“先处理你的……”

寸头一番话,针针见血。

“我没事。”方明曦朝门的方向瞥了眼,“他这样跑出去,万一出什么事可就来不及了。”

“不只是砚哥。”寸头叹了声气,“还有方明曦,好歹现在算是朋友,我也不希望她过不好。她从小缺少父爱,这种一旦遇上年长的人贴心照顾,什么抵抗能力都没了。砚哥先是帮了她几次,又在她最难最苦的时候伸出援手,她有没有晕头,搞不搞得清自己心里想什么,我觉得也悬。”

肖砚犹豫,抿了抿唇。

郭刀想了会儿,说:“管它呢,人俩现在好好在一起,你没事想那些干什么?”

她从他手里拿过镊子,夹出刺进手心的玻璃碴,唇边轻勾,“我自己能行。你别忘了我是学什么的,这点小伤口……”

“我是觉得吧,从一开始的责任,到后来的同情,这事儿砚哥自己能不能分得清,很悬。”

肖砚心里似是挣扎一番,到底还是担心邓扬冲出去,会冲动干出傻事。

寸头说:“一直以来因为邓扬的缘故,方明曦挨了不少欺负,整天被邓扬那帮朋友找麻烦,砚哥不能不管邓扬,自然也就不能不管方明曦。后来她家里的事,砚哥帮了不少忙……”

“那我先去找他,我很快就回来。”

“我跟着砚哥这么久,我当然希望他好。”

方明曦若有似无地“嗯”了声,没抬眼。

“我不是觉得砚哥哪里不好,或者说方明曦哪里不好,只是他们两个这事——”寸头欲言又止。

肖砚摸摸她的头,着急冲出去,外套也没拿。

郭刀说:“人家两个都没担心,你瞎操什么心。”

方明曦坐在满地碎玻璃碴边,安安静静给自己处理扎破的手掌。

他们在聊他和方明曦的事。

消过毒以后擦上药水,用纱布稍微缠了两圈将伤口包紧,她收好药箱,去阳台取扫把,扫干净地上的玻璃。

肖砚收拾好碗筷,从厨房出来,见寸头和郭刀在阳台说话,本想进去,门缝里传出他俩说话的声音。

做完这些,环顾一圈空荡荡的客厅,方明曦坐到沙发上。

晚上吃完饭,众人在肖砚公寓留了会儿。

纱布渗出一点点血,红殷殷的。

好说歹说,寸头确定自己没给她带来不适,这才安心。

她抬指在那红点上戳了下,“……也没有那么疼嘛。”

“没有。”肖砚打消他的担心,“别多想。”

邓扬没有出事,肖砚在路上找到他,送到酒店待了一晚上,第二天买车票送回他爸那儿。

寸头担心她尴尬,特地找肖砚问:“该不会是被我看见不好意思,所以才躲我们?”

方明曦独自在公寓睡了一晚,第二天肖砚回来,少见的精神不济,下巴上冒了点青青的胡茬。

被寸头撞破第二天,郭刀几人来公寓吃饭,正巧方明曦和周娣有约,便没同他们一起,下午就拎着个包出门。

他张口便问她的伤:“疼吗?”

不过这是他们俩的私事,旁人不好说什么。

方明曦倒是没在意,随口说了句:“昨晚包扎过了。”饶有兴趣地摸他的胡茬玩。

寸头知道,很快郭刀几人也知晓,方明曦和肖砚的事让他们着实惊讶,私下里聊了一通。

肖砚很疲惫,抱着她坐在沙发上,许久未言。

“嗯。”肖砚表情淡淡,“就是这样。”

像是一个插曲,来得快去得也快,消散之后了无痕迹。

“砚哥……你……”

公寓里的生活平静如常,方明曦还是每天看书备考,偶尔出门和周娣吃个饭逛逛街。

寸头还愣着,眼神从走进浴室的方明曦身上,挪到肖砚一本正经的脸上。

肖砚回来的次数比以前频繁,以往有事还会留在队里过夜,邓扬走后,基本每天都会回公寓来,不管多晚。

方明曦迷蒙点头去了,他转头重新看门外,“什么事?”

只是方明曦收了玩心,不再缠着他要他帮她背书、背考点,每天早睡早起作息规律,在白天八个小时里,将效率发挥到最大,准时完成自己给自己定下的复习任务,天一黑就看看电视,散步解闷。

扭头见她睡衣领子不整,脖颈和锁骨上痕迹深重,他皱了下眉:“先去洗漱。”

说不出来有哪些东西变了,但肖砚能感觉得到。

肖砚倒是清醒,只是瞒不瞒对他来说都一样,先前只不过因为她想玩所以陪着玩。

她以前很缠他,喝个水都要他喂,明明坐在沙发上也要倚进他怀里,攥着他的手指能玩上半天。现在不了,更多的是闷头看书。

“你……们……”寸头反应不过来。

那天买的两盒牛排,肖砚想起来要给她做,翻翻冰箱却没找到。

“……怎么这么早?”她略带抱怨地呢哝,声音微沙,眼睛朝门口看过来,睁都睁不开。

方明曦满不在乎告诉他:“买的时候没注意,我一检查发现保质期过了,就顺手跟垃圾袋一起扔了。”

方明曦脚下踉跄,头晕眼花站不稳。

心里有点堵,肖砚说不出来,没有地方宣泄,也没有什么能说的。

肖砚围着一条浴巾,寸头嘴里“砚哥”两个字还没说完,就见肖砚身后出现一个人影。

她还是一样,和寸头说说笑笑,郭刀煮菜的时候在旁边提前偷吃,晚上只有他们两人,她也是一样的热情,一样的毫无保留。

一开门寸头傻了。

可他觉得不够。

客厅里没人,敲方明曦房门喊她吃东西没人应,寸头只好来敲肖砚的门。

她的表情让人觉得摸不到碰不着,随时都有可能不见。于是他更加用力,更加彻底,每一次都折腾到她哭。

肖砚这一折腾就折腾了她大半晚,后果就是宿醉的寸头醒了半天,一向早起的肖砚才刚洗漱完。

她总是一边哭,细白长腿一边缠着他的腰,手臂攀在他背上,指甲用力掐进他的肉里。

“不能看?”她笑嘻嘻,视线缓缓移到他脸上,“你兄弟它好凶喔。”

每当这时候,他才有一点真实感。

“看什么。”他声音沉了几分。

时间离暑假越近,肖砚越烦躁。

方明曦眸光向下,饶有兴趣。

寸头看出他的不对劲,问过好多遍,他只说:“没事,没睡好。”

肖砚眸光沉沉,赤足踩着水走到她面前,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没睡好的次数多了,寸头甚至考虑要不要给他买点助眠的药。

她大喇喇看着肖砚,目光丝毫不加以遮掩,从上到下将他打量了个遍,经过中间时,噙着笑停顿许久。

就这么磕磕绊绊到了夏天,又是一个毕业季来临,周娣等实习学生回校拿毕业证书,准备许久的方明曦则踏入考场。

方明曦倚着门框站,手里拿着瓶新的沐浴乳,“你那瓶快用完了,前两天我和寸头到超市买回来的,还没来得及拿进来。”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肖砚在外等候多时。

澡洗到一半,浴室门被敲响,“叩叩”两声,虚掩的门从外推开。

方明曦一身轻松地上车,考试才刚结束,她就一副卸下重担的模样。

他进了自个卧室,衣裤褪下扔在浴室门口,拧开龙头冲澡。

肖砚问:“有把握?”

方明曦悠哉迈步回房说是换睡衣,肖砚没拦她。

“嗯。”她点头,降下车窗。

一回公寓,醉得不省人事的寸头就被扔回房里,沾上床倒头就睡,打雷也叫不醒。

见状肖砚把空调温度开低,“关上。”又说,“等结果之前,需不需要准备什么。”

寸头过生日,难免多喝了点。肖砚几人搭配,让没喝酒的送那些喝醉的回去,挨个解决完,才把寸头弄上车。

方明曦道:“没什么要准备的,过两天去和房东交接,旧的那些家具本身也不是我们的,只有我妈的一些东西带上就是。不多,到时候开学,塞进行李箱里应该能装得下。”

大掌狠狠捏了捏,他灼热气息喷洒在她耳际,咬牙:“回去再收拾你。”

肖砚颔首,还没说话,她歪头靠着坐垫背椅,闭眼,“我睡一会儿,太累了。”

肖砚此时拿她没办法,只得尽着她嚣张。

“……好。”他瞥她,对于学校的填报问题,仍旧没能问出口。

虬结肌肉之下,强龙蓄势待发,可惜受困,即使她这汪深海近在眼前,也不得遨游驰骋。

各地学校放假,学生们开始闲适的暑假生活。

“你自己说你来买。”她挑眉,瞧他的笑话。

方明曦过得也很开心,虽没四处玩,每天睡到自然醒,无事担心,日子倒也轻松。

他在她脖颈上咬了一口,声音粗哑:“这会倒是不备着套了?”

只是肖砚总是看着她,好多次,看着她不发一言,不知在想什么。

方明曦背抵在墙上,两手勾着他脖子,笑意止都止不住。

她若是挑起眉头问:“怎么?”

场合不对,时机也不对,肖砚只能紧急刹车。

他便会答:“没事。”

一帮人在包厢里喝得脸红脖子粗,方明曦在走廊尽头洗手间最内侧的隔间里,差点被肖砚就地正法,挂在他身上乐得直笑。

他欲言又止,似乎在等她说什么。可当她主动开口和他说话,他又总是显得有些抗拒。

素了二十多天,肖砚火气有点旺

方明曦知道他在抗拒什么。

寸头过生日前他回来,忙的事情大概告一段落,没再整日出门奔忙。

收到录取通知的那天肖砚不在公寓,她把衣服和随身用品收进新买的行李箱拎到周娣那儿,等她再回公寓,肖砚便在客厅等她。

因为垃圾袋的事情,方明曦安分了一阵子,主要是肖砚太忙,时常离开瑞城,二十多天里出去四五次,一去就是两三天。

方明曦告诉他:“我拿到录取通知了。”

方明曦把垃圾袋拎到门边,和厨房、客厅几个换下来的袋子放在一块,松了口气。

像很久之前告诉她自己得到奖学金那次一样,她笑得眉眼弯弯。

肖砚出门办事没留神,她回房以后也忘了,要不是看寸头要进去收拾垃圾,她还没想起这茬。

她说:“我报了班导给我推荐的学校,不在首都。”

前一晚用过的四个套子扔在里面。

肖砚沉默许久,喉头动了动:“那……等总队安顿好,不忙的时候我来看你,每周有两天假,我……”

只是……

“不用了。”她笑着看他,“你懂我的意思,你懂的,肖砚。”

这个垃圾桶昨天刚换袋,里面空落落没什么东西,不是很脏。

她向前,抱着他靠近他怀里,声音轻轻,“我很喜欢你。可是好像还是不太合适,我试过了。”

玄关处传来关门的声音,方明曦立刻奔进肖砚房里,把垃圾袋系好拎出来。

肖砚没有像往常一样抱她,仓皇转身欲走,“我去给你煮宵夜……”

寸头见她急着用一架,只好点头,去卫生间洗过手就出门。

她拉住他,将他的腰抱得死紧。

“我来收拾,等会儿还要下去买菜,顺便一起扔就好。”她说。

“那所学校很好,老师、同学、学校资源全都很好,我们班导的校友在那里,我能学到好多东西,以后会成为一个很优秀的护士……”

“垃圾……”

她一字一句说给他听,昂头问他:“你会替我高兴的,对不对。”

“就现在吧,来不及了,洗衣机里还有衣服要晒。”

肖砚僵着身子站在那。

“你这么一惊一乍的,吓死我了。”寸头呼了口气,又道,“那不然等我拎了垃圾下去……”

方明曦眼里红了一些,她笑说:“你知道的吧,那天你跟邓扬在咖啡厅见面,我也在,我都听到了。你这么聪明早就猜得到,你一定清楚我其实知道你们见过面了。”

方明曦面上闪过尴尬,连忙从阳台走进来道:“衣架子不够用了,你能不能帮我去楼下商店买两把新的?”

不然那天买牛排被邓扬撞见,她不会笑,不会是那个反应。

“怎么了?”寸头被她突然一声吓了一跳。

“你有不能放下的东西,我也有。”方明曦吸了吸鼻子,将酸涩堵回去。

她愣了下,想起什么:“等等——”

肖砚放不下对邓扬他哥的愧疚和感激,这是他永远的包袱。

方明曦弯唇轻笑,还没调侃他好养活,就见他脚下一转,朝肖砚的房间走去。

而邓扬是她母亲死于火灾的导火索,尽管她也有责任,但她心里过不去这道坎。不管和谁在一起、不和谁在一起,她跟邓扬永远都不会有可能。

“都行!我不挑,你看着办。”寸头大方应着,手里麻溜收拾了客厅的垃圾桶,扎好口放到一边。

那一天酒杯倒下,肖砚选择拉开邓扬,在他心里,邓扬始终比她重要。

方明曦端这个脸盆,一件件往阳台上晒衣服,和寸头商量起晚上的菜单:“弄一个红烧排骨,炒一个香干肉丝和莴苣炒肉,煮个豆腐青口贝汤,怎么样?”

“……亲我一下好不好。”她说。

搬进公寓的第十三天,肖砚出门办事,难得没带寸头。

肖砚不动。

不过走多了夜路难免要湿鞋。

她眼红,喉咙哽了一下,“以后就没机会了。”

其实告诉他们也没什么,只是那种感觉令刺激翻倍,一时舍不下。每一次掐算着寸头买东西回来还剩多少时间,一边担心被撞破,一边被肖砚压在门板上,方明曦愉悦得每一寸神经都在颤栗。

他还是没反应。

在多了个电灯泡的情况下,方明曦和肖砚只得收敛,亲吻、拥抱、各种身体接触,甚至亲热,都只能背着寸头悄悄摸摸地来。

方明曦缓缓松手,还没从他怀里退开,他忽地将她箍进怀里,亲吻比所有时候来得都更激烈凶猛。

寸头粗神经大大咧咧,对她搬来借住这件事不觉得奇怪,还觉得理所当然。肖砚和他几乎是每天都在一块,即使偶尔得空从训练场回来住,他必定也跟着。

从客厅到卧室,从沙发到床上,灼灼烈火整夜烧彻。

九月就得离开瑞城去新学校报道,至多不超过半年,她理好要用的物品,随她一起进了肖砚的公寓。

他不要命似得狠狠入她,她哭得哑了声,在他背上抓出指痕。

考虑两天,方明曦还是搬进了肖砚的公寓。宿舍里的东西彻底清空,有些被方明曦带回租住的老房子里放置。老房子的租期到暑假才结束,她在空落的屋子里坐了很久,屋里还是那样,只是人却不在。

最后肖砚给她擦干净,全身上下,包括脸上乱七八糟的眼泪。

肖砚和她说过这个问题,早在前几天就提过让她搬到公寓备考,她在考虑。

方明曦抱他,在他怀里声音发闷。她说:“你不要开口留我,你一叫我的名字,我什么都扛不住了。”

方明曦说不用,让她宽心:“没事,我有地方住。”

“我从这里走出去,你就当没有看见……好不好。”

“那你住哪啊?”周娣问,“要我帮你找房子么?”

肖砚任她抱了很久很久,才轻轻环住她的腰。

“有什么不高兴的,又不睡她们的床……”周娣嘴上嘀咕,心里也知道她说的对。宿舍公用,随便带人回去,舍友有谴责的权利。

“……好。”

方明曦想都没想拒绝:“我住进去,你同事要不高兴的。我又不在这上班,没有住你们宿舍的道理,还是别,省得吵架。”

大三毕业这年的暑假,方明曦离开瑞城。同年九月,进入新校园就读。

她实习的这个诊所给护士们租了员工宿舍,不住宿舍的每月另算房屋补贴,她本来是住在学校,但每天两头跑耗费时间,干脆搬了出来。

校门两侧主干道上种满了茉莉。

周娣提议:“要不你搬来跟我住?”

她拉着一只笨重行李箱,从此,踏上飘满花香的坦途。

“有什么好怕的。”

2017年秋末,连绵多雨的季节,申城笼罩在一片阴蒙之下,空气仿佛都是湿腻的。

周娣见她不想谈,识趣地不再聊,换了个话题:“对了,我们这一届的几乎都搬出宿舍了吧,宿舍楼那两层都是空的,晚上你一个人不怕啊?”

作为商圈中心的泰隆广场,地标性的建筑高耸直立,指引着四周络绎不绝的车流。

“我再想想,到那个时候再说。”她搪塞过去。

广场一层西南角的咖啡厅大门被推开,一男一女先后走出,身后是弯腰送客的服务生,没有嗓音吓人的“谢谢光临”,优良严谨的服务态度比热切言语更好地展现出了水准。

方明曦听在耳里,没吱声。关于华药和申医的事,在决定之前她暂时不打算对周娣说,周娣比她更不会做选择,说了也只是多听一通咋呼。

长发女人笑意浅浅等在路旁,一身大方雅致的淡色裙装,衬得艳若三春的面庞更显娇旎。

“这事儿可不好拖,要认真谈,还是怎么处理,你得早想清楚……”

西装男人取了车,开到她面前,极绅士地下车给她开副驾驶座车门。

“先走一步看一步。”

从泰隆广场旁的大路开出去,很快,潜进立交桥上的车流之中。

“那你考上不是要离开这,甭管你去哪读吧,反正是不会待在瑞城了,到时候你跟他怎么说?他在这瑞城,难不成异地恋?”

一边开车,男人说起刚才的下午茶:“他们家的咖啡烘焙方式别有特色,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方明曦淡笑:“什么该怎么样,不就考完试去读书,我的打算你一早不是就知道。”

“挺喜欢的。”副驾驶座上声音轻柔,潺潺如春溪,入耳就先令人喜了三分。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周娣问,“考试的事,还有那个姓肖的。你有没划算过以后该怎样?”

“上次张师兄说你喜欢喝蓝山?”

又一个暖意融融的好天气,好不容易从繁忙里抽出身,周娣和方明曦在诊所二楼的小隔间里,一人一杯奶茶,边喝边聊打发休息时间。

“对。”

忙里偷闲的空暇时间,周娣偶尔会问起方明曦的感情问题。

“那下次我们可以试试蓝山……”

不过不是诊所的护士,怎么说也不能直接上手,只帮着做些测量体温的简单工作。

一问一答,车内气氛轻松,男人偶有妙语,逗得长发女人笑声不止。

周娣的实习生活忙碌又慌乱,方明曦重心放在备考一事上,抽空也去了几次周娣实习的诊所。她是护理系的学生,周娣会的她都会,还不一定有她懂的多,病人太多忙不过来的时候,她会帮着搭把手。

“到了。”半个多钟头后,车在一处小商场外停下,男人往外看了眼,调侃,“你说三点到辛湖路有事,看看,时间准吗。”

这天晚上,足足一夜,她听够了他的“脏话”。

女人挺配合地看了看时间,14点58分,差两分钟。

方明曦还没反应过来,人“腾”地一下被他抱起。

她弯唇道:“论准时,没有谁比得过我们大律师。”

肖砚顿了顿,方明曦还在嘚瑟不知收敛,他突然把手里抹布一扔。

男人说笑两句,她道别下车,路旁的车直至她身影消失不见才重新驶动。

“肖队长这么正经,讲句脏话我听一下。”她挑眉,“我听听凶不凶。”

进了商场,在露天花坛稍站两分钟,等的人来了。

他不理她,方明曦也不气馁。她摸够肌肉,手向下探,沿着裤腰和皮肤间隙缝继续往下。肖砚抓住她的手,“还玩?”

“明曦——”

退役后他组建救援队,以同样严苛的标准要求自己,没有一时松懈,这身腱子肉就一直保持到现在。

刚做完美容的姚玥风风火火赶来,步伐快但并不粗鲁,清丽眉眼盈然笑开,任谁也难心生不喜。

肖砚哪知道什么人鱼不人鱼,在部队时训练量大,再麻杆的人进去都能成个铁汉子,更何况他体格本就强健。

“你迟到了。”方明曦挑了挑眉,唇边挂着笑,分明没有责怪的意思。她一身秋裙颜色清淡,然而五官娇艳,妆再淡再薄还是难掩媚意。

他不做声,她的手指便从他衣摆下伸进去。摸着他腹上结实纹路,她忽地好奇:“这个就是人鱼线?”

旁边几个经过的人,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几眼。

“讲句我听听啊?”她笑。

姚玥解释:“我本来以为可以快一点做完的,谁知道给我洗脸的那个美容师有事磨蹭了一会儿……不说这个,我车在楼下停车场,走吧我们。”

肖砚知道她起了玩心,专注手里的事,不理会她。

方明曦被她挽着胳膊,乘电梯到负一层。

她不松手,笑吟吟道:“听说你从来不讲脏话?”

陪姚玥取了车,开出停车场,短暂昏暗的光线恢复明亮。

“别闹。”他道,“去客厅待着。”

“你和律师所的那个人去吃饭了?”姚玥边开车边问。

方明曦绕到他背后,靠上去,从后环住他的腰。

方明曦说:“没。只是喝下午茶。”

见她回来,肖砚只抬了抬眸。

“坐他的车过来的?”

这是他收拾碗筷后擦的第三遍,抹布也过了三遍水,桌面锃亮别提有多干净。

“嗯。”

他俩走了,方明曦趿着拖鞋回餐厅,肖砚身躯高大,分明不是温存小意的类型,却干起了和外形不符的事,默然站在餐桌边擦桌子。

“人怎么样?”

晚饭吃完,寸头去郭刀家,临走时提出要送方明曦一程,被她借口“等会让肖队送”,搪塞过去。

“还不错。”

两个人你呛我我呛你,咋呼闹腾,还是肖砚一个斜眼扫来,他们才消停。

姚玥听她这平淡的语气,朝她瞥去一眼,“又不喜欢?”

一句挑衅,郭刀差点把筷子戳进寸头眼里。

“谈不上喜不喜欢。”方明曦说,“他人还是挺好的。”

“这还用问,当然是我们砚哥了!”寸头挑眉,又笑话郭刀,“你看,都是男人,我们砚哥就比郭刀强得多吧。”

“行吧。”姚玥耸肩,“反正也不是非得要男人才能过活,你这样挺好的。”

郭刀愤愤要张口,方明曦倒是饶有兴趣问:“那谁是最不爱说脏话的?”

方明曦笑话她:“你上次看上那个来探望病人的家属时可没这么豁达。”

寸头撇嘴,朝方明曦那边靠了点,笑嘻嘻说:“我跟你说,我们队里就郭刀最喜欢说脏话,你要是不在这他一张嘴能把房顶骂穿!”

“那不情况不一样么。”姚玥哪会害臊,啧了声感叹,“你一提我就想起来,那个男的长得真俊,斯斯文文戴副眼镜,可惜了可惜……”

郭刀搭腔:“听到没有!”

没追到的都可惜。方明曦懒得陪她馋男人,笑而不言。

肖砚淡淡瞥寸头:“吃饭的时候少说两句。”

一路闲谈,不多时开到目的地。

方明曦在旁执着筷子笑。

姚玥是陪方明曦来见店铺老板的,坐下说了会儿话,该说的说完,十几分钟就走人。

郭刀看看方明曦,还想骂的脏话一时不好出口,只能咽下肚。

重新系好安全带,车开动,姚玥说:“他租下这半年生意还挺好,之前我来吃过一次,他这茶餐厅菜品味道不错。”

“嘿你这人,说不赢怎么骂脏话呢?”寸头拿腔拿调故意气他,睨了方明曦一眼,“这还有女生在,郭刀你讲话注意点。”

方明曦嗯了声。

“去你的!”郭刀被寸头臊得一张脸黑里泛红,骂他,“你干的傻事儿少吗?哪天我一一数给你听!”

“当初买下的时候,谁知道这一块会这么热闹。”姚玥摇头感叹,冲她笑,“还是你聪明,先下了手。”

几天没见,饭桌上很热闹。寸头说个不停,队里哪个都没放过,所有人的糗事都被他拿出来当笑料说。

“我看你挺闲的,顺道去富林路也看看吧。”方明曦说。

暂时结束话题,两人拎着酱油进屋。

“你真把我当司机使唤?”姚玥假意抱怨,方向拐得却一点都不犹豫。

她愣着出神,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

棕林路这里一家茶餐厅,富林路上还有一家做川菜的餐厅,两间不小的店面都是方明曦的。生意不是她在做,她只按时收租,什么都不用,租金稳定。

“总队在……”方明曦没说完。想也知道,他这样说,那么队伍中心自然是在首都。

去过富林路再回来,回程路上姚玥调侃:“还有没哪要去的,本司机一并给你载去呗?”

“这边是分队,第三支。”

方明曦笑,“还不往医院开,迟到你等着挨护士长的骂吧。”

“回去?”

“来得及来得及。”姚玥不着急。她俩今天一道值晚班,才有时间大下午在这街上晃。忽地想起什么,问:“对了,临庄新区那边……?”

他默了默,说:“下半年瑞城的队伍成型后,我和寸头就会回去。”

方明曦道:“前天和张学长见面,聊天的时候听他说了,临庄新区要开发的事情是真的,他是起草合同的律师团之一,正在跟进项目。”

她扭头,“为什么?”

“那就是说临庄那边的店铺和房子可以买?”

肖砚道:“我建议你选首都华药。”

“房子倒没必要,店铺可以买一两个。不过从开发到彻底运转起来,要像棕林路和富林路那两处一样,估计还要个两三年。”

“还没决定,在考虑。”

“两三年就两三年,眨眼就过了。”姚玥说,“那我准备准备,改天咱们去临庄新区看看?”

“选好了么?”

方明曦说行。这一通聊下来,有点乏,她闭上眼:“我睡一会,到了叫我。”

“有三所备选。”方明曦把之前和班导说的复述了一遍。

“好。”姚玥把车里温度调高,将她的椅背放下去一些。

“你预备考哪所?”肖砚问。

车静静往医院开,方明曦阖目休息,没人说话,姚玥安静下来。到红绿灯口,等候时无聊,姚玥侧头打量方明曦,不禁看得久了些。

两人到便利店买了东西回来,上楼时,方明曦和他说起本科学校的事。

除了棕林路和富林路上的两处店面,方明曦还有一层写字楼,虽然不在商圈中心,但也值不少钱,现在租给创业的团队做办公室,在申城这么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光是租金就比她们每月工资高出不知道多少倍。

东西齐全唯独酱油不够,菜炒到一半酱油用完,方明曦闲在一边,自告奋勇跑腿。肖砚不放心,没言语,她在玄关换鞋的时候,他也默默走到门边。

更别提方明曦还有两套房产,一套两室一套是单间的公寓,前者她自己住,后者出租,外加一辆中等代步车。

晚饭在公寓里吃,寸头等人都到齐,买了几购物袋食材,由郭刀掌勺。

申城有钱人多,有钱的姑娘遍地都是,家里给准备好一切,二十六岁有房有车不算什么。方明曦这些,在出身优渥的人眼里不值一提。

方明曦窝在宿舍看了一天的书,四点钟的时候他开车到校门外,接她去吃饭。

但最开始,她什么都没有。

肖砚离开瑞城四天,第五天下午才回来。

五年前姚玥和方明曦认识,那时候方明曦只是一个从专科学校考上来的普通学生,穿长裤,衣着简单,唯一不普通的只有那张脸。

走到门边,她停住脚,回身微微鞠了个躬:“谢谢老师,我会好好考虑。”

一开始姚玥有点看不起她,高考直考一本大学和专升本不一样,毕竟许多人存在学历鄙视心理,姚玥也不能免俗。

方明曦抿抿唇,点头。

后来相处久了慢慢改观,发现这个人没有哪点不如他们,智商不比他们低,努力不比他们少,一样勤奋,一样有拼劲。

他也是惜才,又是自己的学生,师生情谊在自然盼她好。

甚至胆大得有些吓人。

“这样吧。”班导给她时间,“你先回去想想,离考试还有时间,想好了给我答复。”

学校里的同学,相熟的和方明曦关系都不错,她走到哪里都能和别人打成一片,不论院系,就连临近学校也有她认识的人,那些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们,比如外联部的人,组织活动就常带上她,毕业后也时常来往。

此时班导这样说,她不免有些动摇。

姚玥和方明曦走得近,得知方明曦跟着从事金融行业的已毕业学长买股票时,姚玥很是惊讶。

方明曦好半天才回神。考申医虽然不容易,但和考华药也差不太多,她选华药是因为在招生名额上,华药更宽泛些,把握更大。

方明曦没跟人提过家里,但姚玥知道她有一点小积蓄,就靠着那点钱,一次、两次、三次,在股市里滚出一笔本金。

方明曦没插话,班导继续说:“他现在是申医的系主任,也是申城医药大学附属医院的主任医生,如果你想考申医,我可以把你引荐给他,只要分数线过了,名额一定有。”

进入申医的第二年,方明曦从炒股挣来的钱里拿出三分之二,买了个店铺。姚玥当时觉得她抽风,偏僻的郊区,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钱等于打水漂。

“如果你对华药有把握,那么其实申医也不难。”班导顿了下,说,“我有个关系不错的校友,当年和我一起读的都不是太好的大学,我们那一届毕业了几乎全都出来工作,只有他一个人继续深造,考去了申城,几十年下来一步一步在申城扎了根。”

谁知道后来那一块开发,一整片都热闹起来,周围商铺价位跟着水涨船高。

她默了默,点头。

方明曦的店铺、写字楼还有房和车,就是这么来的。

“你担心考不上?”

这其中,有些人纯粹是欣赏她所以愿意提携她给予她帮助,有些是对她有好感的追求者,律师、医生、金融从业者以及很多其他行业认识,统统被她利益最大化。

“我知道。”方明曦哪里会不晓得,“可是……”

和方明曦认识五年,姚玥深刻了解到她的聪明。和她打交道的男人纵然多,但没有哪个逾矩过火,今天可以和你共进晚餐,明天可以是他的酒会女伴。一切发乎情止乎礼,你绅士,我淑女,有来有往,分寸尽在她掌握。

班导说:“申医这些年发展得很不错,华东地区数一数二的学校,师资和人才储备都不比首都那些差。”

美貌是她最大的武器,而方明曦运用地得心应手。

申城医药大学地处申城,放眼全国,算起来比华药还要好些,当然,招生名额卡得更紧,如此也就更难考。

思绪飘得有点远,姚玥回神,在路灯变绿后踩下油门。

方明曦一愣。

她们的位置离申医附属医院不远,车开进车库,离晚班开始还有二十分钟。

“其实——”半晌,班导清了清嗓说,“申城医药大学,你有没有兴趣?”

姚玥叫醒方明曦,上楼到岗,换好衣服后还没到换班的点,她俩待在护士站休息室里,一人冲了杯咖啡。

方明曦点头后,办公室里沉默下来。

“明曦——”有同事探头进来。

“有。”

方明曦应声:“我在。”

“你有把握吗?”班导问。

“刚刚主任来过,护士长有事跟着去开会了,晚上值班让你盯着点。”

越好竞争就越大,意味着更加难考。

“晚上护士长不在?”

“首都华药啊……”班导琢磨起来,“确实是不错的学校,在华北地区也是排的上号的。”

“应该是。”

华药其实不是最好的,尤其在首都那个地界,但专升本有限制,“211”、“985”一类高校不开放专升本招生,能报考的只有普通一本。

“好。”她点头表示明白,“我知道了。”

方明曦想了想,说:“首都华药医学院。”

姚玥在旁看着,悠哉喝咖啡:“能者多劳。”

班导点头,“这几所确实不错。说实话,你在我们学校算是浪费了,如果能考本科继续读,毕业以后阻力也会少一点。”他问,“这几所学校,你最想考哪所?”

“你也劳一劳行吗?”方明曦啐她,翻了个白眼。

方明曦报了几所学校名称。

到换班时候,都收了笑意,工作时方明曦比较严肃,医院本身就忙,更没时间嘻嘻哈哈。

“哪些?”班导问,“说来我听一下。”

包括姚玥和方明曦在内,晚上有好些个护士值班。除非突发情况,人手通常都是够的。

“想了,我拟选了几个学校。”

忙活到半夜,方明曦整理完病历,廊上突然吵闹起来。

“学校选好了么?本科你打算读哪里,想好了么?”

门诊科的护士和护工推着一床病人从电梯出来,看样子应该是刚刚做完手术。

方明曦也不知道怎么说,只好答:“我想认真考。”

方明曦当即迎上去。

“关于专升本考试,你有什么想法?”班导开门见山,对她是一贯温和的语气。

推床上躺着一个体格健硕的男人,后面还有几个同样皮肤黝黑的同身量男人跟在后头,身上是统一的制服式服装,不知从哪来,风尘仆仆。

周三,午后天清云淡,春日气温回暖,方明曦被班导叫到办公室。

她瞥了他们一眼,顾不上太多,回头指挥晚班护士,“67床还有空位,推进去——”

和她的晕头转向比,方明曦显得无比轻松,课业已经停了,每天留在寝室看书做题。等实习的同学回来领毕业证,就是她奔赴考场考取新学校的时候。

病人搬到病床上,方明曦填好床头卡,和送来的护士交接,又填写病历等等,忙活了一通。

房子还没找到,她暂时还住在宿舍,每天回来都要和方明曦大倒苦水。

遵照医生开出的单子给病人输液,一切完毕后,嘱咐几句,将空间留给跟来的几个男人。

周娣联系了一家社区诊所,实习工资基本等于没有,每天病人还不少,虽然都是看小病的社区住户,忙起来也够她喝一壶。

方明曦和其他护士一起出去,问:“这么晚了怎么还有手术?”

大医院谁都想去,但她们的学校出身摆在这,根本够不上格。

“不是定好的手术,刚刚才送来的。”楼下的同事没多说,“我还得下去,先走了。”

同级同学陆续开始离校实习,虽然校名里有“医药”两字,但也有和医护无关的专业。别的专业方明曦不清楚,护理系的学生们,一部分回老家,一部分留在瑞城,都找了些诊所做实习护士。

方明曦目送她,转身回护士站。

他去浴室换衣服,经过她身边,抬手搡了搡她的发顶,“以后这种东西,我来买。”

“护士。”出来一个黝黑的高大男人,在护士站前问,“我兄弟现在情况怎么样?”

抽了几口,肖砚微微眯眼,把烟掐灭在窗台,随手扔进垃圾桶。

方明曦看着手里的单子,道:“具体的医生应该已经跟你们说过了,我照单上的给他输液,等明天早上医生来查房的时候再仔细看看。”

昨晚下车时她说要买水让他在车里等一会儿,自己一个人跑进了便利店。

男人略着急,迫切追问。

方明曦扭头,想他说的应该是昨晚她从口袋掏出来的冈本,老实道:“上楼前。”

“这样吧。”方明曦给他指后面的办公室,“值班医生在里面,病历已经从系统上转进去了,你实在不放心可以和医生谈谈。”

“昨晚什么时候买的?”他长抒烟气,打开窗散烟味。

那人一听,谢过她,立刻拔腿而去。

肖砚把床铺好,咬了根烟从房间出来,点着火,他站到窗边。

进小间拿药的拿药,巡视病房的巡视病房,护士站台子后一时没有其他人,只方明曦一个在那坐着。

重新回到沙发,方明曦身上的不适感减轻许多。

她低头忙着手里的事,桌板忽地被敲了敲。

“好。”

“护士小姐,请问刚才……”

“有什么事找关教练,他们都会帮你。不用怕,就当我在。”

她闻声抬头,四目相对,问话的人一愣,她也怔了怔。

努力放松肩线,她嗯了声,“我知道了。”

“……方……明曦?”男人的皮肤更黑了,一头头发倒没变,依旧是利落的短寸。

“几天而已,很快。”

方明曦从片刻的惊诧中回神,表情慢慢沉淀,如一汪平静无波的湖面。

她稳住,问:“什么时候回来?”

“好巧。”她弯了下唇,很快敛了笑意,“你要问什么?”

他声线平稳,方明曦抬头看他,他的侧脸线条坚毅,唯独那落在她伤处的视线直让人腿软。

寸头愣愣看她,莫名结巴起来,喉咙卡壳半天才顺当,“我想问,刚才送来的那个做完手术的男人在哪个病房?”

“一些生意上的事。”

方明曦眼闪了闪,即刻明白。送进病房的那个人,看来和寸头他们有点关系。

“去……去干什么?”她抓着他的胳膊,抓得有点紧。

恰好到换药的时候,她站起身,“跟我来。”

“我过两天要去趟澳城。”肖砚说着,又挤了些药膏沾在指尖。

带寸头到67床病房外,她换完药水正要出去,被寸头叫住。

方明曦脸微烫,偏开头,视线落在他手臂上,不敢看镜中的自己也不敢看他。

他俩站在门边说话,寸头似是有话想问她,一下子无从说起,略显堂皇。

“别动。”他声音沉沉,没有其它旎意,指尖温柔,只是专心上药,小心又细致得像是完成一件需要认真对待的公事。

“你不用担心,他的情况不严重。”方明曦宽慰他。

昨晚喝了点酒,又是气氛恰到好处的晚上,和大白天完全不一样。那时豪放,现在却有点吃不消。方明曦臊得脸红,抓住他手臂,“真的不用了,我……”

寸头局促,“不严重就好……”

他置若罔闻,把她调转身让她面朝镜子,自己的胸膛在她背后,当做依靠屏障让她倚住。

“你要不要进去陪他们?”方明曦抬眸朝里看了眼,“不过声音得小点,其它的病人都睡了。”

方明曦反应过来,脸腾地一热,着急,“别别,我自己来……”

“那个,我……”

肖砚手里一翻,药膏亮给她看,没说话,伸手解她的睡衣系带。

方明曦见他半天都没想好说什么,道:“我还得去忙,有什么事晚点再说。”

“干什么?”她微愣,被放在洗手台瓷面上,因那冰凉触觉颤了下。

她笑笑,正要提步,侧边廊上传来脚步声。

好不容易将早午饭吃完,方明曦勉强填饱肚子,歇息过打算回学校,肖砚手里拿着一样东西走过来,单手一捞,直接将沙发上的她抱进浴室。

寸头扭头看清来人,张嘴:“砚哥……”蓦地一顿,又转头看向方明曦。

方明曦扶着桌沿,没落座,缓缓往地上蹲。两腿打颤,提不上劲。

早在看到寸头的时候,方明曦就猜到肖砚肯定会出现。

“坐下。”肖砚端出最后一盘菜放上桌,转身进去盛饭。

她转头看去,面色如常地看着肖砚在稍有距离的地方缓缓停下脚步,平静和他对视。

肖砚铁打不动的早起习惯破了例,睁眼比平时晚得多,但也好过好,早就起来煮了一桌菜。

肖砚几乎没怎么变,面庞坚毅,眉峰鼻梁凌厉如刀,若说变,大概是气质越发沉稳了。

一席色香味俱全的简单小盛宴,热气袅袅。

中间的距离不足五步,相隔的时间却已五年。

睡到日上三竿,拖着两条灌铅般的腿走进餐厅,洗漱完的方明曦还是有些睁不开眼。

方明曦淡淡扯了下嘴角,是个适合医院氛围,不会显得不合时宜的弧度。

肖砚昨晚折腾了她大半宿。

她落落大方,和他打招呼:

天光大亮,手机不知响了几回,方明曦依稀记得九点多迷蒙中接了个电话,将询问她行踪的周娣胡乱搪塞过去,翻个身又睡着。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