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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要他做个坏人

“我很好。”方明曦转头看他,“我知道你能做的都做了,这个结果比我担心的好很多,真的。门是他关的,锁是他反锁的,他害死了人,他应该坐牢。”

肖砚微顿,似有担心:“你心里不舒服是正常的,不用憋着。”

她抬头看天,适应以后太阳已经不那么刺眼,“——我妈妈希望我好,以后,我会努力过得好。”

“没事。”方明曦拿下挡光的手掌,扯了下嘴角。

和聚闲鲜味煲老板商定的赔偿,在官司结束后汇达方明曦的账户。

肖砚陪方明曦站了会,出声:“还好吧?”

事情结束,无论如何算是告一段落。方明曦在肖砚的公寓住了许久,原本打算先回租的老房子里住,等开学以后搬回宿舍,肖砚却说:“我不常回公寓,空着也是空着,你不必觉得不方便。”

钱从哪来没人知道。

方明曦考虑过后,连同借他的那份钱,另外算了房租,一起还给他。

肖砚告诉了她,从邓扬父母那边得知的消息,唐隔玉的家人似乎在给她办理出国手续,而邱晟的家人搬离瑞城,在别的地方买了新房子。

她送到训练场,肖砚没拒绝,随手把她拿来的信封交给寸头,闲说几句便开车送她回市区。

走出法院,暖融融的太阳照得方明曦睁不开眼。她站在阳光下停了一会儿,眯眼朝日光看。

刚吃过晚饭的时间,休息还太早,开到小区门口,方明曦解安全带的手稍停,问:“你今天忙吗?”

最终结果,邱晟在大三的这一年告别校园,被判入狱。

肖砚侧头看来,她道:“不忙的话,想下去走走吗?”

邱晟的口供始终如一,坚称是自己一时恶作剧心起才将金落霞反锁进储物间,整件事情与其他人无关,全系他一人所想所为。

他默然,两秒后轻声说:“好。”

庭审当天,肖砚陪方明曦一起到场。

车停好,两人并肩往左拐,沿着种满树的小道向前。

法律可以制裁罪恶,前提是,罪恶以客观事实的形式存在。

附近都是居民区,和商业街不同,节奏稍缓,沿路不时有许多人开着电动车经过。这片城区比较新,和方明曦原先租住的那一片相比,一个在现在,一个还停留在十年前。

方明曦沉默许久,最终在肖砚的目光下,点了点头,“我明白。”

“最近队里忙吗?”她问。

他为什么会捉弄金落霞,是因为唐隔玉看方明曦不顺眼,他为了帮唐隔玉出气,或者是他听从唐隔玉的教唆,事实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挺忙的。”

邱晟常和唐隔玉玩在一起,和邓扬的关系反而不太亲近,要说他为邓扬打抱不平,那是根本不可能的。而方明曦和邱晟压根不熟,更谈不上有什么私人恩怨。

“刚刚没看到郭刀。”

他说的明白,方明曦也听得懂。

“他回家去了,今天寸头替他带队。”

“现有证据只能证明邱晟间接导致你母亲死于火灾,对于其他人,虽然同处一个包厢,但没办法证明是否有人同谋或者主导。”

“关教练除夕带走的那瓶酒喝完了吗……”

肖砚却不见轻松,面色一天比一天严肃。直至最后一次庭审前,他不得不给方明曦打好预防针。

“早就喝完了。”

唐隔玉一群人被推上风口浪尖,又是寒假,个个都显得没事干,两校论坛内议论他们的帖子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脚下的路,短得不过闲谈几句就走完。绕一圈回到小区门口,方明曦止住话头,抿了抿唇。

牵扯上人命,无论方明曦好不好相处,大家平时对她是什么看法,这个时候没有人凭个人喜恶说风凉话,都在惊讶邱晟的残忍。将一个辛苦讨生活的中年女人反锁在储物间,这种恶作剧本身就很低劣,更别提由此害死了对方。

肖砚默了默,突然说:“前面路口往右,那条街有老人家推车卖米糕。吃吗?”

事情一出,消息流传开,在立大和医专两所学校里掀起轩然大波。校友圈子炸开锅,一时间几乎各个同学群都有人在聊这件事。

方明曦抬头看他,微怔,欣然点头,“好。”

将金落霞反锁在地下储物间的男生叫邱晟,春节一过就被警方带走。对这个人,说是陌生也不全然,作为唐隔玉的朋友,不外乎也是立大的学生,方明曦见过他一次。

两人继续提步,到了路口拐道向右,沿路边走边聊,途中的确碰上卖米糕的推车小摊,方明曦只是停下看了看,谁都不是很想吃,便没买。

录像是证据,员工的口述是证词,年后未过多久,审理正式踏上轨道。

十几分钟后再次回到小区门口,方明曦顿了顿,说:“盐用完了,我去前面便利店……”

春节后,各处恢复工作,年前的火灾也进入调查阶段。火灾起因已经确定,死于大火中的人命却还需讨回公道。

肖砚未有二话。

肖砚抬手抚上她的发顶,轻轻拍了拍:“来年,一定会顺遂喜乐,太平安康。”

两个人继续提步,过了两条街到便利店里买盐,再回到小区门口,方明曦走不动了。

天上突地炸开一朵烟花,不远处,又一场烟花布满天幕。

“脚有点疼。”她无奈,笑道,“这附近能走的都走遍,我已经想不到还有哪里能逛的了。”

方明曦微微发愣。

肖砚看着她,眼光微烁。

“这个就当是水饺里吃到的。满屋子谁都没有,只有你有。”

方明曦说:“那我上去了。”

她动了动手掌,“那这个?”

肖砚沉默几秒,嗯了声。

方明曦这才注意到红包上写着土气的几个字:恭喜发财。原来是刚刚才买的。

她笑起来,眼里有灯影,“时间不早,下次再逛。”

“平时队里春节用不上红包。”肖砚说,“楼下小店里只有这一种卖。”

她挥手,眸光熠亮,弯唇和他告别,转身小跑进去。

她打开未封的拆口,倒了倒,一枚一元硬币落入她掌中。

肖砚稍站,回到车上。刚调了个头,寸头打来电话问他在哪。

摸着,似乎是个硬币。

“散步。”他说。

方明曦捏了下,发觉手感和红包不太一样。大多地方是空的,只有一小块硬邦邦。

“什么?”寸头音调拉高,“你不是不耐烦慢悠悠走路么?好端端散什么步……”

“你拿着。”肖砚说。

肖砚懒得多说,“在路上,马上回来。就这样。”言毕挂断电话,不再听寸头聒噪。

一个红包。

夜灯澄黄。

“给我?”方明曦定睛看清,马上要还给他,“这个我不能要……”

肖砚点了根烟,眸光凝着挡风玻璃外。

一场花火盛宴暂时停歇,方明曦刚要说进屋,肖砚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她。

买米糕、买盐……哪里有那么多想去的地方。

烟花一朵一朵,各式各样,他们隔着半个肩膀的距离,静静欣赏,谁都没说话。

只不过是想多待一会。

“啊。”她抱着双臂,脸被风吹得有点白。

她是,他也是。

“吹风?”肖砚走到她旁边。

离开学还有段时间,方明曦找了几个兼职,白天出去,晚上吃完饭温习看书,早起早睡作息规律。

身后玻璃门被推开,她听到声音回头,见是肖砚。

肖砚很忙,有几天离开瑞城办事,回来后也没来公寓一次。

有人在放烟花,炮竹声响了一天仍旧没停。

难得没有兼职安排,方明曦窝在公寓懒散一天,傍晚时分出门买菜,打算晚餐煮点汤。

方明曦把碗暂时堆在水池,离开屋内,到阳台吹风。

小区前的市场整顿关门,她不得不绕路到更远些的农贸市场去。过了两条街,离目的地还有大半距离,身旁缓慢停下一辆车。

吃完宵夜,两个小姑娘在沙发上睡着,关教练几人说话聊天。

“哔——”

水饺和汤圆全部出锅,肖砚和曾队医正好回来。一群人坐下开吃,一晚下肚,又饱又暖和。

里头的人摁了下喇叭,车窗降下,寸头朝她喊:“去哪?”

“哦。”她没多问,转身回厨房。

方明曦扫一眼,见里面只他一个,眼里光彩暗了一瞬,很快笑道:“去买菜。”

“他们下去买烟了。”寸头说。

“买菜?还没吃饭?”寸头一听,招手,“来来来上车,买什么菜,我带你去吃。”

寸头嚷嚷着饿,方明曦调好酱料端到桌上,一看少了人,“肖砚……还有曾队医呢?”

“不用……”

十几分钟,两个锅里的水饺和汤圆纷纷饱胀变大,热气腾腾,香味四溢满室可闻。

“不用什么,砚哥他们也在,你赶紧上来吧!”寸头语气浮夸,“我跟你说今天那个地儿是我找的,做的菜味道一绝,你不吃你亏了啊我告诉你!”

气氛倒没有因为这一句受什么影响。

“那……”方明曦默了默,没再拒绝,“好。”

寸头几人自然知道,都没接话。肖砚看向她,她已经调整神态,笑着说起别的。

寸头边开车边和方明曦闲聊,不多会开到吃饭的地方,正巧郭刀几个也刚来,下车打照面,见到方明曦没觉诧异,倒是都挺热情。

以前的年都是和金落霞一起过的。

进了包厢,肖砚一早就在。方明曦的视线在他身上停了两秒,很快注意到旁边的女人。

她笑了下,“以前过春节我家也包水饺,有些水饺馅里会放一枚一元硬币,吃到的越多越有福气。”

女人二十七八的样子,和肖砚岁数差不多,一头大波浪,浓妆艳丽,身姿袅娜。

“对啊。”寸头说,“我们队里的大厨包的,可好吃,包你吃的停不下来!”

寸头几人好像认识她,抬手打了个招呼,他们叫她“柔姐”。

方明曦帮寸头拿出水饺,掂在手里顺口问了句:“这是自己手包的?”

被称作柔姐的女人只应付寒暄几句,立刻又回到肖砚身边,一心和他说话。

电视里调到春节联欢晚会,热热闹闹的节目,光听声音就很是喜庆。

方明曦的视线从柔姐身上移开后,正好和肖砚对上,她垂眼,无言避开。

时间不早,众人都有些饿,便移步厨房去煮水饺和汤圆。

包厢里开了两桌,不止寸头这些方明曦认识的人在,还有些应该是常跟他们打交道的生意人。

挨个笑话了寸头一通,还是遂他的意结束牌局。

方明曦插不上话,闷头不语,落座后坐在寸头身边。

出牌也出得没规没矩,一下压得他要不起,接着偏偏又出一张谁都可以压的,他等方明曦出了,跟着接上,肖砚又立刻将他压下去,倒是平白让方明曦捡漏,夹在中间顺顺当当,早早打完脱身。

寸头见她不比刚才在车上话多,以为她是见到生人才褪了本来就不多的那几分明朗,一个劲叮嘱她:“吃啊,多吃点!你小口小口喂麻雀呢!”

他是输服气了,肖砚打牌走一步算十步,还总不肯一下子全打完,非要跟他钝刀子磨肉。

方明曦对他挤出笑。多夹了几筷子,依然吃得慢条斯理。突然感觉闷,她不想说话,有点后悔跟来这里。

“不打了不打了!”寸头连连摆手。

肖砚在斜对面,柔姐坐在他身边,吃饭间一直能听到她同肖砚说话的声音。肖砚话少,应得少,大多是三两个字,但并不能阻碍她的热情。

一圈又一圈,两个小时下来,成了脸上油墨痕迹最多的。

一顿饭吃得并不怎么愉快,至少对方明曦来说是。她仿佛饿极了,一眼也没有往斜对面看,专心吃东西,实则碗里的菜拢共没有吃下去多少。

寸头撸起袖子要找回场子,越较劲越输。

饭毕,等甜点上桌时,众人离开饭桌,或三两凑着说话,或坐下喝茶。

倒是方明曦打的有点懵,牌局里她不太跟得上他们,没想到侥幸,比寸头还好点。

肖砚出去接电话,那个叫柔姐的没坐多久也离开包厢。

寸头认命地任郭刀代肖砚在他脸上画了一长条线,引得沙发上两个看电视的小姑娘看过来,咯咯直笑。

方明曦规规矩矩待着不动,忽听寸头道:“杨柔怎么来了?”

数来数去,方明曦的点数还是比他多。

她稍稍抬眼。

从赢家沦为输家,地位急转直下,寸头猛拍大腿:“这怎么可能!我明明赢来着——”他扭头看方明曦,不信,“你点数多少,我再数数……”

郭刀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哪回肖队回来瑞城她不出现,一次两次,总会找上来。”

一圈下来算一算点数,竟然是寸头输的最多。

“她也真熬得住。”寸头啧了声。

或许是有赌注,各人都认真了,连先前松散没甚所谓的肖砚也一改有输有赢的随意,局面几乎是一边倒的压制。

郭刀说:“嗨,都是在瑞城走动的,就算私下不来往,生意场上也会碰上,哪次看到肖队她不主动……虽然肖队石头块似得没什么反应。”

方明曦朝肖砚看。他没看她,拿起曾队医发来的牌。

方明曦默默听着,面前没了喝的,随手拿起桌上一瓶未开的易拉罐装饮料,打开解渴。

想想确实比一局停一回更省事儿,寸头收起笔,同意:“行!”

不知是不是包厢空调温度太高,脸渐渐热了。

“更方便算。”肖砚说,“打完一圈算一次,点数最少的输。”

寸头和郭刀说着闲话,一扭头,惊讶:“嘚,你怎么喝酒了?能喝吗你?”

寸头停手,“嗯?”

方明曦迷楞眨眼,拿起手里的东西仔细看,才发现是果酒饮料。

“打完一圈再算。”肖砚忽地开口。

她用手扇风,脸发烫,干脆起身:“有点热,我出去吹吹风。”

寸头稍作犹豫,咬咬牙还是拿起油性笔作势就要在她脸上涂鸦。方明曦愿赌服输,闭上眼等着他画。

寸头在背后叮嘱,让她小心点。她点头,开门出去。离开包厢,走廊上随意拐了两个弯,瞥见拐角处有两个人影。她一顿,躲在等人高的盆栽后。

新规矩一定,头一把方明曦又是最后一个打完的人。

杨柔和肖砚站在那说话。杨柔贴得很近,一直在说,这个位置看不到肖砚的表情。

幼稚确实幼稚,不过以往在队里,输赢都是拿加训做彩头,动辄引体向上、俯卧撑、跑圈什么的,能轻松坐着往别人脸上乱涂,寸头乐得都快笑出声。

方明曦躲在盆栽后看着,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杨柔越靠越近,就快贴到肖砚身上。

他要玩,其他人也不会扫兴,说好赢的人在输的人脸上画东西。

没多久,杨柔突然往肖砚怀里靠,肖砚退了一步,她差点摔到在地。

寸头却起了意,“我说,干这样打也没意思,要不然加点彩头或者输了罚一下,不然赢的多没劲!”这几把他赢得最多,说话嗓门都比郭刀大几分。

半天没说话的肖砚终于出声:“对不起。”却没见他有半点要搀扶人家的意思。

郭刀忙道:“不打钱不打钱,你放心,就是玩玩开心一下。”

方明曦不敢站太久,怕被他们发现闹得尴尬,原路回了包厢。

她无奈,忽地想起输赢,“这个……你们打多大的?”

寸头见她回来,问:“你到哪呀?”

方明曦确实不太会玩,从第一局开始一直输。寸头笑话她:“原来你是真的菜啊,我以为你谦虚来着。”

她说:“随便出去逛了逛。”实在渴得厉害,明知是酒,还是拿起易拉罐又喝了几口。

按照位置,肖砚是她上家,她的下手是寸头。

散席后,一众人在店外分开。

方明曦不太会玩,本来没打算参加,碍于寸头和郭刀盛情难却,只能盘腿坐到茶几旁,加入牌局。

杨柔走到肖砚身边,又要往他身上倚,“我没开车,能送我回去吗?”

电视里放着儿童节目,沙发上众人聊了一圈,寸头提议打牌。

方明曦刚觉被冷风吹得舒畅,下一秒突然被人拽住胳膊。愣愣一看,肖砚扶住她,略抱歉地对杨柔颔首:“我得先送她回去。你不方便的话,我让郭刀送你。”

只有关教练一个人喝酒,姓曾的队医爱喝茶,方明曦帮忙烧热水,给他和肖砚一人冲了一杯。寸头和郭刀不爱苦味,只喝热水。

也不管杨柔是什么表情,扶着脚下虚浮的方明曦走向自己的车。

方明曦点头,笑意增了些许:“好。”

回程路上,方明曦酡红着脸,一路背靠着座椅迷迷蒙蒙。回到公寓,被肖砚搀扶着放到沙发上。肖砚给她倒了杯水,她就着肖砚的手喝下去一大半,好歹缓过来一点。脸还烫着,她突然睁眼盯着肖砚,视线一瞬不移。

到餐桌边看了眼,确实简单得过分。寸头眉皱了下,最后乐呵呵道:“不过没事,我们带了些热菜过来,还有队里大厨亲手包的饺子和汤圆,等会儿守岁煮了一起吃!”

“怎么?”肖砚以为她还想喝。

“就吃这么些?!”寸头咋呼,“那哪行啊!你怎么不跟我们一块去队里吃?真是……”

气氛安静,她却跪坐起身,凑上去想亲他。不想被肖砚避开。方明曦愣了一下,视线相对,肖砚轻声道:“对不起。”

“炒菜和汤。”方明曦道。

她笑了,盯着他,“你很喜欢说对不起吗?跟杨柔也说,跟我也说。”

两个小女孩被寸头哄好,安分窝在沙发上吃糖看电视,他也过来说话:“哎,今天过节,你晚上吃的什么?”

肖砚这才知道她大概是看到了他们在走廊上说话。他道:“你喝醉了。”

方明曦唇瓣微动,想说“没关系这本来就是你家”,话到嘴边,不知为何缓慢咽下去。最后,变成抿于嘴边的一缕轻浅笑意,“没事。”

方明曦抓住他的手腕,跟他较劲,“你喜欢她吗?”

肖砚却顺着郭刀的话,给她解释:“小孩子闹,怕吵到你看书。”

“没有。”

她只得笑笑,目光看向肖砚。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亲?”

方明曦不知该说什么,这是肖砚家,肖砚爱带谁来带谁来,她一个客人哪有什么见怪的。

肖砚沉默几秒,“你不懂。”

倒是郭刀凑上来,爽朗道:“我家亲戚那两个表妹非要跟着我,跟我到队里吃饭,还赖着要一起来这,我没办法只好带她们一块,你别介意啊!”

方明曦嗤笑,“我不懂?谁懂,杨柔懂是吗?”

方明曦对这突然盈满客厅的热闹反应不过来,微微发愣。

他默然不语,起身要端水杯去厨房。方明曦一把扯住他,将他摁在沙发上。她翻身坐到他腿上,低头亲他。

一个反驳:“你牛嚼牡丹,不懂就别说话!”

她没有章法,半带泄愤意味,肖砚薄唇紧抿任她肆虐。

一个嘲笑:“你那个有什么喝头,喝得人满嘴苦味——”

他一动不动,方明曦有点丧气,想起身跑开,背后突然被他揽住。一个翻身,他将她压在沙发上。她一愣,微凉双唇落下之后,被动跟着沦陷。

关教练和队医毫不见外,一个去柜里翻茶叶,一个去冰箱里找酒,还互相较劲。

许久,终于结束。

寸头被俩小女孩闹得头疼,从购物袋里给她们找糖吃:“等等等等——好这个给你……别扯,这里有……”

方明曦脸色潮红,不全是因为酒精。

冷清的客厅霎时坐得满满当当。

肖砚也没好到哪去,气息深重,喉咙动了动,竭力平复。

不止他们俩,见过的队医、姓关的教练都来了,还有郭刀,带着两个小姑娘,一个五岁,一个七岁。

“不一样。”他说,“对不起也是因人而异的。对不喜欢的女人,是那种她在面前脱衣服,我希望她穿上的对不起。”

肖砚在他旁边,视线和她对上,轻轻颔首,沉默一如既往。

“对喜欢的女人——”他的眼里暗沉又灼灼亮着什么,“是想把她的扣子一个个解开的对不起。”

打开门,寸头凑在最前面,一手拎着一大袋东西,另一手刚从门铃上移开。

方明曦看着他发怔。

方明曦趿拖鞋小跑过去,透过猫眼一看,愣了。

肖砚在她眉头亲了一下,微哑的声音藏着隐忍,“……你还小。”

外头似是个急性子,门铃被摁得连连作响。

方明曦被他弄得发怔,肖砚平复气息,给她理好衣襟拉她坐起。

“叮叮——”

他似是要起身,她回神忽地拽住他的手,“你去哪?”

“叮——”

肖砚被她拉住,只好道:“我把杯子拿去厨房。”

方明曦一怔,回头。

方明曦不管什么杯子不杯子,扯着他坐下,跪在沙发上跟他说话。

“叮——”门铃突然响。

“过完春节,我已经二十一了,你只比我大七岁。”她很认真,“我不嫌你老,真的。”

手机放回茶几上,屋里没有声音,安静得有几分寂寥。

肖砚失笑,“……谢谢你了。”

接完一通,梁国又打来,方明曦宽慰他,再三强调自己很好,拒绝了去他那的提议。

她还想说什么,肖砚拍拍她的头,“你今天喝了酒,先去睡觉。”

那边鞭炮声响亮,和窗户外隐约传来的混杂在一块,仿佛身处同一处,距离和空间的差异霎时变得模糊。

他把桌上的玻璃杯拿回厨房,再折返客厅,到在沙发前,不坐,只站着俯视她。方明曦试探着朝他伸手。

方明曦知道她怕自己伤怀,不想她被自己影响过年也不得开心,不说其他,只笑答:“好。新年快乐。”

他弯腰,抱她回房间。

似是想到她母亲的事发生还不到十天,周娣说完一顿,声音放轻换了话题:“今天过节,你多吃点好吃的。等过段时间回学校我带你去吃火锅。”

和他的体格相比,她显得有些娇小。

饭后周娣打来电话,她收起毛躁,语调柔和:“新年快乐喔。”

被放在床上,方明曦坐着发愣,抬眼看他,“总感觉……没什么真实感。”

晚上把中午的菜热过,吃完回到沙发继续沉浸在专业书里。

肖砚闻言蹲下,定定看她一会儿,凑近在她额头亲了一下,“这下有了。睡吧。”

一整天,方明曦没有踏出公寓门一步,静静看书备考,中午吃得也简单。

酒力上来,方明曦浑浑噩噩睡了一觉。早上醒来头微微发疼,大概是宿醉的症状。肖砚一向自律,早已收拾妥当,从他自己的房里出来预备出门。

寸头提前送来很多食材,冻在冰箱里足够她吃好几天,九点便没来。他们队里大多数人不回家过年,兄弟伙聚在一起,想必很热闹。

早餐在桌上,他赶着回队里,没说上几句就走了。

除夕当天,方明曦很早就醒了。她作息一向规律,尤其最近睡眠变浅,早早吃过早餐。

方明曦坐在桌边,扯着馒头吃,嚼在嘴里,想着昨天的事情,思维还有些迟缓。

想问她需不需要换个女款沐浴乳的话,直至出门也没提及。

寒假余下的时间眨眼过得飞快,开学后,方明曦准时回校报道,肖砚公寓里她的那些东西,生活用具、衣物之类都留着没带走,只回租的房子里收拾了一箱惯常穿的衣物带到学校。

肖砚动唇,话到嘴边蓦地止住,最后道:“……那就好。”

肖砚送她到学校报道,人多,自然不免被学校里的其他人看见。倒没什么人说她的闲话,春节前那场火灾在校内众人的闲谈中还未退场,许是同情,周遭对方明曦的态度不觉好了很多。

方明曦以为他担心自己客套住不习惯,扯了个很浅的笑,“真的没什么缺的,有我一定会说。”

方明曦也没有如其他人料想得那般消沉下去,虽然脸上还是笑的少,平时话也还是少,但人瞧着比以往精神,状态也更积极。

肖砚沉吟,问:“确实没什么缺的东西?”

不同于以前那种整个人蒙着股郁气的上进勤奋,眉眼间格格不入的情绪淡化开来,强韧富有生命力,带着点明朗气息。

他用了很久,从没觉得这个味道香得如此浓烈,缠着呼吸萦绕消散不开。

周娣察觉方明曦的变化,原本怕她伤心过度,如此一来担心倒是少了很多。

肖砚睇她,有几秒没说话。她身上有一股香味,并不陌生,是他常用的那款沐浴乳,偏清淡的男士香。他这下才想起,除了洗漱用的牙具毛巾和换洗衣服,他忘了让寸头送别的,而方明曦大概节俭惯了不挑,沐浴乳这类东西,这里有什么用什么。

最后一学期的课程按照课表如期开始,其他人只用上一个多月的课便都要出校实习,方明曦决定继续往下读,每天大多数时间都用在看书和完成老师特别布置的内容上。

方明曦见他停下,问:“怎么?”

头一个星期,肖砚就来了两次。方明曦和他在学校附近见面,不巧都被周娣碰上。

一前一后行至玄关,肖砚突然停住。

逮着只有两个人待在宿舍的空,周娣不免问及他们的事。

方明曦送他出去。明明是他的家,反倒弄得她像主,他像客。

“明曦,你和那个姓肖的人……”

她点头,道了声好。

“嗯。”方明曦看着书,应了句。

他默了默,开口:“缺什么跟寸头说。”

“……我还没说完你嗯什么?”

“我自己煮东西吃。”方明曦说。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明天除夕,回队里安排一下。”肖砚看向她,稍作停顿,“你明天……”

周娣语塞,转而问:“你们处得好么?”

肖砚说完正事又要走,理好情绪缓和过来的方明曦见他起身,抬了抬眼:“现在就走?”

方明曦点点头。

许久,方明曦从喉咙挤出声音:“……谢谢。”

周娣叹了口气,“只要你觉得开心就好,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讲。”

客厅里漫开沉默。

方明曦说好。

肖砚告诉她:“东西我拷贝保存了,警局那边已经联系,不过要等春节后才能正式处理。”

对话停了一会儿,周娣下床到柜子里翻零食,方明曦看着书,却被话头引得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方明曦嘴里发涩,涩得说不出话。

怎么说,和肖砚一块,确实没有哪里不好。只是她也说不清,肖砚对她的感觉到底有几分。

“我和老板检查了所有录像,找到了所在包厢号,进门的录像里有他们所有人的图像。”肖砚说,“……是唐隔玉的朋友没错。”

原本春节前,他对她只是有想要进一步接触的好感,至少那时候他表现出来的是这样。

“……然后呢?”方明曦攥紧拳头,置于膝头的手,青筋暴起。

现在,要细究这份好感有多少,有几分,谁也下不了定论。

“监控录像里你母亲下到地下储物间……”肖砚神色严正,眼里闪过一刹晦暗,声音沉下几分,“半分钟之后,有个年轻男性尾随至门口,将储物间的门关上,用门上钥匙反锁后把钥匙拔出丢弃在墙角。”

毕竟——

起火是一回事,人命是一回事,责任能少担一点是一点,没人会不晓得利害。

被同情和怜惜催化加深过的感觉,男人自己也很难分得清楚。

“店里的电脑烧掉了,不过当天的监控录像有网络云端备份。”他说。

“明曦?明曦你要不要吃这个啊?”

方明曦看着他,静等下文。

周娣叫了两声,方明曦才回神。她摇头说不,“我不想吃东西,你吃吧。”

他表情稍显严肃,凝声说:“我找过店主,和他谈完以后他松了口。”

“好吧。”周娣拿着几包零食爬上床,在上铺一边吃一边又和方明曦聊起来。

落座于沙发两侧,方明曦给肖砚倒了杯热水。肖砚裹挟一身寒意进门,在暖气里吹淡。

随意问了些小问题,话里话外听出竟然是方明曦更主动,周娣怪道:“你这么说我真的挺好奇的,可能是我没见过你喜欢谁吧……就是以前一直觉得你是那种永远都不会主动,不可能会这样的人。”

几天不见踪影的肖砚终于出现,带回些消息。

方明曦停下笔,没接话,忽地说:“我七岁的时候有一次,和邻居家的小孩一起玩,在树上发现了天牛,我们都想要,但是他们不敢抓,只有我用纸巾裹着抓了一只。”

除夕前一天,周娣邀方明曦跟自己一起回家过节,她家在瑞城周边的一个县里,家里条件还算富庶,方明曦婉拒她的好意,连同之后打来电话的梁国也一并拒了。

“嗯?”周娣不妨她突然说起别的,略诧异,还是往下听。

春节来临,下了两场冬雨,全城浸入湿蒙蒙的新春气息中。

“后来天牛被他们抢走了,我抢不过,还被他们推倒坐在地上哭。结果大人来了,那两个小男孩反过来说是我抢了他们抓的天牛。”

方明曦一个人在肖砚公寓住下,隔天寸头又送来几套衣服,外加一些新鲜蔬菜和肉类。尔后一连几天,寸头每天早上九点准时送菜上门,肖砚倒是一直没出现。

“……哇,这么熊的小孩?!”周娣啧声。

肖砚行至电梯门前,眉目幽深不知在想什么,站了许久,半天才按下电梯键。

方明曦继续道:“那天我挨了一顿骂,到家我妈还在教训我,说我不该图别人的东西。我坐在屋里一直哭一直哭,哭到晚饭做好了还在哭。我妈没办法,只能吃饭前带我去又抓了一只。她一直很想不通,我平时很少耍赖,为什么那次突然那么固执,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门开了又合,里外隔绝。

周娣嘎吱嘎吱嚼着薯片问:“然后呢?你怎么回答的?”

肖砚半天没听见下文,提步朝外,“我还有事先走,你休息。”

“我没回答。我那时候还小,而且哪有什么为什么,想要天牛,就只是想要天牛。”方明曦盯着书本,说,“我只是想要我想要的东西。”

她欲言又止,话没说完。

那时她想要天牛,金落霞觉得她固执。

方明曦叫住他,半晌才说话:“你为什么……”

现在她想要肖砚,周娣觉得她主动过头。

说罢,肖砚拿上外套走人。

固执也好,主动也罢,都无所谓。

“这件事我替你处理,有消息通知你。”肖砚说,“事情解决之前你住在这,需要什么打电话给寸头,楼下楼道门钥匙也在上面。我刚好有事,回来住不是很方便。”

她只是想要她想要的东西。

“为什么给我?”方明曦微怔。

“那如果要不到怎么办?”周娣忽然问,“如果当时你最后还是没得到天牛呢?”

“我回队里,明天要早起带队训练。”他走到客厅柜子前,从抽屉取出一串钥匙交给方明曦。

“如果还是得不到……”方明曦眸光暗了一刹,而后扬唇,朝床铺上的周娣笑,“那只能看看我还有别的什么想要的了。”

“那你……”

星期四下午正好没课,肖砚上午提前打过电话,三点来接方明曦。

她一愣,肖砚起身,扫了眼桌上那一袋新衣物,“晚上你在这住。”

离吃晚饭的时间还早,车先开到他公寓,寸头和郭刀几个都在他家待着。包厢定的是六点半,还有两个多钟头,几个人在客厅里打牌消磨时间。

方明曦要去换衣服,肖砚道:“睡觉就穿身上的,明天再换。”

方明曦牌技差,不参与他们的消遣,在一旁吃着水果看他们玩。肖砚对打牌兴趣不大,玩了一会儿便撩手,起身去厨房烧开水。

她便没多问。

水壶刚放上电热座,方明曦进来了。肖砚瞥一眼,她晃晃手里的杯子,“有点脏,冲一下。”

方明曦瞧着门的方向,肖砚提一袋衣服走进来,解释:“他有事去找郭刀。”

寸头他们谁都不知道他俩私下那些事,遂两人特意压低了声音在水池边说话。方明曦把杯子冲干净,倒过来拿着沥水,扭头朝肖砚看。

寸头连门都没进,在玄关和肖砚说了几句话,地还没站热乎又出了这道门。

肖砚也看着她,谁都不出声。

肖砚坐在她对面,无言相对,她捧起杯子默默喝热水。好在没多久,门铃响,被肖砚一通电话打发去买女装的寸头赶到,送来两身干净衣服。

她挑了挑眉。肖砚明白她的意思,俯首在她唇上亲了下。一下不够。他刚要抬头,方明曦勾着他的脖子,学着上回他的样子亲他。

“谢谢。”她轻声道。先前又抓狂又闹喊了许久,嗓子微微沙哑。

客厅里,寸头几人打牌说话的声音隐约传来,一种诡异的刺激感令心跳加速。肖砚被她勾得气息重了几分,搂着她的背将她压在水池边。

肖砚倒了杯热水,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我这没有别的喝,只有这个。”

他的吻像离原上韧韧野草,清冽,粗粝。

方明曦窝在沙发角落,睡袍是他的尺码,她穿在身上显得越发娇小。半干头发披在肩上,娇艳眉眼蒙着一层湿气,素白脸色减了几分媚意。

两个人都克制着,不敢动静太大。

肖砚能理解方明曦的反应,原本以为只是意外,但突然出现转折,发现或许另有原因,而这个原因是因她而起,深深的自责和自我厌弃冲昏头脑,失态很正常。

“渴死我了——”寸头的声音突然传来,脚步声渐近。

刚才那一番争吵厮打,安静下来两个人都尴尬。

肖砚和方明曦两人一凛,立时分开,各自往旁边挪了点。

方明曦在浴室里冲过热水澡,裹紧浴袍出来,寒意驱散,屋里开了暖气,光脚踩在地板上也不觉得冷。

寸头进来,脚下一顿,“你俩干嘛呢?”

肖砚家里没有女人穿的衣物,他找出一套没穿过的男士睡袍给方明曦换,冬天的面料够厚,暂时穿着,只等寸头买新的女装送来就行。

肖砚咳了声清嗓子,说:“烧热水。”

“原来是我……”

方明曦拿起杯子解释:“洗杯子。”

“是我害了她……”

寸头哦了声,没往心里去,打开冰箱拿了瓶冰啤酒就转身出去。

她蜷缩起来,脸埋进屈起的膝盖和手臂间,无边际的自责和悔恨汹涌将她淹没。

暧昧气氛搅得丁点不剩。

久到地面快要因下水口塞子未拔而水漫金山,她才终于有反应。

方明曦倒是松了口气,心虚朝肖砚瞟。肖砚无奈,抬手在她脑后拍了下,“让你安分点。”

她双手环抱在身前,因为冷瑟瑟发抖,肖砚站着看了她很久。

饭点将近,一群人从公寓出来,开车到订好的酒店。进包厢一看,见上回那个杨柔也在,方明曦心里登时不大痛快。

方明曦脸上湿哒哒一片,分不清是眼泪还是凉水。

杨柔一见肖砚来,扬着笑就迎上来。方明曦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摸摸鼻尖,不耐烦听她说话,走开自己找了个位子坐下。

“你如果想死,洗干净换身体面衣服。”他说,“从外面那道门滚出去,然后如你所愿地去死。我不拦你。”

他们没说几句,又有几个男人过去,和杨柔一起把肖砚围住。他们说得热闹,肖砚趁空,暗暗朝方明曦看过来。

肖砚扔开花洒,水龙头未关,横在地上呲呲喷出水来。

她端着水杯喝茶,老神在在坐着,对他耸肩。

肖砚淋了十几秒,松手将她甩在地上。方明曦狼狈不堪摔坐在浴室地板上,冬天的厚衣服半湿不干,头发却湿透,水顺着脖颈流进贴身衣物内,她张着嘴喘气。

不只有队里的人在,方明曦便没大喇喇往肖砚身边凑,和上回一样坐在寸头旁边。跟寸头几个算是老熟人了他们对她还算照顾,寸头和郭刀聊着天也没忘偶尔瞅她一眼,怕她吃的不好。

“走……开……”她偏开头,甩胳膊,甚至抬腿踢他,差点滑倒。

不多时饭毕,照旧是餐后甜点水果时间,方明曦懒得管被人左一下找去说话、右一下拉去叙旧的肖砚,往包厢角落一窝,躲在盆栽后清净。

方明曦不妨如此,脸皱成一团,终于有反应,开始挣扎。她呛得咳了好几声,却摆脱不了肖砚这个轴心。

枝叶挡了视线,有两个人过来在盆栽稍前一点站着抽烟,没发现她的存在。

一手拽她,另一手取下花洒打开水龙头,冷水兜头冲着她的脸淋下去。

方明曦听了两句话,认出这俩人是寸头和郭刀。

肖砚看了她许久,她满脸了无生趣,只一味眼神放空,呆呆怔怔。他拧眉,猛地一下捞起她的胳膊,把人拽到里面浴室。

往常在方明曦面前他们讲话很有分寸,会注意言辞。这会儿没了女人在,两个爷们说话不免糙了点。

方明曦不答他的话,没有半点反应,断了线的木偶般呆坐着。

“杨柔还没死心?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我都替肖队累。”先是郭刀的声音。

“你想不想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子。”

寸头道:“你又知道砚哥不乐意了?好歹也是个漂亮的女人,多看两眼不也舒坦。”

肖砚站着居高临下俯视她,面无表情,周身围着化不开的低气压。

“肖队要乐意能捱到现在?杨柔上赶着也有年头了,你看肖队眼睛眨一下了么!”

肖砚把方明曦领回家,进门手便一甩,任她跌坐在地。方明曦也不想站起来,力气早就用了大半,颓然坐在冰凉地板上,和先前抓狂模样相比,死气沉沉像是两个人。

“行行行你说得对好吧。”寸头白他,让他小声点,又说,“反正这女人的事儿我是想不明白,横竖看砚哥他自己喜欢,不喜欢的再往怀里塞也没用。”

车开到肖砚住所楼下,寸头放下两人,肖砚就让他先走。寸头无二话,调转车头开出停车场。

郭刀嘿嘿笑了下,说:“就肖队那体格那架势,依我看,一般身板的女人还真不好应付,那事儿可够呛,有得吃苦头!”

方明曦撑着车垫坐好,手捏紧成拳,直直瞪着他,到底没有再撒野。

“像你似得就好?”

他不看她,吩咐寸头:“开车。”

“我怎么了!”

方明曦刚爬起来,肖砚道:“我不想打晕你,你最好不要再闹。”

两人抽完烟,说了会儿话就走人。

寸头开着车等在小区外,肖砚开了后边车门,直接把方明曦丢进去,随后也坐进后座。

窗户开着,烟味被吹散。方明曦挨了半天呛,还听了一耳朵荤话,忙不迭找机会走开。

肖砚不再跟她废话,拽着她大步流星走出小区,对她一路呼喝叫骂充耳不闻。

在包厢里看了看,没有肖砚的影子。她出去找他,脚下几转,就在走廊尽头看到他。

下颚快被捏碎,她忽然想哭,但并不是因为疼。

肖砚在窗边抽烟,见她来了,把烟掐灭扔进垃圾桶。

“你妈刚去世,你是不是想让她死也不安生?”

“怎么跑出来了?”

她还想反抗,被他一句话堵得心里酸涩——

“看你没在出来找你。”她走到他面前。

她被他扯得趔趄,差点摔到他怀里。肖砚捏住她的下巴,满眼幽寒,“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想下半辈子在牢里过?”

肖砚替她撩了撩鬓边碎发,问:“吃饱了么?”

“你放手!你——”

她点头,“第三道菜还挺好吃的。”

“……”方明曦哑口无言,气血上涌,平静不下来。瞪眼和他无言对峙,视线相接谁也不让,十几秒后,她蓦地用力甩他的手,再次开始挣扎。

两个人正聊着,方明曦忽地瞥见什么,往前一步倚进肖砚怀里,不由分说便抬手勾下他的脖颈,亲了上去。

“是你一直这么蠢还是突然受了刺激变傻?”肖砚讽道,“你这样就想让人讲实话?”

肖砚顿了顿,而后顺应她,揽住她的腰把她又往怀里搂了搂。

方明曦胸口起伏不平,咬牙道:“我没那么傻!我不会拿刀捅她,我只是要她讲实话……”

拐角不是别人,正是杨柔。

“你的打算?”肖砚沉住气,凝眸盯着她,“是打算等她下来拿刀冲上去,还是打算等她一个人在家入室行凶?”

刚才方明曦瞥她的眼神,杨柔看到了,她知道方明曦是故意做给她看想要气她。本来打算瞧好戏,看看肖砚会怎么反应,不想,肖砚不仅没有推开,甚至反客为主。

“你放手!”她一边挣扎较劲一边发飙,“我让你放开!这是我的事情,我有我的打算!”

杨柔气得咬牙,哪里看的下去,扭头就走。

方明曦挣不开他,手被捏出红痕,又急又气,憋了一腔愤懑痛恨无处可发,早已火气腾腾。

半晌,方明曦亲够了,松开肖砚。

如果不是让寸头查到几个唐隔玉经常去的地方,并且及时找到这里,今天晚上,方明曦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情。

肖砚往杨柔方才站的地方一瞥,再看方明曦满脸笑意,挑眉:“这下满意了?”

今天肖砚找她,原本是想让寸头提醒她下葬之后还要再去公墓祭拜一次,谁知寸头说她的电话打不通,始终没有人接。后来才想着干脆去她家一趟看看情况,谁知碰上她那个叫周娣的同学。

方明曦吃吃地笑,脸上薄红未退,一副做坏事得逞的模样,“她刚刚快被气死了。”

“干什么?你到这里来,你想干什么?”肖砚紧紧捏着她的手腕,五指如烙铁,绝对的力量差距任她再用力也只是徒劳。

肖砚在她唇角抚了下,“你跟她才见两面,就这么不喜欢她?”

方明曦用力尝试挣脱,怎么甩都甩不开手腕上的桎梏。她皱眉,不住挣扎,“我知道我在干什么——”

“就不喜欢。”方明曦往墙上一靠,姿态懒散,眼里尚未消褪的媚意水波一样晃晃荡荡,眉头轻挑,“谁让她惦记你,她不惦记你我就不气她。”

肖砚瞥了一眼,从塑料外身包裹的形状,立即认出是什么,脸登时沉下来。他质问:“你知不知道持刀伤人是犯法的?”

肖砚和方明曦在走廊上磨蹭了半天,回到包厢,饭后餐点已经上完,众人吃喝得差不多纷纷起身,散席前又是一场寒暄。

“哐”地一声,她的衣袖里掉出东西。

原路回程,郭刀回家,其他人在市里有肖砚安排的住处,各自回去。至于寸头,自然是去肖砚那儿。

她不回答,低头想走。肖砚没给她机会,上前扯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拽到面前。

寸头开车挨个把人送回去,最后车里就剩他们仨。他在前头开车,方明曦和肖砚在后座静默无言。

方明曦因他突然出现一愣,眸光滞住,而后抿紧唇。

从后视镜往后瞧,寸头不由得一笑:“我说你们真是,怎么老是没话说,一个赛一个的安静,那不都成哑巴了么?”

他眼光如距,音量不重,字字掷地可闻。

肖砚睨他“你不说话倒是真的没人当你哑巴。”

“这就是你为以后做的打算?”

“我不也是看你们太闷么。”寸头开着车道,“好歹大家都认识这么久了,之前跟方小姐客客气气就算了,现在都这么熟,怎么还老是这样不尴不尬地不说话。”

伴随着令方明曦警觉的脚步声一同响起,肖砚的声音沉沉不怒而威——

他大约是想活跃气氛,也晓得肖砚会叫上方明曦吃饭,必定是没把她当生疏外人,见他们这样在车上谁都没话说,便闲扯皮调侃起来。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然而没等到唐隔玉出门,却等来了肖砚。

可惜,这出发点是好的,只是后座这两人本来就在藏着掖着,被他一通说,暗暗互相瞥对方,都有种想轻咳的冲动。

想等唐隔玉落单并不容易,方明曦很有耐心。

方明曦紧绷着嘴角,使劲憋笑。肖砚懒得应付寸头,她却来了兴趣,接话:“是啊。我也想和肖队多说两句,只是他不爱讲话,又成天板着脸,我想开口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方明曦站在一丛又一丛的灯光下,握紧藏在袖子里的东西,从内到外,心里每一寸都是冰凉凉的。

寸头不妨她说得这么认真,下意识瞥肖砚的脸色,见他面上没有不悦,遂笑道:“砚哥你听,这就是你不对了!”

冬天是最适合吃火锅的季节,他们大概很高兴,气氛有多热闹可想而知。

方明曦颇有兴趣,就着话题和他聊起来,“你在肖队身边帮他应该很久了吧?”

期间有几个眼熟的男女进出楼道口,方明曦见过他们,都是唐隔玉那帮人里的其中几个。他们手里提着购物袋,采买了满满当当的食材饮料,想来是在楼上聚餐。

寸头说是。

进来后,方明曦估摸出大概是哪一层哪个窗户,确定唐隔玉的公寓,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站定,昂头对着莹莹灯光看了很久。

她问:“从来没看肖队身边带过女伴……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

她今天来,穿得简洁,一张脸素净看着就是大学生模样。门口进出的人不少,门卫没有注意到她。

没想到她竟然问起私人感情问题,寸头一时拿不准这个能聊不能聊,去看肖砚脸色。

方明曦以前跟邓扬来过,某次被他拉去饭局,途中他们找唐隔玉有事,把车开到唐隔玉住的小区门口,她待在车里没进小区,只听他们话里提到住的是几栋几户。

肖砚表情淡淡,完全没有要干涉他们的意思。他是一贯的默许状态,寸头便没了顾忌,答方明曦的话:“这个事儿……我觉得我们砚哥是喜欢成熟一点的。”

聚闲鲜味煲烧得干干净净,店主受伤进了医院,还有一堆善后事情,再过几天才是店家和她商谈赔偿的调解见面日期。方明曦一刻也等不下去,在冷风里走了很久,等回过神来,已经搭公车到了唐隔玉在校外租住的公寓前。

“哦,成熟?”方明曦挑高尾音,余光颇有含义地朝肖砚瞥去。

她平静不了,总有什么堵在胸口搅得她难受不已,原本随着金落霞下葬渐渐平息的情绪,一夕之间又翻涌起来。

“那,直发和卷发,肖队喜欢哪种?”方明曦直接给出选项。

和周娣分开后她一个人在街上走了很久,风越是冷,心里越是升起一团火。

“卷发!”寸头肯定道,“带波浪那种!”

白天和周娣那一番对谈,让她想起很多东西,事情发生那天,警察以及同金落霞共事的阿姨说的话一下子浮现在她脑海,太阳穴突突直跳。

窗外阴影略过,肖砚的脸色仿佛黑了点。

天色渐黑,让周娣找的焦头烂额的方明曦一脸平静,掩身在树荫下看着对面居民楼的窗户一动不动。

方明曦白皙的手指搓了搓发尾,接着问:“白一些好还是不要那么白?”

“事情就是这样。”周娣自责不已,眼里泛红,“她的电话打不通,我好怕,她会不会听了我的话去找唐隔玉做傻事?”

“不要那么白吧。”

咽了咽喉,她把经过言简意赅讲了一遍。

“年纪大点还是年纪小点?”

周娣看着他们俩,不知该不该说。想想还是觉得,当下找到方明曦要紧,她一个人愁也愁不出结果。

“说了成熟,那当然是年纪大点。”

肖砚蹙了下眉,“说清楚。”

寸头粗神经,没察觉这闲聊已经变了味。

寸头扭头看肖砚,想问他的意见,就听周娣颤着声,难过溢出喉咙:“我好怕她冲动,出事怎么办……”

方明曦笑意不改,问了最后一个“裙子还是裤子”的问题,得到寸头“裙子”的回复,终于停了。

肖砚眉头沉了沉。

每一项和她都恰恰好相反。

周娣点头,忙不迭道:“我打她的电话,一直打都没人接,她家里也没有人。”

她一双眼睛瞄向肖砚,眼里噙着的笑意怎么看都不是好迹象。

周娣在他们看来是生面孔,并没怎么打过交道,突然跑出来叫住他们,举动着实冒昧,但看出她眼中的急切和关心不作假,寸头开口:“你也找她?”

“还有什么想问的不?”寸头聊得很过瘾。

肖砚和寸头确实是来找方明曦的。

没等方明曦说话,听他们说了这么久的肖砚终于忍不住开口,悠悠朝寸头道:“你说的这些,我怎么不知道。”

两个人的视线集中在她身上,她顶着压力道:“你们有没有打她的电话,能不能打通?”

“啊?”寸头扭头看他一眼,“难不成你不喜欢么?大波浪,不好看?”

周娣咽咽喉咙,“你们……你们是来找方明曦的吗?”

“你喜欢的别塞给我。”肖砚说。

好像是叫肖砚来着。

“我不是猜么,砚哥我跟你一向品味差不多,对吧,酒啊,烟啊,喜好挺近的……”寸头干笑掩饰自己猜错的尴尬。

两个男人闻声看来。他们回头的刹那,周娣和那个略高一些的男人对上视线,下意识缩了缩肩膀。

肖砚不发一言,懒得理他。

“请等一下——”

寸头只好和方明曦聊,刚刚的话题不好继续,说起别的。

是那个和方明曦在校外咖啡店见面被她碰见的男人。周娣一眼看去愣了愣,见他们往方明曦家小路入口走,犹豫几秒,跑过去。

他随意往后视镜那么一扫,注意力不经意略过方明曦嘴上,嫣红颜色挺好看,比吃饭前看着多了血色,“哎,你补妆了?口红挺好看的,吃饭之前看着还没那么粉。”

到路边刚要拦出租,斜前方不远停了辆车,两个高大的男人下来。

方明曦微微愣了下,肖砚也是一顿。她蓦地笑起来,眼神止不住地往肖砚那瞟,落在他唇上,意有所指道:“……是啊,补妆了。”

她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从小路跑出去。

寸头一点没察觉不对,乐呵呵和她扯东扯西了一路。

没有人在家。周娣拿出手机又给方明曦打电话,还是没有人接。

闲谈几句,寸头本打算往方明曦学校开,肖砚让他直接开回公寓,“等会儿我送她。”

到方明曦家一看,门紧闭着,敲门半天没有人应,里面静悄悄毫无动静。

寸头没异议,开上熟悉的路,踩下油门。

她急得出了校门就打车,哪一路公交都等不及。

车开进公寓楼下的停车场,寸头把车卡进车位,下车前道:“那我先上去了,砚哥你早点回来,路上慢点开。”

周娣满脑子思绪纷杂,一时有些后悔先前和方明曦说的那番话。将事情和唐隔玉等人扯上关系,不知会不会害了方明曦。

肖砚点头。

方明曦这人看着冷面冷心,对朋友也像是少有好颜色,可周娣知道这个人不是石头块。就方明曦家租住的那个环境,那么破旧糟糕,家里条件那么差,当初她缠着说要去,方明曦也没有藏着掖着,到底还是遂她的意,大大方方带她去看了的。

寸头开了车门,大步走进电梯。

周娣去过方明曦家,满校这么多人,方明曦只跟她一个人走得近。别人受不了方明曦,周娣却觉得方明曦只不过是不善交际显得不太好亲近,真的相处下来,反倒比满肚子花花肠子的人好得多。

肖砚没立刻到驾驶座去,两个人在后座保持不动。等寸头的身影被电梯门隔断,红色楼层数开始变化跳跃,方明曦直起身板,一个翻身坐到他腿上。

周娣担心方明曦出事,裹上大衣又出了学校。

她抬他的脸颊,挑眉:“大波浪,嗯?”

天黑下来,外头冷空气肆虐,冬天的萧瑟比还未到来的年味更浓重。

肖砚一手环住她的腰,“我不喜欢。”

周娣有点急,捧着手机在宿舍来回踱步,不停给方明曦打电话,都是忙音。

“那你喜欢哪样的?”

她挂断,再拨一次结果同样。

对视两秒,他把她翻身压倒,炙热亲吻让车内空气陡然升温。

嘟声一道接一道,响了十多秒始终没人接听。

暧昧热意翻涌,不知过了多久,长吻结束。

事情可能不简单,她惴惴不安回到宿舍,吃不下饭,想问问方明曦此刻在哪,又给她打电话。

肖砚拉她起来,拥在自己腿上坐好,摸摸她那一头直发,攥在手里搓玩,眸光点点。

周娣和方明曦见面是下午四点,两个人在奶茶店碰面,聊了一个小时。从奶茶店出来后就分开,周娣把该说的全都告诉了方明曦,回学校的一路却始终无法放心。

“这样就很好。”

她稳住自己,点开联系人里方明曦的名字,拨通号码。

一个小时左右,肖砚送方明曦到学校,又回到公寓。

周娣握着手机,深呼吸几回。

寸头还没睡,正在柜前倒酒。

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提及只字片语,安静得仿佛“聚闲鲜味煲”这几个字,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送她回学校了?”

如果他们当晚在聚闲,逃过这场惊动全城的火灾,照他们的脾性,不可能没有人出来嘚瑟博眼球。

肖砚点头。

周娣偷偷关注他们很久,知道他们向来喜欢被注意,屁点大的事情也要发出来。PO照片的那个男生就是,他曾经有一回开车出车祸,撞断了腿,躺在医院也没忘拍照发在个人主页上,一副“大难不死老子最牛”的语气,全然不觉得后怕。

寸头又取下一只杯子,给他也倒了一杯。

可这几天,那群人没有一个发动态。

时间不早,两人没多聊,寸头回房间洗漱。

心砰砰跳,周娣想不明白。是因为他们也经历了那场火灾,心里有阴影,所以把相关内容删除了?

客房里没有浴室,只肖砚房里有。寸头洗完澡想剃胡须,按钮往上一推,剃须刀点亮不足,指示灯闪了下便灭了,他只能去敲肖砚的房门。

为什么?为什么呢?

肖砚正好从房里的浴室出来,门一开,刚洗完澡上身光着,只在腰下围一条浴巾。

她来来回回确认,发现不仅是那一条动态在他们的社交圈子里消失,去聚闲鲜味煲聚餐像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PO照片的那个人,更是连那一天前后好几条动态都删掉了,主页只剩一些无意义的内容。

寸头错眼一打量,话音卡住,愣了。

——结果都没有。

肖砚的浴巾底下,那鼓囊一块微起的帐篷,都是男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周娣仔细回想转载的那几人都是谁,挨个点进他们的主页去看。

发梢还在淌着水汽,肖砚没理会他的神色,“什么事?”

不对,明明那天她偷偷关注的那群人里,有好些个都在照片下回复,还有人转载动态,都说“这家店确实好吃”、“晚上再聚”什么的。

寸头咳一声,忙说:“砚哥,你……你借剃须刀借我用下。”

找到那个人的账号,点进主页翻了很久很久,却没翻到那条动态。周娣一愣,她记错了?

肖砚返身进屋拿了给他。交到他手里,没多说,关门休息。

说不出缘由,她就是有种怪异的感觉。

客厅再度安静下来。

太巧了,怎么会这么巧——

寸头拿着剃须刀在门口摸了摸后脑勺。

周娣从别人宿舍跑出来,冲进自己的宿舍,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火急火燎去翻那天的校内动态。

队里平时一帮爷们处在一块,私下里的话题,女人是其中之一,乱七八糟的话没少说。肖砚是不跟他们凑在一块说那些的,对他们的荤话题从没兴趣,偶尔他们也会背地调侃,说不见砚哥找什么女人,活像是没有生理需求,这得压了多少火气,怕别是座行走的火焰山,万一哪天点着可就不得了。

那天,那天她刷校内,唐隔玉那群狐朋狗友里有一个人PO的照片,是在一家店的包厢里,背景中桌上的菜单推荐立牌上就有“聚闲”两个字!那是家以各种煲出名的店,他们说晚上还要去。

边往房门走,寸头摸不着头脑地费劲琢磨,还是想不通。

聚闲鲜味煲!

好端端的,砚哥受刺激什么刺激了,起这么大反应?

周娣眉头拧起,丢下一句:“我有点事,你们聊。”言毕冲出她们的寝室。

最后一个学期开始不到一个月,方明曦的生日来临。肖砚带着寸头等人给她庆生吃饭,提前定好位置,对他们却只说是方明曦自己准备的。

几个人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她朋友不多,叫上的只有周娣一个。一听要和肖砚那帮人一块,周娣有点怕,忧心问了几遍:“他们脾气还好吧?要是我不小心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会打我不?”

灵光一现,脑子里闪过火花,她蹭地站起身。

听得方明曦发笑,不厌其烦宽慰:“又不是地痞流氓……”

聚闲鲜味煲……

好说歹说周娣才放下心来。

聚闲……

因定在晚上,方明曦和周娣上完上午的课,下午便在宿舍休息。三点多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找。

周娣愣愣出神。

传话的人是这一层别的寝室的,和周娣关系还不错,探了个头进来传话:“方明曦,有人找你,在楼下。”

女生被问愣,顿了顿道:“好像是叫什么,聚……聚闲……哦对,聚闲鲜味煲,新闻里有说。怎么了?”

周娣听说,陪着一块去。

问话的人在她面前挥手。她猛地回神,脑子忽地闪过什么,瞪着眼问:“你们说,哪家店着火了?”

到楼下不显眼的角落一看,等在那儿的是个同级的男生。

周娣怔怔的,脑子缓不过来。一群人等她说话,她没半点反应。

“我听说今天你生日,就……”男生在方明曦面前略显腼腆,结巴半天,把手中的东西递出来,“这生日礼物送你。”

有人想起周娣和方明曦走得近,问她:“对了,你跟方明曦不是关系挺好吗,你们有联系么?有问这事儿么?”

方明曦先是不解,而后诧异,最后略感无言。

“好像是着火的时候她妈妈在地下室里没逃出来……哎,换做我肯定受不了……”女生意识到说了晦气话,连忙打嘴巴,“呸呸呸!我乱说的!乱说乱说!”

新学期,或许是她身上生人勿近的气息轻了,偶尔也会和同级里的人交流,又开始出现桃花。面前这个男生就是,方明曦和他上过同一个老师的课,说过几句话,但其实不熟。

围在一块的女生感叹:“是啊,听说店里那么多人全部逃出来了,就死了她妈妈一个,太倒霉了。”

“谢谢。不过礼物还是不用了。”她婉拒对方。

“我说的是前几天那场火,护溪大道那边一家叫什么聚什么鲜味煲的店,火烧得很大,我看新闻看到了,特别吓人……”女生满脸戚戚,“虽然我是一直觉得方明曦她有点那个,不太好相处,但是这也太惨了……活活被火烧死啊……”

“你,你就收下吧……”男生费了好些口舌,她始终不接。

“没事。”周娣放下水和饼干,不确定,再次追问,“你刚刚说什么?”

有周娣在,男生脸薄不好纠缠,只好拿着东西走了。

“你没事吧?”最先听到消息的女生见她失态,问道。

没别人看到倒不算太尴尬。方明曦扯扯还伸脖子看的周娣,“走了。还瞧?”

周娣也是其中一个。彼时她正吃着曲奇小饼干,和一帮女生说话,手一僵差点把热水杯子摔在自己身上。

周娣吐舌头,跟在她后头蹦蹦跳跳上楼。

风吹到哪,消息就走到那。没多久,学校里一些晚离校或是少数不打算回家过年的留校生,就听说了消息。

插曲很快抛到脑后。

失火烧死人的事情上了瑞城晚报,学校里几个教过方明曦的老师得知情况,都打了电话联系她。

晚上吃完饭,周娣由寸头送回学校,方明曦跟肖砚去了他的公寓。吃饭时不方便,席间两人一直没说上什么。

长抒一口气,她提步向前,推开门迈步走进去。

方明曦喝了一点点酒,脸颊发热,进门就往沙发上窝,蜷坐在角落拍自己的脸。

方明曦在门前低下头,食指指节蹭了蹭酸涩的鼻尖。

肖砚倒了杯凉水给她喝,她渴得慌,一口气喝下大半杯。

从这个冬天开始,再也没有一盏灯,会是为她亮起的了。

没人的时候,方明曦喜欢往他身上靠,静静待着也觉得安逸。扒进他怀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方明曦酒意上来,阖着眼缓神。

以往,不论家里多破多旧,外头是风是雨,回来总有口热饭可吃,还有一个人在等她。

安静间,手机突然响。

屋里漆黑,两个窗子黑糊糊没有半点光。

她懒得拿,肖砚从她口袋帮她掏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她走到家门口,停住脚,定定看了许久。

她趴在他怀里没动,“什么东西?”

周围邻居早早关门,窗里透出暖洋洋灯光,各家各户飘出饭菜香气。

肖砚眸光沉了一瞬,拿给她看。

夜色浓沉,方明曦原路走回家,行在不平整的小路上。

半合的眼慢慢睁开,她顿了顿,而后坐起来,捧着手机皱眉,“谁啊?”

她让他宽心,再三保证没事,送他到路口。

没有备注的号码发的消息,内容是四个字:“生日快乐。”

方明曦摇头,“我没什么胃口,晚饭吃的已经够了。”

她正想着,又有新的短信进来。

东西烧完梁国也该走,他有点担心方明曦,问她:“要不,你跟叔去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刚刚随便煮的那点面,怕你晚上会饿。”

后一条是:“下午给你的礼物你没要,我下次再送你。其实今天我有话还没说完,我真的很喜欢你,希望你可以考虑一下。”

略说几句,两人起身去屋里收拾金落霞的遗物。按照习俗都是要找地方烧掉的,等到天黑,方明曦和梁国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在铁盆里一样样烧干烧净。

这是表白来了。

上学期交过一学年的学费,考上本科后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剩下的主要是生活费以及还给肖砚的钱。这些多打几份工,一点一点总能挣得来。

“他谁?”肖砚拿过手机,问。

方明曦点头,心里却并未准备跟他伸手。

方明曦猜到是下午那个,没隐瞒,说:“同级的一个男生。”

梁国听她计划好,过问一些细节,便道:“你一个人生计也是问题,钱的方面千万不要客气,缺了就跟我说。”

“他下午找你了?”

方明曦说:“还有半年专科就读完了,新学期我打算考升本考试,继续读。”

“嗯,来宿舍楼楼下,要给我生日礼物,我没要。”

梁国问她以后的打算,“你妈妈去了,你以后……”

“他对你有意思?”

方明曦点头,说了声好。没了金落霞,她孑然一人,有很多事情她没有经验,确实不太容易。

这不问的废话么,人都说得明明白白。方明曦点头,“是吧。”

商家因线路老化未及时维修导致起火,毕竟是一条人命,要承担的责任逃不了。

肖砚看着她不说话,她抬头和他对视。无言半晌,她蓦地瞪他,“看什么,我对谁有意思你照镜子不知道啊?”她愤愤抬手去遮他的脸。

“这趟我得年后开春三月才会出去,后面的事情我怕你一个人处理不来,你只管打电话给我。”他缓了情绪道。

肖砚把手机扔开,捉她的手腕,一下子闹腾起来。

梁国先开口,从她读高中的时候说到现在,一番话里几年时间弹指即逝。

在沙发上闹了会儿,方明曦笑嘻嘻趴在他胸前问:“我的生日礼物呢?”

方明曦给他到了杯水,两人坐在门槛旁说话。

肖砚睨她,“你刚收的是什么。”

梁国来过一次,不是不知道这里的环境,这时候却分外难过。他在门前的长板凳上坐下,两手撑在腿上,肩膀微微耸起,呼吸深重。透进肺里的仿佛不是空气,不多时就将眼眶催红。

他买了条项链,上楼前就给了她。

梁国陪方明曦回了简陋的“家”,光线昏暗,腐朽气味和光一起从梁上隙缝透进来。

她道:“不够。”

他只嗯了声,似应非应,而后驱车离开。

“还要什么?”

肖砚坐在车内,透过空置的副驾驶座将视线投递到窗外,她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

方明曦压在他身上,盯着他看了许久,忽地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抓我头发,抓的特别疼。”

“欠你的,我都记着。”她说。

肖砚玩着她的长发,“想揪回来?”

回到市内,肖砚把方明曦和梁国送回她们母女租住的地方。下车分别前,方明曦又一次向肖砚道谢。

她没直接答,看着他的眼睛,“我第一回来这里,你说你是个好人。”她停了停,往前靠了些,在他唇上一啄,垂下眼睑,剩余的半分视线一点不落,沉进他的眼底。

从今往后,她将永远在此长眠。

“我不要你做好人,你现在做个坏人,行不行。”

方明曦沿着墓园台阶向下,行至一半回头看。炮仗炸裂的红色纸皮漫天飞,新砌的墓碑冷冷直立,照片上金落霞面容温柔宁静,底下放着她的骨灰。

肖砚眸光渐重,暗色一点一点凝起。

走的时候,修墓人在后面帮他们点燃鞭炮,引线烧着,噼啪炸响。

他声音喑哑:“……你确定?”

几人坐肖砚的车将骨灰送到墓园,烧的冥制品前一天寸头早就备好,满满三大袋子。暖笼之后,骨灰盒放进墓碑下的石格中,修墓工盖上石板,用水泥将墓封上。

呼吸近在咫尺,丝缕纠缠。

方明曦给他时间,让他在灵前独自待着,他上了三炷香,香灰燃尽,便到出发时候。

“我确定。”她闭眼,亲上他的薄唇。

一大早,运货回来的梁国给方明曦回电,披着晨露赶到灵堂。他急冲冲来,进门却又止步在厅中央,四十几岁的男人眼眶通红,好一会儿没说话。

夜色浓长。

方明曦和肖砚在灵堂守了一夜,断断续续阖眼小憩,囫囵休息,整觉却没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