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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爱情鸟

“阳子就四(是)比你有粗(出)息。”

没有顾得上老妈的刻意,空着副驾驶座,我一只脚已经伸进后座,老妈只扶着额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她那也叫粗(出)息啊?伤害了多少颗幼小的心灵你们滋(知)道不知滋(知)道?那夏叔叔阿姨也比你们有出息。”我不示弱,还学着她的口音。

“小刘,今天辛苦你了。”老妈看着卖力地帮我们把行李塞进后备厢的小刘笑得又温馨又奸诈,说着普通话,努力不带秋家堡的口音。

我妈妈就要掐我。

“练肌肉,锻炼身体啊。”我笑。

“哎,我真是你们亲生的吗?一定是捡回来的是吧?”

“怎么带这么多东西?”我一手四个袋子,背上还背着一个,人全部淹没在了袋子里。老爸说,期间因为他的选择障碍,为两人如何分配拿几个袋子,我们自然又费了一点时间。

“死孩子,别乱说。”老妈瞪我,“你当然四(是)我们亲生的了。”

“打劫老娘你,那不找死吗?”我接话。

“不然,你这么丑一孩子搁外面我们会捡肥(回)来吗?”

“哪里跑出来的野孩子,我还当打劫呢,大白天的。”

(一〇六)

老妈一定要帮我拖箱子,一边三步一回头地跟我们大声说话。

秋家堡已经有了大变样,每次回家都能找着不一样的地方,马路上跑着各种小车,店铺更加密集,小孩儿还是三五成群,像是列车外飞驰而过的大片风景……

火车晚点一个多小时,出站口我提着大包小包,从伸长了脖子张望的两位大人身后跳出来。老人们额头上的皱纹又多了一道、两道。看着他们的背影,某一个瞬间,我神经质地鼻子一酸。岁月打败了我们,我们偷走了他们的时间像偷走一颗桃子,稚嫩的臂膀渐渐长大强壮,但他们已经再也不是当年那无所不能的爸爸妈妈了。

多少年前,我抱着一碗沙子叫春一航他们过来吃饭,他们有的拿着树叶,有的拿着瓦片,炒菜的炒菜,盛饭的盛饭。把大块的马头肥皂稀释了做泡泡水,把彩笔拆下来做吹管,满院子欢腾;在院子里玩摸瞎子,阳子绊了春一航一个大跟头;我们把老爸的茶壶偷出去装萤火虫;我们把阳子妈妈的彩色粉笔分给小朋友画了满院子的四不像与口号……

(一〇五)

大年二十九,特写:客厅中央,张灯结彩,老爸、老妈、阳子、春一航围成一圈欢天喜地地打麻将,各个眉开眼笑。

开车我基本还是靠滑,走曼妙的S路,每次后面都会堵起长长的一条线,喇叭声、怨声载道,场面蔚为壮观。教练看到了估计会气得吐血。

角落的沙发上,我,冬彦妮,耗子,可怜巴巴地看着电视。

再到后来,挂的挡我已经忘记了,记得教导说过绝对不能看,想了想,只能硬着头皮凭感觉摸,朝着印象中斜后方60度角的位置,窸窸窣窣了半天,中了,正欣喜着。只听得教练冷冷的声音:“那是我腿。”

“给我倒杯水来。”老妈说得口渴,叫我。

驾照考试已经到了两个月之后,练的时候挺顺手,但是一到考试我就如临大敌,紧张到不行,我记得当时排在第五,上了两次厕所好不容易脚不发抖了,上车之前的“报告老师”,太紧张了,张口就成了“报告老妈”……发车“请求启动”又变成了“请求起飞”。

磨蹭了两分钟我才倒了水过去,一边倒一边嘀咕:“你不会少说点话啊?喝这么多,水费很贵的。”

“没那闲工夫。”

老妈拿眼睛瞪我:“死孩子。”

“想死我了吧,美女。”我顾左右而言他。

“哈哈,是的是的,死孩子,死孩子。”阳子和春一航乐不可支地附和。

“对对,就是他,方玮好像对你挺有意思的。”我妈加了句。方玮是中心医院的外科实习医生,查房、换药,我们的交集就是从病房开始的。一个阳光大男孩,每次白大褂、运动鞋都是一尘不染。我妈认识他不过是来看我时接过一次他的电话。

“死孩子,给我拿个苹果过来。”刚坐下阳子又在叫。

“谁?方玮?”

“没空。”我歪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要找得到那就见鬼了。哦,那个方什么?”

“你这孩子,怎么一点基本的礼节都不懂,人家是客,还不快去。”老爸发话了。

“我指天发誓,我是很认真地想找个玉树临风、大慈大悲、风度翩翩、风流倜傥、家财万贯、学富五车对我死了都要爱的宇宙无敌超级绝世大帅哥。”

“顺便给我也拿一个,苹果,还有柚子,还是上个果盘好了,动作快点。”

“去,你太不认真了,这也不要那也不要,你就是压根没打算再找,准备出家吗?”她一针见血。

“帅哥,爱死你了。”阳子立马对着我爸就是一个明送秋波,给了我一个鬼脸,极其嚣张,我差点把一个烟灰缸直接空投了过去。

“哪敢?不对口啊。”我委屈地咬着嘴唇。

“给。”我把果篮两手一推。

回家过节,老妈为我物色过几个,都是不错的主。

“帅哥,我要吃削好的,人家现在打牌不方便嘛。”阳子冲我爸撒娇,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每次给你创造机会吧,你不是牛头不对马嘴吧,就是一言不发。我比你积极多了,人家还以为我想找第二春呢,你玩你妈我呢?”

“不方便就别吃,自己找地儿方便去。”我扭头就要走,余光发现一道更寒的目光威慑过来,我只得又平移回来。

“正找着呢。”

“你给我切成一瓣一瓣的。”阳子还在说。

“那你可以另外再找一个,这是忘记一个人最好的办法。电视上说的。”

我目露凶光,把扬着的水果刀放下来,埋头乒乒乓乓,切得那叫一惊天动地。

25岁,失恋,大概老妈也觉得我老大不小了,开始旁敲侧击。

“千万别噎着了哦。”把苹果递上去我笑得妩媚。

“都猴年马月的事了,人家现在是上市公司的经理了。”

“哎,那个,沙发上的,给我罐可乐。”刚躺下来,杀千刀的春一航又凑热闹。

“啊,他小时候老用衣袖擦鼻涕呢,吃冰棒的时候总是舔,口水掉一地。”

我不紧不慢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搬了张凳子坐下,眼睛一刻也没离开电视。

“邻村的刘家二娃子回来了,就是从小你们一起长大的,我看他人不错。”

“凳子上的。”他又叫。

临近新年,老爸老妈频频打电话过来问我什么时候回家。知道我和颜子健分手,老妈长长地叹气。我想老妈真的是太善解人意了,之后她绝口不提我和颜子健之间的任何事情。

我便腾的一下站起来。

(一〇四)

“有你这么懒的没?”老妈看不下去了,“拿一下会死啊。”

看看,每一件事都有回头的机会,那么,如果,故事的开头有人告诉我,给我一张说明书,一本使用指南,给我一次从头开始的机会,我发誓,我会很努力,很努力。我一定不会再那样骄纵跋扈,一定不让自己再摔得四脚朝天。

“哎呀,好牌好牌,打六条,六条。”我挪到老妈身边,乐呵呵地搬了张凳子正要坐下。

11岁时,第一次偷偷跨上自行车,超过半人高,没有人指导,全凭自己摸索,凭手感操纵,摔了几次也渐渐掌握门道,第一次试驾体验终完美收场;15岁会考模拟,我还赌着气,尚未意识到那一个微小的数字如何足以扭转我盛大的人生,直到拿着试卷老妈的眼里蒙上水汽时,我才意识到我真的要重新来过了,再后来的会考,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哎,你走开点,走开点,别坐在这里破坏我手气。”老妈嫌弃地推开我。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遇见爱情,最原始质朴的感情,就像歌里唱的:“第一次牵起手,心不停地颤抖,第一次吻,呼吸会难过。”第一次因为世界上另一个萍水相逢的个体感到心脏狂跳,在胸腔里撞击,乱得不像话,做的手势,说出口的话杂乱无章,还有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坏脾气,似乎唯一值得歌颂的就是一颗毫无修饰的年轻的心。

还有点人性没……

我的爱情鸟从此飞走了。星爷在《大话西游》里后悔莫及,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而我没有珍惜,那时年幼的我尚且不懂得是怎样的一份遗憾,现在亲身经历才发现,未必遗憾之外没有其他感情陈杂,但是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恐怕也就是看人世间最无罅隙的关系瞬间天各一方了吧。只记得影片末尾看着他转身远去,被说走得像狗一样,读不懂的故作潇洒,我也一样笑得很大声。可是,颜子健,我也不想那么做,只是那一刻骄傲战胜了我所有的意志,我下口那么重,你会不会也很痛呢?你为什么不甩开?对不起,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亲口对你说出口的。对不起。

(一〇七)

随着车子的徐徐开动,A大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视野中,我扭头没让他发现我眼睛里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模糊了记忆,也彻底摧垮了曾经贴心陪伴我的青涩爱情……

放假的那段日子,我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起,如果不是老妈拖我起来,我肯定还得睡下去,把这一整年没睡好的觉全都补回来。

我再挤出一丝笑容。

每天,逛逛超市、打打牌,吵吵闹闹的,家里顿时热闹非凡了起来。快乐的时光都是飞快的,农历新年,街道上、商场里到处张灯结彩,喜庆非凡。春一航在新年第一天给我妈抱来了一大束鲜花作为新年礼物,还说了一大番拍马屁的话,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送礼和哄女人绝对是他的强项,小学四年级自制的中队长红杠杠,六年级时偷了五好家庭的门牌,挂在大院里……

“欢迎你加入我们钻石王老五行列,重新回到组织的怀抱。走,我们去庆祝。”

老早的时候,老爸就买回了各种对联、年画贴在门上,还特意在阳台挂上了大红灯笼,像在大院里一样,家里顿时有了过年的气氛。只是再也找不到当时的味道,那种四开裆裤提着口袋走街串巷的没心没肺:“谁拿到的糖果多谁就当一天老大……两天,两天吧……”

“完了,终于玩完了。”我故作轻松。

脑袋凑在电视机前看鞠萍姐姐、大拇指哥哥,看春晚,看笑容美得不像话的谢霆锋挽着高贵圣洁如仙女的董洁唱《今生共相伴》,电视机不听话,拍轻了满是雪花点,拍重了只剩下黑白分明的一条分界线。

春一航看着我:“完了?”

在动物饼干里挑老虎、狮子,吃完蹲在地上,希望变成世界上最厉害的动物,打败大个子抢回玩具。

我再没回头,加快了离开的步伐,怕自己又会不争气地哭出来。

穿着新衣服在院子里噼里啪啦放神鞭、摔炮、小蜜蜂,引燃墙角的稻草,在说了“过新年大人不能打小朋友”后,看着大人们扬起的扫帚举得更高。

颜子健,我要你一辈子记得我恨你。我没那么大方,你丧心病狂地把老娘我抛弃了,还要我给你祝福,休想。我学不会虚情假意,事实上,我也没有那么大方,我打心底里巴不得你们过得不好,最好吵架、打架、离婚,最后你回头来找我。

老爸老妈说起当年也慨叹不止,原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一群人,现在也只有过年碰见寒暄几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一院子的人就这样分道扬镳了。秋家堡很快也要被拆掉了,听说要建一个伟大的发电站……

我一把抓过他的右手腕,毫不犹豫地咬下去,直到唇齿间涌上来一股咸咸的血腥味,味道不那么好,甚至心中还有着一丝不合时宜的不忍,脸部肌肉抽搐着,我还是狠狠咬了下去。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是我听过的最残酷最残酷的一句话。

“是啊。也祝你新婚快乐。”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不知道还能如何回答,我盯着他平静的面孔,本来已经柔软下来的脸上再次跃上一抹挑衅。他很大方倒显得我是多么小家子气,好像我们分手还是我红杏出墙似的。以为自己喜新厌旧,别人都会那么快移情别恋吗?你以为你移情别恋了别人就不能移情吗?你以为把别人甩了之后大方地给予祝福就可以化解所有对她的伤害了吗?

“还好你们几个小鬼还那么好。”老妈感慨结词。

我挤出一个表情,心里百般苦涩地想掉眼泪。

大年三十,正是幼时的我们最开心最盼望的日子,走街串巷,恭喜发财,讨到的糖果要拿编织袋装,舔舔再包起来可以精打细算吃上一个月。早上开始,我就一直电话不断,全是祝贺新年的。电话全权取代了登门拜访,不知道算不算人类的进步。大年初一阳子、春一航过来,我们各自兴奋着,他们道“新年快乐”,我说“恭喜发财”。

我略微一震,不长不短的三年,他说话已经不再如从前那样唐突,可是我们却还是退回到了他一说话就叫人生气的模式。

他们道“红包拿来”,我说“寿比南山”。

“你和春一航很配,挺好的。”他突然开口。

他们道“虎年大吉”,我说“福如东海”……像极了一群牛在跟一头马对话。

他走过来,很平静,不带任何情绪的,迈着比平时没多少区别的步伐。而我却走得七零八落,左右脚完全不听使唤,同手同脚地好不容易走完全程。是我约的他,我把手里的包往身前一推,那里面是他送我的所有礼物,自制的竹签风铃、情侣马克杯、大头贴、他自己录制的CD……我努力想要表现得若无其事,表现得不屑,带着蒙娜丽莎式的微笑,如果说这场感情我是一个失败者,那么至少分手的时候,我不要输得那么狼狈。只可惜后来我才明白,对于一段感情最大的蔑视不是不屑,不是较劲,而是平静,你的好的坏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你于我只不过如同擦肩而过的一个陌生人。

晚上,我和老妈在厨房里包饺子,老爸在电脑上一个人下棋,那是他最近新学会的,春一航教他的。老妈照例弄来了硬币、红糖、花生、枣、栗子包在里面,说是讨个吉利。

我以为,抛弃我他找到了更好的、更适合他的人,他会过得更好。虽然我咽不下那口气,我无时无刻不在诅咒他过得不好。如今终于如愿以偿,我以为我会很高兴,会幸灾乐祸,可是为什么,我那么心酸?张小娴说,幸福是什么?每个人的幸福都不一样。我们在一起时,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有一天我们分开了,你的幸福说不定是我的遗憾,而我的幸福变成了你的痛楚。而为什么现在你的幸福、不幸福我都那么痛,痛得好像要死掉,看多少笑话都好不了。

吃到硬币的明年大发,红糖的爱情甜蜜,枣子的话早生贵子……说到这个她邪恶的眼神瞟过我的肚子,然后摇头。

颜子健已经早早在那里等着了,目光随着我的移动而移动,眼前的他是那么熟悉又陌生,难掩的疲惫和沧桑,不知道是否因为排练太过辛苦,短短卷卷的头发似乎刚刚剪过,前额有一簇几乎覆过眼睛,原本就不大的眼睛布满血丝,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架了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一切就都掩饰得天衣无缝。他瘦了,黑色马甲很合身,我发第一笔实习工资送过他同样的礼物,应该早被他丢弃了吧,我心中酸楚,一瞬间我又恍然有一种我们还在从前,我随时可以冲上去吊在他身上,钻到他怀里,把头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一切都未发生的错觉。

“干吗?干吗非得早生贵子?桌子椅子不行吗?”我说。

因为情绪的原因,每一步我都小心翼翼的,但还是踩得心惊胆战,我默数着,17,17级的台阶感觉上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我正好想把这餐桌换一下……”

演播厅里弥漫着浓郁的异域情调,楼梯是木质的,有些逼仄。我们已经有多久没见了?久到我都已经快要忘记到底是有多久,这一见之后有生之年我们还会不会有机会再相见?

趁她不注意,我把硬币、红糖、枣子一股脑儿全包在了一起,这样想不发达、家庭事业双丰收都不行啊。我暗自得意。

颜子健作为2003级的表演嘉宾。我也是从那时,从别人口中得知,他被打上了已婚的标签。

可是就我洗手的工夫,再回来锅里那饺子就不翼而飞了。原来遭了老爸的黑手:“这谁包的啊?饺子还是包子啊?你包的吧?”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A大50年校庆很轰动,邀请了每一届杰出的学长学姐,昔日的风云人物现在被岁月改变了容颜,风采不在,最大的年纪已经年过七旬,白发苍苍,与老校长并排坐在主席台上。

“哪能啊,我哪是那水平啊?”我当然不承认了。

(一〇三)

“别装了,你的眼睛已经出卖了你。”

——林依轮《爱情鸟》

“你要相信我的嘴巴,别相信我的眼睛。”

我爱的人已经飞走了,爱我的人她还没有来到,这只爱情鸟已经飞走了,我的爱情鸟她还没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