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零钱把收银台都铺满了,连硬币都算上了也就凑够了一百多块。
拉开包,一摸,钱包不见了,挎包内侧被划出半尺长的一条口子。真够倒霉的,早几个小时还助人为乐来着,提醒一个老人的钱包免遭小偷洗劫,怀揣着一肚子做完好人好事的灿烂心情,像小时候帮邻居妈妈筛谷子,撒了一地,把幼儿班小朋友的书包背回家……末了还不忘说句:“不要问我叫什么名字,我的名字叫少先队员”一路上小鸟在为我歌唱,花儿在向我招手,太阳公公也对我露出笑脸,仿佛在说,真是好孩子,居然没发现自己的钱包不翼而飞了。
“那,那气垫床我不要了。”我开始退东西。
“一共289元。”收银员小姐礼貌地将我拉回现实。
“别,别,还是麻烦退睡衣吧。”我说,她的手刚碰到床就反悔了。
“啊?我要拉屎了,要出来了。”身体内部剧烈反应,我来不及思考,端着向来温婉淑女的形象提着裤子挣脱肩上的双脚就往茅房跑。半路只听得稀稀落落噼里啪啦往下掉的声音,哎哟声一片,从哎哟,到哎——哟,到哎——哟,声调、音调不一,三个肉球并不同时落地。
她把床放下,伸手又去拿睡衣。
我就像上了发条被念了咒语一样,翘着小美臀,抱着树干不撒手,一点一点艰难地往上蹭,小草发芽般。三个人的重量全压在身上,脸憋得通红,不一会儿我就发现大事不妙,而且相当不妙。
“对不起,还是退带鱼和虾吧,对,带鱼和虾。”我又反悔。看,我应该是我爸爸的亲生女儿。
“还差一点,你站起来。”还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春一航在顶上下达指令。
她又去拿带鱼和虾。
一起哭一起闹,这个青葱时光里一直陪伴我长大的小屁孩,转眼成为清俊挺拔的大男孩,身边绽放着各色各样美丽的面孔。八九岁时,手工活很赞的冬彦妮爸爸给我们做的风筝是一只老鹰,五颜六色的尾巴,能放上很高很高的天空,有次来不及收线,风筝一头砸到枣树上下不来。四个人面面相觑,没有梯子,树干也太直,我们只得叠罗汉。因为我是罪魁祸首,所以毫无悬念排在最底下,冬彦妮、阳子、春一航依次踩着我柔弱的肩膀往上爬,毫不留情。
“别,别……”
关于春一航天生是我的恩人这点,我虽然嘴上不承认,但是他背着我蹚过涨水的六水河、借他钱不用还、跟我一起赶老鼠蟑螂,帮我爬到树上捡风筝的日子一幕幕在我眼前像放电影一样,感动就那样来得悄无声息,时光就是这样,一晃眼,小胳膊小腿的小生命一晃长大成人。这么多年,无偿享受他的庇护,我无以为报,物质上我能够给予的他很早就拥有,满满当当,就连一句感谢的话也不曾郑重说出口,心理上我始终是亏欠他,现在似乎还要一直亏欠下去。
“我来吧。”队伍后面的一个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让人如沐春风。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帅气的男青年帅气地把一张百元大钞递出去,不过,当我看清是冷冰冰先生时,我的脸又成了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尤其是听到他后面招牌性的冷冰冰话语,像刚从冰箱里拿出的绿豆冰,还冒着一层白白的寒气。
“我一脚踹死你信不信?”
“没钱就别装阔绰。浪费大家时间。”
“以身相许。至少也得一夜情。”他得寸进尺。
他还是一脸冷峻,不知道的肯定以为我强迫他付款,而且我们至少是一对刚吵过恶架的情侣。没见过助人为乐还这样冷酷到底的人。如果眼睛能够喷火,愤怒又可以点燃的话,冷冰冰先生任嘉宁应该早就被我烧为灰烬。
“你说怎么着都行。”
“等一下。”我说。
“就凭我的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无所不能,神通广大,所向披靡……你碰到我真是祖上积德,祖坟上冒三尺青烟,我天生就是你救命恩人。你准备怎么谢我呢?”
在他们的注视下,我心安理得地把口香糖、香烟、巧克力一股脑儿往台面上堆,直到收银台被塞满,“这些一起。”我说。然后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瞪着他。
最重要的是,春一航兑现了他的承诺出面帮我搞定了远鸿,让严某乖乖地不再追究任何责任。虽然详细情节他一直跟我胡说八道,但是他的能力我是知道的,海内存知己,要说远鸿某个高层里就有他的前女友,或者前女友的父亲,我丝毫不感意外。
“这个你确定要这么多吗?”
去了趟超市,叫了阳子和春一航晚上在家里吃饭,准备买点好吃好喝的回去撑死他们,跟颜子健分手的那段日子,多亏了他俩,不然我不定颓废成了什么样,早歇菜了也不一定。
我低头,当“第六感”某某某等包装精致的小方盒一一跃入眼帘,只觉一股血气直冲脑门,似乎要冲破头顶,有感官功能的身体部位全是火辣辣的烧灼感,全线飘红。
(七十三)
(七十四)
我只不过希望他可以知难而退,我们依然顺理成章地势不两立。我害怕敌人的妥协与退让,那样会使得那场战役变得无与伦比地无聊。可是他不由分说的脚步似乎在告诉我,那时候即使我是要他取来木星人的心脏他也是义不容辞的。地板上的湿脚印,一串一串,伴随着他跑步的节奏,夏日骄阳中有些艰难的步调,像是踩在了我的心上。他裤腿上飞溅起的水花,一点一点地泛起了涟漪,在我的心里。
提着两个大袋子健步如飞,恨不能一下子飞出地球,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远离这个阴魂不散的冤家,冤家,绝对的冤家。每次见面总能在江湖上掀起一股腥风血雨,让我无地自容,狼狈落败,更恐怖的是一向伶牙俐齿的我那一刻像中了化骨绵掌,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我什么我,你有种就再围着宿舍楼跑50圈。”我没料到他真的会不让开,“小可爱”还在他手上,我脸上挂不住,也不想就此罢休,反正已经成了千古罪人了,我不在乎再来个破罐子破摔,高高地站在阳台,我依然不解气,不可理喻地再次开出和解的筹码。也许,打心底里我是不想跟他握手言和的,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那样无理的要求,在他的温顺面前,我简直就是豺狼虎豹,这是我所不愿看到和承认的,在其他人面前我装得多温婉啊。
我正在搭车还是步行的两项选择中举棋不定,黑色本田在身边停了下来,车窗摇下,我的眼睛再次窜出熊熊火苗,还能有谁。
“我……”
“上车。”“冷冰冰”的语气不容置疑。我们都得承认,讲文明,有礼貌,我们从小被教导的美德真是居家旅行之必备良药,即便是不太好听的话只要穿上这件锦上添花的花花衣裳,说出来也不那么令人讨厌,但是,反之亦然。就好像刚刚帮我付钱,明明美好的一句话到他这里全都不再是助人为乐的美德。上车,我凭什么要上车,最重要的是我凭什么要听你差遣?
“你什么你,你不要客气。”
“哟,黑车吧,还强迫拉客呢,举报电话多少来着……”
“你……”
“你上不上?”他打断我,右侧车门已经推开。
“不要了,你自己留着穿。”我又快速打断他的话。
“不上。”我刘胡兰的视死如归上身,“怎么着,光天化日,你还准备强买强卖啊?怎么,上次算我误会,这次你还真打算劫色不成……”
“还……”
我话还没完手腕已经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捉住,左手被牢牢控制,身体便不再接受我的主观意识,砰的一声脑袋巨响,眼前一黑后,无数星星在眼前扑闪,疼得我眼泪瞬间涌出,强大的撞击力让我直接跌倒在座位上。
“不是我的。”我打断他。
“救……命……”
“你……”
他冷冷一笑,迅速发动了车子。
颜子健将“异物”从脑袋上取了下来,看清是何方神圣后,脸涨得火红火红的,有手腕还在不停颤抖,这时,水盆的主人小花也捂着脸进了厕所。
我已吓得脊背发凉:“色魔,色情狂,我决不会让你得逞的,你让我下车,我死也不会屈服的,停车,我要咬舌了,我要跳……车……”我在车里挥舞着双臂,手机、纸巾盒,能抓到的武器全部派上用场,顽强地进行殊死抵抗。
随着整个宿舍楼响起了一阵巨大的哄笑声,我这才发现一条Hello Kitty的“小可爱”此刻正挂在颜子健的头上。神啊,那是谁的啊?
他不示弱,手上似乎已经挂彩,但是,在与女人的肉搏战中男人当然占据明显优势,力气大的他看准时机,反手一把捉住了我的左手腕,另一只手腕被他的胳膊压住,这时我已经再无法动弹。
立在两栋宿舍楼之间,他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视死如归。瀑布一样的水流直接从十来米高的高处流泻下来,砸在他身上,砸在地上,水滴四溅,看着颜子健此刻像一条泥鳅一样立在水花里,那一刻,无关原谅,我心里的天平起了一点小波折。
“你总觉得我要对你图谋不轨,我不做点什么岂不是太亏了?”
“大家都听见了吧,他叫我泼的哦,不是我欺负他,我真的泼了,我真的泼了……”尽管他的镇定已经让我方寸小乱,可是豪言已经放出,覆水难收。
再一次身陷绝境,尤其是看着他带着胜券在握的气焰,嚣张、邪恶,脸一寸寸靠近,我又气又急,垂死挣扎总比坐以待毙好,我努力试图把脚从座位下拔出来,不成人就成仁,喵了个咪的,老娘我拼了。
“好,你泼吧,只要你肯原谅我。”颜子健闭上了眼睛,高昂着头颅。
“你这个死变态,我真的咬舌了……咬——”
噔噔噔噔,我反身,转眼就端了一脸盆水出现在三楼,英姿飒爽。
可以清晰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越来越近,作用在身上的力道突然松开,大约还有半寸的距离,他停住了,松开我的手。面对惊恐又惊讶的我的脸孔,笑笑,轻轻偏头示意了后面。转过头,这一看,让我惊出一身冷汗,后面的“舌”字再也没说出口。站台后不是几小时前公车上的两个小偷还能是谁?
“啊——好。”
“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呢?看谁都像要对你劫财劫色谋财害命。”
“好,要是真想要我原谅的话也可以,你就站着不许动。不许动,听到没?”
我自知理亏,埋下头不说话。
“不是,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紧张起来就不会说话……我是来给你赔罪的,上次在厕所对不起,我不是特意摔倒你的。”弄巧成拙的颜子健吓坏了,脖子以上已经全憋成猪肝色。
“谁让你每次出场都这么惊心动魄来着?对了,你怎么知道他们要对我不利的?”
“滚——你怎么不问我在哪儿做的呢?”要不是阿姨还在旁边,我说不定能掐死他。
“他们跟了你一路了。”
脑海里所有能想到的英语骂人单词变得鲜活起来,刚看的那一词典的英文单词前所未有地生动,即使是那一束鲜花也不足以平息我的愤懑。言辞的深刻程度,他的不露痕迹,他的不费吹灰之力,让他万般谦恭也没办法让人认为是无意,即使是美好的话语和念想在他嘴里都变得让人生气。
我咋舌。原来他们还一直伺机报复呢,钱包一定是掉他们手中了,居然还不罢休,想想就觉得恐怖。
“我从没有见过这么美的,都不像真的了。”
“那你也跟了我一路?”
“还有眼睛,还有鼻子,都很漂亮。”我挑着眉毛看他努力在脑海中搜寻,比刚刚辩解还窘困,相当享受。
他偏过头看了我一眼:“没那闲工夫,算你命大而已。”
“还有呢?继续。”
我其实是心生感动的,嘴上却说着:“哦,好人一生平安。”
“不是,我是说性格,性格。”
他眼珠子又甩过来:“你总是自我感觉良好啊。”
“你才长得搞笑呢。”
“嗯,条件太好,想自卑都难,没办法。唉!”我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是的,是的。而且你很搞笑。”
就这么针锋相对斗着嘴,坐在副驾驶上我的鼻子额头依然生疼生疼,眼睛里残留着几颗小星星在闪耀,后视镜里小偷已经被甩到路的尽头,看不见。
“谢谢,大家都这么说。”我满不在乎地说,没好语气,没丝毫不好意思。
我一动不动,眼珠子骨碌碌地看着冷冰冰先生——任嘉宁为我的鼻子止血,又拿来云南白药,熟练地,一点点地,为我擦上,全程再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表情里都没有关怀,没有心疼,更像一个警察,而我只是一个陌生人,救我只不过是他的职责。画面如此熟悉,我鼻头一酸。
他的这一大段讨好的话显然水准不够高,但是我还勉强受用,算是些许平缓了我的不快。
“这点疼都受不了?几岁了还哭鼻子?”
“不是,不是。刚刚我没说完,我后面的话是,你这样激动是因为误会,我不小心碰到的,正常人一看都知道你多漂亮了。我绝对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误会,你很漂亮,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发现了,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生。”
“我是容易受伤的女人不行吗?”
“啊——死流氓。”
不是因为疼痛,思绪飞到两年前,这样的关怀我不是没有享受过,只不过那时候颜子健的眼里满满的全是温柔啊。那年大四实习,一整天的户外作业第一次穿高跟鞋我的脚肿得跟包子样,乌肿乌肿的,脚上已经磨起了四个大血泡,摸着脚丫子我号啕大哭起来,眼泪喷薄而出;“我要死了……要死了……”我特伤心。哭天抢地的。直到我发现了一边擦药的他的眼泪,跟我一样泣不成声,我发现玩笑开大了……
“不是,想。我想。”
“我还年轻呢,还没结婚呢,我还没开豪华的皮卡,没戴一斤重的钻戒,八大菜系还有两大没吃到,十二星座还差狮子座的帅哥没泡到呢……”良心发现,我才轻松地说。
“我有丑到你都不想摸吗?啊?你不想摸,丑到不想摸吗?”
分手的那个时候,对颜子健,我心中是有些许悔意的,即便最后是他移情别恋,可是,我想,这辈子我大概再也找不到比他对我还好的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
“放着我来。”看着他笨拙地使不上劲,我从任嘉宁手中抢过药膏,一点一点地给他的手背上药。
“我什么样?”颜子健“她这样”这句话火上浇油,话还没说完,我又一次大爆发,“啊,我有那么丑吗?丑到你都不想摸吗?啊?你说啊,你说啊。”
五分钟后,一切完毕,我顶着新造型坐在任嘉宁车上一动不动,整理好车上的一片狼藉,他递给我一瓶水。我接过。没有对话。车子行了一路,两个人都怀着各自的心事和情绪。
“阿姨……误会,我没有摸她……我怎么会摸她呢?我怎么会摸她呢?她这样……”
(七十五)
颜子健焦急地摇着左右手:“阿姨,没有,不是……”
“哎,这个是我之前住过的地方。”
“不要摸我——”我把他的手甩开,抹着眼泪,梨花带雨地就往阿姨怀里钻。
手指的方向是一年前我搬家的房子,这么些日子过去,楼还是之前的模样,甚至一点没变,包括门牌、窗户和灯箱的位置,只是少了点人气,看来那海归买了这里之后并没有住进来,只是地面却依然洁净,没有生活的痕迹。
“不……不是……”颜子健急得脖子以上全部红成一片。我本意也不是如此,不过见此情景似乎有一场好戏,也就误打误撞,乐得观赏。
“不是,我是说以前的,你停车干吗?我现在不住这儿了。”任嘉宁熄了火停了车,整个过程没看我一眼,又像没听见我说的话似的,盯着那栋老房子,若有所思。
“你干吗,别碰我,你要是让我转交给谁你就死定了。啊——别碰我——你这个流氓——”随着他的拉扯我的声音一声声飙高,最后全宿舍楼都知道了一楼来了个流氓。宿管阿姨早已经竖起了耳朵,拿扫帚跃跃欲试。
“真的,不骗你,我住三楼,我还知道房东是一对中年夫妻,他们住二楼,我的楼上是一对老夫妻,其中一个打牌只做大胡子,还每次我都点炮,都赶上炮兵团了……”
“等一下,等一下……”
我还在说着什么,他已经下了车,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跟着下来。任嘉宁进了铁门后在房子面前站定,我还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他已经换了一副神色,脸上迷迷蒙蒙,原本幽深的眼神也变得更加深邃起来,深不见底,眉头紧蹙。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寒冷而带忧伤的眼神,抓不到焦点,让看着的人也哀伤起来。
“那你平白无故地送什么花?上坟呢?”白眼一翻,我自讨没趣地转身就走。
沿着幽暗的楼梯,我恶作剧的心一下被提起。
“不……是。”他仿佛看透了我的心。
“你不知道吧,这是一座凶宅呢,听说这里曾经住了一家八口,一夜之间突然全部离奇死亡了,窗户上全是赤红的血,墙壁上满是血手印,地板上血流成河,凶手至今没有抓到,每天晚上,房子的阁楼上就传来女人的嘤嘤哭声,呼呼呼的,每一次下雨天,墙壁都会有血迹渗出来……”
哟,他不会是想追我吧?想到这里,我眉头一挑,得意扬扬居高临下。
我粗哑着嗓子唾沫横飞,正满心思沉浸在自己杜撰的故事中,任嘉宁突然的一个转身,吓得我一个激灵,妈呀,倒退数步,元神半天没归壳。
他表情娇羞:“没有。”
“你几岁了?”他甩出一句话。任嘉宁的目光冷冷没有一丝生气,一丝热度,让我想起我杜撰故事里的僵尸,倒吸一口凉气。
“给我干吗?下毒了吧。”我依然没好气。
台阶上下来一个50来岁的女人,手中还拿着扫帚。“你来了。”女人居然对任嘉宁点头含笑,放下了手中的凶器,没有追究我们的私闯民宅,说话亲切熟络,或者还带着一丝敬畏,两人看起来认识。
他满脸笑容,居然捧了一束花。“你好,给。”他彬彬有礼。
“今天我已经打扫完了。”
“干吗?”我没好气。
任嘉宁点了点头,依然没有太多表情,女人似乎也已经习惯。
宿舍楼下,当颜子健那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时,我的好心情瞬间化为了空气。
“啊——”我尖声惊叫起来。
“OK,I'm coming. Thank you.”我把英语单词手册作好记号收起,大一我就已经在为考四级而辛勤努力,听从了学姐学长的过来人之见。那一年,我基本上算是一个好学生,用一年的时间把四年要考的证悉数考完了,虽然过程相当曲折惊险。从来,我就是大院里完成家庭作业最快的孩子,为了证明左撇子也有春天。
任嘉宁再次转过头看我,一个“又怎么了”的表情。
“秋小木,楼下有人找。”宿管阿姨的声音洪亮得我在三楼依然听得清晰,响彻在2004年的A大女生宿舍,低碳环保。
可我只能惊异地张大嘴巴,有太多话堵在喉咙口,不受控制,此刻啊——啊——除了这个夸张的音节,似乎说不出其他话来。除了引来两个人同时莫名其妙的关注,我这突如其来的感叹把体内的饱嗝也勾了出来。
日子就这么唰唰地过着,飞快地飞转。时间的弥足珍贵也就在此了吧,永远无法重来。
欸——欸——
(七十二)
“没事吧?”
我当然听出她的讽刺,等我看到合同上乙方赫然印着远鸿公司时,着实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你……你……你……你……就是那天那哑巴,哦,管家,哦,欸——”
她没理会我的一头雾水继续说道:“恭喜你,所以说高才生就是高才生,能力非凡。你把这合同好好交给法律顾问那儿审核下,确认无误的话交公司盖章签字……”
“管家?”
“嗯?”
“欸——不是,就是几个月之前有一个海归买下了这栋楼啊,欸——是你过来交涉的,还给了一笔安家费,是——额——吗?”
“不错啊。”
“海归?”
“姚经理。”一大早,我就被叫到了口水姚办公室。
“哦,归国华侨。”我再次规范我的用词,“你当时太年轻了,我猜你是他的管家,你知道富贵人家这种事一般不用亲力亲为的。”
罢工这么久,手头上的事情已经堆积如山,突然消失不知道严某是不是以为我潜逃了,也不知道到法庭告我进入哪个流程了。不过至今没收到传票应该还好,会不会他已经挂了?远鸿的合同没完,还不知道口水姚要怎么折磨我。
“是我买下的。”他不顾我的吃惊,继续道,“你见过我?”
阳子当初帮我请假的理由是男友车祸去世,所以,同事们刚见我都是满腔悲悯地拍着我的肩膀,秋小木,节哀顺变。我也只能一边装出一副真死了男友的样子,更加悲悯地点头。
“我刚跟你说了我当时住这里啊。”看来我说的话他一点没听进去,从停车开始,他就像是着了魔一般,光顾着一个人徜徉在所谓的记忆里。
我收拾好东西,跟行政部销了假,开始重新上班,一切又恢复到了从前的样子。旅行是一个好东西,一次远行,所有的伤心与不快都被遗落在异国他乡的土壤里,掩埋、发酵,新生活才刚开始。
“对了,你当时就是这个表情,太像了,太像了。”
(七十一)
“你肯定不记得了。”
——王菲《容易受伤的女人》
“我还问你是不是有一段情事呢。”
人渐醉了夜更深,在这一刻多么接近,思想仿似在摇撼,矛盾也更深,曾被破碎过的心,让你今天轻轻贴近,多少安慰及疑问偷偷地再生,情难自禁,我却其实属于极度容易受伤的女人。
任嘉宁今天的反应明显不一样,本来话就少的他今天更是少得可怜,没有了平时的斗嘴,你来我往,本来对口相声的节目变成了我一个人的自娱自乐,我觉得索然无味。任嘉宁今天一反常态的失魂落魄,更确切地说应该是落寞,看着他挺拔清俊的侧脸,我更加肯定了自己这里有一段旷世爱情故事的猜想。只是什么样的故事情节会让一个年轻男人出手阔绰地买下了一栋老楼,不住,但是还找人每天打扫;是什么样的缠绵悱恻让一个七尺男儿,拥有锦衣玉食的物质、财富和社会地位,依然眉头不曾舒展,有待考证。但可以肯定的是,任嘉宁绝对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身上有着与他年龄完全不符合的深沉,甚至沧桑。我觉得自己的心态像一个考古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