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言情小说 > 我们那些傻乐傻乐的小青春 > 十二、一起走过的日子

十二、一起走过的日子

列车平稳行驶着,车窗外忽明忽灭的霓虹飞驰而过,就如同脑海里的过往。

哭,还是哭。“我家的小狗狗不见了……”我说,哭得更伤心了。

再拨打颜子健的手机,仍然提示关机。经历这么一次飞来横祸,我要找他的信念依然执拗,或者更执拗。因为对失去的后怕,除了担惊受怕、身心疲惫,骄傲在身上慢慢退去,我对旦夕祸福有了更深重的感触,也懂得惜取眼前人的珍贵。

气温低得让我直打哆嗦,清晨的风吹在脸上像刀割,凉飕飕的,凉到骨子里。在那条那么熟悉那么漫长的路上,我不听话的眼泪干了又流。一路上都是路人奇怪的目光和注目礼,一位晨练的老奶奶关切地问我:“闺女,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我帮你……”

又是一夜未眠。同车的几个人在与我搭话基本得不到回答后都自讨没趣地各找各妈去了。歌里唱着“幸福的人都睡得好安稳”,我盯着他们沉睡的脸有些心酸,平时这时候我也早已经鼾声震天了。

我固执地要找颜子健当面问清楚。

列车也仿佛渐入了梦乡,车厢内外一片静寂,车轮与轨道相撞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只有我精神依然亢奋,脑海里乱糟糟的像一团乱麻。颜子健也经常坐这趟车,他当时是坐哪个位置?会有怎样的心情?辗转难眠还是安稳美梦?与同车的人聊得来吗……

(五十七)

与颜子健第一次坐火车是大二的时候,那次是去湘西“淘宝”,两人空手空脚地过去,回来的时候扛了两大袋子服饰、披肩之类,我俩全身装扮奇特,我硕大帽子,长摆裙,他则是沙滩裤,大摇大摆地扇着扇子,俨然俩济公。也因为这次出行最后成就了我们的发财梦,每天晚上上完选修课,我们急不可耐地带着两颗虔诚的发财心和淘来的宝贝在校门口摆地摊,叫上阳子过来做托儿:“哎呀,林志玲穿过的裙子啊,还冒着热气呢……”她夸张的举动总能引起轰动,不过有时候也会砸了自己的场子。

我们便不再勉强。我想,大概真是他的风流债吧。

“Good,Good,绝对的物美价廉。”

“不会了,没事了,钱已经给他们了。”叔叔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公司的事已经够多了,别又添乱了。”

“3块钱一个啊,忒贵了吧,10块钱3个。”学生甲。

“是啊,你看看他们把你打成什么样了。”阿姨一边给叔叔上药一边哭。

“不行,不行,10块钱3个我货都进不到,我要亏死了……”

“那他们如果还来怎么办?”我也赞同报警。

也试过威逼利诱春一航男扮女装做我们的首席模特,我凶神恶煞地背个巨大的锤子站在他身后,他一偷懒就是一锤子,这时候颜子健总是在一旁失魂落魄地忘记收钱……

“算了,人安全就行了。钱就给他们吧,破财消灾。”夏叔叔神情疲惫,言语笃定。

我不知道接下来这次见面我们会怎么样,会是怎样的场景,我们是否还有可能在一起?也不知道我们的感情将走向何方。正像那时候我不知道他何时会忘记收钱……

“知道绑匪是什么人吗?他说是拿回他们应得的,你一定认识的……”阿姨看到叔叔的伤势冲动得要报警。

一切都是未知数,谁也不知道我这一去结果到底怎样,我就像是一个等待审判的嫌疑犯。

我们赶到医院时,夏叔叔头上缠着一圈纱布,鼻子上的血迹已经干了,遭此一劫,这个五十出头的男人,憔悴不堪,跟我上次在西餐厅看到的倔强男人有着明显的反差,那时他还有辩驳的戾气,维护身边女子的霸气,现在一夜间好像苍老了十岁,面部表情都耷拉了下来……送出钱后,春一航是在城南的垃圾场找到他的,听说找到时手脚都是被捆绑着的,鼻青脸肿,应该吃了不少苦头。但是无论怎样,总算逃过一劫。

(五十八)

阿姨一脸惊恐与焦急,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好,好,你不要伤害他,钱不是问题……”

两年前来过的城市,一切已经另一番天地了。

“这你别管。这是他欠我们的,准备好钱,我们只是拿回我们应得的,报警的话就等着收尸吧。”男子很快挂断了电话。

站在冰天雪地的站台广场,拖着满身疲乏,我突然茫然得不知道向左还是向右。风肆虐地掀起我的衣服,雪花一个劲儿地往脖子里钻,矗立在偌大的火车站广场,我是那么渺小和无助。我对这座城市一无所知,在这里举目无亲,一切似曾相识却又陌生,只是因为我最爱的人在这里,在这里长大。

“你们是什么人?”

我完全记不清他家的地址。颜子健的话在我耳边回响,我开始反省,这么多年了,我对他的关注到底有多少?他说我不关心他的感受,他说他累了,是真的吗?我真的对他不够好吗?他是知道我家的地址的,他总说他一个人都能够过去。

“你老公在我们手上,马上……准备好10万块钱……在南城花园……一楼工地……”电话里传来一个清晰的陌生男人的声音,有点断断续续。

也许这段感情中我们是太不对等的,一开始就是他先动了感情,我就自以为是地占了上风。他的爱从来毫无保留,把我当作全世界,他所有的一切都因为我的出现为中心运转,而我却没有因为他的出现改变过我的步伐,我依然自私地亦步亦趋把自己的所有摆在首位,不曾为他改变队形,也没办法像他那样奋不顾身飞蛾扑火,反而在他的溺爱中更有恃无恐。不知道感情的输赢从来无关上下风,也不知道不对等的人会超过负荷,唯有平行着才能一直轻松走到最后。

正在犹豫不决,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显示是隐藏号码,我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和刘……他出去了,要晚点回。”他姐姐修改着措辞,说得小心翼翼,从看到我的那眼,她就维持着这样的怜悯。

阿姨举起电话却又犹豫,放下了:“他们再三警告一旦报警就……就……”

“没事,我等他。”我给她,也给自己一个苦涩的笑。

他们家虽然有钱,但是绝算不上数一数二,而且,第六感告诉我是熟人作案,应该不是职业绑匪,不然来抓人时或许就会蒙着面。春一航提议先报警。

……

怎么会有人勒索绑架夏叔叔?

她还在说着什么,我再也听不见,目光落在桌子上方的一组相片上,再也不能离开,灿烂的太阳下,颜子健和一个女人笑容满面,两人在黄灿灿的田野里追逐奔跑,温暖和谐,阳光穿过发丝,青草味暖阳的笑脸。女人并不漂亮,黑发,不瘦,典型的持家女孩。给我致命一击的,是我在颜子健脸上看到的笑容,那是我从没看到过的放松,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我完全陌生的,他从前有过的笑脸,高兴的,激动的,腼腆的,宠溺的,强颜欢笑的,在我眼前一闪而过,模糊得像打过马赛克,原来在我身边真的委屈他了。这个隐忍多年的宠爱我的男人,我倚仗他的宠爱有恃无恐。这么多年,他从没跟我发过脾气,没想到一发起来便是致命。

我以为她只是嘴硬,但是无论如何她就是不愿意过来,“报应”二字从她口中吐露出来,我才隐约有些担心,什么时候他们父女俩的仇恨如此深刻了?连当事人都可以装作不在乎。外遇是个跷跷板,此起则彼伏,妻子为了女儿千方百计地压抑和淡忘对负心汉的仇恨,而女儿往往因为对母亲的爱和心疼而更加无法原谅自己的父亲,母亲表现得越淡漠她的恨越甚。

我的脑袋里一遍一遍地回响着“……对不起……我爱上别人了”,声音那么尖锐,那么刺耳。

阳子在电话里表现得很冷漠:“不关我的事,他这是自作自受,活该,谁知道他又在外面欠了什么风流债。”

“你先好好休息,等他回来了好好说说。”

(五十六)

“有什么好说的呢?”我低下头去,再没有说话,我还是输给了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孩。

“阿姨,你别急,我们马上过来……”

“你放心,我让他们给你道歉。”

“今天一早,家里闯进来四个男人,强行把他从家里拖出去带走了。”

……

“阿姨,你先别急,怎么回事?叔叔被谁带走了?”

“道歉有用吗?我想杀了他。对不起。”

“阳子他爸被带走了,被带走了……”她带着哭腔,声音一声一声地撕扯着我原本疲惫的心房。

时光倒回到一年前,我们毕业答辩,我们互相扮演对方的指导老师小肚鸡肠地挑刺;拿到毕业证后的第二天我们去商场扫货,跟一大群人一起,差点被当场挤死;几个月前火车站我送君千里依依惜别,我抢了他两个棒棒糖,我不知道那一别竟成了永远。

“她在我们朋友那儿。”阳子去了驻唱男那儿,“发生什么事了?”我也慌了。

回首过往,我才发现自己小心维护的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颜子健这都是你早预谋好了的吗?不会的,你不是这样的人。已经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了,所以才会找那么多借口跟我吵架,你怎么可以这么两面三刀?不可能,不可能的,这一切都是假的。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不可能这样对我的。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你怎么会忍心……

“阳子在不在你那儿?她手机打不通。”

我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身体里有无数个自己在打架,现实,还是过往?

“怎么了,阿姨,你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

(五十九)

“不好了,木木,不好了。”电话里是阳子妈妈焦急的声音,印象中当老师的她从未如此惊慌过,即便是把阳子他爸捉奸在床。什么样的事情比这个还令人恐惧?

二楼,我远远看到那个女人靠在颜子健的手臂上,挽着他的胳膊,颜子健扶着她的肩膀,愉悦地笑。我却心疼得几乎窒息,恨不得跳下去立马把那个女人拉开,向她宣战,赴汤蹈火,同归于尽也好。可是那时,我连拉开她的资格都没有,从他宣布爱上别人的那一刻起,我就被判了死刑。或者更早。

(五十五)

那一趟旅程我唯一的安慰是,进屋见到我的那一刻,他松开了刘梅的手,没有犹豫地把羽绒服脱下来为我穿上。

可这都不是真的。我贪恋沿途的风景,在那一站该下车却没有下,坐过站,最终错失开往家的最后一班末班车;我贪婪,不想拥有一成不变的生活,要自由自在,却最终丢掉了确定的未来。

“得,我来把你的东西拿来还你。恭喜你们啊,早生贵子。”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和颜子健分开,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一直下去,一辈子。我想过无数种可能,用阿Q精神努力安慰自己,比如说,他只是跟我开个小玩笑;比如说,他只是为了试探我;比如说,他只是为了刺激我,让我早点跟他结婚;比如说,是他因为我这一段时间以来对他的忽视生气了;比如说,是他得了绝症不想连累我,所以……

看,其实我来之前已经将所有的台阶找好了。说到底,我始终不忍委屈自己庞大的自尊心和姿态,仅有的一次退让也不过是打了折的。即使那样,相比从前,他应当看得到我的让步,我的妥协,虽然微小。他如果给我一个拥抱,一个亲吻,那么也许我会毫不犹豫地走完接下来的99步。

从万籁俱寂的寒夜一直到露珠雾气弥漫的清晨,时间越走,心越痛。直到后来,不管在超市、咖啡店、新华书店、公交车上……我听到那些歌依然会沉默。

天慢慢黑下来,雪在地里白得晃眼,没有人走过,只有一串串大小不一的脚印,雪化了一半显出泥土的褐色,屋檐上是冻结的冰条,晶莹剔透地垂着,四周寂静得可怕,远处传来一两声狗吠。

“你知道吗,爱你并不容易,还需要很多勇气。是天意吧,好多话说不出去,就是怕你负担不起。你相信吗,这一生遇见你,是上辈子我欠你的。是天意吧,让我爱上你,才又让你离我而去。也许轮回里,早已注定,今生就该我还给你,一颗心在风雨里飘来飘去都是为你……”

“那次求婚我是当真的。”

那年扬城的冬天特别冷,10月就已经开始全城结冰,空气都仿佛已经冻结,每一口呼吸都是冰凉的,冰到骨子里,除了疼还是疼。被子裹在身上,躺下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谁说想流泪的时候只要倒立,原本要流出的眼泪就不会再流出眼眶?那都是电视剧里骗人的。手机里放着颜子健为我唱过的歌曲,我手机里的歌都是他为我唱的,一字一句,一音符一曲调,声声紧扣心脏。

我记起那天的天空,蔚蓝得像一块大幕布,他的表情,他的举动,其实我内心深处曾有怀疑过他的玩笑的,逃避让我把懵懂装作毫不知情,对不能把控的事习惯性装鸵鸟,任由他心里千疮百孔还找台阶让彼此不会为难和难堪。

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龙友坤,原来情到浓时是完全可以失去理智的。从前的快乐和颜子健的好一幕幕在眼前闪过,久久盘旋,一次一次我告诉自己,他不可能背叛我的,他不可能背叛我的……可是脑海里也一遍一遍地回响着他的话:“我累了,她对我很好,我喜欢上别人了……”爱与不爱在拔河,没有输赢,不分胜负。

“现在还来得及吗?”

一夜没合眼。等手机真的响了又不敢接,可惜每次都不是他。知道也许是徒劳,还是忍不住一小时就打一次,听到的永远都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沉默。长久的沉默。

……

颜子健最后一次许诺给我的事,不过是当我以艳羡的口吻说起学校外面的溜冰场,他在电话那头大方地说,下次过来他一定包场带我玩个过瘾,然后,我为这样的豪言吱吱吱开心得像只小老鼠。

我们好好谈谈好不好?

那一次,我轻笑地提起这个未完成的心愿时,他没有看我,目光投向了屋前延伸的马路,没有再说一句话,侧影那么近,那么远。彼此静止,思维停滞,天地万物间,只剩雪花不知疲倦地飞舞,偶尔一辆车驶过,车灯刺眼,一片雾蒙蒙。

我开玩笑的。

“看,我果然不适合北方,两件大衣我还是觉得冷呢。”我笑道。

不好玩。

事实好比喝下雄黄酒的白素贞现出原形,听柯南有理有据条条分析案件的真相,内心豁然开朗。现在真相近在眼前,尘埃落定,那一刻,真相对我而言已经不再具有真相的蛊惑力,其实,从一开始,见不见当事人真的已经不重要了。

别玩了。

当晚坐上南下的飞机,没有知会颜子健,我带着无尽的不甘和不舍看了这城市最后一眼,一片暮色迷离,一对对迎来送往的情侣、亲人,满眼情绪,匆匆来了,匆匆离去,我想我以后再也不会跟它有交集了。离开,头也不回。都说本命年有劫数,24岁,我把自己从里到外打扮得像个红孩儿,还是无可逆转地失去了我浩大的爱情。

你开玩笑的吧?

为什么不再是火车?因为不想给自己后悔的机会。时间的手缓缓盖过眼睛,生命的这一段就让它潺潺流过吧,如果已经输了,那么,给我留最后一点自尊,潇洒一点吧。

一个小时打一次电话,不间断地发信息。

下机,手机上没有一个未接来电,没有一条短信。

这些在别人都不算什么,只是年轻的我是那样丧心病狂地狂妄和骄傲着,把脸看得比头颅还重要,更别说爱情了,那是在任何时候的我都从来没有想过会做和做过的事,那样的果敢,冷静下来了都会唏嘘不已,那时真的感觉像是世界末日要来了。我们每个人都想任性都想随心所欲、随心所愿,也许能美上一阵子,可是,这世上什么样的爱情可以永远禁得起一方高高在上?初中物理很早就教导我们,能量之间从来都是互相转化的,世上根本不存在永动机,不然,谁又天生受虐要被镇压在雷峰塔下?

(六十)

我清晰记得那一个晚上,人生中从来没有哪一个黑夜有那样漫长。在爱情里向来高傲如斯的我这辈子就做过两件卑躬屈膝的事,一件是一晚上都在打电话发短信希望颜子健回心转意,那时候他的电话已经全部是关机状态。还有一件事是专门去了老家找他。

原本就不是能够笑看风云的人,这就是我的自作自受,是我太过自信,太自以为是,明明被甩了却还一直不肯接受这个现实,固执地索求一个说法,等到自己被伤得遍体鳞伤才不得已地觉醒。

(五十四)

当我带着一个完整的答案和无尽的伤心回来,才终于发现迷迷糊糊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对以后的人生路来说,也算不虚此行。这就是我的悲哀,亦舒说,能够述说的委屈就不算委屈,能被抢走的爱人不算爱人。

我们那天所有的交谈,在A大的校园里,那些绵长的声音通过电波的传送变得更加绵远,绵远……听到没,把你衣服脱下来……我都脱了……要我来脱吗……我就不客气了……

全世界都在笑我傻,只有我不知道。我常想,如果我没有去那里,会不会就没有这么难过?没有发现那个男人其实也会残忍,会不会还会一直爱下去?从没有受过感情的伤,是不是对爱情仍怀抱最初的幻想?……我多想自己像从前一样一直傻下去。

颜子健还在僵持,我依然不依不饶,这时,一个学姐满头大汗地冲进来:“没……话筒没关……”她气喘吁吁。天哪,我们闯进的居然是广播室。

已经晚了。我就像是一个被罚过的孩子,一直胡闹一直胡闹,打翻了爷爷传下来的陶罐,终于有一天发现事态的严重性,一直哭喊我错了,我再也不干了……可是再也没有人听到。

“我都脱了,快点,脱下来,要我来脱吗?我跟你讲,要我亲自来脱的话我就不客气了……”

《泰坦尼克号》最后,奄奄一息的露丝漂浮在海面上,身边是无尽的寒冷和已然冻僵死去的人们,即使在凛冽的海水里躯体早已麻木,气若游丝,心里却怀着对杰克的深深眷恋与不舍,撕心裂肺却必须带着自己亲口许下的承诺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眼睁睁地看着回头的救生艇在暗无天日的大西洋里慢慢驶离,千疮百孔里唯一生存的希望来过又走了,心里有千言万语,喉头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咽……现在,没有人给我一个口哨,我也找不到让决绝离去的人回心转意的口哨。

“不要,不要……”

小时候,某一天早上一觉醒来,小花横躺在水泥板上,两眼翻白双爪前伸,最恐怖的是眼泪还蓄在眼眶,妈妈却说,小花是被你喂的谷子卡死的。我想对颜子健说,我不是不关心你的感受,我只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可是他再也听不到了,即便我现在悔不当初,我所有的懊悔、不舍、伤心和难过,无处投递,课文里小学徒凡卡花了一晚上时间写了满腔热情的信又怎样呢,少了地址,乡下的爷爷永远没办法收到。

“听到没,把你衣服脱下来……”

我一直天真地以为,不管我怎么任性怎么胡闹,只要我回头,他一定还在原地等我;我以为不管我多过分,只要我主动说“对不起,我自己跪搓衣板”,犯再大的错他都会原谅我……从三味书屋到百草园,我们在爱情里一起荡起双桨,齐心协力挑山工般登上了泰山,倾情演绎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却最终还是没能两个铁球同时落地。

“脱下来。”我指了指他的长袍,我的本意是把我们的编号换过来,反正计分只认编号,这样我也不至于给我们班抹黑了,反正那么多人谁认得谁啊。

流年飞转,世事偷换,谁是谁的谁?韩梅梅结婚了,新郎不是李雷。谁又会在原地等谁?轰轰烈烈的伊琪恋,郑伊健曾经当众宣布说要照顾邵美琪一辈子,邵美琪感动得泪流满面,我们这些痴情的歌迷伤心欲断肠,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残酷现实,现在呢,有着那样一张一往情深的脸的郑伊健跟梁咏琪都已经分道扬镳。

收起拳,盯着他袍子上的编号,一个邪恶的念头在我脑海里浮现出来。

除了欷歔,已找不到其他。轰轰烈烈、众目睽睽、万众瞩目又怎么样?何况我和颜子健还没人睽睽,有过的三年爱情也远不及杰克露丝的万分之一惊天动地。爱情开始时,我不怀疑他会为了我不惜与整个上层社会整个世俗为敌,不怀疑他会为了留给我生的机会宁愿舍弃自己,只是事到如今,他不再确定我是否会为了他放弃一切下了泰坦尼克号就跟他去流浪,不再敢确定我是否能为了跟他厮守一生两次放弃乘救生艇逃生的机会,you jump,I jump。

“所以呢?你还真是阴魂不散了,到哪儿都能来搅局。我告诉你,姐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知道我的厉害了。”

我没有跟颜子健说过,也许,这种对于自身之外个体的了解真的需要时间,也许,我是懈怠的,要走进我的心并不容易,可是一旦走进,朋友,恋人,亲人,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在一起了,那么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们不要我了。我的执着到底,在皮筋的这一头永远都是最后放手的那一个,甚至很多时候我都为自己这种被诅咒的一念执着难过心酸着。

“我真是计算机系0345班的。”

已经晚了。

“你想死是不是?你刚刚不说话会死吗?”一到安静的房间,我就把他按在墙上,老实说那姿态绝对是调戏良家妇女的架势。

我把颜子健的号码彻底删除,点确认的那一刻,清楚地听到身体里某些东西碎裂的声音,脑子里清晰印着那一串数字。颜子健,我再也不会打扰到你了,放你,也放我自己一条生路,行了吧。

颜子健还来不及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被我拖走了。

明明是自作自受,那一刻,我涕泗滂沱……手机上的红心一直闪耀跳跃,在黑暗里闪着光,紫色表盘上两颗红心相依为伴,那是我们共同的屏保。

“我叫颜子健,你叫什么名——”

(六十一)

“哈哈,同学,这么巧,哈哈,看你少年老成的样子应该很会对不对,我拜你为师。”

印象中大一那一年,我跟颜子健的见面永远是唇枪舌剑、场面激烈,如果说开始是出于不甘心的本能,那么后来我完全已经把跟他斗争提升到了生活乐趣的高度,乐此不疲。有了一、二、三次的不愉快经历,他已经很自然地被我列入黑名单。当然激烈的对象永远是我,也奇怪,平日里在别人面前顶着一脸无辜温婉的我,在他面前总能轻而易举爆发,或许物极必反,也许我本身就是一个大反角,身体里潜伏着太多邪恶因子,只不过是被铁链束缚在崖底,等着一朝张无忌从悬崖上掉下来,吐着蛇芯子,蠢蠢欲动,一直在寻找一个适合的出口或者冠冕堂皇的借口,而颜子健的出现刚好打开了我的潘多拉盒子,我焦躁得好像世界末日来临,第四次见面也是如此。

“同学,你好,我也参加太极拳比赛。”

校艺术楼是一个卧虎藏龙的地方,浑然天成的错落景致随处可见,层叠,转角,空中花园,艺术家的奇思妙想在这里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发挥。但是过分艺术难免忽略了实际,进女厕要绕过男厕,要知道“方便”出来,人体都会习惯性地抬头挺胸,这时候也就会很轻易地瞟到对面,如果没关门的话……

“哎,我也是计算机系0345班的。”一个迟疑的声音从身边响起,老师的脸上写满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正在我纳闷加气愤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我的视线范围,即使是换了一身长袍,那张黑脸化成灰我也认得。

阳子跟我说:“设计那厕所的肯定是一个女的,我要跟她拜把子。”

“老师好。”我笑得乖巧,“老师,我一定不辜负你和全班同学的期望,不拿冠军我跟评委急,就算万一输了,我说万一,我也不会把我们班号说出去的,我说是计算机系0345班的。”

“不能抬头,不能抬头……”我默念玉女心经。

“老师——”她嘚瑟地告状。

“哎哟,你好像踩到了我的脚。”一个男生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我低头惊讶地发现,我的右侧脚底板下好像真的躺了一只脚。

我作势就要踢她。

发现是颜子健后,我坦然了许多。

“不行不行,你太用力了知道不知道,你要以柔克刚,柔,OK?”阳子挽起袖子一本正经的模样俨然自己是得道高僧。

“啊——不好意思。”我慢动作地跳开。与此同时,更尖利的一声惨叫穿透耳膜,如我所料,我的左侧脚底板下也躺了一只脚,跟刚刚那只脚的鞋子一模一样。

“太极者,无极而生,动静之机,阴阳之母也。动之则分,静之则合。无过不及,随曲就伸。人刚我柔谓之走,我顺人背谓之粘。动急则急应,动缓则缓随……”我对着镜子练得虎虎生风,管他什么以柔克刚。

我还在窃喜,随着脚底被猛地抽回脚,我还来不及作任何反应:“啊——哦——啊呀——”

事已至此,我只能活活咽下了那口气。以致运动员进场时看着别的方阵都是香火旺盛就我这边一个人孤苦伶仃,又要举旗又要挥手,手忙脚乱,最后迈着小同边异常醒目地出现在操场上,我们班的同学无一例外地都蒙上了眼睛。

一个趔趄,我就趴倒在了男厕所门前,最恐怖的是,造型和表情还七拧八拧,极尽猥亵之能事。脑袋前方一个男生正在拉裤子,我仔细一看,不对,这里不能用仔细一看,反正就是发现那人居然是校总监就对了,我顿时五雷轰顶,大脑小脑通通短路,一张方正棱角突出的脸像老鹰盘旋在我头顶,久久不曾散去。

老师扶住了栏杆,忍着没口吐白沫:“没关系,好好练。你的精神值得我们全班同学好好学习。”

手忙脚乱爬起来,我捂着脸夺门而出,一路狂奔了出去。“你干吗?怎么啦?”教室里阳子还在追问,我依然脸红心跳,那感觉好像后面有数十条藏獒在追。

“不知道。”我摇着无辜的脑袋。

(六十二)

“你知道比哪套拳吗?”

归去来,我常不无悲哀地想:从今往后只剩下孤单单的一个人了,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分手的日子里我学会了顾影自怜,特别是在小镇亲身证实被背叛后,心痛与不甘的感觉时常来袭,窒息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死去。

“老师……”我还准备说什么。

那时候过马路特别大胆,路都不看的,无所谓,在一场车祸中死去,还可以给家里留下一笔巨额赔偿金,可惜,也没有哪个倒霉鬼撞上我。

那是刚进大学的第一次校运会,报名是阳子的恶作剧,我气鼓鼓地打算去撤销。岂料此事已惊动了班主任,她听闻了当时的情况:整个班里报了太极的就我一人,整个年级三个人。班主任感动得过来牵我的小手:“小木,你是我们班的骄傲,我们班全靠你了。”

阳子神机妙算,怕我发生意外,招呼着春一航、小秋整整陪了我一个礼拜,白天他们把我拖出去晒太阳、去游乐场、去江边、去兜风……比对小秋还关照,就差给我脖子上拴根小绳。晚上阳子就睡在我那儿,我还是经常在半夜里哭醒,抱着她一边哭一边说着,我只剩下你了,我只剩下你了……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猫。阳子一会儿摸摸小秋,一会儿摸摸我的头,唉声叹气:“美女配野兽他还不知好歹,那样的狗男女就应该让他们门当户对,自生自灭,最后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

早知道,我还不如去参加打狗棒。

后来春一航跟我说,当时阳子召集了一帮兄弟说是要烧死那一对狗男女,要不是他拦着,她早杀到颜子健老家去狗头铡伺候了,不定弄出什么事来。

记忆里,我和颜子健的第三次针锋相对是在校运动会,我当时的身份是运动员,参赛项目是太极拳。

可是,教训有用吗?有用的话我早捋起衣袖操着关公大刀奔过去了,打架我多在行啊。要生在中世纪多好,一次决斗就搞定了,死了就死了,活着的得到自己的人。我也想跟那刘梅来个决斗,拼他个你死我活。可是,那个男人,颜子健已经不要我了,我拼死拼活有什么意义?我死我活又与他有何干系?

(五十三)

很多事情一旦发生就已经无法回头,我们回不去了,永远回不去了。那时候随便听到一句伤心的话,看到一个伤心的画面,都能够难过上半天,要死要活的。记得当时看到书上一句话,从此我成了你生命中无关紧要的人。颜子健,从此,我也成了你生命中无关紧要的人了,顿时悲哀到不能自已。

——刘德华《一起走过的日子》

自分手之后,阳子和春一航就小心翼翼,在我面前谁也不提颜子健。他们依然轮流来陪着我,想方设法逗我开心,我说东,他们绝不说西,我说任何事,他们都满足我。那一段我整个一神经错乱,大半夜突然想去游湘江,他们二话不说,开了车就直奔河东,陪我在船上待到天亮……想看日出,他们大半夜带着我杀到枫叶山……凌晨两三点的时候,我说要吃KFC,他们也带我出去找……

如何面对曾一起走过的日子,现在剩下我独行如何让心声一一讲你知,从来无人明白我唯一你给我好日子,有你有我有情有生有死有义,多少风波都愿闯只因彼此不死的目光。

看着他们忙碌的背影我不是不心酸,我想我这人真应该天打雷劈,不就是一破失恋嘛,要死不活地惊动这么多人。没有了颜子健那负心汉,我还有这么多疼我的人,这个世界谁也不是没谁不行,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