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也别太自我感觉良好,小爷我也就用你那么几天,你跟我去见一个人。”春一航最后说。
“成交,一言为定,阳子就送给你了,大爷,你好好享用吧。”
“什么意思呢,我是东西吗?让你们在这儿送来让去的……”阳子在旁边不乐意。
“不过说好了啊,以物换物。”
“是啊是啊,你听听这是人话吗?你能是东西吗?肯定不是。”
“麻烦请你把‘子’字去掉,谢谢。”
(四十四)
“娘子,对相公温柔点。”
“明妈妈,这就是我的女朋友,她叫秋小树,来,问妈妈好。”说完春一航哈哈地笑。什么时候他都不忘开玩笑。
“撑不死你。”我把一串羊肉摔在他碗里。
“明妈妈好,我叫秋小木,我不是……”我正要说不是他女朋友时被春一航拉开了,一把揽过,冷不防亲了一口,熟练得好像我是他身边的那些女友。我瞬间像被两万伏高压电流击中,马上惊叫着跳开,一脸神圣不可侵犯。
“我有她那么丑吗?”我还在为阳子的睁着眼睛说瞎话翻白眼呢,那边春一航的话像炸弹一样扔在了桌子上,确实不是一般的欠扁。
“哈哈,明妈妈,我宝贝是教唱戏的,她这是吊嗓子呢。”春一航还满不以为然。
“我看你们挺有夫妻相的。”
“春一航。”
“你不说话会死吗?我能把自己送入虎口吗?”
见我真的生气,他连推带拉把我拖了出来。
“你不会是想把自己献给他吧?”阳子接话道。
“本姑娘卖艺不卖身,客官请自重。你的合同里可没这一条啊,我假扮你女朋友已经够不乐意了。”我在走廊上大发牢骚。春一航所说的条件就是要我假扮他女朋友,逗他在疗养院的奶妈开心,因为老人家执意要把自己的孙女介绍给他当媳妇。
“不要算了。”
“那也没有不准亲这一条啊。”
“我这都已经用不完了呢,不是有你们两个了吗?”
“你……春一航,我警告你,你要是再碰我一下试试,老娘打断你的手,让你生不如死,知道吗?”
“给你介绍个美女吧,怎么样?”我半认真半胡说八道,春一航虽然无时无刻不混迹在女人堆里,这种朝三暮四,要放在其他人身上我肯定是要唾弃的吧,但是从始至终我没有,甚至某些时候还助纣为虐,我分不清是因为一起长大的情分,又或者是因为他的本性不坏。《圣斗士星矢》里曾经说过,这个宇宙整体的真理就是无常,没有所谓的完全的正义和完全的邪恶。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如果非要在人人无可避免的众多缺点中进行取舍,我觉得这样也挺好。就像金鱼的记忆只有3秒,酸奶的保质期只有20天,这个世界上有种人天生感情热度有限,过期即止,保质期内质量三包,七天无条件退换,而且亲,不用怀疑那一刹那他是否真情实意。春一航不像一般纨绔子弟风流无情,他对待身边的任何女人,也许是MBA活学活用得好,也许是够坦诚,总能轻而易举将难缠不难缠的各路女中豪杰打点得恰如其分,游刃有余,被他贴条“小爷我准备追求你,接招吧”的女生把那看作荣耀,满校园奔走,是分了手依然可以见面、喝酒的朋友,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看他们的勾肩搭背,参与他无数场分手聚会、会餐,两人笑哈哈警告对方下一个一定不能比自己差,不能掉了自己档次。我不止一次地怀疑他们之前是不是真的产生过一种叫作爱情的东西。他的仗义疏财,他的掏心掏肺,他的坦白诚挚,我都看在眼里,见过他对前女友鼎力相助,见过他对已经分手的各路女友豪掷千金,我很汗颜,虽然骨子里坚持从一而终的传统思想,但是要我像他一样飞蛾扑火般投入一份感情,奋不顾身,扪心自问,我似乎做不到。
“好了好了,开个玩笑,这么认真干吗。不过,你的脸应该保养了,都扎得我嘴疼了。”
春一航不以为然,凑过来:“Darling,你准备怎么谢我?”就好比《西游记》的后面,每一次唐僧师徒都无法解决的妖怪最后要请观音、如来出山,春一航今天这次的出现功能也是如此,为山穷水尽的我们指明路。
“春一航。”
“告,告,告,你让那厮去告,老娘还告他个性骚扰,告不死他不罢休。”阳子我是不敢带她过去老严那儿,我怕她一冲动再把老严给送进了ICU(重症监护室),何况她已经懊悔自己那次出手没能将他敲成植物人。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保证不碰你了还不行吗?”他双手护胸。
阳子义愤填膺地咬着一只虾。
春一航严格来说是被他奶妈带大的,奶妈就是他们家的保姆,校园可不是他日理万机的爸爸妈妈会出席的场所,小学六年,初中三年去的次数一只手足以数过来,家长会、六一汇演、踏青、野炊、秋游,别的小朋友都被爸爸妈妈牵着的时候,他就跟着他的奶妈,所以,他跟奶妈的感情可想而知。他没有答应跟奶妈的孙女交往,还算有自知之明。每个人对待一份感情的态度都是不一样的,不能以时间、金钱来衡量深浅,只要你不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其他人的痛苦之上,两情相悦,似乎其他人没有资格干涉,但是不干涉不代表能理解并赞同,春一航的及时行乐也不是奶妈和奶妈的孙女可以理解和消受的,不对口的硬凑只会同一时间委屈了两个人。
“你们就嘚瑟吧,俩黑白无常。要不怎么说是一丘之貉呢。”
(四十五)
“你就别得了便宜卖乖了,一般人我们还不见得捧场,有我们这俩御前七品带刀侍卫贴身相陪,一个闭月羞花,落雁沉鱼,一笑倾城,一个翩翩风度,仪表堂堂,你就梦里笑去吧。”
再转身,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也比穷死好。早知道我就找个吃素的馆子了。”我咕哝着。
我放开春一航的手,一阵风,三步两步奔出病房。
“你就抠门吧。”他们异口同声,连叹气的节奏都是一致的。“你这个葛朗台,你有一天要死了,肯定是抠死的。”阳子骂我。
“哇,你来了?是真的还是我出现幻觉了?你是人是鬼?”我一边掐他一边拍打着,然后不顾一切地给了那身影一个熊抱。我脸上一定是笑烂了的,某一瞬间,他也笑,迎接我的热情和欣喜,眼神里似有一丝特别,转瞬即逝。
“拜托你们吃我肉吧,那样我心里舒坦些,正好最近在减肥。”
颜子健从来学不会浪漫,那样的惊喜是前所未有的,也让我们连日来的争吵烟消云散。那一天,我们甜蜜相处,互相怎么看都不够。颜子健神神秘秘,登到山顶时,他突然拿出一个首饰盒,眼睛与我对上再也没有移开,我看到红色的那一刻已经猜到了他的台词,就像电视里的所有台词一样。老实说,我没有像任何电视里的女主角一样,露出幸福、美美的笑容,觉得自己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事实是,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有的只是惊讶,还留意了一下周围多少人在看着,甚至我还鉴定了一下那颗闪钻的真假。
“不就一点荤嘛又不吃你的肉。”阳子说,这时候他们俩倒是统一战线了。
他没有单膝跪下,除了那五个字,没有任何一个多余的字。
“哎——”
我很少看到他那种表情,无法形容,那种眼神似乎一瞬间抓住了我的心脏,突突乱跳,也似乎一下就看到我心底,一下就将我的逃避躲闪逮个正着。大约过了两分钟,我用一贯开玩笑的语气想打发掉所有的郑重其事,这不是我习惯的氛围。例如,“哇,这得多少钱啊,花血本了吧?”例如,“不会是假的吧……”短短时间,我似乎没有过多考虑,心里已经作出了一个决定,我只是在找合适的方式。可是,触到他眼神的那一刻,那些到嘴边的念头又开始瓦解,那么真挚的注视,渗透到内心深处,我又如何忍心拒绝,我甚至想着,答应吧,没事的,反正我是早晚要嫁给他的,反正答应了也不至于马上结婚。那么,经此之后,我们也不会再有尴尬,他眼里也不会有受伤。
“你不知道小爷我通杀吗?放心,包在我身上。保证你满意。老板,再来一份羊肉。”
“哈哈,猪头,看你表情,太好笑了,哈哈。”
“你先帮了再说吧,谁知道你能不能搞定呢?你不会准备卖身吧,那严正强可是男的啊,我先提醒你。”
“我开玩笑的。你以为真的吗?假的,你看,可以拆开的。哈哈,是不是很感动?”
“你管那么多,你就只管付账好了。我帮你那么大一忙,你人生的第一桶金吧?”
“哈哈。我就说啊,你丫怎么这么没创意,枉我白看上你了。算你走运,下次这么简陋别怪我不答应啊……”我追着他打,被捉弄得又气又急,但似乎更松了一大口气。
“你不是不吃吗?怎么不上来只牛呢?这么多你吃得完吗你?”
“我先提前演习一下,下次就知道如何发挥了……”
“老板,先上两大盘肥羊卷,牛肉卷,猪肉饼,对了,还有啥肉没?都一并上了。”他倒是一点不客气。
蔚蓝色的天空下,在人来人往的风景台,落叶缤纷,99级台阶上,我们像两个傻子,我追着他满山跑,他笑得满地找牙,眼泪都流下来。
“你少臭美。”我说。
那之后几天,一直到他那次离开扬城,我们再也没有谁提起那个玩笑。
“对。”春一航跟她拊掌。
2008年,跟奥运一起来临的,还有颜子健我们俩阔别3个月后的重聚,为了给我惊喜,他没有泄露给我任何信息。我们牵手漫步在已经走过无数遍的扬城街道上,从河东到河西,颜子健把行程排得异常饱满,逛街、拍照、登山、散步、游乐场,连针也插不进,似乎要在几天内将一辈子的时间都透支。
“吃醋。”阳子说。
也许,那时,他就已经准备离开了吧?
“游戏完人间了?”春一航身上始终带着陌生的女人香。
我们遇见的2003年,有一场急速蔓延的病毒,渐渐破碎的2008年,祖国同胞亦经历了50年一遇的罕见冰灾和满目疮痍的大地震。
范思哲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只是太不符合现下的环境,他进店的那一刹那我甚至有一种罪恶感,那款型,那质地被这样的烟熏缭绕,设计师要知道了估计得吐血身亡了。进门时,旁边桌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直到举世瞩目的奥运来到,这一历史性的盛宴,点点冲散那一段时间来笼罩在国人心上的阴霾。火炬传递在扬城的那一天,我们穿着印字T恤,贴上一头一脸的口号,见证了奥运圣火传递的伟大时刻。六大道上围满了同我们一样热血的青年、中年、少年,机动车全城限行,整个城市依然被围得水泄不通,随处是挡不住的热情。我永远忘不了,阳光明媚的六月,繁荣的大道中间段,我攀在碗口粗的大树枝干上像只猴子般探头探脑,我贪婪地看着圣火的传递,一个阳光的男孩深情凝望我,牵着我的左手,扶着我的身体,唯恐我掉下来。层层叠叠的绿叶在头顶盛开,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他脸上,笑容灿烂,露出洁白整齐的一口好牙。
“爱吃不吃。小姐我很民主的,你是同意,还是赞成,还是拥护,随你挑,过期不候。”我和阳子抬脚进了门,他犹豫了半天最终跟了进来。
(四十六)
“打铃(darling),你就请我吃这个啊?”重庆火锅店外,春一航嘻嘻哈哈的,嘴张了半天不肯进来。
明妈妈我后来陆续过去探望过几次,那一天,我特意送粥过去,明妈妈虽然穿鞋左右脚已经分不清,生活不能自理,但是对我抢走她孙女的“生意”一事还是有偏见的,不然不会一直嘟着嘴转身背对我,粥喝了两口就说:“不好喝,我要上厕所。”我说:“好,我来扶你。”她瞪着眼睛看了我半天,勉强同意了:“你站在外面。”她转头又机警地突然回头:“不许偷看。”妈呀,我偷看您干吗呢?我都有好不好……
(四十三)
奶妈真的老了,明明是看着我们几个长大的,原本她已经不记得我了,除了她念念不忘的春一航两兄弟。本来记性就不好的她现在更甚,第三次过去已经再次忘记了我,把我当成了打针的小护士,躲着我满屋子颤巍巍跑。我记起读书的时候,她给春一航两兄弟带饭,要么忘记已经热过一遍了,要么在其中一个的饭盒里放的是生鸡蛋;明明可以在校门口接人的,奶妈直接跑到教室,要么记错年级要么跑错教室……岁月刀刀催人老。
原来,时间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怪兽,越到后边敌人越多,难度系数越大,暗器越密集,毫无章法,比小霸王里的魂斗罗难上一百倍,单打双打,弹跳跑趴,通关遥遥无期,或者根本没法通关。
为了逗奶妈开心,像小时候一样我又是剥橘子香蕉,又是扮猩猩,大跳“肚皮舞”。只可惜我对舞蹈没有一点天赋,不然她看的时候肯定能赏心悦目点。以前六一节,企鹅舞我都只能站在最末排演小草、雪花之类的角色,阳子、春一航每每都是男女主角,一对公母企鹅,或者母子梅花鹿。我甚至大合唱也只能混个和声,“我是一条小青龙”,我唱“小青龙”,“啊哈啊黑猫警长”,我唱“啊哈啊,啊哈啊”,“我要找个好朋友,敬个礼呀鞠个躬,笑嘻嘻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嘿嘿嘿”,我唱“嘿嘿嘿”,还要看老师心情。
现在,我们不得已地被打散,要面对森林里、大海上随时可能冒出的猛兽和风浪,降伏所有妖魔鬼怪,最可怕的是,大部分时候,我们只能孤身一人。
好不容易把她哄睡着,我也不知道护士何时把吊瓶架换了位置,摊好枕头被角右脚感觉拐到了什么东西,回过头,悲剧已经发生,隔着不算远的距离我看着整个吊瓶架子急速倾倒,而下面正是安稳入睡的奶妈,我手忙脚乱地补救,还是抓了个空,整个身体磕在床沿,粥已经泼了一地,看着持续倒下的架子无力倒地,直到突然出现的一个黑影眼疾手快,赶在吊瓶砸下来的千钧一发时及时扑倒,眼泪在即将滑出眼眶的一刻停滞……
“是的,还有那个胡叉……用标枪可以吗?”我这个死孩子也跟着瞎捣乱,气得老师差点扔黑板擦。
看清黑影的脸孔,我发现居然是上次与我一起大闹派出所的“冷冰冰”男人。
“老师,老师,雪地捕鸟的竹匾哪里有卖?”春一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教室里回响。
“毛手毛脚,你砸到自己不要紧,没看到别人等着救命吗?”
看《黑猫警长》一起问:“妈妈妈妈,什么是亲爱的?”阿姨当时也只得抚着我们的头学电视里的螳螂妈妈:“孩子,你还小,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学《少年闰土》春一航举手提问,当时还有镇教育局领导听课,而且本来实习老师已经安排了冬彦妮举手,但是春一航神勇的架势她要忽略就太做作了不是?
他还是这个风格,不过他骂得一点没错,我摸着生疼的下巴从这个事件中完全反应过来。
以前不觉得,越长大越发现,日子远没小时候想象中好玩,没有了大大泡泡糖,没有了小猫过河,没有了跳房子,海陆空,竹蜻蜓,日子就像从平原走进森林,从游轮走下竹筏,之前的我们青春做伴、策马奔腾还能携手并进,一路欢声笑语,遇上任何困难就算帮不上忙,精神上的支持和鼓励也能发挥化学作用,不管何时回头,小伙伴们都在,挨打一起跪着,寒假作业一起抄着,写不完撕掉几页,上课看琼瑶阿姨小说有人望风,想当新娘了有人一起过家家,想跟谁结婚结几次都可以,没有人吃醋受伤哭鼻子,无论何时都是彼此最坚强的后盾。
也许是看在救命之恩的份儿上,也许是真被吊瓶吓傻了,也许是被他骂傻了,也许是太懊恼自责,我忘记了反驳,暂时忘记了往日的仇恨,甚至对他有了破天荒的感激。
我去医院看望了两回,严主任坚持不松口,不管我说什么都视而不见,拿着佳能玩自拍:“嗯,这个多拍两张,再来个侧面,上法庭的时候都用得着……”然后水果营养品照吃不误。
“冷冰冰——哦,先生,你也来这儿当义工?”
落差的形成在于,历经艰辛,发现你一直憧憬追求的生活,也不过如此。
他眼神没有如我一般的惊讶,或许本身就不是显山露水的人。他看了我一眼,没有多余的话,转身,消失在我的视线中。带着衬衣的一身脏,和我的刮目相看。
(四十二)
后来,春一航来时依然有事没事、有的没的地揩我油,就像对待他身边的任何一个女人,如果他不那么神经大条、没心没肺,不要每次都让我替他的风流债擦屁股,我承认他认真起来是很有魅力的,有时候看他为奶妈跑前跑后的乐天派,看他千方百计逗她开心,看他每次拉着一车的生活用品过来,我时常有一种我们还是在大院里,所有小伙伴们都坐在拖拉机上出去一起打仗,还是一家人的感觉。
——郑中基《绝口不提爱你》
转眼,乖宝宝的小人们已经长大,大人们也已经老去。正如《岁月神偷》所说,在变幻的生命里,时间,原是最大的小偷。
我不愿放弃却要故意默默允许,我答应自己爱你的心绝口不提,总是以为终究化作云淡风轻,爱你到底,痛了自己;我不愿放弃却要故意默默允许,我答应自己爱你的心绝口不提,所有结局在这夜里都已成形,爱到了底,痛的是我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