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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分娩之痛

“你别乱动,你再试着用力看看,胎盘不娩出来很危险的。”助产士不敢说得太严重,更多地在鼓励我。

折腾到临近傍晚的时候,孩子终于出来了。产房里医护一阵惊叹的喜悦声:“这丫头真胖。”7斤半,孩子被抱去旁边的护理台清洗包裹。我这边留着一个助产士一边看表,一边等着我娩出胎盘。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的脸色也越发难看,过了半小时,胎盘仍然没有娩出。她伸手进去试了试,在产床上本已如死泥一般的我立刻痛得抽了起来。

我挣扎着用了用劲,只觉得一大股温热的鲜血涌了出来。“你等等,等等。不要用力了。”助产士急忙拦着我,扭头便让人去找主治医生进来。

周叔叔很快找来一个平躺车,将我推出了病房,在转进电梯的一瞬,目光瞥见婆婆正在护士站跟人谈笑风生。我握紧了衣角,疼得连厌恶的感觉都麻钝了。

周叔叔很快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他看了看情况,立刻下令道:“还等什么!滞留了,直接伸手进去撕!不然大出血就麻烦了!”

周叔叔看了一眼病历,解释道:“这是促宫缩的药。你别紧张,收拾一下准备进产房吧。”

我疼得根本说不出话来,手背上绑着个留置针,在我疯狂用力抓握手柄时已经歪了。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像一个拧开了的水龙头,汩汩地往外冒着汗,垫在身下地无菌纸上积成了一片一片的小汪洋。

我一愣,指了指头顶的吊瓶,问道:“这是什么?”

助产士一面撕一面叫道:“不行!血太多了,太滑手,再撕胎盘就要碎了。”

“你说无痛分娩?”周叔叔看了一眼我的后背,并没有无痛分娩的注射管,“马上进产房了,现在打有点晚了,你的产程进展很快,只要配合得好,相信很快就能把宝宝生出来。”

周叔叔也着急了,几乎是吼着回去,道:“碎了就碎了,一块一块的也要拿出来,快!”

我展了展疼得变形的脸,问道:“这个无痛对我怎么一点效果都没有?”

整个过程大概持续了十来分钟,由于没有打麻药,我中途疼得休克了,周叔叔又组织抢救,又里里外外地缝针弄了一个多小时。等我睁开眼的时候,只看见周叔叔累瘫在一旁的椅子上,浅蓝色的手术服被汗紧紧地黏在了身上,他见我醒了,安慰道:“宝宝很好,你也很好。再观察两小时,就能见到她了。”

“很棒,已经开了五指多了,马上可以进产房了。”周叔叔鼓励我道。

我动了动嘴唇,气若游丝地说道:“谢谢。”

在这种极度的痛苦中又不知道捱了多久,直到医护交班时,一股温热的水涌了出来,破水后阵痛更加难以忍耐,每次疼痛到来时,我用力地抓住吴浩的手,咬着牙不出声,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周叔叔走进产房,吴浩连忙去迎,下一阵疼痛到来时,我手下一片空虚,只剩一根冰冷冷的床架。

周叔叔笑道:“好好休息一下吧,我都好几年没这么累了。”

过了片刻,一个护士进来,给我挂上了一个吊瓶,又推了一针屁股针,说是会让我不那么痛。药水打进肌肉里特别痛,那种疼痛从手背,到胳膊再到肩膀,后来半个身体,都开始疼,却并没有减轻我肚子的疼痛。

我瞥了一眼脚下未来得及清走的产褥垫,满浸鲜血,红艳艳的颜色已接近饱和状态。我无力地倒在产床上,我本以为在经历过撕心裂肺的分娩之后,产妇会如影视作品中一般,大叫一声昏厥过去,醒来时,身边聚满了焦切的亲属。然而现实中,在身体经受了疼痛的极限,体力透支又透支后,我并没有昏厥,反而获得了大脑异常清楚的一段时间。屋顶的天花板被灯光照得通亮,每一根光对应着一段阴影,随着时间的流转悄然变动着。呼吸轻松而平稳,心率仪在旁边画出规律的线条,整个人就这样静静地躺着,没有人来打扰,油然生出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宁静。在生死线上一往一回之后,我终于明白,生活里什么应该扔掉,什么应该留下。

婆婆讪讪地嘀咕:“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要打就打吧。”说罢,她转身出去了。

从产房送回病房时,正值晚饭时间,病房里没有一个人。护士帮我整理好床铺,有些尴尬地说:“本来你应该是跟宝宝一起出来的,你后来出现了胎盘滞留,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宝宝早早送了出来。我待会让他们把宝宝送过来,早点让她吮吸乳房,有利于开奶和子宫复旧。”

“不等!不要等了。这个时候还说什么道理!找什么最优方案。只要有麻醉师,立刻就打!”我红着眼睛吼道。

我虚弱地点点头。房门轻轻地被推开,Aggie身穿大红色CK连衣裙,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英雄母亲,我来看你了。顺便送上作为干妈的第一个大红包。”

婆婆脸上有点尴尬,解释道:“亲家母,你别误会,我这不是心疼钱。这个无痛分娩的效果一是分人,不同人有不同的效果。有的人打了效果很好,用完就不疼了。有的人打了不仅没有镇痛的效果,还会延长产程,生产的时候没有力气,又转成剖宫产的,那不白遭的罪么。二来也有个使用的时机,打得太早了或者太晚了都不行,所以我的意见是等周医生过来详细检查了之后再决定。”

我瞥了她一眼,嫌弃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妈妈在一旁心疼不已,责备道:“孩子要打就打啊,都疼成这样了。这个针多少钱,她的医保不能报的话,我来给。”

“喜庆呀!我们家的风俗就是遇见喜事就得穿得喜庆。”Aggie得意地在病床前转了一圈。

我拼命摇头,嘶吼道:“现在就打,马上,我一刻也忍不了了。”

“你离我远点,我刚失血无数,现在看见红色就想吐。”

吴浩一脸茫然,显然他并不知道无痛分娩是个什么东西。婆婆一步上前,抓住了我的手,柔声说:“别怕别怕,等9点老周上班了,让他看看情况再说啊。”

“啧啧,还真是,这小脸惨白的,有几分暮色吸血鬼的范儿了。”Aggie凑近了端详我的脸,嬉笑道。她四周转了转,疑惑道,“我的宝贝干女儿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家属呢?”

我此时已经痛到神志不清了,口齿都有些不流利,“太疼了,我要打无痛分娩。”

“去吃饭了吧,这不是饭点么?”我平静地说。

总之,在第二天天亮之前,吴浩胡渣拉差的出现在了医院,身后跟着妆容精细的婆婆。

Aggie两条好看的眉毛几乎要皱成一个球了,疑惑道:“那……你吃了么?”

Aggie不再回复我,据她后来描述,她使出了夺命连环call打给吴浩,当睡意惺忪的吴浩接起电话的第一秒,她便开始了尖叫式的训骂:“你还在睡觉?!你老婆去医院生孩子了,你还在干什么?多大的人了,明明知道家里有个即将临盆的妻子,手机居然不是24小时待命?你要干什么?打给你爸妈?给你爸妈有什么用?你爬也好、滚也好,赶紧回深圳去医院。什么叫等到明天早上才有车?你不会打的么?佛山到深圳两个小时车程,一千块钱的士费够不够,你没钱的话,回来姐姐给你报销!”

“没。”我有气无力地说,面上浮起一层惨淡的笑意,“我妈回去给我杀鸡炖汤了。”

Aggie发了一个盛怒的表情,迅速回复道:“就算是只狗,只要没被车撞死,这个时候就该蹲在医院里。你等着!”

“你等着。”Aggie怒气冲冲地撂下这句话便往外走。一时间我竟不明白她这着急的样子究竟是想去给我找吃的,还是去找吴浩的麻烦。她并没有走出多远,便迎上了正推门进来的吴家母子。

我咬着牙齿回复:“他电话都没接。人言果真不虚,只有到生孩子这一刻才知道自己嫁的是人还是狗。”

“倩倩,我们去看了宝宝了,特别漂亮!大眼睛小嘴巴,像你多一些。”婆婆满脸笑意,贴心地说,“这次可真是辛苦你了,他们跟我说你胎盘滞留的时候,我都要晕过去了,浩浩签字的手都在抖。这个月子你一定得好好补补,女人生孩子可是一场大亏空。”

夜猫子属性的Aggie回复得极快:“现在谁陪你在医院?吴浩回来了么?”

我还没开头,Aggie便冷言道,“阿姨,先别说月子怎么补了。刘倩刚从产房里出来,这午饭和晚饭都没吃呢,你们给她准备了什么营养餐先填上肚子再说吧。”

这时候我已经疼得需要靠咬紧牙齿才能忍住每一次的阵痛,可我不想妈妈见我受罪的模样,便用被单盖住自己,一面记录着每次阵痛的时间。实在太疼了,我做着深呼吸,靠给Aggie发信息来转移注意力。

婆婆满脸的笑意顿时僵在了脸上,她尴尬地说,“哎,倩倩她妈回去做饭了,待会就送来。倩倩要是现在饿的话,浩浩,赶紧叫个外卖。附近有个酒楼做得菜特别好吃,让他们送几个过来。”

到了医院,刚办完手续,我便疼到冒冷汗坐都坐不住。值班的医生了解完我的情况,便劝道,“头胎没这么快生,趁着能睡赶紧多休息,保存体力。”

吴浩掏出手机便要打,Aggie一个箭步迈到他面前,凶道:“你已经吃过饭了吧,脑子里没想过你老婆还饿着?丈母娘一个人回去做饭,没想过自己可以开车接送一下,搭把手?都没想到也没关系,刘倩在手术室里观察,最起码你该在门口等着吧。万一有个万一,找个签字的人都找不到。如今什么事都没有,当然最好,可孤零零一个人回到病房,想喝口水连个帮手都没有,你们做的这叫什么事?”

妈妈见我脸色不好,低声嘀咕了几句,便赶紧搀着我下楼。

Aggie的话说完,我的眼泪几乎就要下来。吴浩的脸则阴沉沉的,他压着火气道:“Aggie,你这两天是吃火药了么,怎么逮谁吼谁。我昨天连夜赶了回来,一直都在门口等着,后来医生说没事了,我才去吃了点东西,看了一眼宝宝。我二十几个小时没睡了,敢开车么。我爸和我妈今天也是在医院里跑上跑下了一整天,还联系了上级医院,万一有情况,随时准备转院的。累得我爸的高血压都要犯了,刚刚才回去,我们就不能歇一歇吗?”他停了停,又补充道,“我知道倩倩生孩子受了苦,可这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我们所有人都在努力。”

我忍着痛,惨惨地笑道:“吴浩没接电话,大半夜不吵他爸妈了,医院也会通知他妈妈。”

吴浩最后一句话说完,我看见Aggie一双眼睛越睁越大,不可置信地盯着吴浩,肩膀微微耸起,配上她那一身气势磅礴的红裙,我简直怀疑下一秒她就要张开嘴,把吴浩给生吞了。Aggie的声音高了八度,言语也不再给吴浩留面子,“所有人在努力?你说这话还真是要脸啊。你摸着良心说,努什么力了?你是替她疼了还是替她流血了?你数数看,为了这个孩子,刘倩遭了多少罪。要不是你不行,她好端端地一个人至于要做试管么?不做试管,前期不吃那么多药,这胎盘能滞留吗。再说怀胎十月,你照顾她了么?帮她处理问题,给她心理支持了么?还是你们家真金白银地摆出来了,让她足以安心养胎。说都会说,一张嘴巴,一开一合多轻松啊。我这个外人今天还就看不过去了,你们平日里就这么糟践刘倩的呀。吴浩,你别以为我是在故意刁难你,找你茬,觉得你做不到的那些都是人力所不能及的。狗屁!你究竟有没有尽心有没有尽力,老天爷在看,人心也在看。你心里那些摔锅卸担子的小算计就哄个自己乐吧,别真把人当傻子咯。我一句话给你说明白,你们在外头想着吃啥喝啥,宝宝像谁多一点的时候,躺在产房里面对生死的只有刘倩,只有她一个人。”

38周产检的前一天晚上,我半夜起身上厕所时只觉得肚子一阵一阵的抽痛,内裤上殷红一片,立刻意识到这是临产的信号。我扶着墙,叫醒了妈妈,一面用软件叫了台车,一面拨打吴浩的电话。按行程,他应该明天早上就能回到深圳。电话嘟嘟地响了一遍,没有人接,我不死心,又打了一遍,话筒里的声音刚响了两声,便立刻转成了忙音。我一下便明白了,怕是我这半夜的电话吵到他睡觉了,他随手便给掐了。妈妈拿着待产包,急切问道:“吴浩的电话打通了么?也通知一下他爸妈吧。”

Aggie刚开始怒斥吴浩的时候,两个小护士正推着宝宝车进来,遇到这番情境,进退皆不是,便站在门口听完了全程。见Aggie说完,两人赶紧将小推车放到我旁边,低着头不敢看婆婆一眼。例行公事地交代完注意事项,便做贼似地走了,看着她们窃窃私语的背影,婆婆几乎要气绝过去,焦急地说道,“Aggie,你这么说浩浩,搞得好像所有的责任都是他的一样,这生产的风险谁也不想遇到,倩倩在里面遭罪,我们也很心疼的。你怎么能说都是做试管害得呢?”

处理完工作上的事情,我便正式在家中待产,日日闲着无事,也思考些今后的生活该怎么过,跟吴浩的关系该怎么处理。说实话,此前在Aggie面前痛哭感情已死、跟公公谈话时又理直气壮地说出准备离婚的想法,底气倒是很足。可一旦想到要跟吴浩面对这个问题,那百转千回的心肠又让我犹豫不决。甚至连跟他当面谈一谈的心情都没有。一味的逃避足见我内心的犹豫,吴浩更是顺其自然,我们两活生生地印证了那句话,逃避虽然没用,但真的很轻松啊。有的时候想到这里,也不由赞叹Aggie对我定义之精准,我就是一个现代社会的半成品,既不勇敢,又没有将原则坚守到底的勇气。我一方面为自己聪慧善言的能力引以为傲,另一方面又十分痛恨自己骨子里的那包子般的奴性。不是没有勇气面对感情的消逝和生活的狼狈,只是这勇气远没有想象中充足。也不是没有能力挑起生活的重担,只是在世俗的偏见和舆论的压力下,我的脚步显得格外缓慢。

见婆婆焦急的样子,Aggie反而轻松了,她斜斜地倚坐在床沿上,两条又白又直的大长腿交叉摆着,方才的怒气在一瞬间消失殆尽。她忽闪忽闪着眼睛看着婆婆,轻轻笑道:“是么?我又不是医生,我怎么知道试管跟胎盘滞留的关系。我只是刚才看到两个护士要进来,为了让她们在医院里八卦你儿子那个不行,去做了试管婴儿才这么说的。”

我想了想便觉得好笑,当时的盛怒早已熄灭,我本就不是什么道德卫士,觉得自己实在没必要剥夺了老包良心救赎的机会,况且日后自己要在律圈里混饭吃,跟老包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彼此闹得太僵日后见面也尴尬。如此完成了心理建设后,我便忝着脸默认了老包的好意。

好个妖精,我几乎要被Aggie逗得笑出声来。婆婆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上次被我曝了一次家丑,如今被Aggie肆无忌惮地揭了老底,这心理重建工程怕是相当浩大了。婆婆果然气得发抖,她指了指Aggie的脸,厉声道:“你这个女人……不怀好意,我们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立刻离开。”

进入六月之后,吴浩一直在省内几个城市连轴去做招生宣传,我则一边忙着整理林颂故意伤害罪和盗窃罪的起诉材料,一边办理着离职交接工作,两人始终没机会好好谈谈。林颂的案子很快就被受理了,有了公安机关的介入,需要我做的工作并不太多。反而在离职的问题上,颇为麻烦。HR同事告诉我,我的辞呈老包没有批准,还嘱咐她来找我好好聊聊。老包提出了两个方案,一是最好能留下,那么一切如常。二是假如实在要求离职,在我产假期间内,律所也会按照所里平均工资的60%向我支付产假工资,产假期满后,再正式办理离职。我猜不透老包这么做是出于他未泯的良心,还是歉意,或者是给我的封口费。HR同事劝道,“老包实在不算是个寡情的老板,这样的离职流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也不清楚你们究竟为了什么搞成这样,但我劝你一句什么事也别跟钱过不去。反正每个月工资打你卡里,你也不用看见老包那张脸,拿了钱也不妨碍你骂他不是么?”

我在Aggie的帮助下,稳稳地托住了女儿柔软的头,顺利让她吮吸上了第一口乳汁。我缓缓抬起头,轻描淡写地说:“Aggie是我的客人,除了我,谁也不能撵她走。也请您注意音量,不要吓着宝宝了。”

世事真是讽刺,我最终还是辞了职。吴浩和公公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虽然期间的缘由他们并很不清楚。那日跟公公的谈话,他想必也跟吴浩通了气,出国的事不再提起,我所提出的离婚也被说成了是孕妇情绪波动过于激烈,公公特意嘱咐吴浩要懂事些,尽快找准丈夫和父亲的角色定位。吴浩对我有些不满,抱怨我有什么想法应当先跟他沟通,而不是直接去找公公,搞得跟越级告状一般。我坐在床上,自己练习着拉玛泽呼吸法,余光瞥见他大咧咧地瘫在一旁,看着手机里的短视频一个劲地傻笑,沟通的念头就如生理反应一般收入脑中回去。他一切顺遂的生活完满快乐,我说得再多他也无法获得同感,只会越发地厌恶我矫情做作。不愿给自己找不痛快,几乎成了保护自己平稳情绪的一种方式,也自然关闭了两人沟通的渠道。

说罢,我不再理会他们惊愕不已的表情,只顾低头逗弄怀中那一抱新生的温暖。满心的舒畅和欢喜,便连腹内的饥饿也冲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