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家里,婆婆正在厨房熬着薏米红豆汤,见我风风火火地进来,惊了一跳,问道:“怎么今天这么早下班?”
心里动了这个想法,哪里还坐得住。便顾不上还在烟雾缭绕中蒸脸的Aggie,打了个招呼便往吴浩父母家赶。
“反正也没什么事,就早点回来休息。”我应付地说道,想了想,笑着对婆婆说,“妈,您跟爸爸地那本老相册呢?我今天遇到一个人,也是高邮的,他说跟爸爸之前就认识,是老同学。我也不确定他是不是骗子,打算回来翻翻相簿,看能不能找到那人。”婆婆跟公公是从小学到中学的同学,家里的老相册里有数张两人同框的毕业照,那是婆婆的宝贝。家里一旦有客人来,聊得兴起时,她总会拿出来,让别人在无数人头中先找哪个是公公,再找哪个是她。
我却莫名地有点兴奋,莫非从今天开始我要转运了?上帝在关了我的门,封了我的窗之后,终于从下水道给我透了点气进来。
今日见我主动提起要看旧照片,婆婆自然高兴,在围裙上蹭了蹭手上的水,一边翻找着,一边问道:“是男的还是女的呀?有没有说叫什么名字,你一说名字我就知道是谁了。”
“哦。”小慧对我回答似乎有些失望。
我留了个心眼,含糊道:“男的。名字他就说了一遍,我没记住也不好意思再问。不过他长得很有特点,嗯……脸有点大,看到照片我一定能把他找出来。”我胡乱圆着谎,一面暗自佩服自己没有反应得够快。
我的唇角微微一扬,笑道:“我不是高邮人,但我公婆是高邮人。所以你一说到特产咸鸭蛋我就想到了。”
“脸大的?是胖子么?”婆婆带起了老花镜,帮我一起在泛黄的大合照上摸索着。
“是呀!”小慧有些惊喜,“姐,你也是高邮人?那咸鸭蛋特别好吃,蛋心都是红色的。跟广东这边的不一样。”
公公当年大概上的是理科班,全班总共就七八个女生,除了婆婆之外,我仔细看了照片里的每一个女同学,没有一个长得像那个肖董的。难道我猜错了?我有些不甘心,低头无语。
“咸鸭蛋?”我的神经微微一动,问道,“高邮咸鸭蛋?”
婆婆看了看我,说道:“里面都没有吗?”
“越累越要抽时间给自己放松放松,女人不勤保养很容易老的。尤其是深圳这个地方,气候又湿热,工作压力又大。”小慧认真地说着,一边帮我脱了袜子,轻轻揉捏了脚踝,一阵舒服的酥麻感传遍全身,“肖姐人也特别好,前几天还给我们送了她家乡的特产咸鸭蛋来呢。”
我摇摇头,尴尬地说:“可能是小学同学呢?”
我微微一笑,心想:“那还真是猜不出来,跟我婆婆年纪都一样。林颂可以叫她阿姨了。”嘴上便道,“那她还有空定期过来做美容?”
婆婆哼了一声,道:“小学的照片那可就没有了,我们那年代拍张照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可不像现在,随便手机就咔咔咔了。你公公倒保留着大学的照片。”婆婆说着就翻到了相簿后面,同样泛着黄色的照片,指着对我说,“这是83年你爸在南京上大学的入学合影。”
小慧笑了笑,低声道:“57了。肖姐还经营着一家公司呢,是个女强人,事情超多的。”
我心想,在大学里是同乡,又是同学的机会就少了吧。但目光还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个年代的入学合影不是按系按专业分拍的,而是每一级学生一起拍张大合影,当然那时候的学生人数也没有现在多,一张照片上的人头约莫也就两百多人吧。我仔细地一个一个看过,果然有个女生甜甜地笑着,清秀的面庞,尖尖的下巴,一对标志性的梨涡,即使在当年的摄影技术下仍然明显地展露着笑意。
我心里一下豁然了,这世界究竟是小还是巧呢,竟是金士达的肖董呀,原本只在林颂那见过照片,本人倒更是风姿出众。我低下头,随手翻着杂志,信口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不敢猜了。50?55?”
我的手指微微有些发抖,指着这个女生,故作轻松地问道:“妈,你认识这个女生嘛?长得很漂亮呀,有点像那个明星许晴。”
小慧迅速看了一眼,笑着说道:“您是说肖姐呀,她在我们这儿的老会员了。您看她也就三十大几四十出头的样子吧,她的年纪呀,保管您猜不到。”
婆婆虽然小学和中学都跟公公是同窗,但大学她却去了上海,公公则在南京。我想她应该是不认识这个肖董的,但我还想试试,万一呢。
正天人交战中,一抹绿色的身影蓦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正跟店里的一个美容师笑谈着,看得出来,那女人也是这里的熟客,两人靠得很近,聊了许久。这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一对小巧的梨涡璇在靠近嘴角的位置,很是突出。想了想,印象还是有些模糊。便朝小慧打听到,“那边那个人是你们熟客吗?看着年纪不小,保养得真好。”
果然,婆婆脸色立刻就失去了方才的明媚,语气里冒着三十几年老陈醋的味道,“肖英华呀,她当年在学校可是风云人物,能歌善舞的,是你爸那一届男生集体的梦中情人。不过,生的好模样,却没生的好命。女人呀,长得太漂亮了就容易忘乎所以,她当年在学校里得罪了人,毕业分配的时候,被分去了一个县里的歌舞团。当年的大学生呀,去歌舞团能干什么,摆明了是被人整呀。所以我说,人这一辈子的命呀,特别是女人,千万不要胡乱折腾,一折腾就不知道掉哪儿去了,踏踏实实地比什么都重要。”
我点点头表示默许,一面想着,这里的服务真是周到体贴,消费必然不低,Aggie果真是个小富婆。一面又想,等日后我离婚了,一个人带着个孩子,经济上必然紧张,这种消费场所怕是没什么机会涉足了。念头这么一转,方才还义正言辞的离婚决心似乎又有点松动。我暗暗骂自己太没出息,心智要是软弱犹豫成这样,那这辈子便活该被人擒在手里。
我追问道:“那后来呢,她去了歌舞团之后怎样了?”
小慧想了想,又搬了张踏脚椅给我垫着,自己则坐在一旁,帮我揉捏小腿,“孕期对腿部造成很大的负担,我帮您捏一捏,舒缓一下疲劳吧。”
婆婆翻了翻白眼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又不跟他们同校,就这些事还是之前听人说的呢。”婆婆打量了我一会,疑惑道,“你说遇到的人该不会就是她吧?”
我笑道:“我坐一会就好,现在肚子大了,躺着还没坐着舒服。”
我虚伪地陪笑道:“不是,我遇到的是一个留着平头的大脸叔叔,这些照片里都没有。算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下次碰到再说吧。”我搪塞了一下,目光却偷偷留在肖英华那张青春逼人的脸上。
由于怀着身孕,省却了不少疏通筋脉的程序,我比Aggie提前了不少时间结束。小慧带我到休息区,给我泡了杯菊花茶,又拿了几本时尚杂志,又往我后腰处塞了个靠枕,笑嘻嘻地说:“您在这等会Aggie姐,要是觉得累的话,里面有休息的床,也可以躺一会。”
婆婆见我心事重重的样子,又抱怨了几句,话里话外仍是让我一心养胎的旧调。说完又继续去弄她的糖水甜点了。
几个年轻的美容师在一旁听我们斗嘴,都乐得嘻嘻偷笑。Aggie见我精神恢复不少,面上的紧张也松懈开了。
我坐在沙发上,冷冷地笑了笑:金士达的肖董跟公公三十多年前就认识,她如今人在深圳,婆婆却对此一无所知。那公公极力反对我掺和金士达的事情,如果不是为了利益,那极有可能就是怕我接触多了,最终发掘出肖董跟他的关系。那么究竟是什么关系需要花这么大力气去掩埋呢?答案不言自明。至于公公究竟有没有掺和进林颂所谓的资本运作项目中,我还不能确定,但以公公的性格来看,参与的可能性很大。
我横了她一眼,骂道:“快去做你的老女人紧致疗程吧,我一把清水洗洗脸,就是天姿国色,用得着你瞎操心。”
我看了一眼婆婆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心里倒泛起了一层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婆婆依照社会主流思想守了一辈子的婚姻,不也如镜花水月一般虚幻,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Aggie常去的一家美容会所就在附近,泰式风格装修,门口蹲着两只满镶宝石的大象,旁边种植着热带绿植,宽大的树叶下藏着许多水雾器,再加上整个会所幽暗的光线和星星点点的灯光,营造出一种静谧的氛围,看上去就知道这里消费不低。Aggie自己叫了精油SPA,又让相熟的技师小慧帮我安排了一个面部护理,还不怀好意地强调,“给她洗脸的时候,手法上一定要多做提拉的动作。能不能让她恢复笑容,重返十八岁就看你们的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