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主任对我大体上还是相信的，这种信任一方面来源于这些年我勤恳的工作表现，另一方面则在于他不相信我这么个无依无靠的深漂敢在生存问题上玩这么一手，又觉得我既然已经嫁了家境优渥的婆家，势必不会在经济问题上遭遇太大的危机。当然，这些矛盾的理由更多的是给自己找个借口。毕竟按照眼下的形势，信任我才是乐观的道路方向。
深圳的树木四季常绿，每年只有在春天，新生的树芽挤掉迟迟不肯落幕的旧年树叶，满城的街道上才会有落叶飘零。给这生机勃勃的季节平添了几分别样的姿色。律所以照顾我的身体为理由，由包主任亲自接替我跟进宏运的项目。事实上，在事情未有最终结果之前，宏运也不敢会再有实质性的工作交付，更多是对这一段看似已经很糟糕的关系进行维护，随便打探一下那边的调查进展，以便及时做出应对。
包主任习惯性地抽出一支烟，又无奈地塞了回去，“我也打听了一下，技术泄密那边调查的难度很大，毕竟接触过合金技术的人很多，时间跨度也长，排查的范围不小。听说李伟国头疼得要命，都住进办公室里去了。倒是商务泄密这边，因为很快就锁定了你的嫌疑，算是有所突破。我认为他接下来会进一步把你的嫌疑坐实，给上头一个交代。”
这一夜，我没有哭，确切地说，我连一分钟也没有划拨给难过。相反，我睡了一个香甜沉美的好觉，第二天一早起来，只觉得神清气爽，连智商指数也跟着上涨了不少。
我苦笑了笑：“我现在倒真希望他能拿出更加确凿的证据来，那样的话，至少我还能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被害死的。”我想了想，又问，“杨总那边是什么态度？”
我轻轻地看了看他，车库里暗橘色的安全灯映在他脸上，呈现出一闪一闪的明暗效果。我心想，要是从来未曾经历失望，对婚姻家庭仍有不切实际的妄想，那也许我会做出你们期待的决定。我与大多数的女人一样，同样无比渴望爱、温暖和依赖，但如今若论不同，唯一的相异便是心死的比较早吧。
包主任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他现在是没有态度，也不会有态度。这两天我跟他见了一面，话是说了不少，但都是一些没有信息的场面话。你是他引荐的人，虽然走了公开招标的流程，但宏运内部应该都心知肚明。所以他应该不会希望在你这儿出什么问题。”
吴浩半晌没有吱声，黑沉沉的脸色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他对我的态度很不满意。一直开到车库，停了车，才嗡声道：“做个贤妻良母对多少女人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选择，偏到了你这就这么艰难。”
我咬着嘴唇，看了看包主任，心里却不这么认为，我对于杨总来说，实在太微不足道了，哪怕是如今出了这样的篓子，他只要袖手旁观甚至表明严查的态度，又影响得了他什么。“我怎么觉得他希望能早点息事宁人。他甚至跟我公公谈好，只要我承认是自己导致了商务信息泄露，他可以保证我不被追究太多的责任。”
双手轻轻地滑落到了腹部，轻轻隆起的曲线让我在一瞬间有了些许犹豫，但我还是咬了咬牙，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好了，吴浩。我们再争论下去也没有意义，在这个问题上，你们的所有道理我听过了，但不想照做。我有我的职业尊严，在我自己的事业发展上，不能说有多大的野心，但也有对未来发展的渴望。如果因为我在工作上犯了错误，就一根绳子栓回家待着，那这个坎怕是我这辈子也过不去的了，我不想我的后半生就被囚在这样的困境里。”
包主任惊得坐直了身体，连忙问道：“你做出书面承诺了吗？”
吴浩讥笑道：“现在明摆了是由于你地疏忽，泄露了信息，还能为谁替什么罪，你又要去弄清楚什么东西。你能不能别再折腾了，你这都还怀着身孕呢。是不是非得把这个孩子也折腾掉了，你才肯罢休啊？”
我摇摇头，故作轻松地笑道：“当然没有。”我咽了咽口水，并没有把吴家借机逼我辞职的事告诉包主任。
我根本无惧他的怒气，直视他的双眼，平静地说道：“当然好说歹说都没用，这是我自己的工作，关系我对未来生活方式的选择，我必须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求过你们给我帮助，你们拒绝了，OK，我当你们理由充分，我理解。但我不会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为了躲避麻烦，成了别人的替罪羊。”
“那就有些奇怪了。照理说，杨总不应该呀。哪怕把这事拖到上一段时间，宏运找个借口与律所解约，对他也不算是什么坏事。现在着什么急要结论呢，他又不是李伟国。”包主任沉思了片刻，又道，“算了，他们内部的考虑，咱们外人也琢磨不透。你说说你的想法吧，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吴浩压着怒火说道：“你够了没，好说歹说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这正是我想要跟他谈的，我理了理思路，说道，“我要证明林颂是从我这里盗取的信息，我可以承担保管不当的责任，但指责我与他私下授受，我是决计不承认的。”
我听了他的话，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些话你说的还挺顺溜的，就是有点像港匪片的台词，劝我赶紧跑路避避风头呢。”
“怎么证明？”
吴浩沉默了片刻，语气有微微缓和的意思：“爸爸怎么考虑的，我没跟他沟通过，但父母总归是不会害孩子的。当初把宏运介绍给你的时候，爸爸其实也是有犹豫的，也是因为宏运集团太复杂了，杨伯伯那么聪明能干的人，也花了这么多年熬上这个位置。现在趁着事情还没酿大，趁早让你退出来，我猜这也是对你的一种保护。你不要小人之心了，更不要意气用事。再退一万步说，马上宝宝就要出世了，花两三年的时间在家带孩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几年后，再重新出去找工作，你要做什么，我绝对不拦着你。”
“我与他接触的机会寥寥可数，都是在公开场合。我想去查监控录像，运气好的话，指不定能拍下什么有用的画面，毕竟现在已经不是罗生门的时代了。”我故作自信地说道。
我皱了皱眉头，嘲讽道，“责任心？我对我的失误确实是要负责任。但你们至于听都不听我解释就着急忙慌地要对我下杀手嘛。我不明白，吴浩，说真的，这件事情远没有到盖棺定论的时候，为什么现在这么着急地要把我推出去承担责任？你觉得这符合家庭的整体利益吗？你爸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个可不容易。”包主任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提醒我，“这完全是在赌运气。”
吴浩亦是冷言相对，“刘倩，你还能不能讲点道理？现在捅娄子的人是你，要帮你去摆平事端的人是我爸，你对我们这个家庭能有点起码的责任心吗？”
“现在叫做拼人品。我想，在人品问题上，我还是拼得过他的吧。”我笑了笑，又说道，“万一没拼过，我也不要人品这劳什子了，找个黑客黑了他的邮箱、电脑、手机、微信，就不信他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他的话在我听来真是可笑，我冷笑道：“吴浩，你从前不是口口声声说不干涉我的选择，要给予我充分的自由吗？怎么现在自由主义那一套扛不住了？要行使夫权，逼我回家相夫教子了？”
包主任干笑道：“能做好律师的工作就不错了，做什么名侦探的梦。不过，有一个问题你想过没有，按照现在的情况，宏运集团再怎么认定是从你这里泄密，也只是猜测。我看他们也很难拿出什么实质性、排他性的证据来。可如果你真的找到了林颂从你这盗取信息的证据，那你保管不当的责任可就彻底把自己给坐实了，最后就算宏运不追求责任、律协不找你麻烦，这样的口碑传出去对你未来的发展总归是不利的。一个实打实的罪名和一个重大嫌疑，你可要想清楚。”
在我不切实际的想象中，孕期中的女人应当整天无忧无虑，一心感受胎儿的成长。家人、亲友无论从情理还是人伦的角度，都会对孕妇礼让几分。而事实上，人性总有欺善怕恶的倾向。孕期在大多数时间是女人这一生中最脆弱的时期，受到攻击时，还手之力近乎于无，身边人的进攻也愈发疯狂。吴浩在回来的路上，一直阴沉着脸，我也懒得看他。终是他憋不住，开口说道，“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我也不再追问你跟林颂的事了，但你赶紧按照爸爸的意思，把这个麻烦解决了。也请你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收收心吧，在家安心带一带孩子，好好过日子。”
能够将现实的利弊这样分析给我听，包主任也当真算得上是诚心诚意在替我考虑了，我心底涌起一阵温温的暖意，点点头说道：“谢谢您的提醒。您也知道，我不是那种迷信公正的拗人，也会趋利避害，可遇到眼下这样的事情，我想为自己执着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