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叹气道：“我现在哪有精力跟他们折腾啊。这一大摊子鸡零狗碎的事，偏偏又摊上个什么事都不管的佛系老公。”
Aggie帮忙将妈妈从老家带来的大包小包行李搬上楼，悄底下对我说：“吴家老太这次太不地道了，完全暴露了斤斤计较的小人心态。自己理亏还不懂得退让。要是两家人真翻脸了，你也什么都别怕，孩子还在你肚子里呢，拍拍屁股走人，让他们家人财两空。”
Aggie拍拍我的肩膀，冷静地说道：“我也不是存心挑拨你们夫妻感情，只是你自己多留个心眼吧。之前觉得你家吴浩什么都不在乎，在我看来他那计较得失的模样，像极了他那个妈妈。比他爹差上了一万倍。”我脸色一变，心头像被重锤猛击了一般。
一场风生水起的聚会，最终闹得不欢而散。妈妈回去的路上一直铁青着脸，我见此状态，不敢隐瞒，只好将吴浩身体的事跟她说了清楚，并解释道，去做试管婴儿完全是两个人自己的决定，因为有可能失败，所以事先没有先跟家里说。妈妈始终一言不发。
回到房里，妈妈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我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妈，您别跟吴浩他妈一般见识。她向来就是这般斤斤计较的人。别看她现在混得跟个小官太太似的，骨子里却还是个弄堂小民。”
我的精神和意念在这一刻几乎要崩溃，Aggie从后面扶住了我，一面快速地说道：“阿姨，你误会了，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等回去再好好说。”被她这么一提醒，我缓过神来，推了推吴浩，“妈妈累了，你先送你爸妈回去吧，我跟Aggie带我妈先回家。”
妈妈将手中的水杯往床沿上重重一放，呵斥道：“你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长辈，你这是要让他们吴家笑话我们没家教么？”
婆婆沉着脸，一声不吭。吴浩仿佛被人当众揭了短似地耷拉着脑袋，眼睛望向别处，显然不想理会这场家庭狗血剧。我求救般的目光投向Aggie，她刚站起身来，想要说点什么。妈妈却在那一瞬间，明白了做的宝宝的意思。她走到我面前，将我上上下下看了一番，疑惑地道：“我还觉得奇怪，我们家从来都没有双胞胎的基因，怎么突然就怀上了三胞胎。原来你们是去做的试管婴儿呀。倩倩，你告诉妈妈，是你身体有问题吗？一直怀不上吗？”
我见妈妈生气，撇撇了嘴，只觉得鼻头酸楚难当，“妈，她对我这样就算了，我们做小辈的还真去跟她计较这些么。可她今天对您也这样，我就不能忍了。”
我眼前一阵懵晕，呼吸都要跟不上来了。妈妈完全没听明白婆婆的意思，懵懵地追问道：“什么做的宝宝？”
妈妈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倩倩，自古以来，婆媳关系就没有好相处的。你一个人在这边算是远嫁，爸爸妈妈瞅着吴浩是个好孩子，本来也是没什么不放心的，可你什么事都瞒着家里的话，妈妈就免不了就要各种担心了。”
家里两个男人都投了赞成票，婆婆也不好再继续坚持什么。就在我以为话题将要圆满结束时，婆婆沉着脸，不高不低的声音说道：“三个宝宝都是我家出钱做的，白送一个出去。”
听她这么一说，这一段时间的委屈便如潮水一般涌了出来，我伏在床沿，一边抽泣，一边将去泰国做试管的经历告诉了妈妈。她也跟着我哭，倒后来，我的眼泪止住了，妈妈却一个劲地在落泪，怎么劝也劝不住。
妈妈对公公的表态很是满意。我看了一眼吴浩，他倒没有太多的想法，只附和着自己父亲的态度，道：“我没意见，随便怎样都行。”
我找了纸巾，递给妈妈，大哭过后，我的脑子反而像泉水一般清晰，缓缓地说道：“妈妈，我没事。我这些日子早就想明白了，人这一辈子，总会遇到一些事，一些磨难和挫折。在这件事情上，客观来说，吴家已经比国内90%以上的家庭要做得合乎情理。但合乎情理的事情未必就不会伤人。你要是问我为了生个孩子遭这么大的罪，值不值得？我只能说不值得，为了任何事情毁损自己的身体都不值得。可我并不后悔，这一步真的就是我和吴浩婚姻的关键一步了。我若是放弃了，我们的婚姻也就散了。所以，我宁愿为了这个目的努力一次。”
妈妈轻轻笑了一笑，又问公公的意见。公公向来沉稳少言，掂量了一番形势，便指责婆婆道：“亲家母这个要求也是合理的。你别在那瞎说八道，什么叫拆乱小家庭？外人胡说八道，你也跟着乱讲。只不过呢，按照我们吴家的家谱，每一代都有对应的字辈和五行。现在是两个男丁，若是一个跟了外家姓，这便是大大不利家族兴旺的。当然，现代社会讲究没有这么多，不过老家很多上一辈的老人都还在世，考虑问题的时候也不得不顾及他们的想法。如果亲家觉得可行，那就让那个女孩跟母亲姓好了。不过，我们说半天也没用，这个事情还是得小两口最后拿主意。”
妈妈怔了半天，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我的话。但将这些言语说出来之后，我自己觉得胸中畅快了很多。妈妈伸了伸手，想帮我捋顺额前的散发，我们母女间已经很久没有这种亲密的动作了。她手停在空中，最终还是落了下去，“唉，我跟你爸一直觉得你是个优秀的孩子，能够将自己生活打理好。这次出来前，也是你姑妈的主意，让我们要一个孩子姓刘。说是省得你独自一个人在这边，身边都是姓吴的人，连个依靠也没有。我们觉得有些道理，反正三个孩子，一个跟你姓也合乎情理，可今天这情形，好像我给你添乱了。”
婆婆的目光飘过Aggie身上，我见她整张脸都快埋进碗里了。婆婆见缓兵不成，索性直说道，“亲家母，我是觉得三个孩子整整齐齐的，取名字也该整整齐齐按照辈分来排，其中要是有个其它姓，别人听起来也会觉得蛮奇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个孩子是领养回来的。这不是好端端地要把小家庭给拆乱么。何况，这对孩子的成长也不是什么好事。”婆婆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安慰道：“没有，我觉得姑妈这个想法挺好的。本来嘛，我自己生的孩子，有一个跟我姓又怎样了。公公是个讲道理的人，当场不就答应了。婆婆嘛，哎，管她做什么。”我一面敷衍着，其实心中并不在意这些虚名，我抓过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两个文件袋，递给妈妈，“妈，这是我上周选中的一套房子，是在深圳核心区的商务公寓，不限购，不需要本地户口，购房人我写了你的名字。我算过了，结婚时候存的那一笔钱，再补几万就够首付。这半年我来供月供，半年后交楼，再租出去，租金收益也够每月的房贷了。这事我没有跟吴浩说，你也别跟爸爸说，爸爸思想太过于正直，有的时候还有些迂腐，未必能明白女人对未来风险的担忧。”
“今天这里又没有外人，正好商量商量。你们什么想法，咱们讨论一下。”妈妈柔中带刚，这般果决的态度，倒是我从前未曾见到的。
妈妈一看上面的购房金额和每期的还款数，惊得咂舌。看了我一眼，担忧道：“你跟吴浩真的走到这一步了？”
我憋着气，不敢随意表态，连呼吸都控制在最小幅度里，以免扰乱了饭桌上这凝滞的气氛。婆婆先沉不住气，圆场道：“这事咱们还是一家人回去好好商量商量，您这突然提出来，我们也没个准备不是。”
我笑出声来，“妈，你别多想了。走没走到这一步，谁都不知道。我能做的是，万一真的到了这一步，我不能什么都没有。”我停了停，又补充道，“我是学法律的，我知道现行的法律对弱势一方的保护有多么缺乏。可既然我知道了这个道理，再不做什么去补救，那就真是太傻了。”
妈妈的这个要求，之前从未跟我提到过，今天突然在众人都在的场合说出，我也跟着一脸懵昏。公公和婆婆相视一望，眉头便有微微蹙起的颤动。吴浩原本握着我的手，此时也不由自主地分开，满目狐疑地看了看我。我扭过头，见Aggie正趴在桌子上，脸几乎要贴着饭碗在那扒饭。心中叫苦道，“还真被这个女人说中了，妈妈果然是有备而来的。”
妈妈想了想，叹了一口气，道：“你们这一代人的想法跟我们真是不一样。”
见婆婆兴奋得几乎要手舞足蹈，妈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水，悠悠地笑着说：“我跟倩倩爸听到这个消息也非常高兴，当天就告诉了倩倩的爷爷。老人家今年八十六了，还把辞海给翻出来，说要给曾外孙们选个好名字。”她目光深深地落在吴家三口人身上，继续道，“我这次过来之前，倩倩爸跟我说，也是让我跟亲家商量一下，如今一下子来了三个宝宝，是不是可以让其中一个孩子跟母亲姓刘。我们倒也不是那种一定要个男孙传宗接代的旧思想，不过是给倩倩爷爷一个念想，老人家辛辛苦苦一辈子，临了这几年能有个同姓的曾孙辈，也算是一大喜事。”
说完这句话，妈妈好像很累很累的样子，两眼放空，什么都不再说了。
婆婆仍然美滋滋地解释道：“我还特意问了一下，原本只看到两个胎囊，怎么一下子来了三个宝宝。医生说，这正是我们家的福气，原本两个独立的受精胚胎，其中男宝宝的那个自然分裂成了两个，形成了一个同卵双胞胎，专业上两个男宝被称作是单卵双胎，男宝和女宝之间又叫双羊双绒双胎。你说这么巧的事情，之前也只是听人说过，没想到真的发生在我们家了，出去跟别人说，别人还不得把咱们羡慕死啊。”
我知道今天的信息量对她来说有点大，她需要时间好好接受和消化，便将另一份文件又放了回去。那是我前两个月在香港买的一份保险，受益人写的是父母的名字，一旦我发生了什么意外，他们将得到一笔足以安度晚年的赔偿金。薄薄的几张纸，捏在手里似乎没有什么分量，但是这也算是我对这个风险社会能尽的全力了吧。
众人心里一阵惊呼。而我自己则激动得几乎要落泪，并非想多要一个儿子的心理，只是为人母亲，听到关于孩子任何一点细小而具体的消息时，总是忍不住地浮想联翩。不久便有两个臭小子和一个嗲姑娘围着我叫妈妈了，这等喜悦，旁人又怎能感受。我与吴浩互看了一眼，他眼中也满是激动，放在桌上的手，也与我的手情不自禁地相互紧握。
今夜的月色很美，朗朗夜空中，一轮玉盘散尽清辉。在我小的时候，老师曾布置过各种描写月亮的作文。我也曾搬着凳子，坐在家门口，像这般仰着头，细细观察月亮的每一寸模样。那时候的我，第二天要交的作业便是生活中最大的困难，只能竭力去做，尽管最后也未必能得到一个非常好的分数。而如今，每天究竟要遭遇多少场纷争，每夜要焦虑多少次潜藏在未来的风险，心力交瘁之外，除了奋力前行，我又能怎样。
Aggie的话一出口，在座各位都笑出了声，目光却有意看着婆婆，看得出来，大家对这个问题都很在意。婆婆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道：“这有什么不好打听的，虽说现在国家政策不允许非医疗用途辨别胎儿性别，可哪个孕妇不好奇自己怀的是男宝宝还是女宝宝的。别的不说，买衣服总方便选个颜色吧。”婆婆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妈妈身上，“今天都是自己人，又是这么欢喜的场合。正好我今天跟倩倩的产检医生聊了一会，她透露给我的新鲜消息，倩倩肚子里应该是两个大孙子，一个小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