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其琛说:“老板想你。”
“怎么啦唐老板?”
拆迁的事儿足以替代打牌的热情,江连雪天天跟人在外面打听消息。李小亮的爸爸以前就在规划局上班,虽然退了休,但消息来源也可靠,据说下个月,拆迁款就能到位了。
“好,拜拜。”温以宁挂电话前,唐其琛又把她叫住,“念念。”
温以宁走的这天,江连雪忽然问了一句:“在上海买个房得多少钱呐?”
“时间正好,我来接你。”
温以宁真怕她又出什么幺蛾子,冷飕飕的打断她的肖想:“就你这拆迁款,稍微好一点的地段,就买半个厕所吧。”
温以宁嗯了声,“只买到明天中午的票。”
江连雪皱了皱眉,“这么贵啊。”
“明天回?”唐其琛问。
温以宁换好鞋拉开门,瞥她一眼道:“还有,别总化这么浓的妆,跟吃了小孩儿一样。”
柯礼笑了笑,没说话,让他们自行领会。
“滚蛋!”江连雪直接把人推了出去,“嘭!”的一声关紧了门。
面面相觑,然后疑问探究的眼神都压向柯礼。一位资历深的工程师含着笑问:“唐总这是?”
下午五点多到的上海,唐其琛就在出站口接的她。温以宁看到人时眼前一亮,“啊,老板换发型啦。”
唐其琛身在亚汇,也是一样站在窗边,俯瞰落地窗外的黄浦江夜色。偌大的总裁办公室里,还有技术部的几位负责人在,柯礼在一旁汇总他们的意见,完毕后,注意力都在这位年轻少帅身上。唐其琛的表情称得上是温情和煦,与平日大相径庭。
唐其琛之前的发型就是很精英的背头,这一次也不算换,打薄了鬓角的碎发,也稍稍修短了一些,利利落落倒显年轻了。温以宁伸手,掌心轻轻摸了摸,评价道:“扎手。”
“好啦,不跟你多说了,你快点忙完工作,早点回去休息。”温以宁控制好了时间,十分钟内也差不多了。
唐其琛环着她的腰,架上墨镜说:“怎么喜欢摸,回去随你摸个够。”
这不重要,一语带了过去,温以宁又说了几件好玩儿的事,世事百态,知情知趣的人间烟火,也是看不到彼此,其实电话那端的唐其琛,跟着她的节奏,早已弯了好几次嘴角。
这话怎么听都不太正经,温以宁接不上他这一茬,只得闭语装没听见。唐其琛看了她两眼,勾着笑,故意的。
“邻居呢,说她女婿给买了包,成天在她面前炫。她说她很没面子。”
他有个习惯,周末哪怕要加班,也不太穿正装,今天一身儿都是浅色,往人群里一站,真是活脱脱的移动衣架,没少引人回望。到了车里,唐其琛才说:“带你去个地方。”
唐其琛回话不多,偶尔嗯一声,表示他有在听,“翠姨是?”
前两日答应傅西平的邀约,周六晚上朋友聚个会。
温以宁也没跟他特意说过拆迁的事儿,但想到他上次与这边政府官员的私密交情,估计也都知道了。她说顺利,两人又聊了聊,温以宁说的很琐碎,大致描述了一下邻里的兴奋心情,顺着话头又说到了江连雪,“我妈挺搞笑的,总拿翠姨做比较。”
这公馆是他们常去的,也算是根据地了。年纪轻的时候喜欢新鲜,流连各种声色场,三十而立之后,就很自觉的收了心,连玩儿的地方都固定了。加上这里又是傅西平一堂弟的场子,做事聊天也不用顾忌那么多。
“吃了,工作简餐。我还在公司。”唐其琛问:“家里事情还顺利?”
唐其琛一路牵着温以宁,进了旋转门,侍者早早候着了,态度恭敬:“唐先生。”
唐其琛很轻的笑出了声,温以宁也弯了嘴角,“吃饭了没有?”
领着人乘电梯往楼上去,穿过走廊到了最大的那一间包房。里面也有八九号人,开了一桌牌,傅西平正对着门,一看他们进来,忙着起身,笑容堆了一脸,“啧啧啧,这是哪个美女妹妹呀,来,多年之后兄妹相认,小念念,跟哥抱一个。”
温以宁站在窗户边,单手把窗帘撩开,敞了窗户过风,她背对着站,头发一丝一丝吹起。短暂的安静,静到能听见彼此呼吸的缠绕。
傅西平生得英俊,但这份英俊和唐其琛的不一样,他更有色气一点。吊儿郎当的吊着眼梢,那双桃花眼太能招人。
唐其琛被她的称呼逗笑,“温小姐你也好。”
他和温以宁是认识的,几年前那一次,唐其琛就没避开她慢慢进入自己的圈子。傅西平张着胳膊就来了,被唐其琛一把挡开,“哪来回哪去。”
不多久,唐其琛的电话也打了来,温以宁到卧室接听,“唐老板晚上好呀!”
温以宁跟他打招呼,“西平哥。”
江连雪的乐观不是空穴来风,她这人天性如此,搁她这里就没什么长久的烦恼。吃完火锅主动洗起了碗,哼着歌继续计划她的美好生活。
这一声哥叫的傅西平浑身舒坦,也看出来了,这俩人的关系到什么份上了。他乐呵着说:“早该来了,其琛一直护着你,藏着你,是他该打。”
温以宁真服了她,夹起一个肉丸喂进她嘴里,“吃你的吧!”
众人的目光也纷纷落在温以宁身上。这都是唐其琛的发小朋友,熟了,自己人,是他最隐私的那个圈子。
她极尽谄媚和得意,沾沾自喜的冲温以宁挤眉弄眼,“我们是拆迁户了,有钱,没什么好低人一等的。”
唐其琛一直牵着温以宁的手,没松开过,他声音清亮,平静说:“认识一下,以宁,是我女朋友。”
江连雪忽又笑嘻嘻的说:“不过也没关系!”
他公开了,就不是外人了,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宣告所有权了。朋友们闹腾了几下,嘴上都没留情,唐其琛一一笑纳,偶尔飞出两句痞话,眉飞色舞的,看起来心情极好。
温以宁的情绪被她这一嗓子吊的很高,心猿意马之后,又低落了下来。
他拦在温以宁身前,一个保护的姿势。
江连雪的意思虽隐晦,但也不难体会。男欢女爱,及时行乐,又不是非要一个以后。谈就谈呗,真还指望谈婚论嫁,那也不是一定的结果。
傅西平揽了把他的肩,“过来玩牌。”
她又下了一碟鱼丸进锅里,平声道:“谈个恋爱也没什么,谈吧,自己舒坦就行。”
唐其琛侧头对温以宁说:“会么?”又问傅西平,“玩的什么?”
江连雪一串问题轻描淡写的连贯而来,换来的是温以宁愈发无言的懵懂眼神。江连雪淡淡扫她一眼,轻声一呵,难辨情绪。
傅西平挺体贴女生,笑了笑,“念念玩的话,斗地主吧。”
“他家里人知不知道你的情况?”
温以宁也不扭捏,在位置上坐下来。唐其琛抽了条椅子坐她旁边,说:“弄他。”
温以宁默声。
温以宁拉开包,“我没带太多现金。”
“他上海人,家里住哪儿的?”
傅西平听乐了,“实在。”
温以宁嘴角动了动,找不到说辞,只好摇了摇头。
唐其琛也笑,帮她拿过包,放在自己身上,说:“输了算我的,赢了是你的。”
“他爸爸呢?”
温以宁是会记牌的人,手气也不错,傅西平哎呀哎呀的叫唤,“最有钱的就是你男朋友了,没必要这么帮他赢啊。”
“没有做什么,应该就是照顾家里。”
温以宁扭过头,看着唐其琛,认认真真的说:“我不让你输。”
终于,她问:“他妈妈干什么的?”
唐其琛翘着腿,眉宇间清风徐来,笑起来时,连眼纹都透着神清气爽。
江连雪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依旧吃着火锅,把米粉嗦的滋溜溜的响。
打完一靴,唐其琛自己来了,温以宁走去沙发边儿吃果盘。傅西平眯了眯眼,意味深长的对他说:“还真是不一样啊,都是陪你玩牌,安安从来都是捣乱,以宁好,一门心思帮你赢钱。”
火锅汤底被小火炙烤着,冒着气泡,热气升至半空,跟浅色的蘑菇云一样缓缓散开。空气里辛辣鲜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沉默里,嗅觉更加敏锐,隐隐闻出了几丝淡苦。
唐其琛瞥他一眼,“你懂什么,她赢的不是钱,是帮我挣面子。”
温以宁默认。
傅西平有点受伤,“啧,欺负我没对象儿啊。”
江连雪也是瞬间停下手中动作,看她一眼,随即面无表情的哦了声,“你老板。”
唐其琛挑了挑眉。
温以宁抵了抵舌,筷子挑着碗里的青菜,安静了几秒,搁下筷子,说:“我交男朋友了。”
“不错。”傅西平把他的变化都看在眼里,满意道:“活得不像苦行僧,有点人样了。”
“你这钱买一百个包就没了。还什么一卡车。”温以宁泼她一瓢冷水,江连雪瞪她一眼,“好意思说么你,她有女婿,我没有,还不是拜你所赐。”
吧台那边,没玩牌的几个朋友也在跟温以宁聊天,都是好心,也都是哥们,不存在说刁难人。但毕竟是唐其琛头一回带女朋友到这个局,免不了调侃闹腾。
“陈翠美她女婿给她买了个什么LV,在我面前没少炫,这钱一下来,我买他个一卡车气死她。”江连雪越说越起劲,唾沫横飞的,全是苦日子过到头的得意劲儿。
唐其琛时不时的看一眼,看他们气氛也还行,就任之由之。这个分寸他掌握的很好。
温以宁比江连雪能干,下厨房的活儿基本都是她在干。火锅简单,很快就上了桌。温以宁把肥牛卷下进去,又烫了几片青菜叶,江连雪美滋滋地做着打算,“拆迁费听说都有一百四十多万呢,还有人头费,哎呀,你这死鬼老爹可气死了吧,要他生前对我不好,这房子拆了,我连个骨灰盒都不会给他买新的。”
太多人围观,温以宁也有点招架不住,好几次都红了脸。
冷嘲热讽的玩笑话,温以宁不跟她计较,连连应声道:“以后你就改名叫江百万。”
唐其琛冲这帮臭男人喊了声,“过了啊。”
江连雪被她这个亲近的动作弄的有点懵,不太自然的咂咂嘴,“干吗,看我现在有钱了,就对我好了啊。”
其中一个笑着说:“打你的牌,隔的这么远还要护你媳妇儿呢。”
温以宁挺无奈的,笑了笑,然后从后面揽住了江连雪的肩,“消停点好吗,买点菜,回去我给你煮火锅。”
温以宁脸颊更烫,匆匆忙忙与唐其琛对视一眼,然后苦笑了一下,挺无奈的。
江连雪直接把她拉去了派出所,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温以宁是偷了东西的贼呢。风风火火搞完事,江连雪豪迈道:“不上美团了,走,咱们吃海鲜。”
唐其琛撂了牌,推开椅子直接走了过来,牵起温以宁对他们说:“行了,该吃吃该喝喝,叫酒吧,都记我账上。”
温以宁去捂她的嘴,“我天,你叫这么大声儿,等着人来你家偷东西?”她动作不温柔,但脸上的笑容却是真心实意的开心。
众人欢腾:“喜酒吗?”
江连雪现在就是打鸡血的状态,人兴奋的不行,伸手就往她脑门儿上没轻没重的戳了下,“一百多万呢!能不掉进去吗!你见过这么多钱吗!!”
唐其琛笑骂:“吃都堵不上你们的嘴。”
温以宁真服了,“你掉钱眼儿里了。”
温以宁便稍稍踮脚,在他耳边小声说:“没事儿的,你玩你的,我去一趟洗手间。”
一辈子就这么一次。
唐其琛揽了揽她的肩,“好,门口服务生带你去。”
这种工作一旦提上日程,效率就非常快了,要求每一户的家庭成员去派出所核对资料,本人到场还要拍照录入,周五是最后一天。为了这个,江连雪竟然破天荒的来高铁站接她。
温以宁在洗手间补了点妆,包厢里还是有点闷,她想透透气再进去。这时,手机来电,她一看屏幕,随手按的免提,“妈,怎么啦?”
H市对她们那个老旧小区的改造计划,虚虚实实传了好些年。就在一周前突然下了红头文件,靴子落地,要拆迁了。
江连雪疯狂的嗓音要掀翻天花板:“温以宁!!你那个老男朋友为什么突然送了我这么多包!!还全他妈是LV!!他是不是搞你了!!所以心有愧疚所以拿包来补偿我!!告诉他,没门儿!别想收买我!!……天啊,这什么有钱的人渣啊,我查的这一个就是三万二!!”
温以宁最近请的假有点多,昨天去陈飒那儿的时候还不太好意思开口。但这件事,她还必须要听江连雪的。
挂断电话后,江连雪还拍了一张照片过来。
江连雪提前几天就一日五个电话的催,微信不停的发,状态几近癫狂。隔一小时就问她请好假了没有,嘱咐她一定、必须回家。
一个大纸箱子打开了,里面装了五六个包装盒,两只被江连雪拆了,棋盘格纹路的包在沙发上,温以宁一眼认出是今年的春季新品。江连雪的报价只会少,不会多。稍一估算,十几万的东西就这么送上门了。
温以宁是买了中午的高铁票回H市。
江连雪还在电话那端质问:“他是不是搞你了!”
老陈把那些报告单都带走。偌大的办公室瞬入安静。唐其琛靠着椅背闭了闭目,几分钟后才打起精神,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洗手间有人进来,温以宁赶紧关掉免提,小声说:“没有没有!”
唐其琛的表情始终是和煦温情的,轻声:“知道,我心里有数。”
“那他为什么送我这么多包,你说什么话刺激他了?!”
老陈从柯礼那儿也知道了他最近是人逢喜事,也感到欣慰:“不容易,总算肯找个知冷知热的人过日子了。”
温以宁茫然了片刻,“我没说什么啊。”
唐其琛笑了笑,“比以前少。”
她出来的有点久,进来包厢后,傅西平就嚷:“几分钟啊才,有人就坐不住了,怎么,我这椅子是长刺儿了?说你呢,唐其琛。”
老陈点头,“明白。药我放这儿了,最近胃疼的次数多不多?”
唐其琛问:“输的不够多?”然后压下最后一张牌,赢了他的黑桃八,傅西平啧了一声,打火机往他面前一丢,“可见不能说人坏话。”
唐其琛似是仔细思考了一番,最后抬眸,“等董事会结束后再约时间。还有,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我说的是——任何。”
筹码赢的差不多了,唐其琛招了下手,示意旁边的人接他的位置。他走去温以宁那,“别理会他,他这张嘴是很欠。”
老陈目光认真:“做个活检。”
温以宁挺无奈的问:“你给我妈送那么多包干什么?”
秘书走后,唐其琛:“所以?”
“收到了?”
这时秘书敲门进来送水,唐其琛拿了一本文件盖在这些化验单上后,才让人进来。
“吓坏她了,还以为我在外面干什么坏事了。”温以宁仍没理清所以然。
老陈冷呵了声,“是不一定代表什么,但我一直让你连续做这个检查的意义,就是提早防范。没瞧见么,都翻倍了。其琛,自个儿的身子,别大意。对,这些异常指标吊几天水一定能恢复正常。但以你现在身处的这个位置,你大意的起么?不说你的健康,你的一举一动,对亚汇集团会有怎样的影响,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没坏事,做的都是好事。”唐其琛笑了笑,“不管什么翠姨,绿姨,红姨,以后都不敢在她面前炫了。”
久病成医,唐其琛自然心里也有数。他不在意道:“这个血清检查也不能代表什么。”
温以宁这才恍然大悟,懵了好久,才把舌头给捋顺了说:“你,你。老板你。”
老陈这人谨慎仔细,办事周到,顾着特殊场合,他一字没出声,手指在其中一张的三个地方用力点了点,凝着神色说:“三项指标都不正常,哥们儿,要不要命了?”
唐其琛伸手绕到她后脑勺,勾了一把就把她的头带到了自己肩上蹭着。他的唇轻轻贴了贴她的头发,接过话道:“老板喜欢你。”
唐其琛垂眸睨了眼,轻飘飘的掠过,“有问题?”
温以宁被喂了一勺糖,哪哪儿都是甜的了。
老陈把几张单子放到他面前,“这是你上一次的体检报告单。”
“干嘛干嘛呢!”不远处的一个朋友拿着麦克风吼:“撒狗粮是吧?考虑过西平的心情吗?其琛你够残忍的啊。”
唐其琛坐到皮椅里,笑着说:“怎么了?苦大仇深的。”
傅西平翘着腿打牌,一听也不乐意了,“卢庭南你丫闭嘴好吗,扯老子作死呢!念念,撒,给我撒,狗粮全往这丫的头上倒!”
老陈压了压手,表情是严肃的。
个个三十好几的男人了,放松起来也是飞扬跋扈的,唐其琛是见惯了,牵着温以宁的手说:“不喜欢我们就回家。”
老陈十分钟后到的,唐其琛没马上投入工作,而是站了会消消食。秘书认识陈医生,把人领进来。唐其琛看他一眼,“亲自跑这一趟,晚点我让人去拿就是了。”走过来,他指了指沙发,“坐。”
温以宁说没事。她确实也不想扫了唐其琛的兴。他今晚这么做,就是正式带她进入这个圈子了,温以宁不想给他们留下矫情小气的印象。傅西平也不打牌了,笑着走过来对温以宁说:“别被吓着,以后你多来几次就清楚他们的为人了。顶多也就禽兽一点,唯一一个禽兽不如的,就是你身边这位唐老板了。”
唐其琛养胃的药都是老陈在配的,算算时间是差不多要送新的来。唐其琛表示知道,吃完饭后,柯礼把桌子收了收,就回办公室忙去了。
唐其琛低笑咒骂了一句,他今天也是不一样的,稀释了以往的肃穆冰冷,慵懒清闲的做派,倒有了几分雅痞的意思。
不是十万火急的事,也就只能逮着这点吃饭的时间汇报了。说完一圈,柯礼的饭都没动几口,最后一件,“老陈待会儿过来给您送药。”
傅西平说:“以宁,走,跟我去选几瓶酒。”
唐其琛想了下,和他们是有很久没聚了,于是说:“回个电话给他,有。”
温以宁抿了抿唇,看了眼唐其琛。
柯礼:“对了,西平在你开会的时候电话打到我这里,让我问问您,周六晚上有没有时间。”
这个眼神让唐其琛很受用,拍了拍她的手背,“去吧,想吃什么让他买。”
“她回H市了。”唐其琛说:“跟陈飒请了假。”
温以宁便跟着傅西平出了包厢,走廊上厚重的地毯消音,踩在脚底软软绵绵。偶尔路过的服务生个个英俊高挑,见着傅西平都毕恭毕敬的一声:“傅总您好。”
柯礼是他的行政助理,挂个职务而已,两人之间这么多年的关系,早就超过了一般的上下级。他擅长筛查各方信息,也能领悟唐其琛的心思,并且习惯的向他汇报相关的任何信息。
傅西平待人和气,待女侍者更是不吝笑颜。走了这么一截路,颇有几分春风得意的意味。陪他选酒只是个噱头,温以宁也猜到,傅西平大概还有话要说。
亚汇集团年中董事会召开在即,唐其琛后面几天忙到午休的时间都从一小时缩减至半小时。这天就在办公室吃简易午餐,柯礼总算能插两句工作之余的话,他顺口问了句:“我今天去陈飒那的时候,看到以宁的位置是空的。”
果然,他把她带到小厅的天台上,“里头闷,过过自然风。”
两人的心思默契重合,亲吻之后的相处反倒更加自然了。
傅西平手肘撑着栏杆,含了根烟在嘴里没点燃,然后说:“以宁,你和其琛能走在一起,我知道,挺不容易的。现在再提过去那些不开心的事儿,会有点煞风景。但我还是想跟你解释一下。”
几年的打磨,让女孩儿变女人,想法自然也通透了。搁唐其琛这里,精虫上脑也不是他会做的事,况且来日方长,相处岂非一朝一夕。他这个岁数了,对安稳的渴望更多。
温以宁看着他,表情沉静,也没什么忌讳和回避的。
她在唐其琛那儿休养了已有两三天,路上的时候提了句,说今天就不再过去了。当时也就为了让他安心才顺从的,但总这么住着也不合适,温以宁有自己的考虑。再说,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就不是那种天雷勾地火,当然,再进一步的可能她也不排斥,但没必要太刻意,水到渠成的状态最为舒适。
傅西平说:“当年我在其琛那儿,调侃他,对你好,是不是因为别的原因。他是烦我了,才故意说反话承认了。其实都是气的,但又恰好被门口的你听见了。你看,闹了这么大的误会,当时也让你觉得委屈了。这事儿吧,是我不对,我跟他从小一块长大,口无遮拦,没个正经。他后来小半年都没怎么搭理过我,还说我八字和他犯冲,要去五台山请个道长给我做场法事驱驱鬼。我可去他的吧。”
温以宁莫名看的出神,她微笑着把手从他掌心抽回,然后慢慢往上,竖起大拇指在他额头按了一下,她说:“呐,长命百岁章。”
温以宁笑了起来,也靠着栏杆,视线落向上海滩的夜景。
他把握着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宛若盖了一个郑重承诺的刻印,唐其琛说:“我答应你,从今以后,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其琛这些年,我是没见他像今天这么高兴过。他这人太能收了,你就尽量理解一下吧,他在这么个位置上待着,真的,不容易。还请你多多关照了。”傅西平很直接,三言两语就把意思表达透。
“嗯?”
从这个天台望出去,能看到黄浦江最繁华的那段夜景。灯影卓卓,青天共明月。偶有轮船江面驶过,彩灯勾着船身,缓速均匀,像是飘过来的陈年旧火。
唐其琛失笑,顺势握着她的手,“以宁。”
温以宁的视线挪回来,看着傅西平笑了笑,说:“西平哥,你不用道歉啦,当时我的确有过委屈,但不是因为这个。我年纪轻,想法很执拗,做人做事都一根筋,容易按着自己的想法来任性,以己度人,这是我的缺点。但那时候的老板,老板他……”
在车里闹过了这阵缠绵劲,两人各自坐回原位。再从副驾跨去驾驶座时,唐其琛觉得有点热,便开了冷气。他贪凉,温度一下子调低,温以宁默不作声的又把它给调回来。
温以宁停顿了一下,长呼一口气,“就像你说的,他太能收了,好慢热哦,想法又难猜,我当年很没耐心的,猜还猜不准。”
温以宁眼睛向下弯,眉间悦色越来越甚。
归根究底,造成的伤痕和误解,都是货不对板,彼此不肯做出改变的原因。一个外人的话说的再刺耳,那也不是根本。一个没下决心,一个听不进任何解释,故事的结局便只有拔刀相见的份。
唐其琛被她长久的沉默挠的有点心慌,慢声开口:“如果你要我说具体,我说不出。可只要这个人是你,哪里我都喜欢。年轻,漂亮,上进,倔脾气,我很喜欢。你对工作的认真,极强的适应力,还有偶尔的口是心非,我也很喜欢。”
时隔多年,破镜重圆。
她的青春一往无前,却忘记要给对方一点时间。时至今日,唐其琛依然给她一个“缘”字,但温以宁能听懂了。
这两个词,跨越了多少红尘苦楚,只有身陷其中的人才能领会。
年少负气,尖锐挠人,不懂感情的含蓄婉转,以为真诚态度一定要“我爱你”三个字才是最佳体现。她不明白三十岁的男人,在世间已是风雪赶路,经历过的种种是她数倍之多。
傅西平都能听明白她的意思,可见她是真的释然了。
唐其琛说:“我们有缘。”
十点多的时候,唐其琛还是带着温以宁先走。上车后,江连雪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她说那些包都原封不动的打包好了,让温以宁给个地址,明天就去寄快递。
温以宁愣了愣。几年前的时候,她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娇蛮任性的姿态,非要从他口中得出一个所以然。当时的唐其琛淡如晨雾,好像永远不会被撩拨。也是在车里,她搜肠刮肚,倔强无比,扬着下巴质问他:“唐其琛,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温以宁说:“行吧,地址发你微信,寄顺丰吧,再保一下价。”
唐其琛认真想了想,说:“合眼缘。”
“那你到时候把快递费还给我。你男朋友惹的事儿,别想我出一毛钱。”江连雪把这一毛不拔的尖酸性子展现得淋漓尽致,又顺口问:“你在哪儿?”
温以宁微微抬头,露出一半眼睛勾着他,“你喜欢我什么?”
温以宁捂了捂手机,“外面。”
唐其琛揉了揉她的头发,“是我没做好。”
江连雪声音顿时提高:“哪个外面,温以宁我可警告你,别把我话当耳边风!真要有什么一定让他戴套,别傻乎乎的吃避孕药!”
她声音有百转千回之感,不是错觉,唐其琛听出了其中的怅然和委屈。大概人都会在蜜意浓情的时候想当年,所谓遗憾和误会,也是真真实实的烙下过伤疤和痛苦的。
她声音太大了,车里就这么点地方,唐其琛也听见了。
温以宁抱紧他,脸埋在他胸口,瓮声瓮气道:“一直都很乖啊。”
温以宁心脏都快飞了起来,无奈的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回了。
抚在她眼角的手移了位置,按着她的后脑勺往自己身上压,唐其琛的吻又落了下来。这一次,温以宁很自然的搂住他的腰。唐其琛低低笑了起来,“我念念很乖的。”
这时,唐其琛伸过手,“给我,我来跟她说。”
唐其琛说:“那就再来一次。”
温以宁对电话低声:“你能不提这事吗,他人就在我边上,他要跟你讲话。”
温以宁摇摇头。
方才还雄赳气昂的江连雪顿时偃旗息鼓,但又很要面子的不服这个“怕”字,依旧吊着嗓子撑面儿,“我不跟他说,他一个只比我小几岁的人有什么好说的,不说不说!”
唐其琛抬手抚了抚她的眼角,低声重问:“吓到了?”
聒噪的嚷嚷之后,电话毫不留情的挂断了。
温以宁也慌忙坐起,人直直愣愣的看着他。
温以宁轻轻松了一口气,转过头看着唐其琛,抱歉道:“我妈妈是这样的性格,刀子嘴,但人还是很好的。她心直口快,你别介意。”
唐其琛把头埋在她颈间,气息稍平缓了,他唇一偏,轻轻贴了贴她颈侧的动脉,感觉到那里也在微微搏动。他从她身上撑起来,笑的温和从容:“吓到了?”
唐其琛笑了下,面色还是沉静的,说:“是我没考虑周全,应该去一趟亲自拜访的。”
唐其琛眼睫一动,眼底的潮红便无处藏身,就这么红了眼眶。
温以宁心头变了温,唐其琛这句话的内涵太重,基本就是盖棺定论的意思了。她没想好,这个话题她也没办法接。
天上人间,所谓百年,都在这个眼神里淬了火。
唐其琛望她一眼,“怎么了?”
唐其琛停顿一秒,望着她。
温以宁摇摇头,把话题扯开了,又回到江连雪身上,“我妈妈不到十九岁就生了我。”
她抵着的双手,渐渐的,变成了搂紧男人的脖子。
唐其琛失笑,“难怪。”这么一想,那句“只大几岁”也没有说错。
唐其琛按了键,座椅缓缓躺平。他压在温以宁身上,炙热的唇不算温柔的覆了上来。
“你父亲呢?”
唐其琛侧头看她一眼,目光沉而深,情与欲浓烈。他把温以宁推倒,仗着腿长,竟直接越过中控台,从驾驶座跨到了副驾驶位。
“过世很久了。”温以宁声音低了些,垂在腿间的手指也下意识的揪紧。
唐其琛无声的牵起她的手,快步朝外走去。乘坐客梯时,他甚至也没说一句话。下到停车场,两人坐进车里。温以宁还有点郁闷,戳戳他的脸,“老板,不喜欢啊?”
唐其琛温声:“我记得你还有一个妹妹。”
耳边的喧闹如潮水一般,退与涨,起与落,最后齐齐涌入他眼角。最后,温以宁抱着那盒纪念章,跟宝贝似的乐呵呵朝他走来,“看!我给你赢到啦!”
这个话题的开始,是她先提起的,唐其琛的语气很自然,问的也都是寻常不过的情况。这些事情,温以宁从未主动与他说起,唐其琛之前不问,是不想太刻意,她愿意说,他也就愿意听。相处这么些日子下来,唐其琛能感觉到,在这个问题上,温以宁的防备心极重。几乎是竖起了一个保护罩,把自己封闭其中,缄默无语。
唐其琛隔着距离,就这么看着,看着。
不出意外,她没回答。
温以宁递过来的笑容温暖如初,依稀见到了当年义无反顾的影子。
唐其琛也不追问,拍了拍她的手臂,缓着调子说:“系好安全带,我开车。”
那一刻,漫天星光都住进了她眼里,她无遮拦,无保留,五年前的少女心草衰复生,晨曦一般新鲜明亮。
温以宁没动。
她的目光笔直而热烈,胳膊放下,食指指向唐其琛,以不太完美的形象,真诚而又兴奋的表白:“第三名送给我的男朋友!”
唐其琛就解开自己的,然后倾身越过中控台,扯松副驾的,然后轻轻环在她腰间,随着“咔哒”一声扣入的轻响,温以宁说:“我妹妹已经死了。”
她满嘴的碎屑,腮帮还鼓着,头发也掉下一缕在脸侧。
唐其琛动作一顿。
五分钟还剩十秒的时候,温以宁咽下最后一口披萨,然后高举手臂,比了个YE,含糊大叫:“第三名!!!”
“自杀的,从六楼跳了下来。”温以宁语速慢,一个字一个字从嗓子眼挤出来似的,她说:“抑郁症。”
唐其琛站在那儿,整个人都沉了下去,他表情是专注的,眼神里亦是有暖流交会。
这几个字说完,温以宁就跟憋了一口大气的人一样,脸都憋白了。她像一块吸了水的海绵,迅速下沉,这种状态的变化非常明显,她神思缥缈,眼神定在某一处,虚虚浮浮。
她这个认真的劲儿也鼓动了气氛,围上来看的人越来越多。
唐其琛抓住她的手,很用力的一下,“念念。”
温以宁是拼了,毫无保留,全心全意。
温以宁的三魂六魄猛然惊醒,慢慢吞吞的归了位。她看着唐其琛,眼神还在懵懂里没完全挣扎出来,连呼吸都是急的。
桌上十几盒披萨,温以宁眼皮都不眨,埋头苦吃。手边有一瓶水,她吃两口就喝一口,两手并用,撕开披萨都不带停歇的往嘴里送。
唐其琛什么都没说,单手把她圈入怀里,厚实的掌心顺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的抚摸,“好了,好了念念,都过去了。”
主持人激情澎湃:“开始!”
没有多余的安慰之词,也没有刻意渲染的体贴温情。有些时候,善意的好心反而会加重承受者的压力。因为大部分的困境磨难,都无法感同身受,你无法体会当事人的心境,亦不能全然了解事实真相。
唐其琛望着她,听着她,从脚底板到天灵盖,都被久违的春风贯满。
唐其琛拥她入怀,以存在感来让她明白,踽踽独行太寂寞,这一程,仍有人愿意陪你走。
现场哄笑。
温以宁闻着他衣服上的淡香,心都被蒸热了。她仰起头,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唐其琛笑,“小鸡啄米呢?”
温以宁很明确的说:“那一套纪念章是第几名的奖品,我就要拿第几名。”
温以宁唔了声,稍稍往下,在他下巴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
主持人采访:“这位美女,你想拿第几?”
牙尖,又使了力气,还是挺疼的。唐其琛面不改色,只包容的问:“舒坦些了?”
温以宁就站在那儿,听着主持人大放厥词,夸张的炒热现场气氛。温以宁估计也被这阵仗懵住了,但一对上唐其琛的眼睛,就好像有了着力点,嘴角一弯,咧开一个傻乎乎的笑。
温以宁从他怀里坐直,笑脸如初,眉间阴郁是拂去大半了。
唐其琛站到最前面,对着台上的人:“下来。”
周一,连续一周的晴热高温受沿海台风影响而褪了场,躁意一并消散,阴沉的天色有了几分初秋的萧条感。国际金融中心矗立广厦之中,天地为衬,车辆川流不息。
已经来不及了。这种现场互动很强的游戏,基本就能做到人人可参与。但男士居多,毕竟也不是什么好看的比赛。温以宁溜到报名处,人家一看,女,美女,当即眉开眼笑,让她插了队,登上了比赛台。
亚汇集团的年中董事会为期一天,早七点半,董事会成员以及高层领导班子悉数步入会议室。红木扇门紧闭,连添茶倒水的简单工作,都是由行政部负责人亲自落实。
温以宁冲他眨了眨眼,转身又往人群里去。等唐其琛反应过来,“念儿!”
长长的会议桌均按股份占比以及职位等级排好座位。唐其琛位列主席座的左手边第一个,唐老爷子七十有余,这几年虽仍担任董事会主席一职,但退居幕后,实权下移给唐其琛,只在每年两次的董事会上出席。
“嗯?”唐其琛侧过头。
唐书嵘仍然德高望重,受众人敬仰。平日已过着闲云野鹤一般的清闲生活,但正装上身,气势和威严犹存。
两人之间安静了半分钟,就听温以宁轻声说:“那我帮你赢。”
除去中午短暂的十五分钟就餐时间,一天下来,会议室的门一直紧闭。
唐其琛不做它想,嗯了声,“很好看。”
“我刚上去财务那儿签字,正好看到柯助理从会议室出来,估计是上洗手间的。他脸色好难看哦,板着一张脸真的从未有过呢。”快下班,同事之间闲聊。
一眼看出他眼里此刻的驻留,温以宁偏过头,“你喜欢吗?”
“会议开的不顺利?”有人问。
他也没刻意对温以宁提起,但温以宁上回帮他找药的时候,在抽屉里看见过。
“不至于吧。”另人说:“不过集团那个交通导航系统的投资项目,不是一直没有被通过吗?难道这次又被否决了?”
几枚纪念勋章,图腾很特别,做工也精致。唐其琛一直有收藏的习惯,只不过爱好很小众,所以他也很少拿出来告诉外人。从上学起他就慢慢收纳,中外古今,他每一处的房子装修时,都会要求做一排抽屉,就用来放置他这些章子。
“哎,你们听到传闻没,唐总的弟弟跟他争家产呢。”
一二名很俗,但三等奖倒是有点意思。
“得了吧,唐耀有明耀科创,他自己这么有钱,争个毛线哦。”
其实就是一个类似于大胃王的比赛,现场报名的都能上去挑战,规则也简单,五分钟内谁能吃更多的披萨。这种活动都是噱头,但比一般的唱歌跳舞能吸引人,唐其琛杵在人群里也显得格格不入,他稍稍退出去,站在奖品展柜前。
“啊。也是。”
温以宁喜欢热闹,拉着唐其琛挤了进去。
这些琐碎从温以宁左耳进,右耳出。不过这个会开的确实够长,闷在里头一整天,也不知他有没有胃疼。
他们开车到附近的商场,慢慢悠悠的逛着也挺舒坦。这边人流量大,商场时不时的做些活动,一层展厅被利用,大概是联合了一个品牌在做一档现场互动。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着,音箱震天的,气氛很浓烈。
六点半,结束最后一项会议议程。
唐其琛被她的声音逗笑,眼底难掩宠溺,在她鼻梁上轻轻刮了刮,沉声说:“独你一份儿。”
散会后,唐老爷子又与唐其琛攀谈长达两个多小时才走。剩下的收尾工作断断续续,十点,唐其琛回到总裁办公室,偌大空间只亮一盏顶灯,冷色金属质地的装潢摆设在这幽暗的光影里更为冷冽。柯礼紧跟身后,门一关,唐其琛就从手边第二个抽屉里拿出了白色的药瓶和胶囊。
温以宁挨着他的胳膊,故意娇滴滴的声音说:“员工福利待遇也太好了吧!老板老板,我要为您鞍前马后,死而后已。”
柯礼连忙给他的杯里添满温水,唐其琛吞了四颗,一口咽了下去。他手肘撑着桌面,头低了些,深深喘气。柯礼忧色满面,“您还好?”
唐其琛说:“陪你。”
唐其琛抬了下手,柯礼便安静了。他心里明白,怎么好的了。这个董事会开得劳心费力,唐老爷子摆明了是有备而来,在投票表决的环节,一番发言引导意味太明显,董事成员里仍有他的心腹旧友,一人开腔,其余的通通站队附和。唐其琛一直推进的项目,决议通过。但先决条件是与明耀科创协作,共同完成项目的开发与推广运作。
温以宁问:“不用上班么?”
唐耀人未露面,但赢的滴水不漏。会议结束后,掐着点给唐其琛打来电话,一席话说得漂漂亮亮,体面周到。最后说,期待大哥的莅临指导,兄弟携手共进,共祝亚汇日胜一日,江山添色。
边走边聊,唐其琛说:“明天带你去国医再复查一下血象,再照个片儿看看胸腔。”
唐其琛笑着寒暄客气,你来我往,你进我退,气度总是不能失。
温以宁灿灿一笑,挽着他的胳膊低下了头。
“老爷子对唐耀愈发信任,这件事情,我认为他有失公允了。”柯礼亦愤愤。
唐其琛侧头捕捉到她的目光,吊着眼梢问:“没看够?”
药效慢慢起了作用,胃部的紧绷慢慢缓解,唐其琛坐直了些,才说:“这个项目迟迟没有决策通过,那帮老的多少有点倚老卖老,罢了,这种面子不能不给。真要一力阻拦,两方都不好看。爷爷这是行中庸之道,想了个法子折中。刚才他跟我的谈话,你听明白了没有。”
七月末,夏夜的暑气依旧逼人。唐其琛吃完饭后还去主卧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才出门。他穿polo衫很好看,浅色条纹配了条浅米色的长裤,皮带很细,没有品牌Logo,倒像是手工缝制的。他不打理发型的时候,头发软而恣意,看着倒有几分风流韵味了。
柯礼颔首,“明白。”
唐其琛握了握她的手,笑着说:“没。吃完饭我陪你出去逛逛。”
唐其琛冷言,“我就再顾他一次情面。”
她伸出手指,轻轻往他的腰腹间戳了戳,“是不是胃又疼了?”
柯礼迟疑,“那唐耀?”
温以宁坐着,他站着。
唐其琛没再说。他心里清楚,唐耀此行而来,不是为钱,不是为权。累了一天,柯礼实在不想再让他分心工作上的事,于是问:“您要是还不舒服,我让陈医生过来一趟帮您看看。”
冯姨本不是多话的人,估计这会也不太好意思,默默的去厨房给他盛饭。唐其琛换了鞋走过来,“应酬推了,柯礼替我参加。”
唐其琛揉了揉眉心,“别让他来,念起话来有的烦。”
温以宁意外道:“呀,回来了啊?”
柯礼应:“老陈也是为您好。”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唐其琛正好到家,按了密码开门,就听到这声恭喜。他一身黑色商务衬衫,手里还拎着一只公文包,“恭喜什么?”
唐其琛呼吸深,人陷在皮椅里,阖着眼,只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在一下一下的轻敲。
“在你之前,唐先生这里甚至没有女士拖鞋。”冯阿姨笑了笑,“恭喜你们了。”
柯礼看着他脸色不好,疲倦神态难以掩盖,就这么一天的功夫,人好像苍老了几岁。他不放心,小心翼翼的还是开了口:“唐总,我打电话给以宁吧?”
温以宁愣了愣。
唐其琛这才睁开眼,哑着声音问了句:“她下班是跟同事走的?”
冯阿姨却继续说道:“温小姐,你是他第一个带回家的女生。”
“嗯,老余跟着的,亲自给我发的信息。对了,以宁放了个东西在老余那儿,散会之后老余送到我这里,当时您和老爷子在谈话。”柯礼这时才记起,他回自己办公室把东西拿过来,递给唐其琛。
温以宁心思转了转,有些话她没再问。
一个尺寸很小的纸袋装着,打开一看,是她的会议记录本。
“不做饭的。”冯姨说:“一般就是他司机送过来,好像是家固定的私人小厨房。”
唐其琛翻开,就看到崭新的几页纸上,画着一幅幅的简笔漫画——
温以宁正喝一碗汤,又问冯姨:“他胃不好,在家怎么做饭?”
一张会议桌,坐满了开会的大头卡通人,最中间的那个,帅气飘逸的大背头,浓眉亮眼,表情酷酷的。
“唐先生不喜欢外人在,所以他一直是一个人住,家里也没有长期的保姆。”
温以宁留字:“亚汇天团之颜值担当扛把子,妈耶太帅了吧[花痴][口水]~”
冯阿姨话少,恪守本分,规规矩矩的所以才得以在唐其琛这屋子一做就是七八年。
再翻一页,圆餐桌上,画满了美食佳肴,蛋糕鸡腿披萨米饭,主菜是一只肥天鹅。
温以宁说是住在唐其琛这儿养身体,其实也就是许他一个安心。唐其琛公事太多,最近也在弄一个并购案,早出晚归几乎不见人影。这期间,温以宁和这位冯阿姨倒是能聊上几句。
温以宁写:“刷老板的卡买的,看到后请速速去吃饭~”
公司那边以出公差请了一周假,陈飒没把这事儿往外说。当时出了车祸,她第一个电话是打给柯礼的,柯礼也是闻声色变,让她赶紧打给唐其琛。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明白了两人间的关系。不用唐其琛交待,她自然把保密工作维护好,只在某日下班时,提了三箱进口的车厘子给唐其琛,说是作为她领导的一点心意。
最后一幅,唐其琛翻开看到后,一张脸就这么冰雪消融,嘴角扬起了愉悦的弧度。
这人一本正经,不失风度和态度,天理昭昭的仿佛在助人为乐。温以宁被他的背影灼燃了心思,细想一下,又别有一番甜味上心头。
温以宁画了一个穿着比基尼的美女,双手捧着脸,表情花痴夸张,眼睛也画成了两颗巨大无比的爱心,每一个里都写了个“唐”字。
唐其琛平静道:“同居不是这样的,以后教你。”
她写:“老板!爱你哦!(づ ̄3 ̄)づ╭~”
温以宁看着他无言。
唐其琛笑起来时,眼角的纹路深了些,好像一夜春风拂面,周身又回了暖。柯礼在窗户边接了个电话,等他转过身时,却怔在了原地。无论是很久以前,还是很久以后,柯礼都印象深刻唐其琛这一晚、这一刻的这一个表情。
温以宁真没大事,心里还是犹豫。唐其琛看穿她的欲言又止,直接问:“不想同居?”
他的脸像一面夕阳扑满水面的湖泊,情愫隐隐,暗藏温情。那种幸福感,几乎要从他的眉间溢满而出。
阿姨姓冯,四十出头,话不多,做事也仔细。
年中董事会结束后,各项规划提上日程,转眼八月末,立秋已至,熬过九月的秋老虎,国庆前后,上海城偶尔能见秋风卷落叶的秋意之景。
检查不出意外,唐其琛晚上就把温以宁带回了上海。北京这边的工作还没结束,陈飒留下来没有同行。唐其琛说一不二,很多时候,话都不会重复第二遍,老余侯在机场,接着人直接回去了他的公寓。家里已有阿姨做好了饭,这个阿姨不是唐家人,是柯礼找来的,负责唐其琛这套房子的起居卫生,以往都是两天过来一次清扫,这七八年一直都是她。
这日周六,唐其琛带温以宁去了上次那个公馆。傅西平三十六岁生日,千交万代让温以宁一定要来。生日是很私密的事儿,他们这个身家了,也犯不着借着由头大肆铺张,几个玩的好的聚聚,心意到了就行。傅西平很重感情,他这的规矩就是,礼物一概不收,只要人来。
温以宁也没再说,先应着,她明白,唐其琛做到这里已是最大的让步。她在他怀里闭上眼,压下心里那片浓稠幽暗的情绪,又恢复成一汪静池。
唐其琛整整一个月都在忙着国外的业务,和温以宁几乎没有一次像样的约会。今天凑在一起,倒是格外想念了,见着面,在车上就压着人吻了十几分钟。到了傅西平的包厢,又扯着人坐在沙发上你侬我侬了。
心就不可抑制的扯了扯,唐其琛拥她入怀,无奈道:“回上海,这几天你就住我那儿,我让阿姨来照顾你。”
唐其琛半抱着温以宁,她大半个身子都依在他怀里。包厢里本就光影迷幻,生日趴,玩的比平日尺度要大一点,群魔乱舞的,也分不清谁是谁。
温以宁抿了抿唇,然后在他脸上飞快亲了一口,软声说:“唐其琛,我喜欢你。”
温以宁被这灯光晃的头晕,她没敢看,就把脸完全埋在唐其琛胸口。听着他的心跳,闻着他的体温,最后起了狡黠心思,仰头就往他的喉结上轻轻啃了一口。
男朋友仍是一脸肃色。
唐其琛倒吸一口气,“嘶”的一声,整个人都战栗了。温以宁不明所以,就感受到他浑身颤了一下。
“男朋友。”
唐其琛搂着她的腰,用力一掐,沉声落在她耳边,“别弄我那儿。”
唐其琛不满意,“再想。”
温以宁的脑袋往他胸口拱了拱。
温以宁说:“老板。”
唐其琛无奈道:“敏感。”
“失忆了,记得我么?”
包厢的气氛正热烈,门突然开了,都玩的嗨,谁都没注意进来了一个人。直到最靠近门边的发现,拿着麦克风“靠”了一声,声音惊喜:“安安来了!”
唐其琛瞬间软了心,抬起手,掌心在半空停了停,终究还是没忍住,一掌轻柔落在她的后脑。
这一吼,把大部分人的脑子都给吼清醒了大半。
温以宁撇下嘴角,本就白皙的脸少了血色更显苍白。她皮肤细,就这么近看,都能瞧见细淡的血管影子。头发乱了,毛茸茸的一团像受伤的小狮子。她倒头就往唐其琛怀里拱,“真的失忆啦!我失忆了失忆了!”
傅西平最先反应过来,暗叫不妙,迎上前去,“大影后,你不是说在片场赶戏,过不来吗?”
唐其琛目光能烫人。
安蓝每次出行,都是全副武装,鸭舌帽和墨镜不离身,才刚入秋,就已穿着宽大的风衣,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进了这里,就没什么顾虑了,她露出姣好精致的脸,神采奕奕的说:“惊不惊喜!生日快乐西平哥!”
温以宁眨了眨眼,“我失忆了。”
傅西平面上是高兴的,但心里真不好说了。
唐其琛真的是被急着了,在上海接到陈飒电话的那一瞬,他胃就痉挛了。冷汗瞬间往下坠,开车的时候都差点扶不稳方向盘,上了飞机才稍微好一点。他顺着床沿坐下,问:“你为什么跑去外面?”
唐其琛带着温以宁来的,而安蓝对唐其琛的意思,在座的又有谁不明白。唐其琛是个护犊子的,安蓝也是不认输的。
温以宁鼓了鼓腮帮,“呼,凶。”
这算什么?
唐其琛不为所动,但到底没舍得甩开她的手,语气冷了几度,“我怎么在这儿?我女朋友被车撞了,撞的进医院了,你说我怎么在这儿?”
正面刚吗?
温以宁伸过手,勾了勾他的小拇指,轻声问:“你怎么在这儿?”
最为难的又是谁?
唐其琛面深如海,一丝波澜也不回应。
傅西平下意识的看了眼温以宁的方向,心脏狠狠跳了下。
温以宁倦色难掩,咧嘴冲他笑了下。
安蓝来了,唐其琛自然也看到了,但他没有起身,就坐在沙发上,甚至连搭在温以宁身上的手都未曾松开半分。
唐其琛就站在床边,垂着眸,安安静静的看着温以宁。
安蓝越过众人,目光落向他。光影明明暗暗,看不实她的表情,但一个阴影笼下来,就能感受出,她站的位置,是风暴的中心。
小护士道了谢,出去时带上了门。
傅西平适时向前一步,不动声色的拦在了中间,笑呵呵的对安蓝说:“来来来,哥陪你喝点儿酒。”
“我来。”唐其琛伸手帮她够了下,吊瓶就挂上去了。
安蓝笑得唇红齿白,她的脸天生为大荧幕而生,五官立体且有质感,气质加持,整个人极有辨识度。她不买傅西平的账,而是状似无意,语气悠闲的说:“西平哥,介绍一下呗。”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病房里的温以宁已经醒了,护士正在给她换吊瓶,小护士身材娇小,离挂钩有些够不着。
傅西平犯了难,这个枪口他自然不会往上撞。停顿没两秒,唐其琛竟站起身,牵着温以宁走到安蓝面前。
与主治医生确认了情况,唐其琛甚至亲自看了一遍她已有的检查报告,一颗心这才稍稍落了地。
“这是以宁,我女朋友。”
陈飒已极尽轻描淡写地把经过说给他听。料是这样,依旧能想象当时的凶险。确实如此,车祸发生的一刹那,碰撞的动静巨大,刹车声也尖锐刺耳,温以宁当场就给撞晕过去了。路过的行人都叫嚷死人了!但送到医院一查,也是万幸,竟然没有明显的内外伤。
“这是安安,我朋友。”
“以宁闯了人行道的红灯,而且是快速跑过去的。那车避让不及,就把她蹭倒了。”
温以宁绽开笑,落落大方地说:“久仰大名,安蓝您好。”
唐其琛凛神。
安蓝亦喜怒不形于色,保持客气礼貌的微笑,“你好。”
陈飒知道他所想,补充道:“这个车只负半责。”
走个过场,不至于让两人都尴尬,唐其琛是无所谓的,现在躲躲藏藏,以后总会相见,他于心无愧,也不曾亏欠谁。点头之交就够,唐其琛也没打算让两人今后有什么交集。让安蓝心里有个底,决绝的话不用说的多郑重。但温以宁能出现在他们这个圈子,就是唐其琛的一个态度。
唐其琛神色骤变,本就薄的唇几乎刻成了一条刃。
安蓝人情世故修炼通透,在这名利场里游刃有余,也不是胸大无脑的弱智女配。她有才情,有背景,她受万人追捧,她身处云端,孔雀开屏抖擞,绝不会在公共场所失了体面。
陈飒引路,想起来也是后怕,“大会举办方晚上统一设宴,吃到后半段,我瞧她一个人出去了。当时我和欧台正谈事儿,也没留意。后来工作人员告诉我,我才知道出事了。撞她的是一辆英菲尼迪,京牌。”
一整晚,她与友人相处甚欢,她目不斜视于任何一个人,精致的妆容面庞上,找不到一丝伤心痕迹。只在最后的时候,醉意染了三分,才在转头的时候,目光定于坐在沙发上的唐其琛,含痴含怨,一秒瞬逝,很快又展颜欢笑了。
“现在没事”四个字听得唐其琛仍不放心,他一路从医院外跑上来的,气没喘匀,冷汗也浸透了后背,“带我去见主治医生。”
这个周末天气舒爽,唐其琛周日又出差去了杭州。走前给了温以宁一堆购物卡,周边几个大型的商场都有面值,最多的那张是五万,他不是温情浪漫的男人,对一个人好都落在了实处。自从有了上次隔空送包给江连雪的经历后,温以宁对这些已经见怪不怪。她把卡都收着,哪天再给他放回去。
“病房里。”陈飒见他脸色不好,宽慰道:“别急,各项检查都做了,至少现在的结果看起来是没事的。”
懒过星期天,周一上班。
唐其琛直接问:“人呢?”
温以宁神清气爽的到公司,她一出现,一个挨得近的女同事甚至很夸张的将手中的杯子洒了一桌水。
十来分钟左右,温以宁就被妥善安置去了住院部。唐其琛就是这个时候赶来的,说是风驰电掣也不为过。陈飒几乎不敢置信,“这么快。”
温以宁哭笑不得,“怎么啦?我脸上画胡子啦?没吓着你吧?”
这预兆不好,看得陈飒心惊胆寒。温以宁人还晕着,躺在床上跟睡着了一样,脸色苍白,没什么血气。陈飒看了她几眼,然后走到外面打了个电话。不多时,院方的一个领导亲自过来了,态度客气的告诉陈飒:“顾清明先生打了招呼,空了一间贵宾病房出来。”
那女同事手忙脚乱的收拾,望了她好几眼,欲言又止,眉有忧色。
陈飒穿着一身长款礼服还没来得及换下,拖着长长的裙摆忙里忙外也是格外引人注目。从急诊转去住院部的时候没有床位,护士说要她们就在抢救室里等着。抢救室一天的费用很高,但陈飒也不是计较这些钱,她们隔壁那一床是个出车祸的,撞的血肉模糊,胳膊都掉了一截儿,没抢救过来直接死了。
温以宁莫名其妙。
三小时后,北京协和医院。
她视线掠向别处,却发现好几个同事脸上都有同一种情绪——复杂的,打量的,迟疑的,甚至还有避之不及的。
景安阳进出一趟厨房的功夫,唐其琛便已离开了家。
温以宁渐渐觉得不对劲了。她仿佛一个被人围观的中心。
结果那头才说两句话,唐其琛的脸色就变了。他拿起车钥匙走去玄关,边换鞋边听,眉间惧色加重,“人怎么样了?哪个医院?地址给我。”
直到刚才那位洒了水的同事小声告诉她:“以宁,你上网看看吧。”
这个点,陈飒应当是在展会的宴请上,唐其琛不疑有他,接通后也是态度淡淡,“嗯。”
温以宁拿出手机,打开微博。
“不可能”三个字还没说完,他的手机适时响起。
热搜第六的标题:“安蓝点赞”
景安阳把人情世故理的太清,分析起来头头是道。下了楼,保姆正在盛汤,唐其琛等母亲说完之后,安静几秒,才说:“妈,我和安安是……”
点赞的内容是一条匿名曝光帖:某A姓影后与T姓男友从小青梅竹马,感情正常发展,却于今年被某W姓女子插足,扼杀了这段萌芽爱情。
“行了,恭喜别人,什么时候轮到家里人来恭喜你。”景安阳老话常谈,这才是她最大的心病,不免唠叨:“你和安安还能不能好了,妈妈不是催你,也不是拿你的婚姻做交换。我们是看着安安长大的,家世相貌没得挑,你安伯父一句话,至少能在项目表决时,帮你争取到董事会祁总的赞成票。还有,你舅舅明年正要入驻北京城,还少不得安安伯父的扶持。”
安蓝是6:05分点赞的该微博,二十秒不到,她就取消了这个赞。但还是被粉丝截图,并且迅速转载,冲上了热搜。
唐其琛笑了下,“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是要恭喜舅舅了。”
这条匿名微博本身的评论数量并不多,五百条不到,但第一条的热评却分外醒目。
“这种小事你就不要费心,我都安排好了。”景安阳念起:“他这段时间也忙,明年能不能进入班子,就看这几个月了。”
“青梅竹马的是亚汇集团CEO唐其琛,W姓女子是他公司职员,上海复旦英语系毕业,全名温以宁,石锤不谢!”
景安阳下到楼梯拐角时,唐其琛伸手扶了她一把,“二舅二十号生日,替我捎份礼物给他。”
这个事情的发生时间点卡的刚刚好,清晨六点,猝不及防。爆料博本身并没有热度,但安蓝这个看似手滑的点赞,就硬生生的把它顶上了热搜。
唐其琛说:“也就那个导航定位系统的议案了。”
同事们看温以宁的眼光都有点变样,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们还是了解的,那条热门评论对W姓女子的每一项描述,都能对号入座。温以宁连着看了好几条娱乐营销号也转载了,一副吃瓜不嫌事大的姿态,热转最多的,也有一千多的流量。下面的评论也基本被安蓝的粉丝控评:
“年中董事会就要召开了,可还顺利?”景安阳问的粗浅,但意思是明白的。她虽不直接插手生意上的事,但为了这个儿子,里里外外的关系也是没少维护打点。唐其琛的两位舅舅都在南京任职高官,亚汇集团在部分地方性的业务上,政府那一块的阻力自然是没有的。
“抱走我们安安,哪来的野鸡捆绑炒作,能不能直立行走了。”
唐其琛不置可否。
“营销号别来蹭热度,手滑而已,拒绝ky。”
景安阳呵声不屑,“这人心眼太细,做人做事滴水不漏,全按着你爷爷的喜好来。醉翁之意不在酒,也没少在耳边吹风。”
“又是安蓝,演技还好,但粉丝戏真多,败坏路人好感。”
晚饭备好,景安阳上来敲门,老爷子去洗手,她与唐其琛边下楼边聊,“唐耀上周给你爷爷送了一只珐琅花瓶,说是在巴黎拍下的,把你爷爷哄的跟什么似的。可没少说他好话。”
“这个W姓女子一看就是野鸡小三,实名制劝你做个人吧。”
唐书嵘练字完后,才与唐其琛说上一些话。
点赞的基本都是这些内容,再往后温以宁没有继续翻看了。她在广告媒体行业工作了这几年,也算见过世面,深知舆论犹如一把悬梁利剑,普罗大众尤其厌恶类似离经叛道的失德行径,群喉如剑,一剑封喉,足以将人拉下万丈深渊。
唐其琛坐在沙发上,翘着腿优哉哉的喝完半碗汤,然后放下碗勺就去了楼上的书房。唐书嵘在书房练字,年纪长了,入夜便要穿上棉麻质地的长衫。唐其琛进去后,挽上衣袖帮他磨墨。老爷子写的是《陈情表》中的一段,他的字磅礴大气,唐其琛小时候跟着外公学过书法,一手形体书写的相当漂亮。只不过这几年忙于工作,很久不曾有执笔的闲心雅趣了。
温以宁没想到的是,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成为风暴的中心。
景安阳闻声下楼,一身绸缎材质的袍子衬得人很有旧时名门气势,她看了儿子几眼,满意道:“精神瞧着是不错。”
她手脚一片冰凉,周身好似瞬间入冬。手机震的时候,心脏都要灰飞烟灭,温以宁被这突然的动静惊出了一背冷汗,定睛一看,来电人是陈飒。
唐家不成文的规定,唐其琛每月都要回去一次,工作脱不开身时,也会致电老爷子问候几声。得知他回来,阿姨已将宅子里的冷气温度稍稍升高,不至于室内外温差太大。唐其琛进屋后,保姆热茶热汤的伺候,亲切唤人:“其琛回来了啊,哟,这回脸色比上次好多啦。”
陈飒说:“ 你上你的班,不用理会这件事,我来处理。”
胃部不适已经缓过大半,唐其琛摊开报表又开始工作,说:“晚上的饭局也帮我推了,我要回家一趟。”
电话挂断。
唐其琛自然明了,这种行业盛会可遇不可求,陈飒愿意带,无论是结交人脉还是专业知识储备,那都是难能可贵的机会。
温以宁像一条被丢进油锅的鱼,生煎炙烤之后,又被人给捞了上来放回了湖海里。十五分钟后,这条新闻的热搜排名已经开始往下掉,从第六到第十,半小时过去,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而与此同时,一条前阵子网传的xx明星出轨的消息瞬间登顶榜单第一,眼看着后头的标识从“沸”到“爆”,图文并配,这才是妥妥的石锤。
“三天,这次的国际展会还是很有分量的,国外好几家广告巨头都有参加,X视的副台长也有出席。”柯礼说,“陈飒待以宁很用心。”
网友是善忘的,吸引力又都集中于出轨新闻上去了。
唐其琛抬了下手,示意不用,又问:“以宁跟陈飒去北京几天?”
陈飒的公关手段还是很强悍的,也没有用最愚蠢的删帖方式不打自招,她在媒体圈的人脉资源广泛,之前xx台一直压在手里的出轨石锤,恰到好处的放了出来。这个效果基本就是完胜。
柯礼知道他是很不舒服了,担心道:“我让陈医生过来一趟。”
上午十点,风波渐平,她这才把温以宁叫到办公室。
唐其琛从抽屉里摸出胃药,旋开盖子倒出三粒。柯礼给他倒了温水,看着他把药服下。唐其琛深喘一口气,稳了分把钟,才稍稍直起背,交待说:“下午技术部的会议推迟半小时,中午的饭局让祈总过去。”
进来时,陈飒正在接电话,电话近尾声,她的语气殷勤又热烈,“放心,一定请你吃饭。好,行,有劳了。”
柯礼急忙向前,“唐总,您又不舒服了?”
她把手机搁回桌面,看了一眼温以宁,平静道:“你不用太在意,这就不算个事儿,再大的我都能压下来。我已经和转帖的几个营销公司打过招呼,等晚些时候再删帖。真正的热度并不高,过两天再让平台把那个账号给注销。基本就是一个造谣事件,不会太影响到你。”
他把人送到办公室门口,等他转过身,唐其琛已经手肘撑着桌面,另只手在抽屉里找着什么。
温以宁点点头,“飒姐,谢谢。”
太子爷雷霆大怒,整个集团气压都极低,半小时后才偃旗息鼓,柯礼拍了拍小师弟的肩,低声宽慰:“林泽你先出去,把方案修改好,晚点再给唐总看。”
“用不着谢我,这事儿本来就是本末倒置,无中生有。唐总早上转机,估计也快下飞机了。”陈飒一大早被这种事弄的也很心烦。她不是烦温以宁惹事,她向来是不太喜欢安蓝的。
财务部长年轻,斯坦福大学双博士学位,是唐其琛读书时在一次跨校项目合作中认识的学弟。几经荣辱,也是一直跟着唐其琛做事的心腹挚友。唐其琛发火的次数屈指可数,一动怒就不能收场。也不怪他小题大做,方案里很多新增以及修改的意见都与公司的发展理念相悖。在唐其琛看来不过是低级错误。
“一个个的,再也没有比她还能作的了。”陈飒暗骂,心中不屑,“这算什么,追不着人,就把气往你头上撒。粉丝听风就是雨,这事儿要再晚一点运作,信不信能把你家祖坟给刨了。”
柯礼尽量减少了唐其琛的出差安排,室内外冷热空气交替,他的胃最经不住折腾。开了一上午薪酬方案研讨会,数条奖惩细则都未被通过。唐其琛在会上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下了会,把相关的负责人叫到办公室,直接发了火。
温以宁坐着,双手垂于桌面,十指交叠在一起,很紧。
七八月的酷暑天最为难熬,今年上海的气温格外高,这半月不到,已出现数次橙色预警。
陈飒点燃一根烟,抽了两口夹于指间,她又把烟给按熄了,说:“公司这边估计是瞒不住了,什么打算?”
唐其琛忍俊不禁,这一天的疲惫和不适,随着每一个字的入眼通通烟消云散了。
温以宁一时没吭声。
“好评!老板的口感还不错哦!”
“公开也好,唐总也不可能跟你藏一辈子。”
唐其琛愣了半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蹙了蹙眉头,低低笑了起来。而等他回到家,手机新来了消息,温以宁给他发的微信:
一辈子三个字太重,陈飒跟唐其琛共事这么多年,对他的为人也知根知底。她三十多年过下来,圈里圈外见过的男人也不少,能保持唐其琛这种程度的隐秘与克制的,微乎其微。他的感情观太“薄”了,亦或是经历使然,他很难有所失控。就连安蓝这种高高在上的女生,都能心甘情愿的对他单相思数年,且无怨无悔,关系还维持的这么平衡。
然后飞也似的跑出了电梯,还不忘给他按了关门。
这是唐其琛把控场面的心思,陈飒虽不喜安蓝,但也深知这一圈的关系,兜兜转转,互惠共赢,谁都有难处和思虑。自然的,也不会轻易捅破这层纸,伤了和气与体面。
这个惯性力很大,她几乎是扑过去的。唐其琛被她顶的连退三步,直接抵在了电梯壁上。温以宁亲完了,还很淡定的留下一句:“你刚才亲了我,我吃亏了,我也要亲回来的。”
陈飒话不多,却句句有深意,“以后公司里,对你的议论和看法肯定会有,你自己得学着调节。当然,这还是看你自己。如果是真想跟唐总走到一起,那这条路,不一定事事顺你心,也不一定桩桩逆你意。”
“我的车认识的吧,黑色那辆,就停在A1。”唐其琛陪她进电梯,指示灯往下,电梯门在车库那一层划开。温以宁慢慢走出去,左脚垮了一半,她又突然转身回来,踮脚往唐其琛的右脸亲了一下。
温以宁笑了下,眼里有清亮的光在打转,她还是那句话:“谢谢你,飒姐。”
他先起身,温以宁跟在他身后,方才被他亲过的地方,好像烫出了一朵烟花。
陈飒也勾起嘴角,“去忙吧。坦然一点,你没有做错。”
哪有不扎的,温以宁被他蹭的手痒,笑着抽手躲,唐其琛偏了头,嘴唇轻轻碰了碰她手腕上那只小狐狸的纹身,然后抚了抚她的脸,说:“我送你下楼。”
温以宁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又被叫住,“以宁。”
唐其琛握住她的手腕,移到了自己的下巴上,“那你摸摸这,扎吗?”
“嗯?”她侧过头。
但他的念念,似乎比他想象中的更懂事。
陈飒眼神升了温,淡声说:“你脸色太白了,补点妆。”
这种润物细无声的相处,其实并不讨巧。
从办公室出来,唐其琛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温以宁握着手机,看它一直震,名字一直在屏幕上晃,几股力量绞成千钧之势,都落在她掌心。温以宁握着的手机在发烫,好像要把她的手烫出一个洞来。
唐其琛都快跟不上她的思维了,但心里还是舒坦温暖的。两人在一起就这么些日子,按理说该是热恋期。但这个词儿用在唐其琛身上还是略有违和。他不年轻了,也没有再多的精力去营造激烈的浪漫。他能做的,可以做的,就是尽可能的给她安全感。
她走到没人的地方接听,结果一开口发现自己声音竟然是哑的,“老板。”
温以宁就摸了摸他的脸,没边没际的说了句:“你胡子刮的好干净,真的一点都不扎手。”
唐其琛语速很快,清晰且果断:“不要多想,别去看评论。陈飒已经跟各渠道做了公关,你的个人信息都已删除。这个内容不实,我和安蓝之间没有所谓的发展。以宁,等我回来。”
这种很直接的关心,多少有点打击唐其琛的积极性。心意他都了解,但还是挺无奈地说:“想献点殷勤就这么难了。”
方才滚烫的手心好像一瞬间又退了热,温以宁从窗外看向马路,流动的人口小如蝼蚁,在城市交织而往,她情绪从大起大落的状态中渐渐稳定,呼了一口长长的气,轻松的说:“老板,我没事。”
唐其琛被她这么压着,对望了好久,然后笑了下,妥协道:“那你开我的车回去。”
安静几秒,唐其琛低声说:“我女朋友委屈了,我知道。”
两人在一起了,有些事自然是男女朋友该做的。送人回家,送束花再正常不过。但温以宁也不是非要掰扯这些的人。她只记得唐其琛今天忙了一天,回来的路上胃还不舒服。她希望他能休息。
温以宁眼眶顿时发热,嗯了声,不再逞强,小声问:“老板什么时候回来?”
温以宁就趁他弯腰的时候,把人推到了沙发上,然后脸对脸的,眼睛也不眨,“老板,听话。”
唐其琛说:“明天,等这边签完合同,明天早上到上海。”
唐其琛找车钥匙,“送你。”
他手边的工作确实脱不开身,周日在杭州参加完论坛马上飞去了澳洲参加一个签约仪式。这是亚汇拓展海外市场下半年的重点项目,他不能缺席。加之陈飒已跟他通过话,唐其琛才稍稍安了心。
温以宁说:“你别送我了,我打车走,来回一趟也够远,你休息吧。”
陈飒原本以为,这事到此为止,也算画了个及时的句号。但没想到的是,午后,事态又开始升级发酵了。源于安蓝粉丝后援会里,平日组织应援活动颇有号召力的一个粉头。他的账号有两万多活粉,五点左右,竟然挂大名直接开撕。
温以宁等了几分钟,唐其琛从卧室出来时换了一身衣服。
把温以宁的生辰八字,上班的地址、具体部门,甚至她在大学时的考试成绩单都给晒了出来。所谓打码也是欲盖弥彰,那张成绩单的右上角是温以宁的证件照,马赛克全马在了脖子上,五官清晰可见。
唐其琛的脸犹如一面深色湖泊,低声打断,说:“我缓一缓,待会再送你回家。”然后起身,深喘一口气,不怎么自然的进了卧室。
“通报一下此人,上海国际金融中心附近的家人们注意了[微笑][狗头]”
温以宁头发也乱了,心跳蹦的停不下来,一分钟的沉默之后,她斟酌着开口:“哎,你。”
底下评论:“长得漂漂亮亮,为什么要当第三者呢。”
温以宁被他眼底渐变的情绪给烫着了,瞬间反应过来。唐其琛沉了沉心,略为慌乱的坐起,也不看她,也不说话。
“值得唾弃,但楼主这是人肉了,是犯法啊!”
女生的馨香和柔软分外蛊惑,就这么亲密无间的贴着、磨着,渐渐的,唐其琛气息都变了。他的手劲又紧了紧,哑声呵斥:“还扭。”
“我们可怜的安安,为什么不骂那个渣男。”
温以宁被他压的不行,笑得在他身下扭来扭去,“唐其琛你变态啊!”
“安蓝粉丝真的脸大,人肉了还要按头认罪,坐等打脸啪啪啪。”
“不会有第二次?嗯?你都不会有第二次了,那你这一次是在干嘛,玩弄你的衣食父母,玩弄你最帅的老板么?”
饭圈太疯狂,年纪轻轻估计也没什么懂法意识,很好的蹭了一波热度。陈飒看到后当场就发了飙,脏话扔了出来,“出具律师函,告的他爹妈不认!什么人啊真是!”
他掐着温以宁的下巴,直到她动弹不得,还非要一个没有任何实质作用的答案——
经历一天潮起潮落,温以宁的心态反倒好了,她很平静,反而安慰起陈飒来:“你别气,天干气躁的容易上火。”
她手脚并用,推搡着唐其琛,两人拉扯之间都是用了力气的。唐其琛这才发现小姑娘力气倒挺大,于是膝盖一顶,身体也不自觉的下倾,几乎是把人困在了手臂间。
陈飒瞥她一眼,冷哼,“你耐性倒好。”
温以宁尖叫着反抗,边抗议边笑,“你禽兽啊,这也要计较?”
舆论烽火都是一阵阵的,指不定下一秒又烧出什么花样来。几家主流媒体的交好陆续给陈飒打来电话,手机嗡嗡作响,她一概没有接。
唐其琛起先还是沉默安静的,走近了,直接动手将她摁倒在了沙发上,情绪到此刻才有了知觉,唐其琛又气又想笑,按着她的肩膀不让她起身,“渣男是吗?对我动心就是愚蠢是吗?你就跟你朋友这么说的是吗?”
一支烟的时间,陈飒拿起手机再看,表情逐渐不对劲了,她眉头紧蹙,眼神也迟疑不解。
温以宁眨了眨眼,“你干吗?”
温以宁抬眸,“飒姐?”
她平铺直叙,纯粹是抱着一种话当年的心态跟他描述一下事情而已。但话一出口,气氛就淬了火。唐其琛看了她很久,也思考了很久,然后缓缓的放下手机,慢慢移开腿上的电脑。
陈飒看着她,然后慢慢把手机递了过来,平声说:“安蓝发博了。”
“我说,没什么,不过喜欢过一个渣男,这样愚蠢的动心,绝不会有第二次了。”
微博来自刚刚——
唐其琛愣了下,失笑,“那你怎么说的?”
安蓝:谣言止于智者,杜绝恶语中伤无辜,一切已移交律师,真的只是手滑啦,请各位理智,秋高气爽,不如陪父母去散散步吧。[爱心][么么哒]
温以宁看着他,“每次我都会想到你。”
也是差不多的时间,那个粉头人肉温以宁的微博评论里出现一条:江春x,湖南x阳六中高一班,上期末数学考试没有及格,人丑就要多读书。评论带图,是这个粉头的自拍大头照。
唐其琛抬起头,咀嚼的动作变慢。
以牙还牙,粉头自己也被人肉了。
温以宁擦干手上的水珠,塞了一片橙子放他嘴里,“你知道么,以前跟朋友聚会的时候,聊到感情问题,比如说喜欢过什么样的男生,初恋是什么样的人。”
很快,粉头做贼心虚的将这条微博删除,但别的微博下涌现不少嘲讽:
这些数据也算绝对的商业机密,但唐其琛也没避开她,就坐在沙发上讲完了这通电话。温以宁也没听,去厨房把碗筷收拾洗净,出来时,唐其琛刚回完一封邮件。
“打脸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
温以宁在厨房忙了十来分钟,做了个简单的鸡蛋面。唐其琛胃是不太舒服,反正每回参加活动就是这样,一场结束总是有些不适。温以宁的手艺一直都很好,油盐放的也清淡,多给他温了点汤。吃完后,唐其琛有电话进来,是副总给他汇报一个招标案的数据。
“安蓝的粉丝真的很low好吗,丑人多作怪,丢你主子的脸。”
“乖。”唐其琛揉了揉她的头顶心,垂眸敛声,“它只是想吃你做的面条了。”
“得了吧,安蓝的声明是白莲花本花了,恶心。”
唐其琛笑意更深,身子跟着颤的幅度又大了一些,温以宁抬起头,下巴抵着他,眼睛亮晶晶的,“你看,它又说了一遍呢。”
“可怜那个漂亮的小姐姐了,呜呜呜,心疼。”
温以宁换成右边的脸,继续贴着他的肚子,听了一会才闷闷道:“说‘趴在你肚子上的女人好漂亮’。”
再过一刻钟,粉头直接炸了号。
唐其琛笑了笑,笑起来的时候,腹部跟着颤了颤,他低着头问:“是吗,说的是什么?”
温以宁的微信今天也很热闹,平日久不联系的同学,跟集体诈尸似的,都主动给她发来信息,欲盖弥彰的问候语之后,都是暗搓搓的试探和好奇。温以宁一条没回,把几个尤其突出的直接拉进了黑名单。
半晌,温以宁哑着嗓子说:“唐其琛,你肚子里有声音呢。”
陈子渝的信息一刷就是十来条,倒豆子似的往外蹦:“姐姐,我雇了水军给你顶贴呢!别怕,我有压岁钱,给你买好多好多的水军。”
温以宁的脸贴着他的腹部,一声不吭,一下不动。唐其琛的手轻而耐心的抚摸她的头发,内敛而怜爱,悲悯又温存。两人走到如今,说是举步维艰也不为过。中间隔了太多年,每一个眼神都是小心翼翼的。
温以宁看着屏幕,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麻木的心又跟活过来似的,开始跳动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教训,于他又何尝不是呢。
“真是作死,活生生的又把自己送上热搜了。”陈飒粗略翻了一下安蓝的微博评论,除了粉丝控评,其余的全是大众怪责的言论。实在败坏路人缘。当然,陈飒也明白,以安蓝这种性格,断然不会主动反转。
停了停,唐其琛语气无奈,“我就是怕你又犹豫了,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不说。或者我解释了的,你又不愿意去相信。”
她猜到了唐其琛,但猜不到唐其琛与她是怎么沟通的。
他说:“那是我的母亲,我是很想把你介绍给她认识。我忘记考虑你的感受,也忘记你会不适应。以后我会跟你商量,你想或者不想,无论什么要求,你都可以跟我提。我今天没有生你的气,我就是,我就是。”
下班的时间过了很久,从落地窗往外看,停车坪的车辆空了不少。陈飒转过身,对温以宁说:“我放你几天假,在家里好好休息,调整一下。你平时出行多注意,事儿虽然平息,但也怕极端的神经病来撒野。”
唐其琛缓了缓,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温以宁是坐着的,小小一只垂头丧气。她被唐其琛按住了后脑勺,然后人就带进了他怀里。
毕竟温以宁的个人信息都在网络曝光了,虽然从发帖到删帖的时间很短,但还是有隐患。而对公司来说,自己现在也是风口浪尖,回避也很正确。温以宁没拒绝,说:“我买票回老家,回去陪陪我妈。”
唐其琛微微眯眼,看起来神色莫测,好像依旧不为所动。温以宁索性垂下脑袋,硬邦邦的维持着姿势,心里涌上了挫败和失意。
陈飒想了想,干脆道:“我的车给你开,别坐高铁了,尽量减少外出。你也不赶时间,路上慢点开。”
她胡乱一通的急切解释,说来说去就跟绕口令似的,最后还咬到了舌头,疼得她倒吸一口气。却仍不忘湿漉着一双眼睛望着唐其琛,低声重复:“对不起啊。”
温以宁没拒绝,衣服什么的也没回租的房子那儿拿,先把陈飒送回家后,自己直接上了高速。签约仪式落定,唐其琛这个时候应该正在赴宴,温以宁没给他打电话,发了条短信跟他说了声。
这话多少有藏不住的委屈之意,温以宁急了,拂开他遮在自己眼睛上的手,“不是,你听我解释。我当时真的没有做好准备,我不知道她是你母亲,哦,我知道我知道。但也是在看拍卖的时候陈子渝告诉我的。她不认识我,太突然了,我这也没准备好,我没有不愿……”
唐其琛的信息回的很快,“好,注意安全。”
唐其琛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气,“我以为你愿意的。”
六点上的高速,路上好走,零点不到就下了收费站。到家开门,温以宁掏钥匙的时候也没多想,一拧一推,“妈,我回来了。”
他的手心细腻温热,声音也缠绵真诚,每一样都硌住了温以宁的情绪,方才那些迷茫无知和惶恐不安,在他这一句话里都谢了幕。
话落音,人抬头,客厅里慌乱的一阵动静,江连雪和一个中年男人迅速拉远距离,各自坐在沙发的两端。江连雪牙尖嘴利惯了,这一刻竟然上唇碰下唇,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而那个男人的脸色跟落了霜的茄子似的,木木讷讷,大气不敢喘。
唐其琛睁开眼,眼睫微眨,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她。温以宁抿着唇,也是神思缥缈的和他对望。唐其琛眸色浓深,但也就一刹的变温,很快又平复下来,他伸出手,掌心温柔地盖在了温以宁的眼睛上,他说:“是我莽撞了,我该遵循你的同意。”
温以宁渐渐意识到,自己回来的不合时宜。她脑子卡顿半秒,慢吞吞的反应过来,甚至在想,是不是要退回去,重新把门带上。
温以宁换好鞋走过来,手里还帮他拎了一双,轻轻搁在脚边,“别受凉。”
江连雪惊慌失措两秒不到,很快重振威风,插着腰嚷:“提前打个电话会死是不是啊!总喜欢突然袭击对吧!”
唐其琛进屋后,脱了鞋赤着脚就走去沙发上坐着。在家里不用太多规矩,他的坐姿也软了些,人靠着扶手,西服外套随手一抛,没扔准,顺着椅垫慢悠悠的滑到了地上。
估计被她这气势吓着了,中年男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吭声,杵在原地挺尴尬。
唐其琛正眼看路,头也未偏,一张侧脸削瘦立体,额头饱满,窗外的灯光霓虹明明暗暗的掠过,把他的轮廓勾得像一道完美剪影。听到后也是久久不作声,在前面的十字路口处才淡淡说:“饿了,给我做饭。”
是个老实人。
不知是于心有愧还是车里的低压太磨人,温以宁下意识的对他说:“对不起。”
温以宁视线在他身上停了又停,总觉得眼熟。忽然想起,这不是上回江连雪结石病复发,从急诊痊愈后打车的那位出租司机吗?当时司机还问江连雪要微信,脸红的也跟现在一样。
“来不及,我从公司上这儿来的,衣服都是老余带在车里的。”唐其琛面色平静,说话的语气也很正常,看不出他的情绪浓淡。
亲女儿回来了,再待也没意思,男人默默的走了。经过温以宁身边时,一米八的北方男人,愣是低着头压弯了脊梁。
这个宴会六点开始,想好好吃个饭基本不可能。温以宁看了看他,轻声问:“你吃东西了么?”
门关,江连雪叠着腿往沙发一坐,裙摆掀上一半,雪白的腿露了出来,她说:“杨国正,开车的。”
唐其琛摇摇头,睁开眼坐直了,系好安全带把车子发动。
温以宁换鞋进屋,情绪很平静。她向来不反对江连雪再嫁人,人生苦短,她已经吃过一次苦了,有合适的做个伴,温以宁是赞成的。她不作表态,开了一晚上车太累了,只想睡觉。进了卧室就趴在床上,江连雪靠在门边,手里拿着一根烟,“这又不是休息日,你回来做什么?难不成又被开除了?”
温以宁说:“你坐着休息会儿,我来开车吧。”
温以宁的头埋在手臂间,声儿听起来很闷,“没有。”
其实现在冷静一想,刚才的举动,成全了她自己,却是伤了唐其琛的一腔热情。两人沉默的坐进车里,唐其琛也不开车,安全带都没系,就枕着靠椅闭目休息。
江连雪轻呵,打心眼里还是不相信。
唐其琛一字未提,留了个背影。温以宁明白,他还是有点生气的。
温以宁支起一直胳膊,侧过头看她,这才发现,江连雪烫了个新头发,短短的内扣,不似她这个年龄的人,她脸很小,五官也精美,眼角还有一颗隐隐的痣,不用年轻了,这个样子的江连雪,也是风情万种的。
温以宁迟疑,“你不用忙吗?”
温以宁依稀觉得,她好像又瘦了一些,“你是不是又不好好吃饭,光顾着打牌了?”
三分钟不到人就出来了。唐其琛走到她面前,看到她抬起头时怯了胆量的眼神,默了默,也没说多余的,撩了撩她额前的碎发,“走吧。”
江连雪冷哼,“新陈代谢好不可以?还好意思说我呢,你自己瘦成什么样儿了,胸脯没有二两肉。”
温以宁走到了宴会厅外场,夏夜的风粘稠湿热,一下子吹散了从厅里带出来的冷气凉意。温以宁腮帮鼓鼓的,深深吐了口气,捻了捻手心冒出来的冷汗。唐其琛的电话追着打了过来,温以宁倒是很快接听。就听他说:“门口等着我,五分钟。”
温以宁把头又埋回床里,懒理。
景安阳对这一切并未引起太多在意,温以宁打一开始的存在感就很低,人是走是留,也没让她上心。只平声提醒唐其琛,“过去跟你安伯父打个招呼。”
江连雪转身回卧室,脚步又顿住,微微侧头说:“杨国正人还不错,他老婆生孩子的时候死了,孩子一块没的。家庭成分简单,身强体健没毛病,一个月开出租车也有五六千的收入,不会成为负担。”
她脸颊一片火热,步子也不由加快,背影甚至是仓促的,唐其琛那句“给你介绍一下”生生给掰断在了舌尖。
温以宁嗯了声,“你看着办吧。”
唐其琛向前迈步,朝她走来。同时开口:“妈,给你介。”那个‘绍’字还没说出来,温以宁下意识的转身就走了。
不对。
唐其琛忽然看向温以宁,他表情是带着笑意的,很温情,也很如常。温以宁却如芒在背,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冒出了许多矛盾和纠结。她甚至从唐其琛的眼神里,读出了他下一步要做的举动。
“你怎么知道他身强体健没毛病?”
景安阳不动声色的微微拧眉,约莫是对这浮躁轻狂的行为不置可否。
江连雪扬着下巴,骄傲的像只开屏的孔雀,“管得着么你,操心一下你那个老男朋友吧。”
陈子渝乐晕了,三两下露出本性,做了个夸张的表情,高呼:“Yes!”
温以宁有点受不了了,从床上坐起,提高声音:“你干吗总说他老啊,他也就三十多岁,一个男人三十多很老吗?”
唐其琛听陈飒提起过,大概也知道了是哪位明星,他说:“等会让柯礼带你过去签个名。”
“哦哟哟,说都说不得了。”江连雪丢了个不屑的眼神,走前说了句气死人的,“那他可要抓紧了,老来得子都称不上,能不能生还不知道呢。”
陈子渝嬉皮笑脸,“我来追星的呢。”
温以宁挺无语,毛病。
唐其琛神色自若,走近后先是对母亲微微颔首,然后问陈子渝,“你也来了?”
时钟指向一点,夜阑深静,江南的小城市昼夜分明,初秋之夜更是安宁祥和,不似大城市,总是白天不懂夜的黑。温以宁盘腿坐在床上,散下头发,看着窗户外,星星点点的微弱光亮不知遍布在多远的地方。她拿起手机,唐其琛给她发了那条短信后,就一直没有再联系。
景安阳也转过头,看着儿子。
睡了吧,这么晚了。
陈子渝最先招手,很狗腿的叫了声:“其琛哥哥。”
温以宁活动了一下颈椎,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去洗澡。这一夜睡得很安然,偶有窗外飘进来的菊花香催人酣甜入梦。
两人都是微微一愣。
次日清晨,天光不甚明亮。温以宁睡得半梦半醒,总听到门铃声此起彼伏。她昏昏沉沉的睁开眼,铃声似乎还在耳边。她顺手摸手机,稍微一动,人的意识便清醒了些。温以宁发现,不是做梦,是真的有人在按门铃。
就在这时,从觥筹交错的人群里走近一个身影,唐其琛身着正装,三件套样式的西服,马甲贴身,隐隐勾出了腰线的弧度。他往这边来时,正与身边的两位证监会的官员交谈。等他视线落过来时,就和温以宁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现在快递员都这么早干活儿了?
也好。她心想。
温以宁挣扎着起身,披了件外套梦游似的去开门,当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时,瞌睡瞬间被击退。唐其琛一身浅杏风衣,双手兜入衣袋,抬眸微笑的一刻,颇有几分玉面郎君的幻觉感。
温以宁站在一旁,是可有可无的路人甲。
他说:“敲了半天门,你手机关机了。”
景安阳对熟人还是稍显热络,陈飒与唐其琛是老友也是得力的下级,景安阳对陈子渝也多了几分关心,这孩子成绩不怎样,但面貌英俊,嘴儿也甜,还是很招人喜欢。两人多聊了几句家常,景安阳以长辈的身份嘱咐了他一些话,有点正经腔调,陈子渝老老实实的应。
温以宁诧异,“你怎么来了?”
景安阳的视线这才落在他身旁的温以宁身上,很轻的一下,然后便挪开了。这样的眼神看着没什么可挑剔的,但也仅限于不失礼仪。在景安阳眼里,或许就是一闪而过,无数路人中的某一个。
唐其琛微微偏头,“这个时候,不是应该给男朋友一个拥抱吗?”
“我妈她没来呢,我跟姐姐来的。”陈子渝笑得阳光乖巧,站得规规矩矩。
说罢,他缓缓张开手,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刚陈会长说看到你了,我还以为他看错了人。没想到真的是你,你母亲呢?”景安阳的中音很有质感,语速慢,咬字清晰,不慌不乱的自带威严。
温以宁抿唇羞怯,然后冲上去一把搂住他的脖子,脚离地,往上翘了翘,兴奋之情难以掩藏:“老板早上好!”
温以宁下意识的挺直了背脊,转过身。
唐其琛被撞了个满怀,笑得剑眉斜飞入鬓,搂着她的腰原地转了小半圈,“早上好。”
“子渝。”有人走近,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陈子渝回头一看,顿时恭恭敬敬的:“景姨您好。”
温以宁分开脸,看着他,“你不是今天才到上海吗?怎么?还有,你怎么过来的?自己开车?那你昨晚是不是一夜没休息?”
温以宁悄悄对他竖起大拇指,陈子渝挑了眉,也举起拇指往自己脑门上按了个赞。真是正经不过三秒。
唐其琛笑着说:“一个个答,我提前回来的,昨晚到的上海,我没开车,老余也过来了。不用看,后边没人,他去酒店休息了。”
拍卖环节结束后就是酒会。陈子渝的手机里已经拍了无数张偶像的照片,还不满足,正寻思着能去合个影就好。后来现场有人认出他来,平日看着不着调的熊孩子,竟然丝毫不怯场,很懂礼貌的与长辈寒暄。
清晨六点多,太阳还未露脸,但此刻的温以宁,心头暖和和的,晨光早已投向了她。
温以宁仿若幻听,陈子渝的声音时大时小,又被现场的音响效果一震,耳朵里都是嗡嗡声。她敛下情绪,偶尔把目光投向景安阳,这个年龄的女人,该有的气质和社会地位都无可挑剔,她精致华美的像是最昂贵的丝绸,这么一看,唐其琛的五官是遗传自此了。
就在这时,靠近门口的那一间卧室,被用力推开,江连雪睡眠不足,起床气特别重,半闭着眼睛火冒三丈,“温以宁你是死人吗!大清早的搞什么鬼,弄的砰砰响,说话还这么大声,你找死呢,还让不让老娘睡觉了!!”
“景姨很厉害的,她是这个慈善大会的荣誉主席,反正年年都有参加。”陈子渝不遗余力的做介绍,“景姨是南京人,家里都是当官的。温姐姐,你去过唐总家没有?他们家规矩可多了,一点儿也不自在。我都不敢在景姨面前嚼口香糖。”
江连雪的骂人功力一如当年,气吞山河语出成章,她骂完了才完全睁开眼,这一睁,直接把自己睁傻了。
温以宁心头没来由的一紧,飞快的移回了眼。
唐其琛面色沉静,背脊挺直,一身风衣把人衬得玉树临风。他看起来非常年轻,鲜有男人的肤色白的恰到好处,不显女相,只勾气质。他对江连雪颔首,笑容温和:“伯母您好。”
陈子渝说:“唐总的妈。”
江连雪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个什么处境。
顺着目光看去,第一排靠左,一个很有气质的中年女性,保养得宜看不出年龄,穿了一件旗袍样式的改良版礼裙,肩上搭了一条雾霭蓝的披肩,发髻高耸,耳垂上的翡翠很添贵气。她身边有大会的负责人,态度恭谦的与之攀谈。
她穿着睡衣,刚做过的头发本来就短,睡一夜不经打理就宛如鸡窝。她五官虽好,但没收拾整理,尤其与面前的唐其琛作对比,简直天上人间。江连雪懵了几秒,很快反应过来,立刻换上慈祥母亲的面孔,细声细气,微笑着说:“哟,这是唐先生呐,年轻有为真是英俊啊。快进屋坐吧,随便坐。以宁,你照顾啊,我换身衣服出来给你们做早餐哦。”
“我哪个都不喜欢。各凭本事,竞争上岗呗。”陈子渝吊儿郎当的说道,又蹭了蹭她的肩,“那个,瞧见没。”
说罢,便贤良淑德的回去了卧室,走时,不动声色的剜了温以宁一眼。
温以宁低声,“如果你生父和他们共同追飒姐,你喜欢哪个?”
温以宁忍着笑,把唐其琛领进屋,“我妈是这样的,你多担待。”
陈子渝不屑,“我还侮辱鸭和蛤蟆了呢。”
唐其琛笑了笑,“你长得像你母亲。”
温以宁皱皱眉,“别侮辱人。”
温以宁小声道:“她换完衣服更漂亮,嘘,别让她听见,不然又得意了。”
他俩的座位票是比较靠前的,温以宁对拍卖没太多兴趣,陈子渝就跟她说悄悄话,“左边那个,金融公司的老总,追过我妈。右前方嘴巴长得像鸭子的,也追过我妈。老蛤蟆想吃天鹅肉。”
唐其琛摸了摸她的脸。
陈子渝一学生,圈内人也甚少知道他是陈飒的儿子。这天穿的倒还人模狗样,少年的肩膀青涩,但形体初具成人雏形,正装上身还是很招眼的。相比之下,温以宁就穿得简单的多,一条收腰款式的白裙,下了班换了双高跟鞋就来了。
温以宁说:“你坐吧,我收拾一下。”
温以宁笑骂他先斩后奏,但还是当了这次挡箭牌。
“去,别感冒。”
周五晚上在国际会展中心的一个慈善拍卖会,这种活动的流程都差不多,众多明星以及有社会影响力的人士参加,以扩大公众的关注力度,本就是大爱无疆的好事,也都乐意锦上添花。这种活动陈飒那儿有很多邀请函,陈子渝之所以要来,是因为这次有一位美国好莱坞的影星也出席。陈子渝是他的狂热粉丝,就为了能够一睹真容。陈飒原本没想把票给他,说他太能惹事儿,陈子渝就拉了温以宁下水,说是陪姐姐一起去。
等母女俩洗漱完毕出来,唐其琛坐在沙发上用手机回邮件。他又接了个电话,海外分公司的,全程都用英文。
温以宁是答应了陈子渝的邀约。就前几日这小少爷到办公室来的那一趟,说要请她帮个忙。
江连雪虎视眈眈的盯着人,“挺精英的啊,也没那么老。”
唐其琛也没问个具体,都是成年人了,谁都有私人生活。关系再亲近,但也得学会尊重人。唐其琛在这些问题上一向开明大度,也不喜欢强迫人。她能给他递句话,那就是她的交待,至于和哪位,做什么事,唐其琛一概不问。
温以宁:“你别乱说话,这样不礼貌。”
温以宁随即摇头,“不用,我晚上也有活动。”
江连雪冷呵,“他这是几个意思啊?上门见父母了都,真对你动感情了?”
唐其琛愣了下,然后笑得神清气爽。过了会儿,他说:“这周五晚上我有应酬,我让老余接你回家。”
温以宁叹了口气,“我真不想跟你说话。”
这人就是故意的,逗人还上瘾了。温以宁也没被他撩的不能自已,坦坦荡荡的和他对视,敲了敲他的碗说:“这碗饭,这碗汤,这些菜,十五分钟内给我吃完。唐其琛你三十好几了,怎么吃个饭还让人这么操心。表现不好,送给我我都不要,干脆你别吃饭了,给你买个奶瓶儿,每天喝奶吧。”
“他不会睡我们家吧?”
唐其琛目光深邃,嗓音也低了些,“那你养吗?”
“放心,我送他去酒店。”
温以宁躲开他的注目,“也不是很难,就是个送命题而已吧。”
江连雪惊呼:“可以啊温以宁,都开房了啊。”
唐其琛笑了笑,“难养么?”
温以宁笑骂:“服了你了。”
温以宁哦了声,压下方才一瞬的紧张,小声说:“你真难养啊。”
早餐还是在家吃的,温以宁做的面条,三个人坐在餐桌前,唐其琛的吃相非常好看,筷子从不交叠,坐姿也如松,一看就是家风优良家庭出来的人。江连雪平日慢慢吞吞的,这一次狼吞虎咽比谁都快,吃完就找个借口走了。
“老余回回去家里取,再送过来的。”
温以宁问唐其琛:“我送你去酒店,你好好休息一会儿。”
温以宁就着他的勺子喝了一口,突然想到,“你家里人来过?”
唐其琛摇摇头,“不想去。”
几个精致的保温饭盒工工整整的摆在沙发前的矮桌上,不能看出,这压根不是普通的外卖。打开来,香菇炖鸡,清炒荷梗,白糖糕,叫的上名儿的就有好几样,连主食都是鲍汁扣饭。唐其琛递了筷子给她,“家里的阿姨做的,她手艺不错,这个汤是最拿手的。你尝尝。”
温以宁看着他,“那你在我这里睡一会吧。”
两人就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唐其琛把最后一点文件内容看完,才拍拍她的腰,“吃饭吧。”
唐其琛点了点头,“嗯。”
无从分辨是唐其琛发的,还是对方发的。温以宁本就无意看见,这个时间也很短,一眼掠过,她没往心里想。
连夜赶路,这几天都是满负荷工作状态,唐其琛是真累了,昨晚在车上胃又疼,疼的出了一身汗,他带了简易的换洗衣服,在温以宁这儿洗了个澡。
换头像的时候打开了微信,温以宁无意之间就扫到了他的对话列表。最近的一个记录备注名是安安,及时消息还显在名字后:“你今晚还过来么?”
这个时间,温以宁把床单被褥都换了一床,听见人出来的声音,直起身说:“来,我给你把头发吹干。”
唐其琛淡淡道:“我看很好。”
电吹风的嗡嗡声是晨间协奏曲,太阳升起了些,金灿灿的阳光一缕一缕往窗里蹦,光亮映在墙上,那一面像是装了块温柔的水晶。温以宁的手指细又软,动作轻柔,一层层抚摸唐其琛的头发,他的鬓角修剪利落,手感很好,温以宁起了兴致,指尖在上面写写画画。
过了几秒,温以宁到底还是放轻松了些。唐其琛拿起旁边的手机,对着她本子上最帅的那个拍了张照,然后换成了微信的头像。温以宁看笑了,“画风不搭啊老板。”
她问:“猜猜这是什么字?”
唐其琛说:“我就是胃不好,腿还是没毛病,不用怕把它压瘸了。”
唐其琛说:“我。”
温以宁不太自然的找了说辞,“我重,怕压着你。”
温以宁继续写,一笔一划,横竖勾,写完后,她放下吹风机,从后边搂着他的脖子,倾身探过脑袋,“这个呢?”
温以宁僵硬着没敢动,背脊挺直了没弯一点弧度,片刻之后,唐其琛微微叹气,“我是抱了根木头么?放松点念念。”
唐其琛安静了片刻,嗓音似乎是被沐浴后的清香蒸高了温度,有点热,有点哑,说:“是个‘们’字。”
还未等她反应,唐其琛顺势勾了一下她的腰,自己微微撇开腿,就这么往下一带。温以宁猝不及防的坐在了他的右腿上。唐其琛勾着她腰的手也没松,往前一环,不轻不重的搂住了人。他的下巴垫着她的肩,闻见她颈窝和发间混合的淡香,唐其琛轻轻呼了一口气,感觉一天的疲惫都有了落脚点。
温以宁写的是,
“坐吧。”
我们。
“嗯?”
唐其琛心里忽然泛了酸,他握住她的手臂,顺势把人往下带,让她坐在了自己腿上。
唐其琛顿时舒眉展目,也看向她,语调平静的问:“站着不累么?”
两人对视,眼神里的某种情绪不言而喻。温以宁突然低下头,与他额头抵额头,鼻尖碰鼻尖。说:“老板,没事儿的,你不用解释,我相信你,我不会再和你有误会。我会保护好你,我要给你刻个印。”
温以宁抿了抿唇,把脸稍稍偏向他,轻声说:“你是最好看的这个。”
唐其琛搂着她的腰肢,低声:“什么印?”
会议桌的主席位置,一个酷酷的卡通人物,穿着黑色衬衫,还有梳的一丝不苟的大背头。
温以宁眼珠一转,人往下挪,扒开他敞开的衣领,在左边的锁骨上,落下吻。
唐其琛指了指,“这是我?”
她从他怀里仰起头,眼角带笑,“草莓印。”
温以宁笑,“都喷到坐他旁边的飒姐身上啦,飒姐那个白眼翻的,你看。”
脖子上的“草莓”好像变活物了,顺着他的侧颈往上攀缠,遍布他的五官和每一寸皮肤,带着肌底下的毛细血管也在隐隐搏动。
唐其琛嗯了声,“还有唾沫。”
唐其琛忽然觉得,连日的辛苦都好了。
温以宁凑过来,“这个最凶的是祈总,他的嘴巴张的最大。”
他在温以宁的床上入睡,温以宁就背对着窗户,靠着写字台的边沿站着看书。唐其琛盖着她的被子,能闻到和她身上一样的香味,他加深呼吸,又用鼻尖揉了揉。温以宁看的是一本原版的《呼啸山庄》。阳光在她脸上打下薄薄的一层阴影,像一幅景物风景画,剔透又温柔。
翻到后面几页,唐其琛笑了。那是一些简单的线条画,基本就把他们开会时的争执场景给搬了上去。
唐其琛看着她,安静无言,然后慢慢闭上了眼。
温以宁是背着包上来的,从包里把会议本拿出来递给他。
温以宁等他深眠了,才轻手轻脚的走出卧室带上门。唐其琛的手机洗澡的时候顺手搁在了客厅,温以宁想帮他收好,看到屏幕上显示了一个未接来电和微信。未接来电的名字备注是“妈”,发来微信的是柯礼。具体内容她没看,将手机放在柜子上,便继续看书了。
柯礼走后,唐其琛仍在办公桌前把文件剩余的部分看完,头也不抬的问:“下午开会的时候,你在本上写了什么?”
两小时后,电话又响,仍是他母亲的来电。一声一声的震动,隔空都带着威严。温以宁心绪不宁,犹豫了一番,还是去叫醒了唐其琛。
柯礼把路让出来,“唐总这边的工作还没结束,老余送来的。我有事就先走了。”说罢,他又压低声音对以宁说:“帮忙看着唐总,他吃饭都吃很少。”
唐其琛睁眼的一刹,人晕乎的不行,面色疲倦到极致,甚至连单薄的眼皮都有点浮肿。温以宁一下子心疼和后悔了,她一只膝盖单跪在床上,俯身对唐其琛小声说:“你妈妈的电话,第二个了。”
看他的表情,基本就是知道了大概。温以宁仍有些不好意思,杵在门口没有动。直到唐其琛也走过来,对她说:“来,一起吃饭。”
手机递过去,唐其琛撑着倦色看了眼,然后握在手里,静了十来秒,才按了回拨。
亚汇灯火璀璨,柯礼给她开的门,一脸笑地望着她,“以宁。”
温以宁起身,安静的走出卧室。关门前,她听到唐其琛低声说了句,“我不在上海。”
这日唐其琛加班,温以宁恰好也有点工作还没收尾,六点多的时候,他打来电话,让她来办公室。
坐在客厅里,书也看不进了,温以宁神思飘游。在一起两个多月,唐其琛其实很少避讳着她,手机电话,甚至有时候他在忙时,也会让温以宁帮忙回复别人发给他的信息。但印象中,从未看到过唐其琛与他母亲的联系。温以宁还记得他母亲的名字,景安阳。那个雍容华贵,从头到脚都散发光环的女人。
这个礼拜,温以宁随着陈飒参与过两次会议,轮不上她发言,她就仔细听,每次唐其琛做会议总结时,她摊开笔记本,在上面画了好多个小人儿。两人在公司相敬如宾,泾渭分明,回回也只在下了班的时候,才共乘一车,有了些许情侣的样子。
温以宁想着想着兀自走了神,连卧室的门开了都没察觉。
温以宁后知后觉,隐隐觉得方才唐其琛是吃了一勺陈年旧醋。醋味不甚明显,不细思也察觉不出酸,都是他自己内部消化了。唐其琛面不改色,陪她穿行于人来人往,温以宁看了他好久,然后低下头,表情隐含愉悦。
“念念。”
从这家店出来后,唐其琛始终也没进别的店了。牵着的手好像上瘾了似的,比温以宁挽着自己更踏实。细腻柔软包裹在掌心,他果然还是喜欢主动把控的感觉。
她惊觉,回头一看,“你起来了?”
然后牵起温以宁,从店里走了出去。
唐其琛连外套都已穿好,他的脸色看起来仍有未消的倦容,脸本就瘦削,睡眠不足时,双眼的轮廓都加深了。他说:“有点事要处理,我要赶回上海。”
唐其琛看了看手里的衣服,然后把它挂回了原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来:“嗯,也不是很好看。”
温以宁站起身,“怎么了?很急吗?可你才睡多久?”
温以宁敛默无语。
唐其琛笑了笑,“打个盹舒服多了,家里的事儿。”
对视几秒,唐其琛点了点头,语气平静的念出那个名字:“小亮老师。”
温以宁本想再问,但一听家里两个字,便就此打止了。她说不出心里的滋味,大约是见过了景安阳,那一面连有缘都谈不上,只记住了她周身的光环那么耀眼,一看就是不一样的阶层。她对唐其琛是恋人之间那份天然的亲昵和依赖,是她用青春和懂事做交换,来之不易的感情。但对他身后的一切,是陌生的。
温以宁看着他。
人一旦有了陌生的感觉,不说排斥,但至少会下意识的远离。温以宁三缄其口,若无其事,扯到他的家庭,她便无话可说。
唐其琛打断,忽问:“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你在家休息几天也好,等网上的舆论风波完全过去了,我再来接你。”唐其琛抱了抱她,低声说:“委屈念念了。”
温以宁摸了摸鼻尖,左顾言它道:“我想起来了,我有件类似的,也是白色,我……”她收了收心,改口说:“我同学以前送我的生日礼物,也没穿几次。”
温以宁摇摇头,“说了,不提这事儿。”
温以宁愣了愣,酝过神,耳尖都微烫,拎在手里的衣服也跟烧着了一样,放也不是,买也不是。唐其琛帮她拿在手里,“我帮你拿着,一块买。”
她又长长叹了口气。
唐其琛说:“和我昨天穿的衣服很配。”
唐其琛:“嗯?叹什么气?”
“嗯?白色是不是清爽一点?”温以宁便把那件白色的提了提。
“感慨一下,当年也是我先追的你,怎么就傻乎乎的只管追人,不会用野路子呢。”温以宁一脸苦大仇深,“那时候还没微博呢,把你挂去QQ空间也好啊。”
他语气很淡,也没多余的刻意,能从他表情里看出,他没有勉强,是心甘情愿的陪她。这样的状态让温以宁很放松,她挑了个款式,在两个颜色之间拿不定主意,便在镜子前比划了一番。唐其琛走过来,站在她身后,说:“你穿白色吧。”
唐其琛愣了愣,笑骂,“没良心了。”
唐其琛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喜爱逛街的男人。但他说:“不急,你都试试,我给你参考意见。”
温以宁也就这么一说,纯属起了玩心,语气里也听不出任何欲盖弥彰的试探和不平。两人就这么安静拥抱了一会,唐其琛说:“我就不等你妈妈回来了,下次再正式一点拜访。你妈妈很好,你像她。”
这一回,温以宁也没了上一次逛步行街的尴尬,很自然的往自己喜欢的店里转一转。来上海几年,收入不算低,也有了自己钟爱的品牌。陆家嘴这家店是最大的,温以宁喜欢设计师的理念以及产品的性价比。正巧上新,她有所顾虑的问唐其琛:“你能等等我吗?大概十分钟。”
温以宁听乐了,“我怎么觉得你是在骂我呢。”
愣了两秒,渐渐反应过来,她笑了笑,走到他身边,然后挽上了他的胳膊,唐其琛这才迈步,闲适自在的四处看。
“别皮。”唐其琛在她鼻梁上轻轻刮了刮,“老余该到了,我走了,不要下楼送,外头起风。”
温以宁转过头,目光疑惑。
唐其琛拎着包离开,温以宁在窗户边看着他出楼道,看他上了一辆黑色奥迪,看车子尾灯即将消失于转角的时候又忽然停住。后座的车窗滑下,探出一只男人的左手,隔的远,但依然能看出它的修长。
但唐其琛没有动。
唐其琛的手在窗外挥了挥,隔空跟她说再见。
下班晚高峰城区太堵,唐其琛没绕去太远的地方,就在陆家嘴附近吃了个饭。吃完之后两人随便逛了逛,上去商场的电梯里人多,温以宁稍后一步才走出来,对等在那儿的唐其琛说:“走吧。”
车子重新启动,这回没再停留。温以宁嘴角的笑容却停了很久很久。
唐其琛的眼角勾出一个弧,这个眼神深邃,又带着薄薄的笑意,很能勾人。
不多时,搁在柜上的手机响,李小亮给她打来电话,“宁儿,早上我在体育公园附近碰到江姨了,她说你回来了我还不相信呢。”
“下班。”温以宁冲他笑了下,“现在离吃饭至少还得半小时呢,你别挨饿,待会儿胃又疼。”
温以宁把窗帘扯开,把窗户关上一半,说:“昨晚到的。我妈在体育公园干吗?”
唐其琛接过,“什么时候热的?”
“遛弯儿吧。”李小亮说:“你出来呗,我来接你,请你吃火锅。”
她往右边走了一段,黑色路虎停在车位里,唐其琛按下车窗,眼神示意她上来。温以宁坐副驾,顺手从包里递了瓶热牛奶给他,“你喝吧,垫垫肚子。”
温以宁应道:“行,晚上吧,我洗个头发先。”
五点半下班,温以宁五点四十才收拾东西坐电梯下到停车场。
唐其琛是下午三点到的上海,他在车上又睡了一会,下高速时,老余把他给叫醒。老余当了几十年司机,身体和精神还是很能扛的,他也就早上睡了三小时不到,基本是开了一天一夜的车。但现在的状态看起来比唐其琛还好。
温以宁站在原地,看着唐其琛背影消失的方向,低着头,微微弯起了嘴角。
老余担心道:“唐总,您脸色有点白。”
唐其琛和柯礼是下来有事的,已往副总办公室走去。柯礼办公室里有VR,陈子渝屁颠颠的溜了。
唐其琛枕着椅背,头往后仰,下巴到脖颈的弧线绷的很紧,他闭目又缓了缓,才坐直了身子,看了眼窗外,对老余说:“你下午不用等我,晚上我自己开车。”
柯礼忍着笑,意味深长的拍了拍他肩膀,把那只搭在温以宁身上的手给勾了下来,“好了,还清了。去我办公室玩会。”
老余应声,把人送回芳甸路上的别墅便离开。
陈子渝小声嘀咕,“我靠,这么凶,抢他女朋友还是抢他钱了。”
十月起秋风,一下车,内外的温差裹着人略有不适。唐其琛的风衣单薄,被风撩起衣角,反着面的贴在他腰上。景安阳的电话从昨日起便没断过,当时他在澳洲,原本定于晚上的行程临时改了主意,留柯礼继续工作,自己提前回来。也不知是谁给景安阳通风报信,非让他回老宅。
唐其琛顿步,微微侧头,语气隐有不耐:“还不走?”
唐其琛进门后,家里的阿姨为他递鞋,小声告诉他:“夫人昨儿就在生气,侬让着她点,有话好好说伐。”
陈子渝扭头冲温以宁故意说:“晚上我要约你吃饭饭。”
阿姨是本宗人,一口吴侬软语说了几十年,她待唐其琛尽心尽力,既当主人也是亲人,心疼的紧。唐其琛笑了笑,道了谢。看了一眼屋里,景安阳在院外的花园摆弄花草。
柯礼笑着圆场:“收敛点,工作时间,别让你姐姐扣工资。”
知道儿子进了屋,仍在院里闲情雅致,可见气还没消。唐其琛放下保姆递来的热茶,也走到院里去。景安阳目不斜视,给一盆儿富贵竹浇水。唐其琛说:“这竹子不吃水,再浇就淹死了。”
唐其琛目光落在他的胳膊上,眉间浮起不悦,“你,哪来,回哪去。”
这人说话时,表情轻松玩味,眼角上扬,勾出一个很招人的小弧,看着就不正经。景安阳放下浇花壶,披肩拢在肩头,没好气的说:“还知道回来。”
陈子渝顺着温以宁的肩,突然勾了一下,嬉皮笑脸地说:“追人呢。”
唐其琛帮她把垂了一边的流苏用手托了托,笑意不减,“景夫人今天是给我脸色看了。”
两人边说边走出来,陈子渝的画风整体而言是很逗的,落实好事情后,有搭没搭的跟温以宁聊天,聊到一个段子,温以宁也被他逗笑。陈子渝上蹿下跳跟猴儿似的,就在这时,唐其琛和柯礼出现,两人原先是低声说着事情,听到动静,柯礼抬起头,“哟,子渝来了,有何贵干啊?”
他有意哄人的时候,三分温柔,七分风流,是不正经的神色,偏偏很亮眼招人,到底是儿子,景安阳没舍得真甩脸子。她冷呵一声,“你昨晚到的上海,怎么不回家?去哪里了?”
陈子渝追上她,“说正事儿,周末时间留给我,陪我去一个地方。”
她能这么问,就一定是知道结果的。唐其琛也没瞒,说:“去外地。”
温以宁瞪他一眼,“你自个待着,我做事去了。”
景安阳语气更冷,“去外地干什么?”
陈子渝抬眼一看,“嚯!”了一声,发现新大陆似的,“姐姐你脸红了耶!”
开场铺垫已经够久,再周旋便没意思了。唐其琛索性挑明话头,“妈,您是问安安的事。”
温以宁一时无语。
景安阳倒没料到儿子这么直接,思绪更烦,忍不住怪责:“你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在澳洲吗,电话里都能把安安气成那样。你知不知道,安安哭的多伤心,都吓坏你安伯父了,你安姨亲自给我打电话,语气就没这么直接过。我还怄了一肚子火呢。”
陈子渝不屑道:“不信你问问我礼叔,问问唐总,你看他们行不行了。”
唐其琛眸色深了些,“她给您脸色了?”
温以宁被他一套一套的理论整的脑仁疼,“你一个未成年,谈什么了不了解啊。”
“我是怄你的火!”景安阳越发郁结,“我平日跟你说的话,你就是不听。难道安安比外面的女人差?我说了,你们知根知底,你们一块儿长大,你安伯父也很喜欢你。”
陈子渝真挺无所谓的,“就是老了一点儿,长得还是蛮帅的。你不了解男人,三十往后就走下坡路了,会秃头,会掉发,性功能也不太行。”
“所以呢?”唐其琛打断,“知根知底一块长大,倒成了我要负责的理由了?”
温以宁简直震惊,“你,你们,他,他见过。”
景安阳气的,“其琛!”
“他来找过我,我还带他去打了电游呢。”陈子渝翘着腿,一脸中二少年的嚣张模样,“他要认我当儿子,我说,我妈愿意给你当老婆,我就给你当儿子。”
她原本还想迂回婉转的推进,但唐其琛这样的态度,那就是坐实了她心里最不愿的那一个猜测。景安阳细眉淡眼,严肃起来时,与唐其琛如出一辙,她冷声说:“你交女朋友,我不反对,但你把握好分寸。你工作辛苦,有个消遣也可以,但孰轻孰重,为了不相干的人,伤了自己人的情面,其琛,值不值得?”
温以宁差点被水呛住,咳了好几声,迟疑道:“你,你知道啊?”
唐其琛笑着说:“不相干的消遣是怎么回事?我名正言顺的女朋友,怎么到您这儿就变成陌生人了?您认,我可不认。”
陈子渝懒洋洋道:“不就是一个男人想来认亲嘛。”
连最后的让步都被他冷硬的否决,景安阳脸色沉下去,“犯什么糊涂。我可给你提个醒儿,你爷爷知道了这件事,对你很不满意。就昨天下午,他都把我叫进书房念叨了好一阵。你爷爷也不是什么慈眉善目的老人家,你别忘了,你身后还有一个唐耀!”
陈飒这段时间又碰到了老麻烦,那男的可能真是下了决心要给他们母子一个交待,又来上海找她了。陈飒跟她提过一句,然后人也很少待公司里。
唐其琛沉默着,没说话。
温以宁面对着他,心里大概猜到原因,但她不能说。
景安阳句句在理,顺着人情利益往下推,每个字都跟出鞘的尖刀似的,“公司那几个老的,对你本就有异议,你几年前上任,要不是当时安氏与你合作的那个高铁项目正式签约,你能这么顺利在集团扎稳脚跟?其琛,这种道理,现在还要妈妈来提醒你吗?安氏为什么选择与亚汇合作?还不是因为你安伯父!”
陈子渝坐没坐样,整个人跟吃了五毒散一样瘫在沙发上,“晚上要跟我妈吃饭呢,她最近看得我好紧,你相信么,竟然亲自来接我放学。丢死人了。”
唐其琛抬起头,脸色凝重三分,很快轻佻勾嘴,“呵,他可也没少挣。”
“我还没下班呢,不能溜岗。你凑合在这儿喝吧。”茶水间里,温以宁给他泡了杯柠檬水,“你怎么来了啊,小少爷。”
景安阳已经知道自己刚才那话说重了。她是心急,用词和语境都只顾着外姓人。其实亚汇能够发展至今,在中国数以万计的企业之中出类拔萃,更多的仍是领导班子的正确决策和严防把控。
温以宁手头上的事也忙完了,笑着把人领走,“来。”
她这一句话,是抹杀了儿子的心血和付出。作为母亲,景安阳深知自己方才是伤着唐其琛的心了。一旦理亏,气势便弱,景安阳表情讪讪,但依旧坚持立场,“你必须给安安道歉。你是个男人,你就去道歉。”
这人不三不四得浑然天成,俊朗阳光的一张脸却又让人讨厌不起来。两句话就把这一票女同事们哄得眉开眼笑。陈子渝的气质很随他母亲,但五官并不太像,尤其那双眼睛,狭长而明亮,很赋诗意。他嬉笑没个正形,对温以宁说:“小温姐姐,请我喝饮料呗。”
唐其琛眉峰下压,唇瓣紧抿成一道锋利的刀刃,语气暗哑:“她要有点善心,就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正说着,陈子渝就溜了过来,往她面前一站,“我天,什么神仙姐姐们啊,长得都太好看了吧。我妈招人可太有眼光了。”
“你!”
温以宁下午一直在和小组成员做一份招标方案的初稿,陈飒下午到的公司,温以宁没注意,忙完了才听她秘书说起,“陈经理的儿子来了。”
“妈,您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无非就是想得我一句话。我今儿就跟您坦白了说,我有喜欢的姑娘了,她跟我在一起不容易,我也知道她受了多少委屈。别的我不承诺,但至少搁我这儿,如果不是她提分手,我就一定护好她。您是我妈,我不会不尊重您的意见,但在这件事情上,爷爷说了不算,安伯父说了不算,安蓝说了不算,您说的也不算——女人我要自己选,主意我也要自己拿。”
唐其琛垂下眼眸,沉默的又把碗筷端起。
唐其琛从来不会对父母长辈趾高气扬,他有教养,有家风,有尊老之德。他一席话,语速平缓,就像与你普通的聊天,但字里行间暗潮汹涌,扑了景安阳一面冰湖。
柯礼忽略注视,假意看别处,手也有模有样的放在了手机上。
景安阳心里添堵,但又半字回不上话,她闷了一团火,都发泄在了脚边的浇水壶上。
唐其琛一顿,伸出去的手又缓缓收了回来。他瞥向柯礼,目光重而警醒,怎么回事,身边心腹也开始威胁人了?
水壶被她踢倒,冰冷的水全都溅在了唐其琛的右腿上。薄薄的外裤瞬间被浸湿,继而沾上了他的脚腕。十月了,水还是很凉的。唐其琛本就胃不好,不太能受寒。一壶水这么透过来,他浑身无意识的打了个颤。
“您把这碗汤喝了吧,您要不喝,我等会就让以宁给您送去办公室。”柯礼平静道。
景安阳难掩关心,向前一步面露焦色,“哎!你怎么不躲呢!”
唐其琛伸手要拿纸巾。
唐其琛松缓了神色,又换上一副笑脸,好生和气的说:“您这不是还生气吗,没敢躲,让您消消气儿。”
唐其琛的食量不大,眼见着吃几口又要放下筷子。柯礼诶了声,“唐总,您就不吃了?”
有了这一层台阶下,景安阳也不再拿劲,拢了拢披肩,径直往屋里走去,留了话,“老大不小的人了,比小时候还让人操心。”
唐其琛怎么会品味不出来。从她的当时片刻的犹豫和一瞬茫然的眼神里,便什么都明白了。有些事情说不如做,这都是后话。总之,未来还长,他想,慢慢来。
唐其琛随后也踏进屋内,保姆把他的茶水又添了热的,送到他手中,万分心疼的劝:“外头风大哟,吹了那么久难不难受啊?”
不想成为舆论的焦点,也不愿变成众矢之的。更重要的,她不想一开始就把自己置身于一个很被动的位置。如果有万一,也不至于千山雪尽,失了体面。当然,这些话她没有说出口,但很实际的在她心口踏了踏步。
唐其琛喝了口热茶,举起杯子掩住嘴和鼻的时候,眉头不可抑制的皱了一下,很快舒展如常,没人瞧见。
决定是温以宁做的。昨晚唐其琛征询她的意见,她说了不愿意。
他没留下吃晚饭,母子二人看似最终以和气收尾,但都是给彼此一个面子。到底是血缘至亲,不会真的大动干戈。但景安阳的态度实则已经非常坚定,这些年为唐其琛打点内部的这些人情关系,很多东西也能率先洞察。唐老爷子对唐耀有心,唐其琛又何尝不知。
柯礼恍然,啊,这两人是不想在公司公开关系啊。
夜色降临,温度跟着渐灭的天色一起,跌了一档又一档。唐其琛开车出了别墅园区,立刻就将车停在了路边。他原本只想缓一缓喘口气,但胃里像是塞了千斤秤砣,扯着他的五脏六腑往下坠。唐其琛整个人只得趴在方向盘上,忍受这波痛苦的痉挛。
柯礼刚想转过头往温以宁那边儿再看一眼,唐其琛直接阻断,“别看她。”
这辆车是宝马,他不常开,所以备用的胃药都没在这车里。等最疼的这几分钟熬过去了,唐其琛才强打精神,硬撑着把车开去了老陈的诊所。老陈看到他人时,都吓了一跳,“快躺着。”
唐其琛扯着嘴角显出愉悦,但语气还是平静的,“嗯。”
他搀着唐其琛的胳膊,连番问:“疼多久了?”
柯礼坦然一笑,意有所指的说:“唐总,恭喜。”
“昨天就不太舒服。”
这边的柯礼已经心下了然了。从唐其琛刚才交待他办事的时候,他就隐约猜到了。唐其琛吃饭的规矩很好,食不言,寝不语。但吃到一半,他抬起眼,看向柯礼,“有事?”
“喝酒了?”
温以宁低着头,被饭菜的香味和热气蒸得暖洋洋,她抿着笑,说:“大概吹的自然风吧。”
“这几天在澳洲签合同,喝了一点。”
“哇,唐总竟然来食堂啊。稀奇呢。”同事小声八卦,“今天吹的什么风啊,把仙子给吹下凡啦。”
“最近这样疼的时候多不多?”
方才对视的那一下,他嘴角扬起一个很浅的弧,一闪即逝,只有她能看到。
唐其琛没说话。
她下意识的回头张望,就看到唐其琛和柯礼正走进来。唐其琛与她目光交汇,停顿两秒,然后平静挪开,随柯礼坐在靠窗的位置上。
“你还瞒着我?”老陈沉了脸,“半个月,两次有没有?”
温以宁打开饭盒,愣了愣,装着的菜都没有放葱。
唐其琛说:“三回了。”
“公司的福利,每个女员工都有的。”钟部长笑眯眯的说了几句,趁大伙儿注意力散开的时候,把另一个饭盒放在温以宁面前,然后压低了声音,在她耳后说:“柯助让我给你的。”
老陈倒吸一口气,“那你还不上我这儿来!”
大家喜出望外,个个笑容满脸。
“吃你开的药,止疼了。”
“福利待遇也太好了吧!”
老陈亲自给他做了片儿,抽了血去化验看,然后给他先挂上了吊瓶。唐其琛盖着被子,呼吸渐渐平稳。病房的顶灯亮着,他没扎针的那只手虚虚抬起,遮了遮眼睛。一旁正在配药的护士轻声问:“唐先生?”
“谢谢钟部啦!”
唐其琛声音嘶哑,“麻烦您帮我把灯关掉。”
“这么多草莓和车厘子啊,现在卖好贵呢。”
“关掉不行呢,您这儿的药得看着,我帮您调暗一点好吗?”
“来,今天加餐,请你们吃水果了。”钟姓负责人四十不到,笑容可掬,拎着一篮盒子每个人都发了份。打开一看,里面是切得齐齐整整的水果拼盘。
“谢谢。”
温以宁意外,“钟部长。”
房间里就像日升月落,很快变成暖黄调,墙上倒出的影子放大,晕出一团团暗影。唐其琛舒服了些,眼睛慢慢能睁开了。这时,门被推开,老陈穿着白大褂,戴着无框的金属眼镜,高挺的鼻梁撑着,额前搭下几缕细软的刘海,不苟言笑的样子更添严肃。
打好饭,温以宁和部门几个坐在一起。热闹,也方便分食。女生都有点儿挑,这个不吃蒜苗那个不吃鸡蛋,温以宁就不太喜欢吃葱,不过今天的菜似乎都放了葱,她尽量扒到一边,刚准备吃,后勤部的负责人竟找到她,“嗨,以宁。”
他把检验单放在桌上,然后给唐其琛把吊瓶的流速又调慢了些。
“明天不行,晚上有事儿呢。你找吱吱和瑶瑶。”
唐其琛瞥见那些报告单,声音淡:“怎么说?”
“明天,我们明天晚饭去呀!”
“白细胞都到25了,你体内炎症太厉害,消炎吧,不然又得发烧。”老陈坐在凳子上,“上回异常的几个指标都降下来了,但你别不当回事,抽个空,过来住几天院,我给你安排做个详细检查。”
温以宁排队领饭,“什么时候啊?”
唐其琛事务缠身,吃个饭都要抓紧,几天时间对他都是奢侈的。
亚汇的食堂伙食还是不错的,三荤一素还有一碗热汤,中午十二点,员工陆续下班,三五成群有说有笑的。同事挽着温以宁的胳膊,正兴致勃勃的聊起新开的饭馆,“我还秒了一张满减券呢,一块去吃呀。”
老陈多半猜到了答案,叹了口气,“我知道劝不动你,但你身子不仅是你自己的,为了亚汇,为了唐家,你也不能垮是不是?”
柯礼默声,点点头,“好。”
唐其琛阖上眼,脸庞侧去一边,五官神色之间看不出半分闲愁。
唐其琛看了看时间,语气比方才柔软了些,“中午吃食堂。”
晚上八点半,温以宁和李小亮在德庄火锅海吃了一顿,捎着的还有江连雪。上午唐其琛走后,温以宁就打电话告诉这只缩头乌龟可以回家了。江连雪还纳闷呢,说,你那男朋友很够意思啊,大老远的来看你一眼就走了?
柯礼应道,“好。”又问:“唐总,时间还早,我让老余接您去吃午饭吧?”
温以宁没多聊,就说晚上小亮老师请吃火锅,要不要一起去。
唐其琛头也未抬,“推掉。”
白吃白喝傻子才不去,江连雪还特地化了个妆。穿上了她新买的外套。小亮见到不是温以宁单独赴约,表情一刹的惊愣,但很快恢复如常,笑眯眯的说:“嗨!我都不敢跟你们走一块了,跟两姐妹似的,显得我跟个大叔一样。”
柯礼略表为难,提醒道:“明晚是住建局的周副局长宴请。”
江连雪被哄的心花怒放,跟李小亮天南海北的侃。一顿火锅吃下来简直欢声笑语。中途李小亮去洗手间,江连雪意味深长的用脚尖勾了勾温以宁的腿。
唐其琛沉默许久,没再发表意见,而是笔帽拧上,说:“明晚的应酬推掉。”
温以宁莫名其妙:“干什么?”
安青山,安氏的董事长,安蓝的父亲。
江连雪笑眯眯的说:“小亮老师真没希望了?”
柯礼颔首,“我会的。不过您也不必太费心。程总在这件事上的态度虽然未明,但他与安董关系匪浅,只要安董愿意,还是能在他面前说上话的。那么就算廖总和于总投反对票,我们也能一票优势通过方案。”
温以宁被一口辣酱呛的猛烈咳嗽。
他合上资料,说:“普通的产业迭代已经不是过去的旧土重建,亚汇不能再守着现有的优势去维持利益增长。五年内,或许还能光辉一时,但整个行业、市场需求在进步,在改变。爷爷他或许明白,但这艘轮船太大,谁也不愿在现阶段冒风险。可亚汇要想继续发展,必须与时代接轨,新地迁移。董事会的工作我会继续做,你也交待下去,技术研发的进度也要跟上。”
江连雪翘着腿,优哉游哉的拆了一包烟,夹了一根在指间,平静道:“小亮适合过日子,可惜了,这种好男人,你和我都没这个福分。”
柯礼领会要意,唐老爷子已经数次提起过,让唐其琛与明耀科创共同合作,把这个项目切割出去,由明耀科创参与研发,再利用亚汇在市场占有这一块的绝对优势去负责后续推广和销售。但唐其琛不愿意。
温以宁猛灌一大口水,玻璃杯磕着桌面砰的一声,她没说话,但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唐其琛的视线在资料上,“暂时不要。”
这顿火锅是江连雪买的单,李小亮特不好意思,开车送她们回去念叨了一路。江连雪嬉笑着说:“没事儿,我是拆迁户,有钱。”
“这一次的会议上,就要对导航项目进行投票表决了,于总和廖总应该会通过,但其他人。”柯礼说:“唐总,您需不需要跟老爷子通通气?”
李小亮笑的憨厚。温以宁忍不住白目,“可把你能耐的。”
牵连的方方面面太多,谁的利益都是利益。唐其琛把控大局,多数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帮老臣也算为他卖力,至少表面和气,鲜有争执。可一旦遇上推陈出新、打破陈规旧制的政策或项目改革时,海底的暗礁就隐隐扎人了。
拆迁款是到位了,打进了江连雪的户头。这些事温以宁没管过,她在上海也管不着。加人头补偿费一共也有一百六十多万,政府限定下个月底之前都搬离。江连雪跟她在微信上提过,说是找了一个新楼盘,现房精装,手续什么的还在办。温以宁回来的少,也不在意这些,随她高兴就好。
从去年筹备到今年上半年的可行性研讨,一直进行得十分艰难。董事会那帮成员里,多是他爷爷还在位时的心腹功臣,个个实权在握,但其中的分庭抗礼也暗中滋生。
江连雪谈起钱就嘚瑟,翅膀都快飞上天了,李小亮也配合,说搬家的时候一定来帮忙。
柯礼将整理好的年中董事会的会议资料交给唐其琛审阅,董事会的耗时长,涉及的项目和内容多,中间有好几个都是争执意见比较大的。资料由行政部整理后,柯礼又亲自核对一遍,唐其琛一直致力推广的那个交通系统导航的项目也列表其中。
到了地方,李小亮解开安全带也跟着下车,“江姨,上回朋友从麻阳带了两箱橙子,您拿一箱尝尝,我觉得挺甜的。”
次日上午十点。
温以宁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呢,江连雪连连答应:“好好好,我最喜欢吃橙子了,肯定甜,我们亮亮送的能不甜么!”
唐其琛忍俊不禁,等了一会儿才启动车子。
李小亮嘿嘿笑:“得嘞!我给您搬上去。”
温以宁下了车,一步三回头,最后在楼道口对他摆了摆手,背影就消失了。唐其琛坐在车里,刚准备升上车窗,灯火通明的楼道口处,温以宁又探出了脑袋,远远儿的冲他做了个笑脸。然后一溜烟儿,这回是真走了。
温以宁上楼前,在一楼的快递柜里取了个快递,一个中等大小的盒子。她最近没买东西,不知道这是什么。看寄件人写的也很模糊,就一个x小姐。温以宁放手里掂了掂,猜不出。
唐其琛扯了嘴角,不再逗她,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上去吧,我看着你走。”
进屋后,江连雪的狐朋狗友打了电话过来,这人又下楼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温以宁愣了下。他的神色太淡定,目光也深邃,像是正儿八经的分析问题,偏偏语气又透着两分不正经。倒把自己塑造成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反倒是她心有杂念了。
温以宁给李小亮倒了杯水,“小亮老师嗑瓜子吗?我帮你拿。”
唐其琛面不改色道:“我送你到门口,也不会进去。你想我能有什么动静?”
“别忙,我喝水就行。”李小亮很自然,以前也没少来,不管恋人还是朋友,他跟温以宁的关系就跟半个家人了一样。
得了,还会用她说的话来堵她的嘴了。温以宁顿时轻松不少,按了按他的手,“真不用,我室友在呢。考研的小姑娘,屋子小,人一多难免有动静,别打扰人家。”
边聊着天,温以宁边把刚才拿上来的快递给拆了。
唐其琛睨她一眼,挺淡定的回了句:“刚成为男朋友,不能让人受委屈。”
胶带缠的紧,李小亮钥匙上有瑞士军刀,递给她,“用这个划。”
“不用。”温以宁看着他熄火的动作干干脆脆,心里泛起细微的忐忑,“没多远了,进去坐电梯就是。”
温以宁划了一刀,聊天说:“齐齐不是说要开公司么?怎么样了他?”
唐其琛嗯了声,按了车锁,“我送你上去。”
“工商执照下不来,卡着了吧。”
到了小区楼下,温以宁解开安全带,回头对他说:“我走了,那你慢点开。”
快递箱打开,温以宁看到里面还有一个白色的包装盒,“那得走点关系。”
唐其琛看出了她的不正经,无奈一笑,“好了,听话。”
她拿出白盒子,放在手里摇了摇。
温以宁歪歪脑袋,啧了声,“老板好凶哦。”
李小亮看了几眼,随口问:“买的什么?”
抚在她脸上的手顿时不轻不重的一捏,唐其琛皱眉说:“温以宁。”
“不知道,我没买东西啊。”温以宁不做他想的把盒子打开,里面的东西还用塑料薄膜包着。
温以宁的脑袋顺着他的手一偏,就着温热的掌心轻轻蹭了蹭,佯装犹豫道:“哪有这样的,刚成为男朋友就让人受委屈。唐其琛,要不我再考虑一下吧。”
李小亮一直盯着,皱眉,忽然反应过来,瞳孔睁大,大声喊叫:“以宁别看!!”
半晌,唐其琛看着她,伸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轻声说:“委屈了。”
但已经晚了。
“我在这个圈子这么多年,听过的,见过的,遇上过的乱七八糟,太多了。这些东西放我身上,我也是无所谓。但你不一样,你是女孩儿,是亚汇的员工,是别人看来,我们原没有交集的人。流言蜚语的矛头最终不会、也不敢指向我,都会不公平的落到你身上。当然,我会尽我能力保护你,但我还是想尊重你的意见。”
温以宁掀开了塑料纸,一个浑身被插满刀,脑袋没了一半,还有逼真血浆的娃娃猝不及防的出现。
不是我想,我愿意,而是,我要。
这个娃娃是仿真人的,眼神邪暗,表情诡异,勾了一边嘴角,阴森森的对你笑。一脸的血,衣服破败,腿也断了半截。
她久久不回话,唐其琛也怕她误解,耐着性子解释说:“以宁,态度搁我这儿,我得让你知道,我要公开。”
温以宁如坠冰窟,捂住脸失声尖叫:“——啊!!”
但现在不会了,她长大了,成熟了。愿意站在理智的一面,去体会对方哪怕不那么漂亮的言语里,善意而温情的内涵。
李小亮把娃娃夺过来,飞快的放进纸盒,严严实实的盖好。他沉了脸色,无不担心的安慰温以宁:“好了好了,是假的,宁儿别怕。”
她明白,唐其琛是在为她考虑。这种问题其实很直接,任何话语一旦直接,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两人刚复合,说有多深厚的理解也不实际,曲解他的意思也是情有可原。但温以宁没有误会,也没有多想。五年前,她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生,以为牵牵手就能到永远,同理,以为一句话也能让人坠地狱。
温以宁的脸深深埋进掌心,整个人都在颤抖,脑海里某些不好的回忆轰轰烈烈造访。那一年也是秋天,她站在废旧工厂的一处荒楼前四处张望,寻找以安。突然,一个重物“嘭”的一声砸在她一米远的地上。温以安半边脸朝向她,眼睛鼓胀如青蛙,和她目光相对。妹妹了无声息,从后脑勺流出的血如电影的慢镜头,染红了温以宁的眼。
温以宁笑意绽大,低着头,感受他掌心传来的温度。
那是她一生都走不出的深渊旧梦。
唐其琛说:“亚汇没有这种规定,上梁正不正,下梁都可以歪。”
温以宁浑身发抖,四肢末端是供不上血的冰凉,没有半分活人气。直到李小亮的声音传入耳里,她才意识渐醒,后背冷汗直冒。
温以宁笑,“你是老板,不怕人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么?”
谁送的?
唐其琛眼神是温和平静的,“只要你不介意,我怎样都可以。”
是不是网上那些极端粉丝还记仇?
温以宁转过头看着他,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唐其琛这是在征询自己的意见。在一起了,是开诚布公,还是另有打算,他是充分尊重她的。温以宁心里一暖,反问他:“你呢?”
老家地址她们都知道?
唐其琛捏了捏她手背上薄薄的皮肤,然后问:“念念,在公司里,你需要我怎么做?”
温以宁一阵恶寒。
先把她送回住处。唐其琛的车开得很慢,明明可以过去的绿灯,也非要等到下一个红灯亮起。几十秒的等待时间,他就把手越过中控台,无声的覆上温以宁的手背。温以宁别过头,对着车窗外隐隐勾笑。
“宁儿,还好吗?”李小亮满眼焦急关切。
唐其琛笑了下,“下次我再陪你逛。”
温以宁缓缓点了点头,三魂六魄归了位,“没事儿,我就是吓着了。”
温以宁摇摇头,“不走了,你看,什么都没买。”
她的脸色回了血,看着又正常了些。李小亮稍稍宽心,“需不需要报警?”
南京路的步行街很长,他们什么都不需要买,挽着手,走马观花似的散着步。走完一个街口,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晚风拂面,唐其琛看了一眼隔着马路的新街口,问:“还想走么?”
温以宁沉默了片刻,说:“报警也没用,就是恶作剧吧。”
唐其琛笑了起来,眉梢眼角往上倾扬。温以宁故作正经,脑袋稍微埋低了些。
李小亮欲言又止,眼神闪躲了番,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等江连雪打完电话回来,李小亮才起身离开,他走的时候把那个快递盒子也带上了。
温以宁不做他想,“小亮老师和我同龄,是比你小个八……”她意识到什么,反应过来,立刻改口:“也就比你小个八七六五四三二一岁……吧。”
温以宁像在游泳池泡了个澡,浑身都是湿的,她洗完澡就锁着卧室门躺在床上。任江连雪敲门送橙子也没有开。
很快,唐其琛回过味,皱眉挑出了重点,“他比我小很多岁?”
凌晨三点,她从噩梦中醒来,猛地坐起,心脏狂跳,一口气都顺不上来。
只不过敌意的宣泄方式够简单粗暴,唐其琛没想那么多,就觉得这人太嚣张,他也不想认这个输字。
卧室安安静静,秋风从窗户外溜进来,卷起窗帘悠悠晃摇。
都是男人,有个什么心思一看一个准。他在上海就见过李小亮,就是他和以宁在老李的夜宵摊上,他和柯礼恰巧撞见的那一次。后来柯礼去查过,告诉他那是温以宁的前男友。前男友三个字没那么大的杀伤力。她也二十六七了,能谈几段恋爱再正常不过。唐其琛只是记住了李小亮的名字。后来随她回H市,也就是掰手腕那晚,从街头碰见李小亮的第一眼起,就能看见他眼里都快烧起来的敌意。
温以宁蜷在床上,双手抱紧了膝盖,头埋在其中大口呼吸。最后受不了了,她摸出手机,颤着手指按了唐其琛的号码。一声又一声的长嘟音,像是宿命敲打雨夜的回声。在她胸腔肺腑恣意闯荡,磕着她的肉、血、骨骼都在闷闷发疼。
“我能不较真,等着他来看笑话?”
这么晚了,温以宁其实不抱希望,但就在她要挂的前一秒,电话通了。
“小亮老师比你小很多岁,他跟你较劲儿,你也要跟他较真?”
唐其琛的声音低低哑哑的传来,“念念。”
“你那个男同学,对我敌意太大。”唐其琛实事求是地说。
温以宁一手捂住嘴,屏住呼吸,只有眼角的余光格外亮,格外热。
两人沿着街头慢慢悠悠的走,舞台的喧嚷留在了身后。
唐其琛问她怎么了。
温以宁就把手抽了回来,自然而然的挽住他的胳膊,“那我可没这嗜好。不像某些人,喜欢跟人掰手腕。”
温以宁用比他还沙哑的声音说:“没事,老板,我想你了。”
唐其琛松了一下,也就做个样子,表示他听到了,然后又给握紧了。温以宁轻轻呼了口气,也罢。于是她用劲的回握他,两人就跟闹着玩似的,十指交缠在一起,你握紧,我就比你更紧。最后唐其琛无奈道:“我们这是在比手劲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温以宁低头笑了笑,眼角的湿意也退了潮,衬着眼睛很亮。她说:“你拽得我有点疼。”
唐其琛再开口,直接戳穿她心事:“是不是做梦了?”
他语气极力镇定,但看着她的眼神又控制不住的紧绷,“还想放呢,没这样的事儿。”
温以宁的眼睛更烫了,哽咽的嗯了声,“梦里没有你。”
歌手弯腰致谢,台下掌声连连,他抱着吉他下去了,又有新的表演节目即将开始。看热闹的人走了旧的又来新的。就像电影场景切换,情境又变了样。温以宁方才还把唐其琛的手指扣的很紧,现在稍微一松,唐其琛便用力收紧掌心,说:“哪儿去。”
安静数秒,唐其琛的声音像是嘴唇碰着手机发出来的,深沉入耳的哄着人,他说:“梦里没有我,但以后的每一天,你都有我……乖,念念不哭。”
一首歌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