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顺手取了个名儿,叫“小糖人”。众粉丝路人顺着这个号一扒,热门评论里有这么几条粉丝点赞数颇高:
安蓝的微博号一般都由经纪人打理,发什么,怎么发,那都是公司有运作安排的。大部分都是剧照和硬广,半个月左右来一条自拍与粉丝互动。今天这条微博的内容乍一看就是个硬广宣传,但后边儿跟的那三个表情却让人遐想。羞答答的玫瑰红了脸,再艾特了唐其琛。唐其琛的微博号基本是个废的,唯一的两条还是三年前转载的两篇人大会议上关于土地改革的文章。关注0,粉丝10,十个都是僵尸粉。
“望周知,小糖人就是亚汇集团的CEO,唐其琛。”
并艾特了亚汇集团的官微号以及唐其琛的私人号。配图倒正常,是智能系列的产品宣传照。
“上次被爆料的那个潜规则老总,看来也不是空穴来风,和娱乐圈关系是挺好的嘛[微笑][狗头]”
“明年还是你,岁岁年年都是你~[笑脸][羞涩][玫瑰]”
“正常的工作宣传广告图,造谣者死马,请关注安蓝主演的《华章》定档6月1日。”
唐其琛这是主动给了个台阶,安蓝自然不会再装腔拿势,第二天,续约生效的合同就工工整整地放在了他办公桌上。本以为事情到此告一段落,但之后起了个小插曲。当天下午,安蓝竟发了一条微博——
这事儿没有闹出什么大风波,但像是故意露出蛛丝马迹让人猜测。唐其琛很少上网,还是柯礼跟他提了一句。唐其琛看了眼微博,也不跟安蓝求证,一通电话打给了陈飒。一小时后,那个叫“小糖人”的微博号就被注销,点进去便是查无此人。而那几条带节奏的爆料热评,也被平台给删了帖。
柯礼应道:“我明白。”
周四这天晚上,唐其琛回九间堂吃了个饭。唐老爷子去香港参加一个慈善晚会,唐凛带着几个博士生去北京的一个学术论坛做嘉宾。家里就剩景安阳。唐其琛进食不言,慢嚼细咽,倒是景安阳心里装了事儿,时不时地看儿子一眼。
“陈飒不愿意去就不去,让王副总处理。”唐其琛说:“看安安那边还有什么要求,随她心意。”
唐其琛被她看笑了,放下碗筷,“您看我一晚上了,怎么,我是整容了?”
唐其琛又何尝不知。人情往来,互利共赢,大家心知肚明。安蓝小打小闹使性子,多半是私心。那晚虽是谈的不欢而散,但要说翻脸、老死不相往来,也是不可能的事。自小到大的交情撇在一边不说,唐其琛有他自己的考虑。
景安阳不理他这声调侃,既然起了个头,也就不藏着掩着了,她问:“你和安安究竟怎么回事儿?前几天我碰见你安伯父,我听的出来,他话里有深意,是不是你欺负安安了?”
“她本来就不太想跟这件事,这次正好,借着由头更不会插手了。”柯礼汇报说:“董事会的那几位,跟安董事长关系匪浅,我们手上还有项目在与安氏合作,于公于私,也是想在安董面前搭把关系。”
唐其琛神色微挑,“安伯父怎么说?”
唐其琛把辣椒拣到一旁,扒拉了两口米饭下咽才问:“陈飒什么态度?”
“说安安跟着你们一块儿长大,把你当家人,她不懂事的时候,让你别介意,多包涵。”景安阳一想起都觉得不对劲,“你肯定欺负她了。”
秘书送来了盒饭,两个男人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边吃边聊。柯礼问了句:“唐总,智能系列代言人的事,还需要跟进吗?”
唐其琛笑了下,“她还告状。”
唐其琛看了看时间,合上文件,“不出去了,简单点。”
“别笑。”景安阳皱着眉头说:“老大不小的人了,还拎不清楚呢?为了个外人,跟自己人置什么气!”
“唐总,先吃饭吧。”柯礼说:“一点您还要会客,这么一忙,饭还是要吃的。”
唐其琛的笑意敛了一半,平静问:“谁告诉您的。”
他开会的时候甚少打官腔和下指令。多数时候都是以解决问题为主。下面做事的人最为乐意参加唐其琛主持的会议。临近十二点才散会,唐其琛没时间休息,人事部呈上来的薪酬体系设计方案也等着他的审批意见。回到办公室,柯礼让秘书把唐其琛的水杯添满,还给放了几颗枸杞和甘草进去。
“你那天晚上和安安起争执的动静那么大,我想不知道都难。”景安阳干脆直接说了:“你公司的人就这么金贵?求人办事,去吃个饭都不行了?你还在这儿出什么头?”
柯礼给他拉开椅子,把会议资料摊开至他面前。秘书走进来,把热水杯轻轻搁下。工程师们纷纷发言,技术问题、资金供给、材料渠道,总结下来,哪个方面都有需要解决的。每一个难题,唐其琛都当场给了回复,并且落实到具体的对接人。
另一半的笑意也敛了起来,唐其琛问:“她做错事了还不能说?”
唐其琛到公司时,工程部的一个技术讨论会已经延迟了半小时。他走进来,“抱歉,有事耽搁了。尽量简化流程,资料上有的内容不上会,直接说问题。”
“不能。”景安阳正了正脸色,“你不能为了别的女人去跟安安为难。”
温以宁偏头躲开,眼里也沁着笑意,佯装凶状,“别摸我,病着呢。”
“不管男人女人,谁碰到这种蠢事,我都一视同仁。”唐其琛也没服这个软,嘴角微抿,下颚的线条拉紧了些,他问:“妈,您到底想说什么?”
江连雪笑着伸手往她脑门儿上弹,“你个没良心的。”
景安阳问:“你是不是对那女孩儿有意思?”
温以宁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哑着嗓儿说:“我也没打算管你。”
静了两秒,唐其琛竟无奈地笑了起来,“这就叫有意思?”
江连雪环顾了一圈卧室,平静地说:“我来大城市转转,你不用管我,上你的班。”
景安阳不置可否。
那是很多年前的记忆了。
他的神情反倒放松了下来,心里的想法一点一点地聚拢,某种感知愈发清晰。唐其琛忽然起了念头,皱眉问:“妈,我要是结婚,就不能和别的对象了?”
江连雪嗜赌如命,但还算有分寸,没有迷失心智大赌豪赌,做出借高利贷卖女儿的蠢事。她就好这口麻将,那张四四方方的牌桌消耗了她大部分的元气。温以宁的童年记忆,充斥着稀里哗啦的搓牌声和父母的争吵声。她就把门关的紧紧,带着温以安钻进被窝,自己大声给妹妹讲童话故事。讲睡美人,讲七个小矮人,讲人鱼公主,每每讲到“公主和王子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外头的争执声也差不多平息。
景安阳神色动了动,似是考虑了一会,说:“那倒不至于。我就是觉得,有合适的就在身边,有什么不好?你工作忙,安安工作也忙。虽然我不是很喜欢她那娱乐圈的工作,但她做得这么出色,一定是有分寸的。唐家和安家的联系也不是一朝一日,这十几年的合作都这么过来的,亲上加亲,对你也有帮助。”
温以宁压根不信。
这话说得很客观,也是这么个道理。唐其琛深谙其中牵扯,没有执反对意见。他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复杂太严肃,一码归一码,感情是感情,他心里有数。但对着母亲,有些话不能说太深,老太太在家太闲,事事顺遂,就只记挂着这些儿女情长了。
“你不回来看我,还不让我来看你了?”江连雪挑挑眉,挨着床沿坐下。
唐其琛调侃了一句:“您也说了,她一明星全年没休息,真结了婚,在一起也没个几天,您还想不想抱孙子了?”
“肺炎。”温以宁往床头坐直了些,看着她:“你怎么突然来上海?”
这话正中红心。景安阳还真犹豫了几秒,但态度依然坚持:“你就给我贫,要就真给我领个儿媳妇回来,生个孙女儿给我,我也烦念叨,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江连雪走到床边,“你又怎么了?”
唐其琛笑了下,眉目清隽,眼角勾出的弧度是往上翘着的。
温以宁被嚷得头疼,打断她的喋喋不休,“你能让我休息会吗?我才从医院出来。”
景安阳没被他忽悠住,认真道:“唐耀是个什么人,你比我更清楚。我都以为他会死在美国,没想到还真混了出来。他的明耀科创,在国外声名大噪,现在回国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觉得你脑子真的是抽筋了,挤这小破屋,有什么好的。”
唐其琛坐在餐桌前,低头吹凉保姆刚给他盛的一碗汤。
“两千。”
他没说话。
“多少钱一个月?”
“你一直在提的产能结构升级和改革,想往人工智能以及航天领域的分子材料上发展,董事会上迟迟没有通过。我听你爷爷的口气,呵。”景安阳不屑且冷傲,看向唐其琛时,眼神是认真且郑重的。
“能比吗,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温以宁把她行李放到自己房里,没力气了,直接坐在床上休息。
“这是唐耀的根基,他靠这个博取你爷爷的青睐,进入亚汇集团的董事会,也不是没有可能。”
唐其琛把人送回住处,自己就赶回集团了。江连雪看着这房子,满眼都是嫌弃,“这么大点地方,还跟人合租,客厅还没家里一个卧室大。”
唐其琛慢条斯理地喝完这碗汤,才放下碗勺说:“随意。”
江连雪眼神愈发怪异,摘了墨镜,眉头紧蹙,表情似是在说:待会收拾你。
“你心里有数就行。”景安阳不再多说,未雨绸缪总是好的。她把话题正了过来,不高兴地敲了敲桌面:“回答我的问题。”
温以宁扯了把她的手,提醒道:“别乱说话,这是我公司领导。”
唐其琛挑了挑眉,“嗯?”
江连雪这话除了调侃的成分,也还是有那么些可信度的。她本就是个美人胚子,肤白身细,有的人就是老天爷赏饭,无论生活有多艰辛困苦,无论岁月几多辗转,就算被柴米油盐绊住了脚步,容貌依然能扛能打。江连雪虽然没什么钱,但出门在外一身行头,也搭配得足够精神,她还戴了一副墨镜,脖颈一扬,温以宁搁她边上就像个丫鬟。
“你为了一女员工跟安安翻脸,你什么意思?”
而一旁的温以宁,早已转过头去看别处,嘴角忍着笑,不想让他瞧见。
唐其琛笑了起来,方才的沉闷气氛一扫而空,他的眼廓是温润的,重新拾起的笑容如沐春风,“我这还没做什么,您就这么紧张了。我要真想有点意思,您是不打算让我进这家门了吗?”
唐其琛的神情极其克制,嘴角轻轻扯了个半尴不尬的弧,对江连雪回答说:“36。”
景安阳一时拿捏不准,索性负气道:“对,就不让进。”
唐其琛大概是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出。“伯母”把江连雪叫老了,另外一个意思,他唐其琛也没有那么年轻。
唐其琛握着勺子的手指轻轻一松,瓷勺跌入碟子里,清脆一响,笑意淡淡的说:“孩子脾气。”
江连雪含着笑说:“伯母?叫姐吧,叫姐比较合适。你多大了?”
温以宁本只请了两天假,但陈飒说她不必急着回来上班,多休息两天。考虑到江连雪在这儿,母女俩的关系虽然一般,但到底是彼此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温以宁还是想带她转转。
出于礼节,唐其琛对江连雪说:“伯母你好。”
温以宁陪她去逛街,江连雪的衣服都不贵,但胜在会搭配,十块钱一条的丝巾,系她脖子上也是画龙点睛的。她把人往商场里领。没挑贵的,大众品牌里给她买了两件。一件素,一件是个民族风的花袍子。穿江连雪身上是真好看。
唐其琛站在哪里都是姿态出众的,身高撑得起气质,整个人立在阳光里,很应景于一句诗词——不是逢人苦誉君,亦狂亦侠亦温文。
出了商场,江连雪还在喋喋不休地怪责:“我都说了不要了,你买什么买,还偷偷刷卡,你卡多啊!还不是要还信用卡。”
江连雪眼神起了疑,在两人之间溜了溜,仿佛知道为什么昨晚温以宁的电话始终打不通了。
温以宁瞥她一眼,“要不要给你个喇叭啊。”
东西沉,温以宁还病着,猛地一提特别费劲,人都跟着往前栽了栽。唐其琛停好车往这边走,走近了,直接把东西从她手上接了过来。他拎得轻松,就这么拽在手里,然后对江连雪微微颔首算是招呼。
“我发现你就会跟我杠,让你往东你往西,让你别买你非要买,让你回老家教书你偏往上海住小破屋。要不是我是你妈,我还以为你那老板是男狐狸精,迷了你的魂!”
温以宁还想问她怎么突然来上海了,江连雪就把最重的那袋行李往她手上一推,“先帮我拿会儿,拎死我了。”
温以宁挨了这顿冤枉,心里也不乐意,“什么男狐狸精,你别乱说好吗?这衣服你要不要,不要我就给丢了。”
从这里过去近二十公里,江连雪等了半小时多已经不太耐烦。一见到温以宁,免不得几声抱怨:“昨晚你电话一直打不通,干什么去了?”
“怎么不要。”江连雪抱紧纸袋,仰着下巴像一只斗胜的孔雀。
温以宁愣了下。唐其琛已经变道走了左边。
午饭的点,温以宁特意带她去了一个高档的餐厅。这里消费不低,专吃上海特色菜,服务员都穿着青花底的旗袍,曲径通幽跟回到民国似的。陈飒那儿有一堆的VIP卡,时不时的丢几张给温以宁。温以宁挑的都是快过期的,不用也浪费。
“坐着吧,我送你。”
点完菜,江连雪打量了眼这地方,“呵,浮夸。”
“啊。对。我妈妈从老家过来了。”
“吃你的。”温以宁知道她嘴巴毒,但其实眼角眉梢的高兴藏不住,已经饶有兴趣地研究起茶杯上的花纹了。
唐其琛没减速,问:“要去高铁站?”
菜上了一半儿,两人开吃,对话的内容三句不离争论,倒是她们母女俩一贯的风格。就在这时,江连雪抬起头,眼睛一直盯着后面,诶了声,“那人认识你?”
电话挂断,温以宁说:“不用送我回去了,我就在前边儿下车吧。”
“嗯?”温以宁嚼着丸子,回过头一看,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
江连雪这人纵横牌桌数年,跟钉在上头的一样,别说平常,逢年过节她都不会主动给女儿打个电话。温以宁按了接听,几句之后,眉头皱了皱,“什么?你来上海了?行行行,你找个地方待着,好,你就在麦当劳等我,我现在打车过来。”
朝她走来的,老熟人,高明朗。身边还跟了好几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性,看样子也是来用餐的。
温以宁的手机就是这时候响起来的。她拿起一看,是江连雪。
走近了,高明朗笑眯眯地打招呼:“哟,巧啊,小温。”
温以宁侧过头,看着正开车的男人,唐其琛察觉目光,也往她这边转过来,四目相对,轻轻一碰,谁都没有慌乱和躲避。半秒交会又挪开,唐其琛开车看路,但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温以宁扯了扯嘴角,“高总好。”
两人之间,哪怕是几年之前还好着时,都甚少有过如此恒温的瞬间。
“吃饭呐这。”高明朗食指往桌上比了个圈,“好菜啊,这位是?”
温以宁拽紧了他的衣服,领口是正对她鼻间的,男士淡香水和着一种很好闻的松木味,慢慢袭入而来。
“我妈妈。”温以宁答得很冷淡。
“老陈让你别受寒,我这车的风口保养的时候装了香条,就不开空调了,你拿这个盖盖。”唐其琛说得四平八稳,没有半点别的情绪。不殷勤,不假好人,还是那样温淡的模样。说完就打开电台,调到新闻频道听起了简讯。
高明朗作惊讶状,“哦!年轻!年轻!你像你妈,难怪生得漂亮。”
车子开上高架,过了早高峰,一路也算顺畅。温以宁靠着椅背,看着窗外晨曦明亮,白皙的皮肤浸在光线里,将轮廓染出了一小圈毛茸茸的光影。等红灯的时候,唐其琛把压在腰后的外套丢在了她身上。
这话略为不友好,江连雪放下筷子,挂着笑,望着他。
老陈那儿有个他自己休息的小房间,备的东西简单干净,唐其琛就凑合着休息了一晚。也是奇怪,短短几个小时,睡眠质量竟难得的优质。
高明朗自来熟,一手搭在温以宁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捏了捏,“浪费机会了,我应该把秦君叫来的。”他扭头对着一行同伴提声说:“秦君子,认识吧?最近心情低落,情伤。哎呀,求爱不成,朝思暮想,前两天喝酒的时候还跟我说,几十年没做过少年梦了,那晚做了个激烈的,全是她,见着没,亚汇集团的美女发言人。”
温以宁没拒绝他的好意,身体确实不适,实在没力气折腾这些。
同行的人笑声纷纷,近桌的顾客也往这边打量私语。
春光三月,只要是个晴天,温度和空气都变得不一样了。十点光景,连阳光都是新鲜的。走到户外时,温以宁抬手遮了遮眼睛。唐其琛开的那辆路虎停在最近的地方,上到车里,能看见车窗玻璃上随着阳光轻扬的微尘。
温以宁捏着筷子的手指按出了青白色,生生给忍住了。高明朗笑笑,直起了身,走之前又对江连雪说:“老姐,你真生了个好女儿,好多男人喜欢她,真的。她对付男人可有一套了,棒。”
正出神,唐其琛忽然说:“想出就出吧,不用问医生了,老陈那边我都问过了。走吧,我送你。”
说完就招招摇摇,前呼后拥地向他们的包间走去。
“我,我去问问看,我想出院。”她昨晚那一喝,浑身酒味儿过了夜,黏糊在身上极不舒服。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没大碍了,就想回去换身干净衣裳。
安静了好久,周围顾客看热闹的目光才渐渐退去。温以宁默着一张脸,重新拿起筷子,“吃吧。”
温以宁坐直了些,掀开被子想下床。唐其琛没劝阻,只说:“老陈是我朋友,他帮你看过了,没大事,消消炎,回去躺两天别再受寒。”
江连雪没动,也跟没事人一样聊了聊:“这谁啊?衣服穿得还挺好看啊。”
她是真客气,唐其琛自然也不会假正经,推辞来推辞去的,倒显得心虚。于是点点头,“随你。”
“我之前公司的领导。”
温以宁看他一眼,又看看这病房,“谢谢你送我看医生,到时候我把住院的钱转给你。”
“哦,他就是你说的那个,常常给你小鞋穿的高总?”
唐其琛走到病床边,“你休息吧,陈飒那边我打了招呼。”
温以宁低头吃饭,囫囵咽下,没吭声。
“退了,不放心的话可以住两天院。回家自个儿休息也行。”护士拿着空药瓶出去了。
“他刚才说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江连雪情绪平平,看起来没太多想法。
唐其琛点了下头,看向温以宁,问护士:“她烧退了?”
“没什么,一个娱乐公司的老总,前阵子缠过我,他有老婆孩子,喜欢搞这些。我给拒绝了,他俩关系好,替朋友出气。”温以宁盛了一碗汤给江连雪,“不说这些,吃饭吧。”
温以宁愣了愣,门又被推开,小护士回头一看,“呵,您好。”
江连雪翘着腿,靠着椅背,忽然站了起来。
“你男朋友对你真好啊,一晚上都守在这儿。”护士笑着说:“你睡着的时候,他进来看过好几趟呢。”
“你干嘛去?”温以宁抬头。
温以宁照做,说谢谢。
人已走出半米,“拉屎。”
温以宁捋了捋耳边的碎头发,身子虚的很。记忆慢半拍地跟上了节奏,记起是唐其琛把她送这儿来的。护士给她拔针,低着脑袋给她扯胶带,说:“烧退了,你肺炎呢,回去好好养。来,按住这儿。按五分钟。”
江连雪往前走,转过弯,碰到一个服务生,问他:“你们厨房在哪?”
温以宁醒来的时候是早上,她看了眼陌生的环境,下意识地去摸手机。护士拿着棉签进来,“哟,醒了呀。别乱动啊,我还没给你拔针的。”
“那边。” 服务生手指着左,态度友好,“有什么需要帮助吗?”
唐其琛失笑,“别瞎猜,好好治病。”
“不用。”江连雪说。
老陈笑眯眯地拍了拍他肩,“也不小了,有合适的就是好事。”
她进去厨房,又从厨房出来,左手垂在腿间,握着东西紧紧的。高明朗进去的包间就离她们那桌不远。
唐其琛没答。
江连雪手握在门把上,轻轻拧开。同时,有人骤然大声喊道:“哎!有刀!她手上拿了刀!”
“我给她又做了几项检查,还照了个片,肺部有感染,急性肺炎,人烧得厉害,药我加了剂量,再观察吧。”老陈看他一眼,“这么晚还过来,真的只是同事?”
门被江连雪推开,她走进房间,高朋满座,一桌菜肴美酒,相谈甚欢的男人们笑声不断,唯独高明朗的声音最大:“臭|婊子,装什么清高,都不知道被她老板睡了多少回了。”
唐其琛就穿了一件雾霭蓝的衬衫。这个颜色挑皮肤,黄了黑了就显得土。不过唐其琛肤色好,撑得起,远远走过来,衬衫下摆掩进皮带,一双腿走起来赏心悦目。他没接老陈这话,只问:“人怎么样了?”
转个头,就瞧见来了不速之客,高明朗不满道:“谁让你进来的,走错地儿了!”
来回折腾这一路已经是凌晨一点。老陈见到他的时候,特别操心地指了指:“怎么不穿外套?回头受了寒,胃疼起来有你挨的。”
江连雪冷笑一声,抬手就把菜刀往桌上狠狠一劈,咚声巨响,是刀刃切进红木桌面的锋利声。她揪着高明朗的头发,狠狠往桌沿一按——
唐其琛回了句话:“我过来。”
“你个臭傻逼狗东西!恶心死老娘了!”
陈医生说:“这姑娘又烧起来了,你要不要跟她家里人说说?”
高明朗被砸得头晕眼花,差点没吐血。待反应过来,这局面已经收拾不了了。温以宁闻声赶来,就看见几个人把江连雪堵在墙上要打她。其实拳头还没挨着,她自己跟个女猛子似的,对人又咬又踹,又撕又扯。
唐其琛从俱乐部出来,踏入倒春寒的凉夜里,他下车的时候外套就没穿上,这会儿往车里一坐,周身回了暖,才觉得外面真是冷的不行。手机上有两条微信提示,是老陈十五分钟前发的。
“别打了,别打她!!”温以宁冲上去。
今晚这闹剧圆的不够舒坦。傅西平看着唐其琛远去的背影,那句话他是听明白了——这老男人是真动了心思了。
高明朗火冒三丈,指着人吼:“老的打不得,给我把小的按住往死里揍!”
说完,他转身走出小厅,门一拉开,外厅的喧闹热烈蜂拥入场。安蓝怔在原地,像是被这波声浪给定住了穴位。她似懂非懂,或许是根本不想懂。傅西平沉默地拍了拍她的肩,轻松着声调说:“跟你其琛哥还能吵上啊?乖了啊,回头让这老王八给你道个歉。”
温以宁光顾着去护江连雪,肩膀剧痛,一下两下的,差点跪地上。正乱着,又有人走进来,一道清亮的男音——“住手!”
片刻,唐其琛说:“我要是真去追一个女人,还能让你这么欺负她?”
这声音够洪亮,挨得近的一个男的回过头,顿时愣住,“……唐总。”
唐其琛听了安蓝的质问,安静了很久。他看着她,眸子里的愠色隐隐。连一旁的傅西平都屏息住,不敢再劝。
喧嚣瞬间按下了暂停。
不过唐其琛当时说的那句“再动我的人你就试试看”多半是站在亚汇集团的角度,为他做事,用不着受谁的委屈,但情绪到了那个点,说出来就是为温以宁撑腰的意味。
温以宁忍着疼,看到了说话的这个男人,三十左右,穿着一件杏色的薄风衣,很英伦。他的表情四平八稳,丝毫不为这乱象所惊讶。
人大抵如此,得不到的,也不想让别人得到。安蓝就没见过唐其琛为了谁而跟她对峙。这是头一回,一回就够了,够叫人伤心了。
“高总,久仰大名。当中的误会咱们好好谈,别动手。这么多人为难女士也不合适。”说话时,他以笑示人,温润客气得让人挑不出刺。
安蓝也不是不知世事人情的傻白甜女人,这个道理她又何尝不知。安家和唐家本就有错综复杂的利益往来,一个圈里混着大都经脉相通,这里面关系网密,唐其琛和她、她家就断不了。
有人在气喘吁吁的高明朗耳边说了几句。高明朗表情瞬变,立刻换上客气周到的姿态,走过去与之握手。
就这么一次,之后唐其琛再也没有过主动结交女伴的时候了。安蓝当时心里还庆幸,哪怕傅西平早就告诫过她一句话,“安安,其琛如果真想跟你有什么,那早就把你办了。”
“客气。”那人周全应对。然后走到温以宁身边,蹲下来,问:“受伤了么?”
其实只是个体面的台阶。真实原因很主观,唐其琛这种男人,相貌气度没得挑,待人接物绅士有礼。但就是太过面面俱到,反而显得冷淡寡情。浮于表面的完美固然好,但女人找一个知冷知热的,才最重要。
温以宁目光狐疑,似乎并不认识啊。
是女方提出的,说唐其琛工作太忙,自己希望有人陪。
男人还是那样舒适平静的语气,“你是亚汇的员工,我看过那次新闻发布会。”他伸手扶了她一把,声音落在耳畔:“你好,我是唐耀,唐其琛的弟弟。”
当然她也明白,这些年,唐其琛不是没有过合适的对象,景安阳曾给他介绍过一位中学老师,教语文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正儿八经的书香世家。女孩儿也知书达理,长得很有气质。唐其琛工作再忙,也抽空去相了这次亲,也试着接触了一阵。但不到一个月,这事儿就无声无息地画上了句号。
温以宁从没在哪个场合见过、听过唐耀。甚至不知道唐其琛还有一个弟弟。唐耀做的是科技公司,高明朗估摸也不识这人,脑子懵了才休战。这会回过味来,依旧不肯善罢甘休。
安蓝演艺事业繁忙,不能尽心经营这段有可能的感情,是她最大的遗憾。
他报警,扣着温以宁不让走,非要出这口恶气。
唐其琛一听便明白。稍早时候给那位姓钟的回的话,一定被转告给了安蓝。最烧心的就是“我的人”那三个字。安蓝喜欢唐其琛这么多年,纵使从未得他一句肯定的回答,但他对自己的好,那也是跟别人不一样的。
这事儿真要较起真来,江连雪肯定捞不着好。再以一个故意伤害罪起诉留个案底,最吃亏的还是温以宁。
安蓝被这番话给刺着了,绕了一圈子就为一句话,缠绕憋屈梗在心底的一句话。她横了心,索性问出口:“温以宁是你什么人?”
这份上了,唐耀自然不会再劝,他扶温以宁起来的时候,低声说了句:“建议你联系律师。”
都是名利场上混迹了一身本事的人,赌气归赌气,但心里还是嵌了一块明镜。安蓝的心思唐其琛早就揣了个透,人情世故大都如此,吃软怕硬,搁哪儿都一样。
温以宁点点头,“谢谢。”
“你不怕。”唐其琛睨她一眼道:“那是因为你吃定她不会说。但我给你提个醒,她身后是陈飒,陈飒这人要做什么,谁都拦不住。你跟陈飒对着干,你掂量掂量,她要跟你玩儿,你讨不到便宜,说到底还是你吃亏。值不值得?嗯?”
唐耀想了想,站起来,转过身又对高明朗说:“高总,高高兴兴吃个饭,都是有买卖要谈的人,咱们讲究一个和气。为这些小事情败了兴致,不值当。人姑娘带家人来这里也是阖家团圆。都是好事,各退一步都舒坦。”
安蓝不以为意,“我怕?”
高明朗牙齿都被打松了,疼得他龇牙咧嘴。唐耀说的是这么个道理,火气败了大半,但恶气还梗在嗓子眼。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他阴恻恻地说:“唐先生,我卖你面子。”
“听不听得懂我的话?你什么身份,做事之前就不过过脑子?一公众人物,多少双眼睛盯着?这要是曝到媒体那边,给你扣个耍大牌的帽子就高兴了?”唐其琛冷笑一声,“这些年你都养了些什么人在身边?”
唐耀拍了拍他的肩,又对门口的秘书说:“高总这桌饭,我请。”
以牙还牙地把他之前的话给刺回去,伶牙俐齿态度也是没有半分妥协。唐其琛这一刻是真有了怒气,他走前一步,双手按住安蓝的肩膀,直接把人给按在了沙发上坐着。
都是聪明人,给个台阶也就下来了。高明朗心说自己他妈的撞了南墙,不就那么点色心,几次三番地被这女人搅浑,见鬼了。
安蓝还镇定着,情绪敛在眼里,眸色都亮了几分,她说:“老钟请她吃个饭,从来没有强迫。她愿意吃就吃,不愿意就不吃。怎么转个身又朝你诉苦来了?有没有点业务素养?”
这个局硬是被唐耀给圆了回来。他没再多留,走之前对温以宁说:“去医院检查检查。”
听到这里,唐其琛反而冷淡下来,以一种理智平静的语气说:“安安,没必要。一个合同而已,你愿意就签,不愿意就不签。这事儿你不用考虑谁,我从来不勉强。你想知道什么,想证明什么,都没必要做这么幼稚的举动。”
“谢谢你,唐先生。”温以宁喘着气说:“这钱不能让你出,我没那么多现金,方便微信转你吗?”
安蓝扬着下巴,姿态撑在那儿像一只不服输的孔雀,“人家跟你非亲非故,你犯得上这么为她出头吗?”
一事归一事,别把好心当理所应当。唐耀笑了下,“好。”
“有意思么?人家没招你惹你,犯得上吗?嗯?”唐其琛克制着语气,但眉眼神色之间不讲丝毫温情。
两人互加了微信,但唐耀没有马上通过她的好友申请,只意味深长地留了句:“温小姐,以后有机会的。”然后离开了。
安蓝当仁不让地回:“我做什么了我?”
没心情再吃午饭,温以宁带着江连雪打车回住处。两人也就是头发乱了,就江连雪那撒泼的架势,自己准不会吃亏。
唐其琛肃着脸,看向安蓝:“你今天干的那叫什么事?”
“狗屁人渣,还敢叫警察,我还告他性骚扰呢!”
两人在小厅站定,傅西平早就看出了情势不对,后脚也跟了进来。“怎么了怎么了,你俩给人看笑话是不是?”
温以宁揉着发疼的肩膀,“你能不能不给我惹事儿?!”
“你拽我干什么,你拽疼我了!”安蓝今天格外不配合,扒拉着唐其琛的手。
江连雪冷声一笑,“怂包一个。”
西闸路上的这家俱乐部是傅西平一亲戚开的,傅西平在这儿有自己的包间,唐其琛到的时候,安蓝正跟人玩骰子,四五个围着一桌,笑声跟铃铛一样。唐其琛拨开人,直接把安蓝叫了出来。
温以宁没忍住,怒气全往心尖儿钻,“你做事不计后果的吗?今天要是高明朗他跟你死磕,你就等着吃牢饭吧!”
“来。”唐其琛打了左转向,渐渐并入车流中。
“我为你出头,你什么态度!啊?你在这过的就是这种日子?过习惯了是吧?我知道你非得改行的原因,这些年我没跟你提,怕你难受。但我现在看出来了,你轴劲儿上头,压根就没打算醒!”
傅西平说了几句,丢了个地址,“过来吗?”
江连雪吃了炸药一样,气极:“你妹妹死了,明白吗?以安是抑郁症跳楼自杀!跟别人没关系!法院判了的事,你还不信吗?你能不能放过自己?!”
“有事?”
温以宁的脸色瞬间发白,握着拳头的手指尖往肉里掐,久久没有说话。江连雪被她这死灰的模样给吓着了,知趣地闭了嘴,这一瞬间,她也像是苍老了五岁。
“公司还是家里?”那头直接问。
母女之间情绪渐淡,一个看窗外,一个兀自出神,一路无言。
坐了没两分钟,手机又响,这回是傅西平。
温以宁回家睡了一下午,卧室门关着,把江连雪留在了客厅里。等她醒来天都黑了,拉开门,江连雪正好从外头回来。
“都到这个位置了,带的什么猪脑团队?唐总,公司如果非要指定代言人,这工作我没法儿接。您另请高明。”陈飒的态度是异常坚决,说完就把电话给掐断。
“你去哪儿了?”温以宁嗓子哑,看到她手上提的药,一愣,“看医生去了啊?”
唐其琛声音淡:“挂了。”
“手上淤青,开点消肿的。”江连雪自自然然地把塑料袋塞进行李箱里,弯着腰,背对她说:“我明早就走了。”
老陈这人诚恳靠谱,极讲医德。唐其琛拍拍他的肩,多的话不必说。他从诊所出来,又给陈飒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让温以宁这两天在家歇着。陈飒带着笑,不痛不痒地刺了句:“让您亲自请假的人,这是头一个吧。”
温以宁没什么表情,嗯了声,“买票了没?”
从病房出来,老陈在走道上等他,对他说:“你放心吧,我晚上就在这里,我亲自盯着,有事儿就给你电话。”
“买了。”
唐其琛静着一张脸,当时没再说什么,抬了下手示意技术员继续。不到一分钟,他又给打断,说到此为止,明天再继续。安蓝的团队就那么些人,好几个跟柯礼的关系不错,打听了一圈就套出了地址。
温以宁回卧室,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小叠钱,“拿去用。少打点牌,久坐伤身体,你那结石病。”
陈飒愣了下,才答:“温以宁去谈代言的事了。”
“知道了知道了。”江连雪把钱接过,美滋滋地点了点数,“明早你就不用送我了啊。”
下班的时候被工作耽搁住了,几个负责人都在唐其琛办公室议事,陈飒在一旁频频看手机,柯礼问了一句,才这么把吃饭的事儿给告诉了唐其琛。其实应酬饭局在陈飒部门司空见惯,并不值一提,陈飒那时候都没太放在心上。但唐其琛听了后,打断正在发言的技术工程师,问陈飒:“和谁吃饭?”
次日,温以宁回公司上班,去陈飒那儿打了个招呼。陈飒正要去开会,打量了她两眼,“病好了?”
唐其琛这才回了一句:“没事。”
“好了。”
陈飒的未接电话有两个,最后她也没打了,发了条短信问:“唐总?”
“行,这几个东西你帮我搞出来。十点之前来办公室碰个头。”陈飒递给她一叠文件,“下午两点有个关于公司产品推广渠道的讨论会,准备一下,你跟我一起参加。”
温以宁是侧卧,半边脸都埋进了被子里,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因为是闭上的,所以眼睫格外长。灯光映在上头,眼睑下一小团阴影。唐其琛没坐,站了一会,看了一会,走前给她把点滴调小了些。
只有忙起来的时候,才觉得生活又步入了正轨。一上午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一阵忙完后,温以宁才有空看手机,两小时前江连雪给她发了条微信:上车了。又翻了翻好友列表,唐耀一直没有通过她的申请。正出神,同事叫她,“以宁,下午是不是你和陈经理参加会议呀?”
唐其琛没要,人径直往病房去了。
“嗯?对。”
“睡着呢。”老陈丢了包喉糖给他,“我听你刚才咳了两声,吃点这个。”
“那你注意点哦。”
“同事。”唐其琛走到桌边,把车钥匙搁他抽屉里,“人醒了没?”
“怎么了?”
“估计有一阵反复。”老陈问:“你朋友?”
这个负责行政事务的女同事跟她关系不错,凑近了小声告诉她:“你这两天不是休假嘛,好多事儿不知道。前天集团的高层办公例会上,闹的很不愉快呢。唐总一直想优化集团现有的产业结构,但好几个董事一致反对。谈得异常艰难,这几天公司气氛挺低压的。下午那个会祁总和肖总也参加的,你悠着点儿啊,尽量少说话。”
唐其琛在他办公室待着,自己倒了热水喝,问:“能退下来吗?”
温以宁来亚汇半年多,确实没留意过这方面的动向。一般大企业之中的明争暗斗从来不会缺席,在CEO这个位置上待着,唐其琛确实称得上是年轻有为。但要说跟他干事儿的个个死忠,没有不对付的人,那不现实。董事会大都资历深,别的方面还好,一碰上推陈出新的政策提议,各种烦扰就来了。
“四十度,我给打了退烧针,半小时后再量一次。”老陈穿着白大褂,个头比唐其琛稍矮,一副无框眼镜架在鼻梁上温文尔雅。他看了温以宁的采血化验单,白细胞升上来了,几个指标也异常。
就是这么个局面,谁还没点难处,温以宁是明白的。
唐其琛转着方向盘,一点一点把车给挪出来,说:“不是,一个朋友。”
下午,亚汇集团高层会议室,出席会议的人员无一迟到。
温以宁发烧了,烧得整张脸都是不正常的潮红。唐其琛把人挨着车门坐,然后自己坐上了驾驶位。他空出一只手给老陈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半小时后到诊所。老陈刚忙完一个病人,听他语气也不免紧张,“你胃又疼了?”
唐其琛是掐着点进来的,柯礼跟在他身后,一进来就让秘书去倒杯热水。自那晚之后,好几天没见着他人了。唐其琛脸色不太好,眉间倦容难掩,往那儿一坐,柯礼主持会议,几句开场简明扼要,事关集团产品的营销投放策略。
“还好?”他稍用力地把人掰开了些,手一碰到她胳膊,就觉得虚虚软软的不太对。唐其琛皱了皱眉,手指碰了碰她的脸颊。
陈飒的前期准备已是面面俱到,从效果投放,品牌提升投放等各方面进行了分析阐述。最后列举了数个营销端口,这一块的分解由温以宁做汇报。完毕后,有异议的可以会上研讨。
唐其琛摁断电话,重重一声呼吸,再转过头看温以宁时,她整个人已经佝偻着,头埋在膝盖间一动不动。唐其琛推了推她的肩,温以宁维持着这个姿势,轻轻摇了摇头。
“移动端和搜索引擎这两个渠道我认可。同时可以覆盖BD联盟、自媒体以及视频植入。但你这个游戏的投放,是不是多余了?”发言的是董事之一肖国明。
他把温以宁的电话直接抽了出来,举在耳边,语气强硬而冷绝:“亚汇集团不会再派任何高层跟你们谈合作,回头告诉你主子,爱签就签,不签就滚,再敢为难我的人你试试看。”
温以宁有条有据地答:“肖总你好,亚汇推广的这款产品涉及AI领域,年轻人的接受度是非常高的,而游戏的群体,正是针对这些年轻人。虽然广告费用占比高,但我们预计的效果也会是最好。”
“手机给我。”一旁的唐其琛忽然说。
肖总本就是反对唐其琛投资现代智能领域的董事成员之一,对这个系列的产品不太看好,但唐其琛仍是极力促成了产品的研发销售。他负责的又是经营相关,自然不会听之任之。要故意刁难是很容易的事,几个十分主观的观点,就把态度撂的明明白白了,说温以宁这份策划案不行,没有全面了解产品定位。
温以宁垂下手,手机屏幕翻转握在手心。她眼睛通红,鼻子也酸,耳朵里全是嗡嗡声,她不敢动,怕憋了好久的眼泪会克制不住地往下掉。
温以宁说:“肖总,您所说的大格局的稳定,是由政策体制决定的,但我们应该就事论事,广告的最终目的就是宣传,让内容价值回归。一味追求总量考核已是被时代淘汰掉的规则。我们既不能唱衰纸媒,也不能去否认各种新媒体平台所带来的发展。流量转为利润,能聚拢人心,才是最好的。”
这位钟助理的口气随性而轻蔑,丝毫不在意温以宁的感受,高傲地吆喝完没听到回话,还非常不满地喂了喂。
肖总脸色已然难看,毫不客气地点评:“浮于表面的理论。”
对方说:“签不了,直接找你们领导过来再谈吧。”
温以宁不卑不亢地问:“这份策划案的所有数据都是基于真实的反馈,哪一点让您存疑,您可以指出来,我逐一向您解释。”
半刻之后,温以宁的脸色跟枯了的花儿似的一点一点收拢。
她之所以说得如此自信,正是因为对这项工作百分百的用心。而肖总不愿意在这个系列产品上花费更多的投入,所谓的挑刺儿也是空泛而谈,要他列举出具体一二,还真被堵得哑口无言。
就在这时,手机响,温以宁看了眼来电人,接得很快,强打精神地绽开一个笑:“钟哥啊,是我,嗯,好,你说。”
会议气氛陷入僵持。几个高层神色微凛,部长级别往下的人员,个个低着头,大气不敢喘。陈飒坐在左手边的第二个位置,也跟没事人一样,既不帮爱徒解围,也不做表态。
唐其琛察觉目光,也转头和她对视。这一眼,还真品出了一眼万年的心酸。温以宁眼眶发热,大概是酒精熏的。她吸了吸鼻子,慢慢低下了头。
集团层面的会议,唐其琛在,要表态也轮不上她。
唐其琛把人放到车里后,自己也坐在后座沉默不语。温以宁闭了闭目,把这一阵眩晕缓了过去,这才撑起精神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所有人都在等,等这位正主的态度。
温以宁本能反应地搂住他的脖颈,人也没了力气,一侧脸直接枕在了他胸口。
温以宁背脊挺得直,坐在那儿不发一语。肖总抽起了烟,打火机点燃后就丢在桌面上,吞云吐雾的,也是青着一张脸。
温以宁挣不动了,也懒得挣了,垂着头,任他搀着。唐其琛一个字都没有说,把人往车里带。走了两步,温以宁觉得不合适,挣扎刚起了个头,唐其琛直接把人给打横抱了起来,眉间不悦道:“再动就一起摔。”
唐其琛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个圈,看不出一丝涟漪。最后他说:“我赞成肖总的意见,重新调整渠道,取消游戏端口这一项。”
温以宁本能反应地挣扎尖叫,人没站起,脑袋就晕的不行,身体大半力气直接靠在了来人的身上。眼睛没看清,味道先识了人。温暖炽热的胸口是硬而宽阔的,熟悉的男士淡香钻入她鼻间。温以宁愣了愣,抬头一看,唐其琛眸如深海,就这么稳稳托住了她。
沉稳有力的一句话,为这次的争执盖棺定论。唐其琛对柯礼抬了下手,柯礼点头,对众人说:“继续下一个议题。”
人走了好久,温以宁蹲在地上一直没起来。她头埋着,两手捂住在沸腾的胃,不知道蹲了多久,直到一双手突然架住了她的胳膊。
温以宁的姿势没有变,表情也不见半分波动,她把手上的资料轻轻合上,像是在为这点可笑的坚持画上了句号。
他只无所谓地丢了一句:“行了,回去等通知吧。”然后上车,门关上,是没打算捎温以宁一路的。
散会,唐其琛回到办公室,柯礼把门关紧,吩咐秘书来客一律不见。他转过身一看,果然,唐其琛坐在沙发上,正闭着眼睛掐眉心。
钟总在门口与人寒暄客气,拍拍肩膀称兄道弟,又在风口站了十几分钟,春寒料峭,温以宁今天穿得本就单薄,被风一吹,人难受的不行。她胃在烧,鸡皮疙瘩却一层一层地泛起,脸也火热。人终于都走了,钟总看了她一眼,走过来。温以宁强打精神,站直了。
“您还好?”柯礼给他倒了热水,“这两天的会议就没停过,肖总对您要投资的材料项目是反对意见最大的一个。他在集团待了这么多年,和几个董事的关系十分密切。”
温以宁喝到一定程度了,心里有数,就跑去洗手间拿手指抠嗓子吐出个大半。料是如此,酒精还是伤身体,两个小时之后,局散了,她还能保持清醒,勉强维持着脚步。
唐其琛捧着杯子,手指一下一下摩挲着杯壁,“老功臣,这个面子还是要给。”
温以宁空了的酒杯已经搁在了桌面上,她的手垂在腿上,几乎没有犹豫,重新抬起拿住了杯子。其实这位钟总也没明着刁难,但三言两句就一起举杯,是个人都受不住。
“您别太急,循序渐进地来,骨头老了,硬了,难啃也很正常。”柯礼知道他这段时间为这些事情够操心了,项目推进得不算顺利,磨心烧神也伤身体。
三杯下肚,她已有婉拒之意,但那位钟总忽然按下她的手,挂着笑,凑近了,平静的声音告诉她:“温小姐,酒喝好了,什么都好谈了。”
“对了,我听到话了,老爷子那边,近日提及唐耀的次数非常多,两人的联系也不少。”
吃饭的地方在一家高级会所,侍者领着人进到包厢。在座八九位,倒是还有另外一位女宾,短发,一身名牌,看着精明。一落座,一开场,一举杯,温以宁慢慢看出了形势。
唐其琛把水杯放回桌面,“你心里有个数就行。”
温以宁回:顺。
柯礼表示明了。安静了一阵,他欲言又止,“刚才会上,以宁的观点其实……”
安蓝的这位助理姓钟,看着和和气气,但说上几句话就能感受出他的高高在上,温以宁很客气地叫他钟总。去的路上,陈飒给她发了短信,只问了两个字:顺否?
“她说得很好。”唐其琛神情动了动,疲倦之色也拂去大半,他点到即止,没再多说一句,而是往沙发上靠了靠,“我休息一会,半小时后让老余把车开过来。”
温以宁只觉怪异,但都到了这个份上,再多的要求也不能拒绝。她心里明白,从指名道姓让她过来起,不是旧相识,就是鸿门宴。温以宁第一个想到的是赵志奇,他虽给安蓝工作过,但到底是个小角色,犯不着大影后如此记挂。公报私仇不至于。
唐其琛晚上还有应酬,和市政委的李秘书长在揽香设了私宴。两人交情颇深,都不嗜酒,饮淡茶,聊闲语。李秘书长告诉他,市杰出青年企业家的颁奖典礼,又有其一席之位。九点左右散了局,老余问唐其琛回哪里。
“待会有时间么?”安蓝不谈公事,语气和善可亲,眉毛画完,她侧过头,一脸笑地说:“陪我助理出席一个饭局可好?”
唐其琛看了看时间,说:“回公司。”
温以宁说:“是,您好。”
到了后,他吩咐老余今晚先候着。老余把车停在公司门口,“唐总,您要用车就给我电话。”
“你是温以宁?”她问。
这个点了,加班的人很少,唐其琛没去自己办公室,而是到了陈飒部门。温以宁的桌子前还亮着灯,电脑就这么开着,她趴伏在桌子上,埋着脑袋像是在睡觉。等她抬起头发现唐其琛时,也不知道他在这儿看了她多久。
底妆画完,安蓝终于有空说话,她笑了笑,脸没转过来,但第一印象不差。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高一低地对视着,温以宁眼神没躲,平平静静。她头发给睡乱了,几缕贴着脸颊,松松垮垮。唐其琛先开口,问:“吃饭了没有?”
温以宁坐了很久,一直等着。
温以宁把碎发捋到耳后,睡了一会儿嗓子有点哑,“没吃。”
安蓝刚刚挑完明天要出席活动的礼服,此刻坐在化妆镜前,座位后是三排活动衣架,上头琳琅满目。桌上的化妆品摊开来,面膜精华彩妆,宛如色彩绚烂的调色盘。发型师和化妆师各司其职,时不时地询问她的意见。
“陈飒办公室没关。”
周四,温以宁只身前往,她今天特意穿的浅色系裙装,披了件牛仔蓝的外套,妆容也淡。安蓝的工作室在静安区,不算张扬,闹中取静的好地方。本以为这种商务洽谈只会与相关工作人员,但到了才发现,安蓝也在。
“我待会儿帮她关,我有钥匙。”温以宁坐直了些,说:“她晚上接陈子渝去朋友家吃饭了。”
这次的是法国一家做香水的公司,产品定位轻奢。安蓝那边的工作已经排到三年后,明年档期空出来的就只够一家。温以宁把这些功课都做足了,终于约见到了安蓝工作室。
唐其琛嗯了声,也没再说话。
于公于私,温以宁都得把这个烫手山芋给接着。换做别人也罢,安蓝身份不一样,炙手可热,从实力和流量上来说都没得挑,她的经纪团队骁勇善战,出道以来的各种资源一直保持在最高水准。是好几个奢侈品牌钦点的大中华区代言人。身价自然不用说,但国内外有实力的企业也不是没有。
温以宁神色也疲倦,唐其琛站着看她时,能看见她眼睛下一圈淡淡的阴影。
陈飒看她一眼,点头,“安蓝指名道姓,要你过去跟他们谈。”
“想吃饭吗?”唐其琛问。
温以宁惊讶,“我?”
温以宁默了默,答应,“行。”
陈飒说:“关键是你。”
老余出去买了趟外卖,他车开得快,送上来时都还热乎着。加米饭和配料,乱七八糟的有十几个饭盒。老余放下后就离开,温以宁瞧见这阵仗愣了半天,“点的时候没觉得有这么多啊。”
温以宁只听过这个案子,但没具体经手。但上会定论过的工作,就是硬性任务以及涉及到相关责任高层的指标考核。陈飒做事认真不苟,是有极强责任心的。温以宁对这项事务不算了解,所以也不敢轻易接话,只说:“您别急,这只是一个初步沟通的结果,之前既然合作愉快,据我的经验,一般对方也不会轻易选择放弃。多沟通几次,找到关键。”
半小时前唐其琛问她想吃什么,她没半点犹豫,直接说了火锅。唐其琛当时笑了下,温以宁反应过来,还很抱歉,“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不能吃辣。”
陈飒说:“这个汽车导航系统的系列产品是公司一直在跟进的重点项目,去年是安蓝在代言,推广的力度和效果一直是不错的。年初的董事会也已经通过项目审核,要求继续沿用这一套推广方案。我找人去续约,被拒了。”
“点吧。”唐其琛说:“我看上面有清汤的,我吃这个也行。”
温以宁敲门进去,陈飒站在落地窗边,双手搭着胸前,听见动静回过头,指了指座位,自己也回到了办公桌前。
场面其实还挺滑稽的,唐其琛这办公室也算数一数二的精英范儿,会客区直接变成了火锅店,配菜铺了满桌,送的两个火锅底料也已经烧开。两人面对面地坐着,唐其琛脱了西装,挽起衣袖还有模有样。座位有点儿矮,他腿长,跨开了,弯着腰,放了两片白菜叶和鱼丸。
不一会,秘书来传话,让温以宁去陈飒办公室。
温以宁是能吃辣的,头发一扎,大快朵颐。火锅店还送了喝的,一瓶橙汁和促销装的小瓶白酒。温以宁把橙汁递给唐其琛,自己拧开盖儿要倒酒,“不吃浪费。”
“对,就是公司一直在推的那套智能系列嘛,上年度的代言人一直是安蓝,都挺顺的,陈总就让人去谈明年的合作事宜,其实也就走走程序,不会有什么变动。但好像没谈妥。”同事小心翼翼地八卦,声音压得低,“据说是有另外一个公司也在对接。”
唐其琛也没劝阻,只说:“你少喝点。你喝酒容易忘事。”
办公室一圈人,少了两个,温以宁问:“李主管吗?”
温以宁抬起头,“这话柯助理也跟我说过。我忘什么事儿了?”
“那你还是先别进去了,陈总在训人呢。”小张好心提醒。
唐其琛看她一眼,眼神有些许笑意,一闪即过。
“对,我这一堆东西找她签字呢。”温以宁扬了扬手中的文件袋。
温以宁闷了两口酒,话也多了起来,“当初你让我跟着陈飒学东西,你说得对,她真是个好老师。”
周三这天,温以宁从外面回公司,一进来就听见同事们在窃窃私语。小张拉了拉她,“欸,以宁你要去找陈经理啊?”
“她业务能力很强,只要用心带你,你会成长得很快。”
“不过我看到你之后,我觉得他的眼光,还是有好过的时候。”陈飒合上文件,椅子推得稍开,拿包拿车钥匙,站起身说:“行了,下班吧。”
“她是好师傅。”温以宁问:“还有陈子渝的爸爸,真的没有吗?”
陈飒说的是安蓝,两人之间确实有过节,但三言两语说不清,看她这语气态度,温以宁就知道矛盾还不小。
“是。”唐其琛也没瞒着,这本来就是心照不宣的事情,陈飒自己都很坦然了。“露水姻缘,你情我愿的,她也没想让人负责。”
陈飒心直口快,这么多年的交情在这里,有的话她是可以说的。极不屑的一句,“我就不喜欢他那个青梅竹马的明星。”
温以宁眉头皱了皱,“多辛苦,孩子是两人共同的责任。”
陈飒嘴角扬了扬,见她手指揪着,看起来无所适从的模样,便轻声说了句:“不用介怀,放得下就放,放不下的,也不必要勉强自己。不过你能来亚汇,我觉得你是想清楚的。谁还没有个过去,先放下的人才是赢家,唐总是个好的决策者,我信服他的能力,就是不信他看女人的眼光。”
“她决定生的那一刻,就是她自己的责任了。”唐其琛声音淡。
沉默一阵,温以宁点了下头,“是。”
短暂安静,两人似乎都意识到,他们之间谈这些有多不合适。温以宁只默声吃东西,肥牛卷儿沾多了辣油,她端起酒杯喝的快。喝完喉咙火热热跟小火烤着似的,人都出了汗。
顿了下,陈飒看着她:“最后是唐总接的你?”
唐其琛皱了皱眉:“你喝酒有瘾。”
陈飒对这称呼会心一笑,大概也觉得稀奇,不过她很受用,放下文件,端着热水喝了又喝,“你那晚跟秦君出去,瑶瑶找不到人,急的电话往我这儿打。我在出差,就把这事儿告诉了唐总。”
温以宁只摇头。
温以宁感激地看着她,“师傅,我会的。”
唐其琛食量不大,但晚上在李秘书长那也没吃几口饭,光顾着谈话,这个点还真有点饿,眼见那两碟青菜都被他烫熟吃得一颗不剩。胃里暖和和的,一天的疲倦也扫去大半。他放下碗筷,看着温以宁,看她闷头吃菜,闷声喝酒,他知道,她心里头装了事。
陈飒把话说得透心寒,却是这么个道理,她说:“慢慢熬吧,这条路有捷径,但我希望你走稳一点,这样才能走久一点。”
唐其琛刺穿她的心思,问:“觉得委屈了。”
陈飒低头吹散热气,喝了小口放下杯子,“我之所以不让你去那个庆典,就是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半个娱乐圈,什么牛鬼蛇神都有。我知道高明朗会去,他在媒体圈还是够格的,在那儿就是他的主场。你没背景没关系,去了只能挨欺负的份儿。瑶瑶不可能给你出头,真要有个什么,谁也不会帮你。”
温以宁的动作停了半秒,随后继续,仍是摇头。
温以宁抿了抿唇,也是这两个字:“陈总,谢谢你。”
“那种场合,你不应该和肖总再起争执。对你没好处。”唐其琛明白她心里的疙瘩,还放不下下午开会的事。
温以宁给她把空了的水杯添满,轻轻搁面前,陈飒电话讲完,说了声谢谢。
温以宁这才硬邦邦地回:“我只把事情做好。”
晚上十点,陈飒还在跟一个电视台新闻中心的主任电话谈事,她眉间风采华华,可进可退,可柔可韧,哄的对方笑声不断。和气之中谈买卖,是生意人最喜闻乐见的方式。
“比谁的嗓门大,比谁说的话多,就是好?”唐其琛语气里隐有不屑。
陈飒让她这周留公司加班,她手上的事情并不多,多半也就帮陈飒改改资料,做做表格。秦君追起人来俗气又腻歪,说了好几次要来公司接她下班。温以宁这才懂得陈飒的用心,自己天天加着班,拒绝时事出有名,也让对方无话可说。凉了几天,秦君就消停了。
温以宁抬起头,直视着他,“我没错。”
温以宁出来办公室,后半段谈话像是一担石头压在她肩头,缓了好久才松劲。
“你工作不是一两年了,这点道理还没悟明白吗?肖总身份搁在那儿,你让他丢了面子,看着是你赢,但出了会议室,结果依然不会变。”唐其琛说得很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情,“陈飒能管你,他也能管你,来日方长,你没必要担这个风险,受这份不痛快。”
“被追求是好事。”陈飒不以为意,“但自己拎着点,别被三言两语迷了魂,不值得。就秦君那老男人,还不如唐总,年龄大点无所谓,但就算找老的,也得找个好点的。行了,你出去吧。”
温以宁脸色暗沉了许多,低着头,索性把那小瓶子白酒一口喝完。唐其琛拦都拦不住,隐有怒意,“委屈的最后还是你自己。”
想必陈飒也知道了秦君的那些花肠子。温以宁颔首,抱歉说:“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
温以宁抬起头,眼眶红红的,“可明明我是对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这是你的以为,不是我的,我不接受,不认可。我不委屈,我有什么好委屈的,我无愧于心。”
陈飒边说边批阅资料,维持着坐姿没有动,继续说:“你这几天没事就留公司加班,晚上我都在这里,下班捎你回家。还有,那花以后直接丢垃圾桶,我闻着香味过敏。”
说完,她站起身,离开桌子往边上走。酒劲儿上了头,一下子冲得她脚步踉跄,抠了下桌角才勉强站稳。唐其琛也跟着站起来,绕过去拽了把她胳膊,把人直接给转了过来。他两手扶住温以宁的肩膀,十指力道不算轻地把人钳住。
“明天起你就不用复印资料了,回来业务组,跟赵主管一起跟进下个月的北京展览会。”
耐心被她的咄咄逼人削减的一干二净,唐其琛提声:“你能不能听我的话!”
陈飒带她半年了,以师徒相称也不为过。两人之间不需要再多的官腔论调,彼此明明白白。陈飒让她知道,有些事情能不能做,该不该做,不能任她为之。
温以宁甩他,“谁的话都能听,就是不听你的话!听你的会要命!”
温以宁点点头,“知道。”
酒后吐真言还是酒后壮人胆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心里对唐其琛的介怀深深地梗在心口,似乎成了她生命里的一个不漂亮的烙印。
陈飒冷落了她半月有余,什么业务都不让她参与,这天下午把人叫进办公室,让温以宁在那儿站了五分钟,才抬起头问:“知道错了么?”
两人对望着,温以宁的眼神是倔强而又满含嗔怨,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唐其琛给罩得严严实实。
秦君加了温以宁的微信,起先还好,正常的业务交流,没两天就露了马脚。约饭,看电影,邀请被拒后,干脆每天一束玫瑰花往亚汇集团送。温以宁说了好几次,但收效甚微,以后业务往来难免面碰面,把话说绝了也不合适。她态度摆在那儿,人家还要坚持她也管不着。那花每天一大捧,都被她放在了楼梯口,等着保洁阿姨收走。
夜阑深静,唐其琛的心忽然就酸了。
陈子渝对温以宁没什么非分之想,但是真有人在对她示好。自东皇娱乐那次庆典之后,秦君频频联系温以宁。这人四十好几的年龄,仗着在娱乐圈的那点人脉没少沾沾得意。他喜欢美人,出席不同场合的女伴绝不重样。圈里的风气一直都有,想要资源的,挣个出路的,梦想已经不能叫梦想,被野心塞满,什么可贵品质都不是原则了。
掐着她肩膀的十指慢慢松开,继而往下,停在了她的手腕。
可这计划还没执行两周,集团的加班次数就多了,还每每安排于周六,也就不了了之。
温以宁本能反应地抖了下。
不过这小子也就嘴上快活,他是喜欢温以宁,但也就是合眼缘的好感,真要有个什么男女之情,那不现实。陈飒原先是想让温以宁给他补习英语,因为这孩子听她的话,学不学得到东西没所谓,主要是让陈子渝静静心,不至于又去外面惹祸。
唐其琛没让人挣脱,而是在她手背上温柔抚了抚,低声说:“好了,乖,念念听话。”
陈子渝戴着耳机听音乐,跟着节奏摇摇摆摆早已飘飘欲仙了。
说完这句话,他的手也跟着动了动,力道在往里收,是想给她一个拥抱。但这股冲动半道戛然而止,温以宁顺着劲儿往下面一滑,整个人的重量一瞬下沉,唐其琛没扶住,她直接坐在了地上。
柯礼笑了,“那真值当。”
办公室铺的地毯,软软一层摔着也不觉得疼。温以宁低着头,半天没起来。唐其琛蹲下想扶,她摇了摇手拒绝了。
陈飒说:“我找了以宁帮他补英语,每周半天,出差另算。”
两人维持着各自的姿势,沉默了好一会。
话题到这就自然而然地转了,所有人都觉得刚才不过是个调节气氛的插曲。柯礼听着他这话还觉得稀奇,“哟,小魔王转性了?”
温以宁缓过劲了,抬起头仰看他,一双眼睛沁了胭脂似的,泛着隐隐的潮红。没有什么有苦不能说的情绪,纯粹是被酒精给染的。白天的种种不平,晚上的独思迷茫,都在提醒她世事从无顺心。活在当下尚且不易,那些过去的纠结,在这一时刻的存在感便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陈子渝对着手机说:“不去,周六我要补课。”
两人对视许久,她忽然问唐其琛:“你后来把她追到手了吗?”
“我不惹你了,你得给我妈发工资的。”陈子渝往后座一仰,拿着手机玩儿,狐朋狗友给他发微信,语音是外放,没好事,让他第二天去溜冰。
唐其琛明白她说的是谁,那个梗在两人之间的豁口,那个她以为的正主,那个当年阴错阳差的误会。
在唐其琛眼里,他顶多是个叛逆劲头上的小孩儿,不着边际的行为举止也能理解。他从没觉得陈子渝这么烦过,想让他下车也是这一刻的真实念头。
唐其琛望着她,平静说:“没有。”
陈子渝不为所动,趴着副驾的椅背探出脑袋,“三万块买断我的追求,不可能的。”
温以宁眼睛向下弯,亦平静地笑了下,“那你不够厉害。”
唐其琛眉头一皱,不悦的意思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他吩咐柯礼:“停车。”然后转过头对陈子渝说:“我现在给你三万零花钱,你,下车。”
唐其琛嘴角微扬,人松下来,也跟着她一起坐在了地上,“我和你还没认识的时候,她就已经结了婚。”
陈子渝又转头问唐其琛:“老板,那你追么?”
温以宁愣了愣,转过头看向他。
柯礼啧了声:“叔什么叔。”
“她先生是一名军人,在一起也很早,十八九岁吧。”唐其琛说起这些,面容平和而宁静,“她先生年初二那天还给我发了条短信,说他媳妇儿怀二胎了,故意气我来的。”唐其琛低头失笑,“你说幼不幼稚。”
陈子渝无所谓道,“我怎么就不能追她了,据我所知她单身啊。柯叔,你不会追的吧?”
温以宁欲言又止,“你们……”
陈飒不耐烦地打断他猴精似的表演,“你给我消停点,把这心思都放学习上,我每月给三万零花钱。”
“觉得我们就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人么?”唐其琛坦然地对上她疑虑的眼神,“确实有过,但后来小晨儿发生了一些事,被人陷害,差点因经济犯罪问题而被公检法起诉。她先生四处打点,我也帮了点忙。那小子感谢我都来不及。”
陈子渝满脑袋问号,“那有区别吗?”
温以宁皱皱眉头,不太相信。
副驾的唐其琛,几个字像是从嗓子眼里抠出来的,低的不能再低:“八岁。”
唐其琛被她的表情逗乐,“给点面子行不行?”
陈飒冷着脸,嗤笑一声。
温以宁垂下头,不说话,但笑容仍然隐在嘴角。
陈子渝看了眼他妈,苦大仇深的无语表情,顿时乐开了花,“女大三抱金砖,她要真跟我在一起,我可是抱了三块金砖回来呢。但要是男的比女的大这么多,就不一样了。比如老板吧,他要是和以宁姐在一块儿,十岁年龄差,天,最美夕阳红啊!”
“我刚从国外回来并没有直接接手亚汇,而是去了国资委控股的一家企业锻炼,小晨儿是我的下属,我和她合作了五六年,那个时候我很喜欢她,不过她没接受。后来我回亚汇,和她也算好聚好散。再后来,她结婚生小孩,一直很幸福。”
柯礼乐出了声,“子渝,以后我开车的时候,你把大料憋着点,吓着司机不安全。”
唐其琛换了个坐在地上的姿势,双膝屈着,背靠着沙发,一派闲适与放松。温以宁一直看着他,甚至试图从他的情绪里找出蛛丝马迹,但无迹可寻。
陈子渝低头躲过,满不在乎道:“喜欢就追喽。男未婚女未嫁的,那有什么。”
青春已如烟,他的状态太自然,是什么就说什么。
话音一落,陈飒又要往他脑门上招呼,“你给我胡说些什么?”
温以宁听出来,他是在对自己坦白。
“不止是好感。”陈子渝扒拉了几下自己的炫酷发型,浓眉阔目,少年气特别干净。他吹起了口哨,趴着车背外头看向柯礼:“实不相瞒,我准备追她。”
“我和你认识的时候,你大几?”唐其琛稍一想,很快肯定道:“大四,快毕业了。像个小炮弹一样,挺能闹的。”
柯礼笑着问:“你对她这么有好感?”
温以宁自己也笑了,“原子弹吗?”
小姐姐是对温以宁的爱称,陈子渝平日没少对她实行微信骚扰,马路上看到两只狗打架都得录个视频发给她。天然的亲近感,没法儿阐述原因。
“玻璃弹珠,叮叮铃铃响。”唐其琛眉眼舒展,眼角的浅纹轻轻斜扬。
陈子渝龇牙喊疼,离她妈远远的,贴着车门坐,边揉脑袋边问,“咦,怎么没见我的小姐姐呢?”
“你那个时候对我好,是因为我性格像她吗?”温以宁轻声问,一个字一个字的,生怕藏不住小心翼翼。
陈飒伸手往儿子脑门儿上重重一弹,“脑子不好使了是吗?”
静了两秒,唐其琛开口:“没有。不像。我没想过比较。”
柯礼笑得,方向盘都得两只手握了。
温以宁敛眉垂眸,侧脸安静。
“冬天你都爱穿深色衣服,外套毛衣裤子皮鞋,诶,你内裤是不是也黑色呀?”陈子渝巴拉巴拉个没完,他这人也是朵奇葩,思想前卫,也没个什么尊老爱幼的观念,“你内裤可千万别穿黑色,我有经验,黑色显瘦,介绍你们一个牌子,我最近蛮爱的,很有型,符合人体生理曲线呢。”
那时候的小以宁,热情洋溢像是夏日里小太阳,表达爱意的方式都那么干脆。大约是年纪轻,任何一段感情都迫不及待地想要一个因果。一个热情,一个克制,一个是光芒万丈的小太阳,一个是高悬夜空的温淡月光。融合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要漫长些的。但还未等来晨曦朝阳,就已不告而别,聚散匆匆了。
唐其琛捋了把他竖起来的发型,带着笑意,“哪天不帅了?嗯?”
温以宁指甲扣紧了掌心,浑然不知道疼。
陈子渝一见到唐其琛,特夸张地竖起了大拇指:“老板你好帅啊。”
那时,唐其琛不是没想留住她,跑去高铁站才知道她给的是个假票信息,她的态度撂得明明白白,一刀两断,天各一方。一段感情刚刚萌芽,也实在经不起大刀阔斧的折腾。唐其琛彼时已是三十而立,从来就不是一个去强人所难的人。
老地方,老李的大排档。
后来每每想起这段短暂的记忆,他心里也未尝没有遗憾。但遗憾就是遗憾,生活还是要继续。这些年时间掰碎了用,工作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精力。有时候应酬完喝得小腹痉挛,他难受地趴在台子上,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再勤于保养,鬓边还是有了一根极短的白发。
陈飒的确也不太想陪陈子渝去那个什么机器人餐厅,小屁孩儿就是喜欢新鲜事物瞎折腾。她点头答应,“好吧。”
唐其琛看着她,说:“我要是想玩儿女人,真的犯不着那样大费周章。我不喜欢,也不愿意,这个问题,不管你什么时候问,我都是这个答案。”
柯礼笑了笑,“反正没外人。带上他吧,免得你们母子单独一块儿又得吵架。”
温以宁没吭声,心里跟蚂蚁含蓄挠痒似的,五味杂陈。人的执拗很难转变,尤其这么多年过去,认知早已根深蒂固。唐其琛所说的,所做的,今时今日,她可以心平气和,甚至隐约能够理解。但真要和好如初,谁也没法儿说服自己。
“他那张嘴太闹,吃个饭还要堵住他的嘴。”陈飒语气是嫌弃的。
唐其琛忽然变了姿势,从地毯上站起,又变成了蹲着的姿势。他扶住她的肩膀,鼻间的呼吸温热。
唐其琛:“你叫上他也可以。”
温以宁抬起头,眉间平滑,亦没有太多情绪的变化。
陈飒说:“对了,晚上不跟你们一起吃饭了。陈子渝在办公室等我。”
唐其琛看着她,“不管怎么样,这些年,我还是欠你一个道歉。”
柯礼在这个问题上也理亏,自然不会往枪口上撞。唐其琛当没听见,坐在那儿背脊挺直,西服脱了,天气转暖,他里头已换了稍薄的衬衫。难得的暖色调,把他衬得年轻精神。
温以宁眼眶一热,抬手掩住了自己的脸。
还为着上次她私自做主去了东皇娱乐庆典的事儿。陈飒做事公私分明,极讲原则,再得力的爱徒,也一视同仁。
唐其琛没再说话,久久之后,他抬起手,五指微张,掌心轻轻落在了她头顶。
陈飒轻描淡写道:“我打发她去打杂了。”
这一晚,唐其琛最后让老余把她送回住处。第二天,柯礼稍晚才到公司,看到办公桌上已有一沓唐其琛审批好的文件。他进去办公室,看见唐其琛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和衣而睡。
告一段落后,柯礼想起一件事,“怎么最近很少看见温以宁了?”
听见动静,唐其琛很容易醒,他微拧眉头,睡意还挂在脸上。
农历春节后的日子也过得快,天气的变化最为明显,已至三月,走出亚汇集团时,能看见公司两旁的桂花树抽了新芽。这天开完会,陈飒留下来继续谈事,涉及第二季度部分产品的推广渠道调整,唐其琛听的时候多,偶尔给出建议。
“您昨晚没回去?”柯礼看到桌上的一个空杯和一瓶药,关心道:“要不要让老陈来给您看看?”
景安阳叹了叹气,三十好几的人了,孤身一人看着也心疼。
唐其琛掀开薄毯,人坐直了,按了按眼角说:“不用,没事。”
唐其琛忽就站了起来,外套搁在手臂间,车钥匙拽在了手里,是要走的架势。景安阳留不住人,多的也不敢再多说,心情郁闷极了。她想起早些年唐老爷子算八字那事儿,说唐其琛地支亥子丑三会北方水,类向纯正搭配得刚刚好,运势与财气均为上佳。唯独癸亥日主空,感情之事命途多舛,不容顺遂。
柯礼欲言又止,唐其琛甩了甩头,清醒不少,手指了指对座让他别站着,“我先去洗漱,等会说。”
“我知道你心思,不想被拍。”景安阳怨气鼓鼓地往沙发上一坐,说:“我看也没什么,拍就拍了,承认就是了。”
十来分钟,唐其琛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从里面走了出来,又恢复了神清气爽的体面模样。柯礼例行汇报公事,最后说:“您母亲昨晚没打通你电话,就打到我这儿来了。她让您今天晚上回家吃饭。”
唐其琛皱眉,“妈。”
唐其琛侧头,“老爷子回来了?”
语气和表情我见犹怜,拎着包就离开了。景安阳送完人,返回来时也不太高兴,问唐其琛:“你也不送送人。”
“回了。说是香港那边行程有变,他昨儿下午就回来了。”
安蓝站起身,“谢谢阿姨,您和其琛哥吃吧,我得赶回去拍戏了。”
“唐耀呢?”
景安阳从厨房走出来,热情地招呼:“安安,来尝尝阿姨做的,这一批燕窝成色好,你也补补气色。”
“他这周都在上海,应该是忙子公司的事儿。”说到这里,柯礼脸色一变,“您的意思是?”
唐其琛没想跟她扯这个话题,眉间淡淡的,就这么看着她。安蓝别过脸,气氛彻底冷下来。
唐其琛早已有所预料,“晚上的家宴,谈的不会是家事。行了,不说这个。你让肖总过来一趟。”
安蓝忽然就不乐意了,“你还帮她说话。”
“您忘了,他上午有接待。”
唐其琛看了她两秒,左腿叠在右腿上,人往沙发靠背上一仰,眼角的笑意恰恰好,这一看,眉梢倒是有风流公子哥的韵味。他说:“不爱看电影的人那么多,不认识你很正常,这你也要计较?”
唐其琛这才记起,点头说:“那没事了,你去忙。”
听安蓝这语气,大约是不痛快了。
柯礼走前,忽然笑着说了句:“来上班的时候,我正好从肖总办公室路过,看见以宁在里头。”
那场新闻会上,是有个记者提问唐其琛和安蓝的关系,试图从温以宁口中套出些什么蛛丝马迹,捕风捉影就又能曝个八卦出来。但温以宁很干脆地回答,说自己不看电影,只认识巩俐不认识这位安影后,引得众人发笑。
唐其琛抬起头,“肖总怎么她了?”
安蓝扬了扬下巴,“挺厉害的啊,她还说不认识我。”
“两人谈得很和气,以宁在跟他道歉,应该是为了昨天会议上的事。具体说了什么我不方便听,但看肖总的表情很高兴,对以宁客客气气。”柯礼感慨道:“也难为以宁了,昨天我看她脸色不好,我以为她会介怀。”
唐其琛说:“跟陈飒学业务。”
唐其琛说:“有时候识大体,也是保护她自己。她是聪明,但身上的劲儿得收一收,以陈飒的性格,估计是教不会她这一点了。”
“没,问问。”安蓝今天是精致装扮过的,淡妆提气质,也是长辈喜欢的那一类,她挑了挑眉,忍不住打听:“她姓温,很特别的姓啊。负责什么的?”
柯礼自然而然地接话,“您提点她,比谁教都有用。”
唐其琛抬起眼,“有事?”
唐其琛一记目光笔直望向他,柯礼紧了紧心,自知说错了话。哪知唐其琛的嘴角微微上扬,不仅不介意,心情似乎还不错。
唐其琛低下头,表情是温和的,但始终没有回答。未知不定的东西,他从不轻易许诺。安蓝拿捏着分寸,也不再继续这茬话题。她说:“对了,上次给你开新闻会的,是陈飒的手下?”
晚上唐家的家宴,如唐其琛所料,家宴却不谈家事。
安蓝嘟囔道:“明年你不许走。”
他回来时,唐耀已经在老爷子的书房待了好一会儿了。见着人,唐耀微笑颔首,“哥。”
唐其琛闻言一笑,“我走了你就不过生日了?小孩儿脾气。”
唐其琛换了一双深蓝的拖鞋,脱了西装,里面一件绸缎面料的衬衫贴合腰身,把气质撑得恰到好处。他走进来,笑的亲近和煦,“还是你有心,每回来,爷爷的心情都很好。”
安蓝兴致缺缺,“再说吧。上回我生日你也提前走了,哪有那么多事儿呢。”
唐书嵘朗声大笑,“你们啊,都懂事儿,都有心意。”
“几个项目要上董事会,忙。”唐其琛说:“你要实在想人陪,找傅西平。”
唐其琛坐在左边,叠着腿儿,双手搭在扶手上,眼缝儿微眯,看着唐耀正弯腰给老爷子点烟。
安蓝的脸色垮下去,“你没劲。”
续上了火,烟气一缕悠悠上升。唐书嵘指了指唐其琛,“你大哥,戒烟很多年了,跟他学学,身体是自个儿的,年轻也要保重。”
唐其琛想了想,说:“你好好玩儿,下周我走不开。”
唐耀点头应道:“好。”
“下周我的戏份就杀青了,我们去瑞士滑雪吧。”安蓝一直看着他,表情是期待的。
“你来上海也不告诉我,早就说了,不要我跟我生分。你在国外待了这么多年,对国内不熟,抽个时间,我找人带你到上海周边的古镇转一转。”唐其琛说的周全,身为兄长的气度做得面面俱到。
“嗯?”
唐耀说:“这次过来也是临时决定,听爷爷说起你事务也多,我就没好意思打扰。”
安蓝抿了抿唇,绽开一个笑脸,“下周有时间么?”
唐其琛问:“兄弟之间不说这个。这次准备待多久?”
唐其琛嗯了声,没再说什么。
“还有一周,收尾工作。”唐耀微微笑,“那我也不推辞了,明儿忙完,可就跟你混了。”
“就那样吧。”安蓝跟他一起坐下,说:“带两个新人磨戏呢,古装,就是化妆麻烦。”
几句闲聊之后,唐书嵘看了眼唐其琛,“你手上涉及航天材料的项目进行得怎么样了?”
“没有。”唐其琛把鱼食搁在桌上,指间捻了捻,把碎食儿给抖落,然后返身往沙发边走,“最近拍戏还顺利?”
“综合修改意见,预计下周第三次上会审议。”
安蓝看向他,“你明明就是不高兴啊。”
“谨慎点是好事,几个叔伯也是为公司长远考虑,工作中的意见你得听。”
唐其琛说:“不会。”
“我会的。”唐其琛点了点头。
安蓝走过来,也从他手里捏了些鱼食丢到里面,“你还为上次那事儿生气呢?”
“唐耀在国外一直是做智能科技,他在这个领域的经验也是数一数二。”唐书嵘话锋一转,“这个项目,唐耀应该能给你提供帮助。”
唐其琛盯着父亲的那一缸生态鱼观赏,时不时地往里面撒几颗鱼食。其中几条的尾巴五彩斑斓,拖得长长像绸带,有一个很喜气的名字叫做不朽金身,是他父亲的挚爱。
唐其琛表情平平,没接这茬话头。
景安阳生日从不大操大办,她不喜人多口杂,一顿家宴也是其乐融融。安蓝和唐其琛坐在一起,相谈甚欢的却是安蓝与他母亲。饭后,景安阳留心让两人单独待一会儿。自己去厨房亲自做起了甜品。
唐耀却谦逊道:“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一定全力以赴。”
唐其琛摘了手套,轻轻搭在沙发靠椅的边沿,把手里的礼物放在桌上,“妈,生日快乐。”
唐书嵘笑得眼纹纵横,对唐其琛说:“那就这么定了。明耀科创是这方面的翘楚,我相信唐耀的意见。明天他就去亚汇,先了解情况,再和研发部的工程师一起交流。”
安蓝叫人:“其琛哥。”然后笑着说:“没事儿,我拍戏的地方离上海近,跟陈导请了两小时假,戏份赶得及。”
唐其琛目光落向唐耀,眉间八风不动,“那就有劳。”
唐其琛到家的时候,安蓝正坐沙发与景安阳有说有笑。见他回来,景安阳心情愉悦,拍了拍安蓝的手说:“安安太有心了,档期那么紧,还抽空回来陪我过生日。”
“一家人,不客气。”唐耀笑着说。
周末,景安阳早两天就给唐其琛打过电话,再三交代今日务必回家。她不说唐其琛也记得,今天是景安阳的生日。景安阳不是上海本地人,娘家在南京,唐其琛的外公早年在军区任职,这些年退下来后,三个儿子仍在政界身居要职,就待履历完善后,政途无量。景安阳是最小的女儿,人生也是顺风顺水,既不从商也不从政,嫁给唐其琛父亲后,一直操持家事,明里暗里没少为唐其琛打点。
九点左右,宾利开离别墅区。唐其琛出了这扇门起,脸色就再没柔和过。柯礼坐副驾,侧头看了几遍,“唐总。”
唐其琛反手关上车门,转身踏进车流涌动的夜色里,没再回头。
“难为老爷子一把年纪还煞费苦心给我搭了这出好戏。”唐其琛冷哼,把手里的东西揉成一团捏得紧紧。
唐其琛嘴角一抹淡淡的笑意,眼角勾出了一个细小的弧,他说:“念念,我有想过跟你好好开始,你当年给柯礼的车票信息是假的,其实我去过高铁站。如果你能够回头看一看我,你会看到答案的。”
柯礼说:“老爷子不至于对您有什么防备,他就是乐意看见手足携手的场面。”
仍是沉默以对。
唐其琛蹙着眉头,深深喘了一口气,举拳抵在唇边,连着咳了好几声。
“我说不是,你信吗?”
柯礼明白他这段时间的心力交瘁,董事会上那一帮老骨头不好对付,这几年费了多少心血才堪堪稳住大局。根基稳了,但里里外外的关系打点也从不省心。别人只见到唐其琛光鲜一面,背后的苦楚无奈却甚少示人。
温以宁没吭声。
唐其琛开了窗户过风,车内的温度凉了下来。他对柯礼说:“你找两个年轻点的接待,这几天跑一趟同里。”
明明是闹市街头,却生生听出了旷野之中传来的风,山回路转哀戚阵阵。唐其琛表情平静得可怕,手心按在车门边沿,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虚弱地滑下去,蔫蔫地垂在身体一侧。他反问:“还重要吗?”
次日,温以宁来上班的时候,看到行政部门的几个负责人早早地就在会议室。她还挺好奇地问了同事,“今天有大客户啊?”
温以宁发寒的身体回了温,她忽然开口,把那个烂在心底,介怀好多年的问题终于问出了口。“唐其琛,你当年对我好,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像你喜欢的女人。”
“不是客户,神秘嘉宾呢。”
“车你开回去,明早上班的时候开去公司,钥匙你给柯礼。”唐其琛声音低沉,听得出的疲倦。这句话之后,他身子往外退,手心已经抵在车门要关上。
温以宁把包收进柜子,坐在椅子上开电脑,看对方一眼,“谁啊?”
车门拉开,他把人给推上了驾驶座,然后弯腰,半边身子探进去,扯着安全带从左到右,“咔哒”一声,把她系在了位置上。
“你知道明耀科创吗?”同事凑过来,眨了眨眼。
唐其琛望着这双眼睛,忽然也安静下来,但仍没松她的手,而是把人拉回了车边。温以宁的骨骼小,握在手里软软一截,唐其琛感受不到她皮肤的半点暖意。
温以宁被她这花痴模样逗笑,“听过,不是很了解。”
温以宁被他拉着,抵抗不了,这才把头转了过来。她望向他,眼里湿意一片,分明是哭过。
“这公司的老板今儿到咱们集团来呢。”同事压低声音,“巨帅,巨有钱!就是言情小说里的霸道总裁范本呢!”
“回车里。”
另一个切了声:“咱们唐总不帅吗?不总裁吗?不范本吗?给你发工资的衣食父母,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呐。”
他铜墙铁壁,手腕的劲儿那么大,哪还有半点胃病复发的病人样。
“唐总是大帅哥,但我觉得他老了一点儿。”
唐其琛扯住她的胳膊,温以宁脸朝前,倔强地不转过来。
“这哪叫老啊,看新闻没,七十岁的老头儿还喜当爹呢!”
汽笛鸣叫的更为尖锐,唐其琛寡着一张脸,也从副驾下来,钻进驾驶位,一把方向往右,直接压线并去了路边。车速太快,轮胎擦地的声音刺耳,唐其琛一个急刹,三百多万的路虎差点车头撞向了栏杆。车停靠后,他从车里出来,连车门都没关,几步追上温以宁。
温以宁憋着笑,听俩小姑娘乱七八糟地扯谈,一天心情也蛮不错的。
温以宁不发一语地解开了安全带,竟然推门下了车。
二十分钟后,电梯门口人头攒动,一眼看过去,公司好几个高层竟然也在。温以宁忙着去交个表,也没细看来人是谁。再回来时,又听同事在那儿八卦,“真人比照片好看耶!他跟唐总站在一块儿,我的妈呀,两人都是什么神仙气场啊!我觉得他们旁边的人儿,腿都好像被锯了一截儿似的。”
沉默里,前方信号灯变成了绿色。温以宁迟迟没有发车,后面排队车辆的鸣笛声此起彼伏。唐其琛看她一眼,说:“你要不想开,我来开。”
温以宁脑补一下,怪恐怖的,敲敲她们的脑袋,“行了行了做事儿吧,陈经理待会儿要出来的,看见了又挨骂。”
唐其琛的声音跟撞钟一样,清晰的一声之后,余音不消,撞在温以宁的耳膜、心口、甚至整个四肢百骸。他有不平,有不解,也有不甘和不愿。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当时纵有千千结,但时过境迁,人还是应该向前看。可说完这些话后,唐其琛自己也怔了怔,他以为的那些过去,竟然从没有过去。
几个吐吐舌头,悄咪咪地坐回了办公桌。
这话算是彻底把两人之间避而不谈的裂口给撕了个底朝天。唐其琛问:“你宁肯相信在门口没听全的那几句玩笑话,也不愿意听我的解释。我当年是对你不好?还是骗你身体骗你上床了?你信一句话,也不信我。那你这又算什么?以为我有钱,就一定是个玩弄感情的?以为我对你好,全是装模作样演出来的?以为我成天没事儿干,接你哄你陪着你全是虚情假意?你说走就走,一个招呼都不打,连个解释的机会也不给,就这么给我盖棺定论?你这样就合适?嗯?”
上午忙,温以宁得把上次被肖总否决的那份策划给重做,中途手机响了好几次,是信息通知的铃声。温以宁顾不上,忙完了才有空看一眼。几个淘宝广告,还有两封邮件以及一条微信通知。温以宁最后点开微信,愣了下。
唐其琛忍着心里一阵阵的翻涌,说:“你非要气死我才甘心是吗?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是吗?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你那一意孤行,听不懂解释的脾性,就是独门一份儿给我的是吗?”
几天前,她向唐耀发出的添加好友申请,对方一直要杳无音讯,但四十分钟前,竟然被通过了。
人生里擦肩而过的人那么多,但能再重逢相遇的又有几个。唐其琛是想着把这件事从此断了,只谈公事,不讲私情。但只有真正做起来、真正每天见着这个人的时候,他才明白,那些细枝末节,那些已旧的记忆,他妈的根本就翻不了篇儿!
唐耀的微信名就是他真名,朋友圈也没设置权限,点进去却不见任何内容,应该是从不发这些。温以宁正寻思着要不要把上次的饭钱转过去,手机一震,唐耀发来信息:“抬头。”
说完这句话她才侧过脸,眼神荡然地投向唐其琛。唐其琛忽然就起了躁意,这事儿他本来不想提,缘分不都是这样么,聚不拢就散,哪怕当初有遗憾,有误会,有想法,但散了就是散了,一个不够干脆,一个缺乏理性,感情这东西本来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谁都有错,谁都不对,谁还没有为爱打过诳语的时候。
温以宁抬起头。
恰逢红灯,车身缓缓停住。温以宁同样平静问:“你既然愿意给我机会来亚汇,不也应该放下了么?”
会客室的门已经打开,个个正装西服,陆陆续续从里面出来。唐其琛和唐耀并排,后面跟着柯礼。唐其琛正和柯礼说着什么,唐耀握着手机,望向温以宁的方向。
唐其琛慢慢转过头,声音冷静得几近无情,“既然你这么放不下,当初可以不来亚汇。”
他笑了笑,人已是迈开步子,对唐其琛说:“熟人,我去打个招呼。”
这一阵的安静很久很久。
唐耀走到温以宁面前,笑意深了些,“别说不记得我了,这儿人多。”他凑近她耳畔,压了压声音说:“给点面子。”
她把彼此放置在对立面,再简单的对话,都恨不得往对方心口扎。
温以宁低头也笑了起来。
她焦虑地承受过去带来的磕绊与不适,感情第一次心动却以不堪与残忍的真相作为结束,那是一个女人的恋爱观刚刚成型之期,唐其琛带给她的伤害,在历经数年之后,哪怕她有过恋爱,有过新生活,在心底仍是意难平的。
两个人这个状态,一点也不生分,俊男靓女搁在哪儿都是赏心悦目的。柯礼皱了皱眉,下意识地看了眼唐其琛。
唐其琛的话是理性静察的,难免给人优越在上的态度感官。温以宁冷着脸回:“您放心,我栽过一次跟头,就不会再犯第二次错。”
“我说过,我们很快会再见的,”唐耀笑着伸出手,“温小姐,一回生二回熟,现在我们算是熟人了吗?”
多的话唐其琛也不想再说,他坐直了些,情绪已恢复平静,整个人又是那样冷淡淡的状态了。他说:“秦君和你之前的领导关系好,一唱一和的把戏你见的还不够多,第一次不会办你,你也逃不过第三次第四次。”
温以宁礼貌地跟他握手,“谢谢你唐总。”
温以宁不吭声。
此唐总心情愉悦,笑得如沐春风。
唐其琛眼底一片幽暗,忍了忍,终是把语气克制了住,“陈飒没让你来这个局,你为什么非要来。”
彼唐总眉间阴沉,一脸绵密阴云。
温以宁冷声一笑,“这就刺着了?”
温以宁想起正事儿,对唐耀说:“对了,上回加微信您一直没通过我的申请,钱也没还上,不好意思啊。我现在转给你吧。”
唐其琛睁开眼,眉间隐有薄薄的怒色,“你说话非要这么刺吗?”
当时她有心记了那个金额,三千五不到。她直接给唐耀转了个整数,“你收一下账。”
这是实在话,谁都想自己健健康康的,穷人有穷人的贫困辛酸,在他这个位置,也有力不从心的无可奈何。温以宁把车速放慢了些,说:“要钱不要命么?”
唐耀瞥了眼手机,“多了。”
唐其琛仍闭着眼睛,说:“要养,我没时间。”
“凑个整吧,感谢费。”
想到这,温以宁问:“你就没去治疗过么?”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平心而论,温以宁是很能理解身有病痛之人的辛苦。她妈妈有肾结石,发病的时候疼得蜷在地上根本起不来,那样牙尖嘴利,倔强自我的一个人,跟团棉花似的脆弱不堪。人生不尽相同,但有时候也能感同身受。
柯礼走过来,寒暄问:“你们也认识?”
这种病得靠养,不止是饮食更是规整的作息和放松的心态。但对唐其琛来说,这显然是做不到的。一年里他的休息日不超过一个月,白天晚上的连轴运转,加之三年前董事会的大动荡,唐老爷子那一辈留下来的老江湖自视甚高,看不惯年轻人改革创新的手段,明里暗里没少给唐其琛使绊子,那时每每要推进一项新变革,都是极其困难的。唐其琛日熬夜熬,国内国外四处飞,胃疾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唐耀点点头:“我和温小姐有缘。”他转过身,对两米远站着的唐其琛说:“正好,明天拖您的福,能去上海附近转转,刚才小李已经跟我推荐过地方了,就去同里吧,我以前在国外看过一个中国古镇的纪录片。现在终于有机会去玩玩了。”
也才几年,他这老毛病一直就没好过。听柯礼说,唐其琛以前也是勤于锻炼保养的人,身体底子在那儿,每年体检的指标也都非常好,除了胃病。
唐其琛含笑应了,“好,我让柯礼安排当地的接待。”
一路无言,只有导航的电子音精准报送路线,向左转,向右转,车停了又启,快了又慢,窗外霓虹渐渐退却于眼角之外。温以宁开车的时候,听到唐其琛偶尔咳嗽两声,压抑的,克制不住的,男人眉间微蹙,皱成一个浅川。温以宁听着他的动静,心里忽然就起了感慨。
“不用,这儿就有现成的。”唐耀又看向温以宁,绅士客气地问:“赏个脸,给我当两天导游好吗?”
两人换了位置,温以宁坐在驾驶座,唐其琛直接给开了导航,他没想再说话,身体靠近车门那一边,很微小地侧了侧弧度,一个留出背影的动作。
温以宁怔了怔,“我?”
唐其琛一口吞了下去,灌了两口水,便枕着靠背闭了闭目。车里的温度好似一下子升了上来,冬季已是尾声,没有风雨的夜晚,也能感觉到些许春天的温暖之意了。唐其琛睁开眼睛,直接推门下车,说:“你来开。”
她还未答应,陈飒从旁边走过来,“可以,这个假期我批准。以宁,你代表公司,好好招待耀总。”
唐其琛呼吸都喘了,他颤着手腕,把掌心的药瓶递过来,有气无力地说:“红色的三粒,黄色的两粒,我要喝热水。” 唐其琛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左手捂着胃,右手拽着药瓶,说完这句话后就趴在方向盘上没再动。温以宁接过药,按他的要求分好剂量,递过去,“热水不好找,你就喝冷的吧。”
事情敲定,唐耀又随陪同一起,接下来他们要去参观工厂。走到电梯口,唐其琛忽然说:“上海不错的地方有很多,吃的看的都有特色。你多年没回来,有时间可以去祖国各地看看。我在同里古镇有位很要好的朋友,这样,明天我正好有空,陪你一起去。”
安静片刻。
唐耀笑容不改。一旁的柯礼却愣了愣。
温以宁好不容易拢回来的那点同情心又给弄没了,她凉飕飕地问:“真不要管?那行,你把锁解了,我自己打车。”
明天有空?
唐其琛有气无力地挡开她的手,头埋在手臂间,哑着声音逞能道:“你别管。”
可明天中午,明明和住建局的领导有应酬邀约啊。
温以宁愣了下,手指戳了戳他的肩,“你不舒服啊?”
唐耀出国几十年来甚少与家里联系。只每每在老爷子生日时打来越洋电话。也是到了几年前,老爷子才从友人处得知,唐耀竟发展得如此迅猛。像是废园里的风景,韬光养晦。
最后拿出一个药盒,用力拽在手心。
光耀门楣的事儿,喜闻乐见。唐耀也有心认祖归宗,其乐融融。他与唐其琛站在一起,身材体量相当,都是英俊出彩的人上人,眉宇之间的神态流转颇有几分相似。人人都说,唐耀此番回国不怀好意,是奔着唐家的财产去的。唐其琛身居要位多年,也不见得事事顺心。兄弟两人不和不睦那是迟早的事儿。
唐其琛弯了腰,趴在方向盘上,头埋得低,一手捂着胃,一手从左边储物格里摸着什么。
等着看戏的人不少,里里外外的眼睛全往他们身上盯。
唐其琛脸色骤然难看,连嘴唇都比平日要白了些。他再没说话,手握着方向盘越来越紧,越来越紧。一天连轴工作已经让他疲惫不堪,晚上这一闹,心脏跟抽了血似的,空了又满,满了又空。
这也是后来温以宁才从同事口中了解到的小道消息。但她觉得,唐耀不像是这样的人。温暖和煦,为人也低调,实在不像会作祟之人。去古镇的行程定在第二天,稍晚的时候,温以宁发微信问唐耀,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温以宁点了点头,“我也不是第一次喜欢老男人了,你应该清楚啊。对,老男人都挺混蛋的,老板,我记着你的话了,多谢你的教训。”
唐耀回复说:“听你的。”
唐其琛冷笑一声,“这么老的,你也喜欢?”
唐其琛次日随行,公司还有工作要处理,柯礼不能陪同,来的是霍礼鸣。这是温以宁第二次见到这个年轻男人,虽然四月的天气已经祛了寒冷,但他一件短袖看着都觉得冷。
这话言重了,虽是平铺直叙,但带着刺,扎人痛处一点儿也不留情。温以宁对视他,“和你有关系吗?”
一共开了两辆车,唐耀甚至连个秘书都没有带。他的座驾是辆白色的宝马轿跑,温以宁围了看了一圈儿,唐耀笑着说:“这车适合女生开。”
这是闹市,温以宁也有点犯怵,顺从地坐到了副驾。门一关,唐其琛又把车灯给灭了,他拧过头,压着嗓音问:“秦君什么人你知不知道?跟他出来约会,你几个胆子?”
温以宁说:“不会,挺好看的。”
忽然,全熄的车灯唰地一下亮起,刺目的光让温以宁本能反应地抬手挡住眼睛。车开近,车窗滑下半边,唐其琛极冷淡地说:“上车。”
唐其琛远远走来,唐耀对他招了招手。温以宁侧头看过去,他今天穿了件浅杏色的短风衣,里头一件黑色打底,连着腰线往下,裤脚卷了个小边儿,走动的时候会隐约露出脚踝。唐其琛甚少穿得如此休闲,看惯了他西装正服的形象,这样乍一出现,润着阳光,蓝天为景,俊朗帅气更显年轻了。
凯迪拉克开走,温以宁瞬间收了笑脸,人站在那儿半天没动。等她转过身,黑色奥迪蛰伏于路边,安静地横在那儿。隔着不远的距离,能看到挡风玻璃里的人漠着一张脸,也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开过去不到两小时,去了正好能赶上午饭。”唐其琛走过来,后面跟着霍礼鸣。
唐其琛让柯礼下了车,自己开车去了东昌路。他到那,就看到温以宁站在一辆凯迪拉克车前,车里坐的人是秦君,两人正笑着说什么。
唐耀笑着说:“那我今天就当个甩手掌柜了。”
程董那边很快有了消息,告诉他,人没事。
“好好玩儿。”唐其琛也笑。
柯礼沉默,不再吭声。
四个人,两辆车,唐耀对温以宁说:“你待会坐我的车。”
唐其琛像是知他所想,直接道:“你的账,陈飒跟你算。”
温以宁没当即答应,而是看了一眼唐其琛。
唐其琛坐在驾驶座,手搭着方向盘有下没下地敲,他眼神是平静的,但太过平静,就有点瘆人。柯礼坐在副驾,本想解释一下自己让温以宁去参加庆典这事儿。
唐耀笑了,“这么怕我大哥?这么乖的员工我也想要一个。不过今天不算上班,不用听老板的。”他看向唐其琛:“哥,借你的人一用,不扣她工资的吧?”
程立南和陈飒之间也有过几分感情纠缠,不过那都是陈年往事,但情分在这里,唐其琛故意这么说,对方果然服这个气,当即答应:“好,五分钟给你消息。”
唐其琛却只拍了拍他的肩,“我坐你的车,咱们兄弟俩叙叙话。”
唐其琛淡淡道:“陈飒的徒弟。”
就这么云淡风轻地否了唐耀的请求。温以宁站在原地,唐其琛擦着她肩膀而过时,低声落了句:“你坐我的车。”
他把事情始末轻描淡写了说了一遍,就像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程立南何等精明,听出了其中微妙,他饶有兴致地问:“唐老弟,什么人值得你这么紧张?”
霍礼鸣已经把车热好,滑下车窗,一手懒洋洋地支着窗沿,戴着宽大的墨镜面无表情。他们延着人民大道出发,上G50后又转入沪常高速。霍礼鸣一路话很少,就听着电台,音量也调得很小。
唐其琛一字不言,给东皇娱乐的董事长打去了电话,那边很快接了,唐其琛也没顾上寒暄,虽然语气是染着笑,但之中的急切依稀可寻,他第一句话就是:“程董,您得帮我个忙。”
温以宁的目光落在他的右手臂上。他纹了花臂,从手腕一直到肩膀,黑灰色的粗线条,铺色满满,是一个翅膀的图案。
柯礼方知后怕,“唐总。”
“害怕?”霍礼鸣忽然问。
唐其琛已经加快脚步往外走,车钥匙拽在手里,下颚紧着,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不害怕,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纹身。”温以宁笑笑。
陈飒说:“我马上要登机了,回来我再找柯礼算账!温以宁跟我提过两次,我都没批准她去参加这个庆典。柯礼倒好,把这事儿给我办得圆圆满满。”
“嗯,纹了两年了,还想去补个色。你要是害怕就跟我说,我拿衣服遮一下。”这个方向没有直接对着阳光,霍礼鸣把墨镜摘了下来。
陈飒是真着急了,“温以宁联系不上了。柯礼是不是让她去了东皇娱乐的庆典?她电话打不通,瑶瑶也找不到人!她是跟高明朗出去的。”陈飒接到瑶瑶的汇报时,立刻联系了高明朗,可这孙子的手机也关了机。
“你是上海人吗?”温以宁想着一路无聊,就找话题给他解解闷。
柯礼听见了,也奇怪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开会时的静音忘了调回来,显示未接来电五个。
霍礼鸣说:“不是。”
人还没绕出办公桌,搁桌上的手机嗡声一震。唐其琛看了眼,是陈飒。响了三声他才接,一接通,陈飒的声音火急火燎:“唐总,柯礼呢?”
“那你哪儿的?”
唐其琛摇了摇头,但倦色难掩,他起身说:“下班吧。”
“我不知道。”
柯礼担心道:“唐总,您不舒服?”
温以宁愣了下。霍礼鸣哦了一声,“我没别的意思,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我是真不知道。不过我一直跟着琛哥做事儿,他是上海人,你也当我是上海人吧。”
唐其琛吩咐完,就把皮椅往后滑退了些,人也完全靠着椅背,他闭着眼睛,掐眉心的动作没有停。
温以宁抱歉道:“不好意思啊。”
“明早让她来我办公室。”
“没事。”霍礼鸣打了右转向,“去服务区上个洗手间。”
“今天最晚班的飞机,老余去接机。”
他俩在服务区停了五分钟,温以宁出来时,霍礼鸣已经等在车上了。他穿上了外套,那只乍一看很吓人的花臂被遮挡得严严实实。他指了指旁边的车,说:“车里有小孩儿一直望着我,都快哭了。我不吓着她。”
“陈飒什么时候回?”
十一点下高速,唐耀的车停路边等他们。霍礼鸣按了按喇叭,唐耀也回了声儿,然后跟在后面继续往前。没多久,就到了一个私人山庄。这山庄建在湖中央的小岛上,隐私绝佳,还得坐船过去。唐耀下车后,对这美景赞不绝口,“空气很好,水质也清澈。这里面有鱼么?”
柯礼颔首,“好。”
太阳大,唐其琛下车后也戴上了墨镜,说:“有,我这朋友做的就是生态一体,水库里养鱼,周边还有自己的农场,在山庄里吃的米,都是他自己种的。”
唐其琛说:“这些小事,你做决定就行。”
聊了几句,接送他们的船舶就到了。这船虽是靠在岸边,但没有靠严实,路与船之间还隔了半米的距离。温以宁之前把手机落在车上了,下车后又返回去找。等她走过来时,三个男的都已上了船。
已过十点,唐其琛才从会议室出来。忙了一天,晚上的电话视频会议也不让人轻松。柯礼跟他后头,还在梳理内容要点,一项一项地总结汇报,唐其琛陷在皮椅里,抬手掐眉心,他闭着眼,听了一半就做了个手势示意柯礼暂停。
唐其琛和唐耀站在甲板上正聊着什么,见到她,竟同时往船边走,唐耀伸出手,“来,扶着我。”而就是这一瞬间,唐其琛也把手递了过去。
高明朗眉眼溜了溜,咳了两声,正色道:“走吧,我车在停车场。”
温以宁的左腿都跨出了一半,愣了愣,又把腿给收了回来。
温以宁是代表亚汇来的,虽然当时陈飒没让,但来都来了,又扯到公事,总不能不应付。何况带个文件也没什么,温以宁点点头,“好,您放心,我会带到。”
两个男人的手一左一右,齐齐整整地搁在她面前。唐耀笑意温和,似乎没打算收回手。唐其琛表情淡,但目光落在她身上重而有力。就在这时,霍礼鸣在边上喊了声:“耀总,你的水。”
秦君笑眯眯地接过话,说:“以前跟你们亚汇签了几份补充协议,正好,你这次带回去给她。你不用问太多,保密的,你们陈总知道。那个,我包放在高总车上,你去高总那儿拿。”
霍礼鸣拽着一瓶矿泉水,碰了碰唐耀的肩。唐耀这才转过身,笑着说:“谢谢。”
温以宁这才有所反应,抬起头。
温以宁便只能扶着唐其琛的手,借他的力道上到了船上,然后很快松开,谁也不看谁,唐其琛自顾自地走进船舱,湖面掠过来的风清爽宜人,温以宁捋了捋耳边的碎发,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忘了说谢谢。
高明朗指着秦君:“秦君子对你可是一见钟情,哦不,是隔屏钟情,你给唐总开的那新闻发布会,他可是目不转睛地看完的呀。回头加个微信,别辜负秦总这份喜欢。对了,陈飒交待你了没?”
山庄的庄主姓许,唐其琛叫他老许,见着人,笑脸相迎地来了个拥抱,“你小子,多久没来了,忘记兄弟了是吧。”
阴阳怪气的笑声起了势,看着温以宁的目光有调侃,有鄙夷、有不屑、有轻藐、有见怪不怪,唯独少了尊重。而温以宁始终那个表情,挂着笑,眉眼淡,合情合理,不管怎么暗示,她都不为所动。
唐其琛拍拍他的肩,脸上挂着一丝笑意,“没有的事。”
有人起哄:“留不住,是高总不行啊,没能让美女满意。”
“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待会儿单独给你做个汤,养胃。”
高明朗一只手搭了搭她的肩膀,又很快放下去,言语之间极尽轻佻,“以宁呢,也跟我共过事,不过没办法,池子小了,留不住,跳到江河湖海大显身手,说起来,我眼光还是不错的啊。”
老许四十有多,儒雅风趣,跟唐其琛的关系极好。安排的午饭确实用心,荤素配的有模有样,食材全是农场新鲜的。一道野生鲫鱼汤,能看到汤面上一层薄薄的胶质层。温以宁尤其喜欢这道鱼,不动声色地喝了两碗。霍礼鸣这人话很少,埋头苦吃,几乎不挑食。
温以宁客气回应,碰了碰杯,抿了一口,“秦总您好。”
最矜贵的就是这两位唐公子了,唐耀不吃青菜叶,愣是一筷子都没动过。唐其琛就更不用说了,一碗米饭本来就只那么点儿,到最后还剩半碗没有动。温以宁默默的挪回视线,盯着自己碟子里的一堆残骸。霍礼鸣适时来了句:“原来女孩儿也这么能吃啊。”
温以宁被他拦着,退也不好退。秦君眼缝眯起来,走近了,将人从头扫到脚,眼神在她腰上停了两秒,然后笑着伸过酒杯,“陈飒的部下个个都是美人,不错,不错。温小姐,喝一杯?”
一桌人都笑了起来。
“上回亚汇集团那件事儿,可多亏她了。秦君子,来来来,今儿见个真人,怎么样,比电视上好看?”高明朗笑得眼纹纵横,语气没个正形。
温以宁脸都热了,但还是不输气势地回了句:“是他们太不能吃了,男的本来就该多吃点啊。我这才是正常饭量好吗?”
他在东皇娱乐占了点股份,主要是与纸媒圈的关系好。所以被吹嘘追捧,骄纵恣意,老婆带着孩子常年在香港。他在内地玩女人那叫一个资深常客,和他名字中的那个“君”字实在不配。
霍礼鸣亮了亮自己的碗,“我都吃三碗了。”
两三米远的地方,几个男人顺着声音回过头。个个西装革履,道貌岸然。其中一人身高一般,身材微胖,大晚上的还戴了一副变色墨镜,据说是某个法国品牌的最新款。这人姓秦,全名秦君,都叫他秦君子。四十好几的人了,每个月还注定护肤驻颜打玻尿酸,人已中年,但小年轻那一套没少折腾。看着精神,但不能细致,像个假面儿整了容的。
唐耀听着也笑起来,“饭很香,我多喝了几碗汤。”
温以宁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来这儿的有头有脸,哪个不是秉持身份没有背景的,那份嘲讽与不屑全写在脸上,私下时,高明朗压根就没打算给她客气。温以宁不搭理,刚要绕过人,高明朗伸手就是这么一拦,对着她就是阴恻恻地一笑。还没回过味,他就转头扬高了声音:“老秦,来看看,这就是上回你念叨好久的美女发言人。”
他们仨也就嘴上开开玩笑,但听到唐其琛这里,总觉得哪哪儿不对劲。他的筷子早就已经搁下,默了默,又不动声色地重新拿起,把剩下的那小半碗米饭安静地吃完了。
他挑高了眉,“不愧是陈飒的徒弟,这种场合她也能让你来。”
老许给他们布置好了房间,下午也安排了人陪他们去古镇周围转转。同里不算大,水乡古镇观赏的就是一个惬意悠闲。小桥流水有人家,春已深,河畔的柳树垂叶泛着碧绿的色泽。衬着蓝天白云,四处走走也是一件舒服事。
忽然肩头一重,温以宁回过头,就见高明朗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近在眼前。大约是为了应景,高明朗今天穿了一套麻花色的西装,里头是件V领绸缎布料的打底,这种式样的礼服衬得他多了几分腻。
这地方温以宁来过两次了,霍礼鸣的兴趣也不高,他们四个在镇里走了一圈,便回了老许那儿。稍晚的时候,唐其琛和唐耀去老许那儿坐坐。霍礼鸣在房间待着,柯礼给他打过一次电话,问了问情况。挂断前嘱咐说:“你记得提醒唐总吃药。上周去陈医生那儿复诊给开的。”
到了宴会,瑶瑶一出现,就被一群人簇拥着说说笑笑而去了。温以宁落了单,一个人穿梭其中,端着酒杯,不看热闹,倒是在找着什么人似的。
霍礼鸣应着,电话刚挂,就听见敲门声。温以宁出现在门口,歪着脑袋对他笑:“小霍爷,帮个忙呗。”
温以宁手里拿着嘉宾名单,面色平静地说:“都喜欢。”
温以宁想出去一趟,“我要去买点东西,借你车用用。一个小时就回来了。”
瑶瑶活泼开朗,天性乐观,又聊了起来,“你喜欢哪个明星啊?”
霍礼鸣说:“用车可以,我跟你一起。”
温以宁点头,“好。”
“不用不用。”温以宁摇头,“你跟着不方便。”
瑶瑶乐得花枝乱颤。聊了几句,她神色微敛,好心提醒了几句:“你就是来追星的吧,那你吃吃喝喝看会儿表演,待会我呢,不跟你在一块儿,飒姐还有任务交待给我的。你自己照顾自己啊,结束了我们再一起走。”
霍礼鸣看她为难的表情,大概就知道什么事了。温以宁碰着生理期,这段时间太忙,出来时压根忘记这个时间点,好巧不巧的正好就撞上了。
“陈经理很优秀,我是女人我也喜欢她。”
霍礼鸣把车钥匙给她,“你坐船出去,开个几公里就有超市了。慢点开。”
“没什么好学习的,就是玩儿呗。飒姐跟他们老总的关系好。跟你说个小八卦呀,他还追过飒姐呢。”
她走的时候,霍礼鸣看了眼时间,七点半不到。
温以宁说:“我跟你混,跟你学习。”
唐其琛和唐耀在老许的私人酒窖里闲聊,老许喜好广交朋友,非常热情地开了两瓶好酒小酌,气氛微醺,很是舒畅。他说自己一把年纪了,没想再去干大事儿,闲云野鹤多陪陪家人就很满足。
东皇娱乐是国内综合性的一线影视传媒集团,佳片不断,艺人当红,手握圈内的半壁资源。这次二十周年庆典办得隆重盛大,草坪花园有乐队现场演奏,各种美食表演应有尽有。瑶瑶带温以宁出席的时候,还挺高兴,“太好啦,一个人我还嫌无聊呢。”
又问唐耀:“耀总,你成家了吗?”
柯礼依稀记得她喜欢某个男明星,估计是追星去的,到底年纪轻轻,这点小女生喜好一直在。柯礼笑了笑,欣然应道:“小事儿,回头我打个招呼,你去吧。”
唐耀晃了晃酒杯,抿了口红酒,笑着说:“没。”
“我也想参加。”温以宁双手合十,“好多明星呢。”
老许啧了一声,“你们兄弟俩倒凑一块儿了,都三十的人了,也没个定心。”
这块工作具体都归陈飒负责,柯礼一个搞行政的,听是听说过,“怎么了?”
唐耀放下酒杯,说:“许哥过来人,说的都是人生道理。”
“明天东皇娱乐不是有个庆典吗?”
老许摆摆手,“过日子,冷暖自知。跟你有没有钱没太大关系,你得相信,人这一生,很多都是命数。合适的伴侣老天爷早给你定好了,你要是错过,耽搁了,那就再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你说。”
唐其琛叠着腿,坐在那一直没说话,听到这,他仰头把杯里剩下的酒一口喝了干净。老许看了看时间,“哟,十点多了。我让人备了点宵夜,走吧,叫上小霍他们。”
温以宁已能很坦然地说起这些,很快没事人一样转移话题,“对了,礼哥。我想托你帮个忙。”
霍礼鸣下楼到大厅,唐其琛看了他两眼,目光掠到他身后,待人走近,忽然问:“温以宁呢?”
一句话就把柯礼给堵住。
霍礼鸣说:“她晚上跟我借了车,出去了。”
温以宁捏着筷子,戳碟里的辣椒油,浓稠黏密,跟她此刻的心情一样。她轻声说:“他对谁都好,就是对我不好。”
语毕,霍礼鸣的脸色变了变。温以宁出去时才七点多,现在都几点了。唐其琛径直绕过去,往楼上走。温以宁的房间在最里面,敲了几下门,没有回音。
说完,柯礼自己也乐得不行。这火锅太辣了,他吃得有点受不了,温以宁给他叫了份果盘。柯礼继续说:“其实跟着唐总干事,还是很舒服的。他话不多,对人也冷冷淡淡,但其实认准的,都是交心的。小霍,上回你见过的。他十七岁就跟着唐总了,以前也是一小混混,后来唐总送他回学校继续念书,把人从歪门邪道上给拽了回来。”
唐其琛又给她打电话,长音之后,通了。
“每年都是同一个愿望,希望老板马上结婚。”
和老许聊天的时候,就能听见窗外滚滚的雷声。春日天气多变,春雨一下就能是整晚。唐其琛手机举在耳畔,人就围着窗户边那么短距离来回走着。
温以宁摇头,“不知道。”
一声一声,温以宁没有接电话。
“笑吧笑吧,我就知道。”柯礼抽了张纸拭嘴角,“唐老爷子信这个,唐总转个身就跟我说,不用理,我该干嘛干嘛。但我这些年也习惯了,反正每天忙工作,想谈也谈不了。你知道我每年生日许的什么愿吗?”
唐其琛重拨一次,依然没接。他走过来,问老许:“你这的船一直有吗?”
温以宁笑得直咳嗽。
老许肯定道:“一直有,只要她到码头来,就不会让她落单坐不了船。”
温以宁拿这事儿调侃他,他也开得起玩笑,回答得有板有眼,“早些年算过八字运程,我不能比唐总先结婚。犯冲。”
唐其琛点点头,“老许,你车借我用用。”
很轻松自在的一顿火锅之约。两人有搭没搭地聊天,有时候也会扯扯个人生活。柯礼三十出头的年龄也不算小,工作再忙,以他这条件搁那儿,绝不是找不到女朋友的人。
一旁的唐耀说:“要不你再等等?这才十点,不算太晚。没准儿她就是出去逛逛,来的时候我看到这边有酒吧,去玩玩也没什么。”
柯礼温和的笑了笑,“你喝酒容易忘事。”
唐其琛侧头看向他,目光笔直深沉,面色是极冷的,“她不是会去玩的人。”
“嗯?”温以宁吃了颗花椒,刺的她舌头都木了。
他语气太坚定,像是对这个人有着极致的了解。唐耀扯了下嘴角,点点头,不再吭声。
唐其琛和柯礼年龄相仿,身材也差不多,估计是误会了。柯礼想了想,也没再说别的,就嘱咐了一句:“你以后还是别喝酒。”
老许要给唐其琛安排人,被拒绝了,人赶过来总是需要时间,唐其琛没想等,拿着车钥匙就往外头走了。霍礼鸣喊了声:“哥,你外套!”
温以宁灿烂一笑,“室友妹妹告诉我的。”
而等他去房间拿了衣服追出来,人早就坐船走得老远。从山庄到岸边要十分钟,期间唐其琛又给温以宁打了两次电话,无一例外的长嘟音。没多久,手机忽然响了铃,却是老许。
柯礼正涮着肉片,动作停了下,“我?”
老许声音急切地告诉他:“四明路发生了车祸,我朋友刚告诉我的。一个大货车压了辆小车,那车,车是奥迪,有伤亡,救护车去了两辆。”
“现在不是我男朋友了,高中同学,带妈妈来看腰的。”温以宁解释了下,然后顺着这话题就聊开了,她也对柯礼道了谢:“那天也挺不好意思的,喝的有点多,麻烦你送我回去了。”
唐其琛手指压着手机,重锤往心里狠狠一砸,他闭了闭眼,沉声说:“知道了。”
“啊,就那天跟你一起吃宵夜的。”
“不过不一定就是小温,我现在托人去交警队打听,你先别急,等我消息。”老许赶紧劝。
温以宁一听,估摸他是误会了李小亮,“你说小亮老师啊?”
上岸,酝酿了一晚上的雨以瓢泼之势落了下来。唐其琛冒雨上岸,没几步全身都湿了。湖心与天际相接,一道闪电劈亮夜空,一团团蓄在天上的不知是雾气还是云层。唐其琛坐进车里,门一关,他就打了个冷颤。
柯礼对自己放鸽子太久还心怀内疚,“真是太忙了,欠你这顿现在才补。前几天又准备董事局会议的资料,不然我也能请你和你男朋友一起吃个饭。”
老许说的那地方离这有十四公里,是镇子老一代居民住的片区。又是旅游景点,车多路窄,还有两公里的时候就堵住不动了。老许那边还没来消息,雨刮器调到最快的速度刮着车窗上的雨水,一层一层跟小型瀑布似的。唐其琛把车挪出个空位,然后一把方向打到底,挨着前面那辆车的车尾擦过去,硬生生地停在了路边。
温以宁笑的不行,头发一扎,埋头大快朵颐。
他熄火下车,顶着雷雨就往前面跑。雨势没有减小,在车里好不容易烘干点的衣服又湿透了。靠近事故地,看热闹的人一圈又一圈,纷纷诉说惨烈场景。唐其琛扒开人,挤到最前面。
柯礼不在意,“没事,这衬衣我买了十几件,批发价。”
肇事的大货车车头呈九十度横在路中央,警示灯一下一下地闪,那辆跟它碰在一起的奥迪车身凹陷已经完全变了形。唐其琛看到车牌号,整个人的力气都被掏空了一样。
温以宁看了他一眼:“穿白衬衫吃火锅,不心疼啊?”
这边。
柯礼提前就订好了位置,下班开车过去虽然堵的不行,但到了就能马上上菜。川菜馆生意好,宾客络绎,一进去就能闻见辣油的香味。柯礼工作的时候一丝不苟,私人时间就挺放松了,一身定制西装也不在意,脱了随便搁在椅子上。
老许已经叫了人,齐齐往码头赶,霍礼鸣跑最前面,唐耀拿了雨衣丢给他,“穿上。”
难为他还一直记挂这事,温以宁不由也轻松了些,“行,那我也不客气了。”
霍礼鸣接是接了,但没穿,他说:“我留给琛哥。”
温以宁犹豫两秒,柯礼笑着说:“放心,就我和你。上次许诺你的川菜馆,今天是真不用加班了。”
忽然,有人喊:“人回来了!”
陈飒第二天开始出差,先飞杭州,再长沙、北京,最后回上海,行程五天。下午的时候,柯礼给温以宁打来电话,问她有没有时间,晚上一起吃个饭。
一艘船正靠岸,温以宁撑着伞,提着满满的一袋东西,被这阵仗吓了跳,“这,这是怎么了?”
温以宁欲言又止,嘴唇动了动,被陈飒一记冷目给逼退了。
霍礼鸣松了一口气,“我天。你怎么不接电话啊?”
“那也不行。”陈飒没松口。
“我手机放房间充电呢,我没带出去。”温以宁还摸不清情况,“出事儿了吗?”
温以宁说:“我跟着瑶瑶,不会乱说话。”
“人没事儿就行。”霍礼鸣赶紧拨唐其琛的号码,急切说:“哥,她回来了,你在哪儿呢?”
“没必要。”陈飒直接给拒绝了,她说:“这种场面你参加不了。”
雨势渐小,地上的水洼反着湿漉漉的暗光。就连天上的月亮也露出了尖尖一角。
温以宁面色如常:“我想跟着多学学,见见世面。”
没多久,雨便彻底停了。
陈飒抬起头,“原因。”
霍礼鸣从老许那儿拿了床厚点的被子,被子大,挡住了视线。等他看到温以宁时,差点撞了上去。
“陈经理,东皇娱乐的这次庆典,我能不能也参加?”
“欸,有事?”他退后一步,问。
散会后,温以宁跑到陈飒办公室,陈飒问:“有事?”
温以宁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今天晚上我没带手机,让你们操心了。”
被点名的是业务组的主管,跟着陈飒也有好些年了,在业内也算小有名声。她姑姑就在广电总局,负责影片的过审事项,有关系背景,代替陈飒足够。
“我们没什么,主要是琛哥。”霍礼鸣对着房间抬了抬下巴,“他淋了一晚上的雨,我给他换床被子。”
“东皇娱乐二十周年庆典的邀请函已经发过来了,这周我不在公司,瑶瑶你替我出席。”
温以宁抿了抿唇,眉间犹豫,“唐总他还好吗?”
忙完已到了四点多,送走了上级审核机构的人员后,陈飒没给大家休息时间,又开了一个临时会议。
“应该没事。回来就让他洗了个热水澡,这会儿应该洗完了。我先送被子进去了啊。欸,别有压力。其实我们都觉得你不会出事,耀总还劝他再等等。”霍礼鸣笑了下,短短的头发贴着头皮,模样儿痞气。
没多久外卖就送上来了,是她爱吃的香菇鸡。温以宁闻着香味儿,混着热气儿,眼泪都快下来了。
温以宁把路让出来,没再说话。
李小亮当时没说什么,挺正常的一次道别,大概过了半小时,温以宁正忙碌着,李小亮给她发了条信息:“给你点了份外卖,应该快到了,不吃饭可不行。还有,我在网上给你买了两袋燕麦,很方便的那种,接点热水就能喝,你留着当早餐吧。”
霍礼鸣送了被子就出来了,瞧见温以宁的房门没关,敲了敲,“忙吗?”
“来不及了,我还要见客户呢。”温以宁冲他挥挥手,“我不送你了,你和阿姨路上注意安全,到了也发个信息。”
“啊?”温以宁正收拾衣服,放下动作说:“不忙,怎么了?”
聊了十来分钟,温以宁要上去了。李小亮诶了一声,“你不吃午饭啊?”
“那正好,帮个忙。老许叫我过去一趟,急事儿。但我刚进去送被子的时候,唐总还没洗完澡,这两瓶药你十分钟后拿给他,让他吃了。行吗?”
温以宁说:“忙嘛,习惯了也没什么。”
霍礼鸣不由分说地把东西塞她手里,“记得啊,这是养他胃的。”
“那也是关心你。”李小亮嘴快,有什么说什么。直爽温暖的性子一如从前。
温以宁握紧瓶身。
温以宁笑他:“小亮老师为人师表,最会关心人。”
她等了十五分钟才去敲门。敲了四声,门才迟迟打开。唐其琛换了一套深蓝色的绸缎面料的睡衣,他刚洗了澡,头发没干,软榻榻地还在滴水。见着是温以宁,他自己都愣了下。
李小亮环视一周高楼大厦,眼里也没什么留恋,“我安逸惯了,让我上这儿来,还真不知道该干嘛。我晚上就走,只是过来看看你,看你工作好,我也放心。”
“你的药。”温以宁低着头,伸出手。
温以宁说:“这叫什么出息,不都挣口饭吃么。”
“谢谢。”唐其琛接过之后,转身往里面走,他没关门。
她一点还有接待工作,李小亮也没让她忙活,就是想过来看看。“大集团啊,我就知道,你一定有出息的。”
温以宁站在门口,看见他随手把药搁桌子上,提醒道:“小霍说,让你马上吃了。”
温以宁顿时也乐了,“你可真能找,等着啊。”
唐其琛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坐在了床边,他背脊微弯,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总这么站着也尴尬,温以宁刚转身要走,唐其琛说:“你帮我倒点水。”
李小亮笑得憨:“我在你公司楼下呢。”
温以宁脚步一顿,想到晚上这事儿,毕竟因她而起,虽然是误会乌龙,但到底于心有愧。犹豫片刻,她还是返身走了进去。
温以宁刚开完会,整理资料的动作慢下来,“下来哪儿啊?”
“大瓶的五粒,白瓶的六粒,水别兑太热。”唐其琛说完,就钻进了被子里,侧躺着,人蜷成一团。
李小亮在上海待了五天,他妈妈的检查结果都出来了,也定了治疗方案,下个月过来安个进口支架。高铁票买的是晚上,李小亮中午给她打电话,轻快的声音:“宁儿,下来呗。”
温以宁把水倒过来,就见他闭着眼睛,本就肤色淡,又被床头灯这么一耀,就更显苍白了。唐其琛的眉头微微蹙着,拧成一道很浅的纹,他呼吸有点儿喘,可能是不太舒服,他把被子又往脖颈处扯了扯。
已经零点,这时候还往公司去,大半是通宵工作。唐其琛这几年很少熬夜,每回这样,柯礼明白,他心里一定是装了事的。
温以宁把药和水杯搁桌上,“那你记得吃。”
唐其琛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说:“回公司。”
唐其琛睁了睁眼,看着她。男人的眸子是一层淡淡的褐黑,目光专注时,里头的温度都仿佛在上升。温以宁对望两秒,慢慢移开视线,她站直身子要走。
柯礼照做,小心瞥着他的脸色。
“我不舒服。”唐其琛哑着声音说。
唐其琛自楼上下来,形单影只的走在夜色里。到车边,对柯礼挥了下手,“你开。”
温以宁侧过头,见他神情愈发不对劲,于是走到床边,手背往他额头上一探,心一凉,“唐其琛,你在发烧。”
温以宁是真喝大了,重重推开他的手,往后一仰,在床上给睡着了。唐其琛走前,跟她室友说了声,小妹子挺好的一人,帮她清洗了番,盖上被子带上了门。
女孩儿冰凉细腻的手贴着他滚烫的皮肤,像是三伏天里中暑之人渴望冰饮。唐其琛抓住温以宁的手腕没让人走。他把脸贴向她的手心,又把眼睛轻轻闭上了。
这个夜晚到此为止,没有再继续。
极虚的一声,“以后你要记得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