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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星辰非昨夜

唐其琛宽慰她,“安心。”然后返回书房给陈飒去了个电话,告诉她,好好过年,这事儿就这么搁着。

唐其琛的除夕和初一都是留给家里,他昨晚出差回来就留在了九间堂。景安阳也算见过风浪,这种戏码并不稀奇,但她仍是心有担忧,问儿子:“真没事?”

陈飒却说:“不用搁了,马上可以解决。”

但跟陈飒料想的不一样,这一波,根本就压不住了。到晚间,事态升级,一个十八线女明星,给那条转发已破三万的微博点了个赞。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群众都炸了,这个点赞很微妙,也是侧面坐实了唐某人与女明星有染的混乱私生活。

唐其琛不明所以,也没去看过一条网上评论。第二天傍晚,刚吃过晚饭,柯礼的电话先行进来,说:“唐总,您现在可以上网看看。”

陈飒说:“你做的对。行了,再多的先不要做,这一波应该压的住,大过年的,谁在这挑刺儿真够晦气的。”

事发距此刻不足四十八小时,网络80%营销号都在转发一则道歉帖。道歉人正是之前发帖造谣的笔者。声泪俱下,后悔难当,承认是愚弄广大群众,只因自身患有抑郁症,想要博取关注,一念之差才走了极端。他向受害者唐其琛以及亚汇集团郑重致歉,向网友郑重致歉。说已提交账号注销申请,算是对自己错误行为的反思。

“没删一个。”温以宁平静说:“但我让法务部门截屏存档,保留证据。”

至于那个点赞的十八线女明星,也同一时间发微博,说今后一定会好好演戏,不再走捷径。言下之意,自己是蹭热度炒作,故意影射。

那边有时差,但陈飒的声音抖擞依旧,“联系删评了没有?”

网友评论一边倒:“这是抑郁症被羞辱得最惨的一次,求放过。”

到了晚上,陈飒的电话回了过来,温以宁跟她汇报:“营销号和媒体那边我都打了招呼,质疑反对的长文也开始上升转发量,我没有要求平台删帖,因为这样相当于不打自招,情势对我们不利。还有就是,集团的官网号也有大批水军刷评论。”

“哪里来的野鸡给自己加戏,臭表脸。”

这也不是什么重要消息面,温以宁只把这个地名念叨了几遍,总觉得似曾相识但又一时记不起便匆匆略过。

“注销账号就完了?恭喜你,这一次踢到铁板了。”

陈飒此刻在飞机上,电话不通。公司都已放假,挑在这个时间点上发帖实在是妙。陈飒负责集团的宣传推广以及品牌公关,这是她的职责范围。主心骨不在,但事情不能耽搁。陈飒做人面面俱到,与国内大部分社交媒体关系极深,这个脸面肯定会卖。温以宁迅速联系微博平台,知道了发帖人的IP地址,显示是贵州地区。

“哎妈呀,这个CEO也太帅了吧。”

温以宁点开了转发列表,几个转发量排最前的,是一些野鸡营销号推波助澜,圈子里有名气的、有活粉的,暂时都没有参与,或者是不敢参与。

因为真相水落石出之际,一直沉默隐忍的亚汇集团官微号首次发声,发出一封律师函,严正声明会积极维权,决不姑息造谣生事者。点赞评论直线上飙,也侧面宣传了公司形象。

这个标题已够劲爆,内容更具话题度,与当事人对话的音频也附在后面,所看所听极让人信服。亚汇集团广为人知,吃起瓜来也不会无从下口。一小时不到,这条微博的转发量就已破万。

一夜之间,天旋地转,是非黑白各归各位,迅速果断地完美解决。

爆料中的男主角均以唐某出现。加之细节的描述,有眼睛的人都能猜到,说的是谁。

柯礼还没挂电话,说:“闹事儿的您可能还有印象。”

当事人揭秘某集团大佬私生活混乱,滥交,常以位高权重自居,看似精英高层,实则人面兽心,在名利场大开大合,在女人堆乐此不彼。常以威逼恐吓逼人就犯,满足邪欲。更大胆爆料,此人癖好诡异,对女伴毫无温柔,群交更是常有之事。他交往过的对象里,甚至诸多学生。

唐其琛:“说。”

《是色欲陷阱,还是钱权主宰,对潜规则说“不”》

“赵志奇。”

下午三点开始,一个三天前才注册的微博号,撰写了一篇万字长文,内容极其劲爆,以与当事人直接对话的形式开头,还原事实本身,最后笔者总结,用犀利的文风将爆料从新梳理,在情在理,有条有据——

那个骂过温以宁,被唐其琛暗地里开除的小助理。这个开除的意义还不太一样,都是混圈子的人,唐其琛虽不在娱乐圈,但他的资本背景一直是传说,又以陈飒为左膀右臂,传媒界人脉不少。赵志奇在这个行业的事业算是画上了句号。不过这也侧面证实了唐其琛当时的话——

最后一天下午,她打算将办公室卫生收拾完就提早下班,但就是这一天,出了个不算小的事。

不干不净的人,留谁身边都是祸害。

二十八号上完班放假,昨儿开始就陆续走人,温以宁二十九的票,就一直留在了公司。辞旧迎新,年味儿已经很浓了,所谓归属感,在这一刻格外明显。CEO办公室的门这些天也一直闭合,唐其琛和柯礼都没怎么出现,温以宁有时候看着那扇门,不自觉地看很久,心里空白一片,没着没落的。

“对了唐总,”柯礼又说:“您方便的话,可以现在看看新闻。”

温以宁笑着说:“一定。提前祝您新年快乐。”

唐其琛挂断电话,走出书房下楼,巧的是,父母二人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动静,景安阳侧过头说:“正好,你们公司的。”

陈飒望着她,目光真诚且有所寄望:“好好工作。”

电视屏幕清晰宽阔,正在网播亚汇集团的新闻发布会。会场百余号位置无一空位,唐凛看笑了,“媒体人全年无休,最佳劳模职业,今天除夕,他们倒是提前过年了。”

“啊。在呢。”她站定,回过头。

唐其琛坐在父亲身边,没说话,盯着屏幕看。

“不在,去威尼斯,陈子渝嚷了一年了。”闲聊几句,温以宁要走,陈飒把人叫住,“以宁。”

温以宁一身白色职业裙装,工工整整的,是很能镇住场子的。她人年轻,白色很衬她,清水芙蓉一般上镜头也好看,景安阳眼前一亮,“陈飒手下?”

“没事儿,打车方便。”温以宁问:“陈经理,您春节在上海过?”

唐其琛没挪眼,嗯了声。

陈飒点点头,“有事给我打电话,行李多的话,我给你安排一辆车。”

“气质舒服。”景安阳难得夸赞。

“票难买,只买到除夕的。”温以宁说:“我值好最后一班岗。”

温以宁代表亚汇,对此次风波做说明解释。通稿都是她提前准备亲自写的。字斟句酌,文采卓然,条理谨慎,几乎无破绽。温以宁虽转行跨界,但她是正统的英语专业出身,大学时练就的台风、语感以及专注度一直没忘。

陈飒没客气,替陈子渝收了,问她:“几号回老家?”

她太稳了,很多媒体干脆对着她拍照,并在网络进行同步图播,很快,网友还刷起了话题:

回首这小半年,失去的,得到的,介怀的,放下的,尝试的,努力的,现在一想,都挺值得。再没有什么比自我价值的实现更有意义了。温以宁原本想给陈子渝包个红包算是感谢,但又觉得有点儿俗,就抽空去给他买了片金箔。金箔做的也漂亮,嵌在镂空的红包中间,精致显档次。

#亚汇集团美女发言人#

春节长假在即,工作悉数收尾,这是公司一年里难得的清闲时刻。昨天发下奖金,温以宁算算数字不对,超了七千。特地去人事部问了问,负责人把她拉到一边儿,跟她悄悄道了实话。

#老板傻了才会去外面找女人#

“不用了。”唐其琛把文件合上丢到桌面,仰后靠着椅背,平静道:“发吧,名副其实。”

前者是真心实意的褒奖,后者是对造谣事件的善意嘲讽。

人事见机行事,忙说:“我会跟陈经理沟通,取消这笔奖金,按集团规章制度办事。”

新闻会的最后,有记者提问:“亚汇集团今年公布的财务报表显示,利润同比去年有所下滑,请问是不是也与XX一样,难以持续进步,在走退步路了呢?”

唐其琛微拧眉头。

温以宁深谙他们的套路,一事平,就没了热度,挖掘新的话题是职业本能。这些东西与她无关,也轮不着她来表态,但这么个情境下,不发言也不合适。

陈飒这人风格就这样,能在董事会上与老旧派观念拍案争执,也能在唐其琛面前执反驳意见。其实这笔奖金发的不合规定,但她依旧坚持,“如果问起,非要理由,那就单身慰问金吧。”

想了想,她答:“一个数字对比并不能代表具体,亚汇集团今年在人工智能领域,囊括医疗、交通、航天、公众信用体系等都有巨大投入。我们集团的发展理念一直如此,坚持新领域的探索,并且致力为行业、为社会、为国家做出应有的贡献。我建议您首先去了解一下这些领域的回报周期,再去通读一遍我们的年度工作报告,一定就会所有了解。谢谢。”

“没有名义。”人事也是面有难色:“陈经理说,这是温以宁的单身慰问金。”

那记者扯扯嘴角,闭嘴坐回原位。

唐其琛抬眸,“以什么名义?”

另一个接着站起,又问:“此次事件虽是无中生有,但据我们所知,唐先生与安影后私交甚密,请问他俩是什么关系?朋友?是不是有可能发展成另一种关系呢?”

他目光落在某个地方,人事负责人眼尖,一眼瞧见那名字,忙解释说:“温以宁的奖金之所以比同级别的高,是因为陈经理单独给了她一笔嘉奖。”

温以宁直视提问人,目光平静,没有任何情绪的变化,说:“抱歉,我从不看电影,不认识这位影后。”然后眼神一掠,直接示意下一个。

次日到公司,人事部门将年终奖金以及各类专项奖的明细表给唐其琛看,实体经济一落再落,但亚汇集团依旧年年高歌。唐其琛过了一遍,又翻回去了几页。

现场有人没憋住,笑声隐隐。

唐其琛忽就睁开了眼,宾利恰好驶进隧道,灯影变幻,让他半边身子都隐匿于黑暗里。唐其琛冷哼一声,骤生气势:“豺狼野豹,不是好东西。”

最后这个记者,“您好,您作为亚汇集团的员工,一定是会维持自身的利益。您不是当事人,与我们一样,对事件本身的细节可能也不是特别了解。那么,您是否会在某些方面有所偏颇呢?”

柯礼说:“唐耀这些年的活动轨迹相当低调,我托人去查,都很难找到重要的信息。”

这个问题一出,安静了。

车从芳甸路开出来,一路灯光被抛于之后,像两条明亮而炫丽的尾巴,给冬日寒夜加了些许温度。唐其琛上车后就没说过话,闭目养神,唇瓣紧抿,衬得一张脸更加清冷。

皆大欢喜的结局里,最怕从源头本身的质疑。即使这件事对错已分明,但因为你位高权重,所以理所当然地要有一些臭毛病和臭德行,哪怕你才是那位受害人。

唐其琛打断,虽平静,但耐心似乎是乱了节奏,他说:“以后您少在爷爷面前烧这把火。”

温以宁顺着这名记者的目光,竟然缓缓低了低头。她垂眸敛眉,与方才沉稳的姿态略有不同。这一个停顿,仿佛也验证了问题的真实性。

“记挂不该记挂的。”唐其琛不轻不重说完这句话,景安阳好一会才回过味,不太高兴,“安安很好,也能给你搭把手。我不管你单多久,但你不能不结婚,你们两从小一块长大,知根知底,再没有比她更适合的了。”

屏幕前,唐父唐母安静着,唐其琛亦沉默。他注视画面,不错过她任何细微的神态动作。几秒之后,温以宁抬起头,对着镜头嫣然一笑,这一笑,好似春园里的花儿都开好了。

景安阳点点头,“你有分寸就好。家里边我会帮你打点。还有,别总是忙工作,有空带安安过来吃饭,你爷爷记挂你们的事。”

她说:“任何人的成功都不是空穴来风,哪怕他的起点就已是大部分人的终点,但他肩负的责任和使命一定更为重大。唐先生这几年对集团的决策力,领导力以及为人处世,你们并没有发言权,只有亚汇的员工基层才有资格评判。”

唐其琛微微抬眼,“言重了。”

记者拾台阶而下,顺着话问:“那你怎么看?”

景安阳瞥了眼客厅,表情似讥似讽一瞬即逝,“你爷爷真是糊涂了,早些年没有消息,这时候却回来,安的什么心。”

温以宁目光诚恳有力,说:“他是有卓越才能以及慈悲大义的领导者,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以后,他都会是这样的人。”

柯礼妥帖应着,“您放心,我有数。”

客观公正,秉持理性,温以宁不带任何感性偏见。

唐其琛周周全全地把今晚这个局给做足了,十点才准备离开。常年奔忙,景安阳很少见到儿子。走前特意把他叫去偏厅,叮嘱一番,无非是天冷加衣,注意饮食,定期复查。又交待柯礼,非必要不可的应酬,也一定让他别沾酒。

他会是这样的人。

唐耀美国长大,但一口普通话说得漂亮,尾音偶尔带点上翘的京腔,很有辨识度。两人聊天,你来我往的,其乐融融。老爷子唐书嵘最喜见到父慈子孝、情同手足的场面,一晚心情都是好的。

因为他本身,就是这样的人。

唐其琛朗声应道:“好。”

直播结束,画面切入广告。景安阳饶有兴趣,“表现不错,姓温?什么职务?”

唐耀含笑应了,同样的力道拍了拍唐其琛,“是我匆忙,临时告诉的爷爷,让你跑这一趟。爷爷隆重了,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那边好几个小的我都认不出来,国外一个人待惯了,不太适应热烈的气氛,下回我请你单独吃饭,你也带我逛逛上海城。”

她问话唐其琛,却发现儿子似乎兀自出神,也不知听没听见。陈飒的电话紧接而来,她那边是正午,声音也显愉悦,“唐总。”

唐家的男人都生得俊美,唐耀三十有二,两人气质依稀有重叠的地方,站在一起时,倒莫名让人想到一个词:举世无双。

唐其琛极轻的一声:“嗯。”

唐其琛眉眼上扬,神色气度瞬间变了样,他殷勤,客气,挨个儿与人打招呼,最后见着唐耀,唐其琛笑意更深,极其自然地走去他身边,一手与他相握,一手顺着就攀上他的背,诚恳有力地拍了拍,“路上堵的很,迟来了,什么时候回国的?咱们一家人,虽不常见面,但我也是你兄长,以后千万别生分,国内有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

“这回我想跟你提个要求。”

唐其琛站门口时还是冷淡沉敛的姿态,保姆一开门,惊喜呼叫:“夫人,大少爷回来了!”唐家这种地方,一个保姆也是会察言观色的,陈姨是他母亲带来的人,做了三十余年,对唐其琛是呵护有加,平日都叫他其琛,但今天这一声“大少爷”意味十足,是给在场的人提个醒儿,谁才是真主人。

“你说。”

到家,热闹场面一如想象。

“让温以宁提前转正。”陈飒说:“她的舆情处理应变能力有目共睹,不止是这一次,她协助我处理过大小工作,这姑娘能方能圆,能屈能伸,她稳得住,太难得。”

宿命这种东西,因果循环,红尘无渡,谁又说的准呢。

简短交谈,陈飒就要挂电话:“不说了,我还要联系看看,有没有回H的车。”

薪尽火传,风吹草又生。

“怎么?”唐其琛问。

唐耀是这段不齿之情的产物,因与果,恨与憎,自他这里,便是尘埃落定。但偏偏这人聪明有志,创业发家,成立明耀科创并在美国上市,一度成为智能行业的领军者。他老子丢尽的脸,都被他给挣了回来。如今唐耀荣归故里,大有认祖归宗的架势。唐书嵘好面,白捡了这么个孙儿,自然不胜欢喜。

“温以宁。”陈飒说:“这件事她从头忙到尾,错过了高铁票的时间,今天还除夕,总不能让人姑娘留在上海不回老家过年吧。”

这对男女,一个无耻,一个无脸。她撒泼打滚,说不给交待,明天就去中央上告。三十年前,唐家不似现在根基庞稳,唐老爷子权衡利弊,让两人滚去国外结了婚。

唐其琛边听边起了身,电话没断,他已对一旁的保姆使眼色。保姆忙给他递来外套,先左手穿进去,再将手机换去左手,慢条斯理的穿齐整了。

但这唐冽是个不争气的,吃喝嫖赌也罢,最后竟强迫和一小姐发生了关系,那女的深陷红尘地,却有着贞烈脾性,誓要此人付出代价。适逢国家打黑捕黄的政策关口,火中取炭,唐老爷子手段凌厉,生生犯险把这事给压了下来。小姐拿钱跑路,事情到此本以为画上句号,但数月之后,她怀揣身孕,登门造访,把一张羊水穿刺的DNA比对丢在了老爷子面前。

唐其琛轻扭脖颈,声音淡淡:“你不用找了,我这边正好有一个。”

狠话是这么放,实则明里骂,暗里护,还是没下这份狠心。

温以宁在出租屋待着,室友早已回家过年,屋里收拾得干净,行李箱就搁在沙发边。她盘腿儿坐地毯上,正跟江连雪打着电话。

公众所知道的,是唐老爷子的大儿子,也就是唐其琛的父亲唐凛。儒雅温和的汉语教授,在学术圈里小有名气。但其实,唐老爷子还有一个儿子,叫唐冽,这对亲兄弟的人生差异却巨大。唐冽就一实打实的二世祖,年轻时纨绔圆滑,不学无术,是风月场上人人都知的公子哥。睡女人,玩赌博,一身风流病。老爷子对这小儿是痛心疾首,一度欲要断绝父子关系。

江连雪一通抱怨,“让你别去上海,过年都不回,你干脆别回来了!”

唐家算是大家族,各行各业都能找到翘楚,唯独唐耀是一个很微妙的存在。

温以宁耐心解释:“没有不回,我抢票呢,看能抢到几号的吧。”

“他不会走了。”唐其琛给予肯定判断,“明耀科创三年前就在北京筹划新总部的迁移工作,他的核心研发团队以及市场份额占比,都已往国内发展。老爷子那性格你还不了解?信奉多子多福,唐耀的事业版图扩得很好,每一项都是老爷子青睐的。有备而来,投其所好,也配得上这次兴师动众。”

江连雪忙着打麻将,没工夫跟她扯太久,刚挂断,又有电话进来。是个本地的陌生号,尾数带着两个八。温以宁按了接听,听出声音一瞬愣住。

柯礼点点头,表示明了,“唐耀这次回来,应该是不打算走了。能让老爷子这么兴师动众,我小看他了。”

过了一会,她连鞋都没穿,赤脚快步到窗边,窗帘撩开,夜色朦胧,小区里的中国结和红灯笼彰显喜庆之色。一辆黑色路虎就停在路边,唐其琛靠着车门而立,黑色呢子衣将身姿勾得挺拔,英俊神采破卷而出。与她一样都是左手握手机,搁在耳边,抬头寻找。

言下之意,也不会有再多了。

男人的嗓音在电话里又低又沉,说:“下楼,我送你。”

唐其琛表情极淡,丝毫不放心上,“老爷子年龄大了,喜欢这种阖家团圆的把戏。今晚是他做的局,那几个不至于拂他老人家的面子。一个聚会而已,我答应去,也这是给他一个态度。”

温以宁当时就在电话里拒绝了。举家团圆,辞旧迎新的除夕夜,谁送谁都不合适。她找了借口,说是抢到了票。

柯礼衡量再三,还是慎之又慎地劝着:“今儿小辈们都在,您几位叔伯也会来,弟弟妹妹们不会异怪,但长辈们就不一样了。虽说跟您亲近的占多数,但另几位嘴碎,三五成群说是非,免的听风凉话。”

这几天上海的空气质量不太好,雾霾重,又湿又冷。从世纪公园开到这边路程远,家里有暖气,当时不觉得,出门才发现穿薄了。估计是受了寒,唐其琛胃沉甸甸的,难受。他一难受就有点失耐性,在电话里只重复一句:“下楼,这里风大。”

唐其琛说:“不急。”

温以宁敛默,把打好的腹稿吞进了嗓眼。到楼下时,唐其琛已经坐回了车里。车是他自己出行时常用的那一辆,隔着挡风玻璃两人一眼对视,温以宁先给了他一个客客气气的微笑。车窗滑下来,车门也给解了锁,唐其琛不说话,就坐那儿等着。

换做平时的聚会也无关紧要,但今晚不一样,柯礼不敢怠慢。

人是不是真心想做一件事,从他的架势上就能看出来。他跟一尊佛似的,寡言,但执着劲一分不少。再端拧着就没意思了,温以宁把行李放去后备箱,然后坐进了后座。

周二这天,柯礼帮唐其琛推掉了所有晚间行程。刚过六点,高架桥便已灯影灼灼,把上海内环线串成了很多长长灯带,这几天有霾,轻云薄雾的徒添冷意。快到世纪公园时堵了一截车。柯礼时不时地看表,“唐总,我给夫人回个电话吧,应该是来不及了。”

唐其琛说:“你坐前面,待会帮我拿点东西。”

农历新年前一周,公司年末收官,忙碌亦接近尾声。

温以宁点点头,“行。”虽然不知道拿什么,但她到底还是坐到了副驾。

温以宁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要把心里那股微妙的情绪给排挤掉,她平静道:“我不喜欢听中年男性的任何故事。”

“输地址。”唐其琛就在方向盘上按了个操作键,调出了导航页面,又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这车有定位绑定,APP搁他手机里。温以宁拿到的时候刚好过了时间,手机锁了屏,温以宁又伸到他面前,“要密码。”

“诶,姐姐,你怎么不说话?”陈子渝转过头,独角戏没意思。

唐其琛已经转动方向盘,正把车调头。他看也没看,就报了几个数字,没遮没拦没躲没藏。温以宁有那么一秒分神,估计是空调温度高,把她给热着了。

温以宁沉默地听着,每一个字都生硬地磕碰她的耳膜。

三百多公里,不堵车的话四个小时。他们从内环高架出发,途经沪闵高架路再转入沪昆高速。新年至,路宽车少,一路畅通。车里安静,除了导航清晰机械的声响,便再没有别的。

陈子渝龇牙喊疼,“好好好,不说不说。那我们说别人,就说唐老板吧,你看啊,同为男人,我是无法理解为什么他都这岁数了还不结婚。三十四了啊,就他那皇宫家族,继承王位数年,怎么着也是子孙环膝,天伦之乐了吧。”

温以宁扭头看窗外,江边偶有烟花升空,灰蒙蒙的天色里,竟是那样不真切。唐其琛方向感好,也记路。没多久就把导航给关了。温以宁侧头看了他一眼,他说:“太吵。”

温以宁屈起食指,照着他的脑袋就是一敲,“不许这样说你妈。”

唯一的动静都没了,就剩仪表盘的冷系光亮偶尔跳跃。其实以前,唐其琛就爱开车带她四处转悠,转的什么地方,干了些什么,温以宁已经记不太住。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喜欢换车开,那时候没少取笑他,笑他是万恶的资本主义,笑他不知人间疾苦。也笑着问,为什么别人那么怕你?

“这么些年,我也没见她交过什么男朋友,对了,你不是跟我妈做事儿嘛,悄悄告诉我,她有没有老相好?”陈子渝嘴欠儿惯了,性子张扬从小就犯狂,他有点像接受过美式教育的孩子,有时候话直不好听,但包容性与接纳能力是十足的。

唐其琛眉清目淡,噙着点点笑意反问:“你说呢。”

温以宁好一会儿没说话,这个信息在脑子里搅拌,还真是猝不及防。

“是因为你老吗?”

“我真没爸。”陈子渝剥了块巧克力丢嘴里,腮帮鼓鼓地嚼,“我从出生就没见着他长什么样。陈大老总是单亲妈妈,时髦吧,前卫吧,有个性吧,崇拜吧。”

“再说一遍。”

温以宁没信,“你从石头缝蹦出来的?”

“因为大家怕被老人家碰瓷儿。”

“我没爸。”

温以宁乐得眉飞色舞,心里也有得意。那时候年纪轻轻,以为男人对你好,那一定是爱情。到头来,爱情是黄粱美梦,够不着,睡不醒,稀里糊涂的就淡成了烟云。

“我爸?”男孩儿嗤笑,双手枕着后脑勺,把副驾的座椅放倒,惬意轻松地半躺着,连同语气和眉眼神色,都不太正经的。

温以宁以前就觉得他开车的样子最好看,轻松惬意,慵慵懒懒,手指搭着方向盘,等红灯时便有下没下地敲,手背上那条细长的经脉就会微微凸起,甚为性感。

温以宁看向他,“你爸爸没去啊?”

想到这,温以宁下意识地看向唐其琛,暖风送了香,丝丝催人。也不知是不是这香味作怪,看着眼前的男人,就像回忆和现实重叠。三十多岁到底比不上年轻时候,面相是极英俊的,气质也愈发魅人,但眉眼之间仍有了岁月馈赠的苍凉感。

“就我和她去的。”陈子渝澄清。

温以宁忽就低下头,不知怎的,心事重重,直到听见旁边的动静。唐其琛单手控方向,左手在车门的储物格里摸找着什么,磕磕碰碰的声响。他收回手时,握着一个深色的小铁盒。

“知足吧,能和你父母一块儿旅行,这样的机会用一次就少一次。”

温以宁知道他有老毛病,以为是胃疼了,自然反应地拿了瓶水拧开盖,递过去:“水在这儿。”

“马代啊,娘们唧唧的地方,我不喜欢。”陈子渝语气不佳,听起来对那段旅行仍有抱怨。

唐其琛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说:“我没吃药,这是含片。”

这个牌子很贵,温以宁没收,尝了一块便还了回去。她问:“上周你跟你妈妈去哪儿玩了?”

温以宁的手腕颤了下,正尴尬着,唐其琛接过那瓶水,自顾自地喝了一口又还了回来,低声说:“谢谢。”

饭吃完后,陈飒顺路,捎带温以宁一起。陈飒在车外接电话,温以宁和陈子渝坐车里,陈子渝掏出一盒巧克力,“送给你。”

温以宁把瓶盖拧好,“该说谢谢的是我,谢谢你送我。”

温以宁拿着筷子,戳碗里的花生米,往左往右,最后清脆的一声响,花生米飞向了桌面,不偏不倚地滚到唐其琛的手边。很轻的一个力道,但他觉得,跟什么烫着了一样,烙着心,沉甸甸的。

谢来谢去的,中间隔着生硬,唐其琛忽然就觉得没意思透顶,于是按开车窗,露出一条缝过风。他开得快,大过年的也没什么车,温以宁看了眼车速,破了140,她有点紧张,下意识地去够左手边的车把。唐其琛也没作声,眼不斜目不转的,又不动声色地将速度给慢了下来。

敢情儿是逗他的啊。陈子渝又觉没劲,也没往深处想,埋头苦干地吃起了烤串儿。

路上的时候,唐其琛接了两个电话,温以宁听他嗓音沉沉,不似跟陌生人那样,语气放得缓,态度也稍低。“出来有点事儿……我知道,您替我向爷爷道个歉……今儿就不陪你们守岁了,是是是,记住了……诶,谢谢妈,您新年吉祥。”

唐其琛忽就轻描淡写地笑了,说:“不用信。”

电话挂断,唐其琛松了松衣领,轻轻呼出一口气。

陈子渝的双商没长开,觉得今晚真是开眼界,什么稀奇古怪的感情都见识过了。他都快崇拜唐其琛了,“您这喜好,够特别的!”

把温以宁送到家是晚上十点半。这边是小城镇,除夕可热闹,又快到零点,家里头的小孩儿们都跑出来放花炮,像个冰激凌一样立在地上,放出的烟花是层层炸开的圣诞树。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跟着抬起,落在某一处,某一个人身上,不着痕迹却重而有力。

唐其琛开着车穿梭其中,焰火亮光映在脸上,明了又暗,五彩斑斓。

唐其琛口吻冷淡:“我上一个喜欢的人,爱撒谎。”

“这儿?”他停在一处老小区前。

但唐其琛忽然就出声了,始料未及的,配合参与的,并且隐隐有那么一丝急不可耐的,嗓音被温热的汤水润过,所以显得愈发低沉而冷冽。

“对。”温以宁说:“到了。”她推门下车,唐其琛也跟着下车,两人走到车尾,他帮她把行李拿出来,“还有么?”

陈子渝看着唐其琛,唐其琛也望着他,四目相对,冷得跟冰碴似的,好像下一秒就能成冰刀。陈子渝咽了咽喉咙,怯了,软了,怂了,不敢再闹了。

“就这些。”温以宁抬起头,“谢谢老板。”

没说的还有谁?

唐其琛忍了一路的不快,这会儿好像找到了开关,他看着她,说:“休假了,这个称呼就免了。”

下一个谁?

一路风霜平安到家,又是新年在即,人的归属感很容易提升心情,温以宁也没多想,挺随意地问了句:“不叫老板,那叫什么?你比我妈妈也就小个几岁,你别占我便宜啊。”

陈子渝听迷糊了,问陈飒,“诶,今天这是揭秘中老年男子们的伤心事啊。下一个,下一个。”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挂着笑,笑着说完就后悔得想咬舌,连忙道歉:“那个,对不起啊,我不是说你老,你别误会。”

本来就是玩儿嘛,也没外人,主要是刚才温以宁那个回答有点玄妙,柯礼想着松绑气氛,挺诚实地招了,“大学同学,异地,没坚持住,就分了。她结婚很早,现在已是两个孩子的妈了。就……挺好的。”

唐其琛本还一脸平静,这一解释,更显欲盖弥彰。两人四目相接,瞳孔里都是彼此的身影轮廓,像是同一频率上通过的电流,两个人笑了起来。

“别想转移话题,一个个的,啊,你们一个个的来。”

这一笑,缓了当下尴尬,也让人恍悟,刚才一路开车的过程里,彼此有多端着姿态。

陈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满脸不屑。

唐其琛微抬下巴,“住这儿?”

柯礼啧了声,对陈飒说:“你儿子不得了,是成大事的人。”

“嗯。亮灯那一户。”温以宁指了指,他顺着方向看过去,四楼。

这个形容很大众啊,有点想象不出个具体。陈子渝也蛮八卦,逮住柯礼问:“礼叔,你一脸苦大仇深这是怎么了?来,接受一下采访,你上次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啊?”

“上去坐坐吗?”温以宁出于礼貌客气地问。

气氛瞬间安静了,不比任何一次,这跟抽了气儿似的有点窒息。

“空着手,不合适。”唐其琛对她点了下头,“走了。”

温以宁坐直了,食指比向他,佯装不悦,但其实是装的,都能看出来。她很坦然,语气平平道:“上一个喜欢的人,和我一个地方的,我们两家住得很近,他不算传统意义上的帅哥,但篮球打得很好,还会玩木雕。”

他还要连夜开回上海。这个点了,也不太可能赶回去守岁,唐老爷子年龄大了,对一些传统愈发有仪式感,唐家几十年的老规矩,长子长孙除夕初一都得在家守着。唐其琛这回来去匆忙,走时没和唐书嵘打招呼,老人家极度不满,方才景安阳的电话就是为了这事儿。

这番话没什么锋芒,有一种娓娓道来的岁月苍凉感。陈子渝听得有点绕,但能绕出姐姐身上有故事。他就喜欢探险,哪儿危险就往哪儿窜,猴起来连亲妈都敢不认。于是斗着胆子问:“姐,姐姐姐,你上次喜欢的人长什么样儿?”

唐其琛走前滑下车窗,隔着距离对她轻轻点了下头,然后加速开走。

“实在要有要求。”温以宁想了想,“就一个。对人真诚一点。有聚有散很正常,只希望在一起时,是能够做自己的。”

温以宁拎着行李上楼,江连雪正在麻将桌上奋战,见着人吓了跳,“不是买不着票吗?你怎么回来的?”

她说起来语气轻松,略为夸张地摇了摇脑袋,像只落水小狗攀爬上岸,怕了,累了,不想再去冒险了。

温以宁挨个儿叫人,冲她疲惫一笑,没回答,拖着箱子进了自己房间。门关上,麻将声稀里哗啦,偶有妇人们算钱时的短暂争议,再看窗外,升空的烟花越来越频繁,一朵接一朵,新年将近了。

温以宁自顾自地一笑,目光绵远又悠长,“不是不挑,是很久以前,以为自己遇到个世界上最好的,然后全心投入,真诚忘我,但后来发现,就闹了一笑话。挺尴尬的。不敢想了。”

收拾完东西,温以宁把提前取的现金拿出来,点了五千放红包里。等到外边动静小了,人走了,她才开门出去,对江连雪说:“你少打点牌吧,回头结石病又犯,别打电话找我。”

“姐姐,你也太不挑了吧。”陈子渝惊呼,“你这要求,大街上随便捡一个都能满足啊。”

江连雪不高兴,“大过年的,你能不能说点好的?”

回到正题,温以宁对陈子渝说:“我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我觉得吧,在一起开开心心的就行。钱多不多也无所谓,过日子嘛,钱多钱少都有对应的过法。”

温以宁就把红包递给她,“为你好。”

“没关系,我也不讲究这个。”温以宁笑意深了些。追星这词儿挺时髦,她也并不是,就图一个美好怀念,说白了就是情怀。为那些青葱岁月,为自己的少女时代。

掂量了一下厚度,江连雪顿时喜笑颜开,什么话都不唠叨了。电视机放着春晚,反正也没人看,调着声音唱唱跳跳的,好像就等着那一首《难忘今宵》,这一年才算到了头。

“去年的一个颁奖典礼上我见过他,还有合影,拿了几张签名。”陈飒说:“你要喜欢,回头我给你找找。”

江连雪一边收拾牌桌一边说:“我前天碰见亮亮了,他现在还当篮球老师呢,就在体大。是不是我太久没见过他,怎么觉得好看了不少啊。”

好比待发的箭倏地松了弦,齐刷刷地落在了地上,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庆幸。唐其琛低着头,鼻梁撑着眉目,也瞧不出其中的情绪浓淡。

温以宁乍一听这小名儿,心里两秒没回过神,回神了,平静说:“是个男的你都觉得好看。”

温以宁嘴角上翘,说:“吴彦祖。”

“他还问起你了,问你在哪儿工作,呵,我都没好意思说,你被开除了。”

这一停顿,柯礼陈飒都看了过来,满怀期待的,饶有兴趣的,唐其琛的表情敛得依旧很好,但喝汤的动作明显是慢下来了。

“怎么说话的你。”温以宁抓了捧瓜子放掌心,不高兴地又放了回去,“刚才给你的红包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啊?”

陈子渝来了神,“谁啊?”

江连雪不屑道:“这过年的我是不想说你,你要不这么折腾,说不定都跟亮亮结婚了。”

“以前还能列个条条框框,我喜欢什么样儿的,得找什么样儿的。后来我一琢磨,发现这些标准全是按一个人来的。”

温以宁听着这话也没什么反应,就是不喜欢总拿着这个说事儿。“我就算留在家里,我也不会跟他结婚的。”

温以宁放下手里的碗筷,叠着腿坐着,她习惯很好,不管在哪儿,什么氛围,腰杆背脊都会挺得很直。女生姿态一美,气质就上去七八分,温温淡淡的,是挺招人。

江连雪把麻将收在篮子里哐哐响,“你就出家当尼姑吧!”

本来就一挺轻松的气氛,吃着烤串儿,天南地北地闲聊,在座的也都被陈子渝童言无忌地调侃,连亲妈都没放过。再回避,就挺扫兴致了。再说,温以宁也没想回避什么,择偶标准谁没有?都搁心底里,遇不遇的到是一回事,以后找的是不是这样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亮亮小名儿,大名李小亮,简单上口,跟他人一样。

这也是位祖宗,不达目的不罢休,“姐,说说你的择偶标准。”

李小亮追了她很久,高中同学,高中暗恋,考大学一个南一个北就不了了之。毕业之后遇见了,李小亮又把人给追了起来,挺好的一个男生,温以宁起先是拒绝。但小亮老师没放弃,对她说,没事儿,我就是想对你好,你别有压力,该怎么着就这么着,我给你带的早餐你要不喜欢就扔了,送的花不喜欢就放花坛子里,但你别剥夺我献殷勤的权利,除了打篮球,我也就这么点坚持了。他说这些时,眼睛弯着,抱着篮球刚从训练场上下来,特别真诚。

都给听笑了。

大概追了一年半,温以宁答应了。但怎么说呢,认识时间已经这么长,知根知底的,感情的成分中,知己朋友的那一部分更多。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试了才能体会其中滋味。李小亮估计也是这感受,谈了半年,还是和平分了手。没哭没闹也没要死要活,更没有谁舍不得谁上演什么断肠人在天涯。

陈子渝转头看了眼陈飒,收嘴住口,一言难尽地说:“算了,她看人眼光不太行。”

分手那天谈得和和气气,两人还一起吃了顿羊蝎子火锅。走的时候,嘴巴都辣得红彤彤。李小亮一米九的大高个儿,微微弯腰,摸了摸温以宁的头,笑着说:“那啥,走了啊。”

陈子渝面不改色的介绍:“他喜欢张曼玉那一种气质型的,喜欢穿旗袍的,我柯叔看着道貌岸然,其实还挺有色欲的。再就是我妈,我妈……”

温以宁也拍了拍他的脸,“走吧走吧。”

“就好比柯叔,”他指着柯礼,柯礼当即就不同意了,“叔什么叔,我比你也就大个十来岁。”

小亮老师叮嘱:“以后要吃早餐啊,别忘事儿。”

温以宁正吃个烤串儿,辣着了,一阵猛咳。

温以宁满口答应:“记着了。”

温以宁没承认也没否认。就听陈子渝特欠儿地眯缝了眼睛,“姐姐,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转过背就忘记,来上海这两年,她就没吃早饭的习惯。李小亮一直留在老家的一个体校里教篮球,城市小,时不时地碰见江连雪,小伙子都很热情地打招呼,帮忙提菜拿东西,开着一辆大众宝来,非得送她一路。偶尔也会问起温以宁,江连雪这点眼力还是有,从不在外人面前折损自己人的脸面。

唐其琛目光瞥向她,很吊精神的一个问题,也不是好奇或者非想知道之类的,但陈子渝又把问题悬崖勒马,不了了之,倒让唐其琛心生意犹未尽之慨了。

小亮老师边听边笑,笑得眉眼弯弯,眼纹儿都是温柔的,“过得好就好,哪天去上海,可得让她请我吃饭。”

可不是么,年龄不算小了,又漂亮惹眼,没有过就不正常了。

玩笑话,这次却成了真。

陈子渝又问:“那你有过吗?”没等回答,就做了一个抽巴掌的动作,往自己脸上呼呼,“看我问的什么傻逼话。”

江连雪把麻将收拾完了,放进柜子里,蹲着身子说:“亮亮他妈妈不是腰椎不好嘛,说是初十带她去上海看专家。他上回托我问问你,那块地方有没有好住一点的酒店。”

温以宁自然地笑了笑:“没有。”

温以宁说:“肯定有。他初十来上海?我初八正好回去上班了,哪个医院啊?你回头问问,能帮忙的我肯定帮。”

陈子渝忽然看向温以宁:“姐姐,你有男朋友吗?”

李小亮的父母都是退休职工,他母亲那时候就特别喜欢以宁,分手之后好一阵子还瞒着俩老人。知道后,阿姨偷偷抹眼泪,认为一定是儿子不会疼人,姑娘才不要的他。

“你还挺得意啊。”陈飒又想呲他了。

街坊邻居老相识,江连雪也觉得能帮就帮,母女俩不太痛快的谈话,到了这里终于平缓。各做各事,和谐融洽的,这才有了过年的气氛。

“四个。”陈子渝不满纠正。

春节假期结束。

陈飒挺淡定地帮着答:“我知道的,就换了三个。”

初八这天虽说是上班,但也就走走过场,员工们领个大红包图份吉利就完事儿。到了初九,亚汇集团才算正式进入工作流程。

陈子渝大性子,聊起了他们学校的男男女女,柯礼听笑了,问他:“你交女朋友了吗?”

连着开了三个会,唐其琛下午才有些许闲下来的时间。傅西平挑着点来的,他跟唐其琛关系好,也没那么多规矩。进来前调戏了一下行政办的那几个小美女,一脸春风倜傥踏进办公室。

气氛有那么几秒是极其诡异的。

柯礼正给唐其琛汇报下周的行程安排,唐其琛推了两个应酬,把周四晚上的时间空了出来。调整好之后,柯礼抬头跟傅西平打了声招呼:“来了啊。”

一个沉默地喝汤,一个沉默地挑花生米,有时候放进嘴里的动作都是一模一样,频率统一的。在座有心人,见着他俩这样,就都不吱声儿了。

“你们忙。”傅西平掌心向下压了压,自己坐去了会客区。

温以宁想笑,年纪轻轻一身江湖气,这点倒有陈飒的影子。冷场就更不至于了,柯礼和陈飒都是能言会道的,风趣这种品质真是极有魅力的加分项,旅行见闻,人性揣摩,吃穿见解,柯礼都能把它们说得很精彩。桌上最少话的也就唐其琛和温以宁。

十来分钟,唐其琛走过来,坐沙发上轻轻揉了揉脖子,“你来的正好,我记得你父亲明天生日,带份礼物给他,我明天要参加董事会会议,人就不去了。”

他食量不大,这几年也格外注意,所以基本没怎么动筷子。直到上了那盅养生汤,他才有下没下地喝。陈子渝活泼,跟个小大人一样,用词不太着调,但细听还是有道理的。

傅西平叠着腿,咬着雪茄,点燃后把火柴盒丢桌上,眯缝着眼睛说:“你有心,比我这做亲儿子的还让他老人家喜欢。”

这顿饭是以陈子渝的名头喊的,又都老熟人了,唐其琛和柯礼原本也犯不着来。但小魔王和大魔王的母子关系才刚破冰,陈飒对外示人时风光无限,可但凡了解她人生阅历的,都知道这人不容易。生活就没个容易的,对女人尤其苛刻。于公于私,这份交情在这儿,唐其琛便应了约。

唐其琛瞥他一眼,“你爸把你扫地出门我也不奇怪。”

柯礼看了她俩几眼,欲言又止得很明显。陈飒挑了眉,“她酒量也被我带出来了,别担心。”

傅西平掐掐烟灰,他就是路过上来看看,这会见到人了,倒是有话说了。“年前那微博怎么回事儿,能这么开罪你,你夺人妻还是杀人母了?”

温以宁说:“行,陪您。”

柯礼帮着答:“一个被开除的小助理,已经解决了。”

各自落座后,服务生还上了两瓶酒,陈飒一向能喝,也有点嗜酒,麻利地给自己倒了杯,又问温以宁:“能喝?”

傅西平哼了一声,意味深长的,“以宁比以前好看。”

陈子渝一旁叫嚷:“我跟姐姐的弄辣一点。”

唐其琛睨他一眼,很淡。

老板是个小年轻,走来拍了拍柯礼的肩,问陈飒:“老规矩?”又对唐其琛笑笑,“再给您煲个养生粥。”

“你别这么看我,我什么意思你应该知道。”傅西平语调平平,“那个发布会网上都能看到,我见着人的时候,就觉得你完了。”

柯礼笑着说:“得了,都陪你来解馋了。”

唐其琛适时咳了一声嗽,眉头蹙起来,哑着声音说:“别跟我有完没完的,多少年的事了,谁记着?就你记着。”

陈子渝插科打诨,“姐姐我跟你好有缘,我也能吃辣。”

傅西平往沙发后面一靠,双手搭着扶手,表情不咸不淡的,“你心里有数就行。你如果真想有什么,该摆平的就摆平,该了结的就了结。”

桌上一碟花生米一碟泡菜,唐其琛和柯礼的碗筷都是拆了的,这架势不像生客,估计他们仨经常吃的地方。温以宁也随意,“没事儿,吃得惯,我挺能吃辣的。”

这话别人不明白,柯礼是明白的。他不方便发表意见,也不敢说。

陈飒说:“脑儿抽风呢,你要不习惯,就换地方去吃西餐。”

傅西平起了坏心,扭头故意问柯礼:“你觉得他有什么没?”

背对着的唐其琛顺着回了下头,这一眼直接对上了温以宁,躲也没好躲,就轻轻点了下头算是照面,然后又给转了回去。

柯礼摇摇头,诚实说:“我不知道。”

柯礼坐正面,见着人伸手招呼,“这儿。”

傅西平哈哈大笑,扳回一局的满足感溢于言表。唐其琛扫了柯礼一眼,重而有力,含着警告夹着不悦。柯礼微微低头,回避他。

陈子渝这人脑回路跟别人不太一样,请人吃饭就放在大排档,真路边摊儿,一个蒙古包似的造型,棚子红彤彤的,屁大点儿地方摆了四五张桌子。到了才发现,邀请的不止她一个。

这时,两声敲门响,陈飒推门进来,“唐总。”

温以宁就觉得小孩儿有趣,也没什么,笑着说:“行,那我蹭个饭。”

唐其琛对她点了下头,陈飒往里走了走,看见傅西平,“哟,傅总。”

“那你跟我一块吃饭吧。”陈飒说:“陈子渝怕你不来,让我传个话。小孩儿闹,你想去就去,不去也没关系。”

两人熟识,傅西平抬了下手算是招呼,然后继续没脸没皮地调侃唐其琛。陈飒见惯了他这既风流又下流的个性,并不意外。

“啊,没呢,就回家待着。”

唐其琛漠着脸没理,示意陈飒。陈飒开始汇报:“明天的会议换个人,我带孙主管参加。”

快下班的时候,陈飒问温以宁:“晚上有没有约会?”

唐其琛起头,“怎么换人了?”

任何一段对立关系的修复都需要时间,一个别扭的开始,一次心不甘情不愿的旅行,一个互相嫌弃的彼此,一次握手言和的可能。

“温以宁明天跟我请一天假。”陈飒轻描淡写地说:“她男朋友来了。”

那晚陈子渝被唐其琛踹了一脚跪在地上的后续,是陈飒拎着他一起上了飞机,母子俩一路还在吵,开车吵,登机吵,到了马尔代夫继续吵。陈飒被儿子吵懵了,火气没憋住,直接把人踹进了海里,然后大声呼唤:“鲨鱼在哪里!”

一室瞬静。

陈飒瞥了眼,也给看笑了,“难怪前天那么晚他还在海边,我以为他裸泳去了。”

柯礼意外,傅西平也微怔。数秒之后,像是暂停住的镜头又放了播放,却是从温和平淡的感情戏切换成了风起云涌的战争片。

温以宁拆开盒子,打开一看,一盒奇形怪状的贝壳海螺。

唐其琛忽然起了身,把手上的文件摔在傅西平身上,“你今天穿的真够难看的。以后再穿成这样就别来我办公室!”

陈子渝是个性情中人,俗气点儿解释,就是性格发育不成熟的人来疯。人与人之间一旦有了过命的交情,那种亲近感便不可言喻,自然而然了。

柯礼和陈飒面面相觑。前者一言难尽,后者眨了眨眼,云淡风轻。

那边洋洋得意的直接发了条语音过来,用不正经的京剧腔调吼了句:“人不轻狂枉少年咿咿呀呀~”长叹短调的,听着着实诡异。

李小亮陪妈妈来上海看专家,下午到的上海南,温以宁跟陈飒请了一小时假去接的他们。李小亮推了个行李箱,还背了个黑色的双肩包。远远见着人,立刻举手摇晃,笑得生机勃勃。

温以宁回:“这几年发生了什么,让你性情大变?”

他乡遇故人,他乡也就成了故乡。

陈子渝今年读高三,按他这个年龄是算小的。后来他告诉温以宁,“我以前是学霸,初中跳了两级。”

温以宁先是亲近地和李母打招呼:“阿姨好久不见啦,您精神真好!”

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中号大小,掂在手里很有分量。这份礼物也不算突然,温以宁之所以不感意外,是源于那晚搭了一把陈子渝的手,使他从车轱辘底下捡回一条命之后,这小魔王对她的好感直飞九重天,问陈飒要到她的微信号,开始了话痨人生。

李母笑呵呵的:“好好好。”

“陈子渝送你的礼物。”

温以宁又看了眼李小亮,隔远了看,夸张道:“小亮老师,你变帅了。”

新的一周,上海城的冬暖艳阳给开了个好头。陈飒休假回来,意气风发,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是崭新的。公司例会结束后,她把温以宁叫到办公室,顺手递给她一样东西。

李小亮食指对她点了点,“别别别,我可自知之明啊,这话从里嘴里说出来,我真不敢答应。”

车就停外面,这回温以宁不动声色地自己坐上副驾,把后排留给了柯礼。而唐其琛全程敛默,他不说话,气压就低了,连柯礼这么擅长活跃气氛的都不太敢轻易试探,唯恐一个语气词不对,回头又得无辜加班。

温以宁笑了,“帅着呢,真的。包给我吧,我帮你拿。”

柯礼是大刀阔斧的左膀,那霍礼鸣大概就是幽冥隐匿的右臂。都是心腹。

三个人坐上一辆出租车,温以宁帮他们找的酒店,离看病的医院近,开房的时候,李小亮抢过她的卡,“我来。”

不是公司内的员工,但阅历听着也不少,而且相由心生,一个人的气质伪装不出来。这么说吧,唐其琛能到这个位置,按着陈规旧制肯定不行,也有很多不方便见阳光的事需要人去处理。

温以宁抬手躲开,跟他说:“没事儿,我来吧。”

“不是。”柯礼说:“他跟着唐总很多年了,十七八岁就在身边做事。”

其实也用不着她出钱,下午请假的时候陈飒问了一句原因,温以宁说老同学带妈妈来上海看病,她帮衬帮衬。陈飒从抽屉里找了两张卡给她,说是免费入住,不用就过期了。她们业务往来经常有这种福利馈赠。温以宁接受这番好意,道了谢。

温以宁问:“他也是公司司机?”

后来陈飒又问了句:“男同学女同学?”

柯礼注意到她的打量,解释说:“这是小霍,诶,你俩谁年龄大?好像差不太多。”

“男同学,高中的。”

这人年轻,身材高大,看着挺酷,但又不是那种很外泄的荷尔蒙,分寸拿捏恰到好处,甚为性感。

陈飒这人精明,一直盯着她,忽就心如明镜地笑了,“男朋友?”

温以宁第一次见他,其实还是眼前一亮的。

温以宁也挺坦诚,“啊。那没,是前男友。”

唐其琛明早还有董事会要开,缺席不得。抵沪的时间太晚,老余的孩子在北方上大学,放寒假第一天到家,唐其琛想他阖家团圆,就没让他过来接机。霍礼鸣等了很久,见着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的位置,便又双手插袋,整个一冷漠酷哥。

陈飒挑了挑眉,示意她等一会,又翻出一张卡递给她:“这张也快过期了,专做上海菜,带你朋友去试试。”

年会结束,最晚的一趟航班飞回上海。

不过李小亮还是没答应让她办入住,挺强硬地收了她的VIP,递上自己的卡给前台。温以宁都气笑了,“你怎么这么轴啊,真的是免费的。”

唐其琛听完,方才回温的身体又彻彻底底冻成了寒霜。连着被咒骂两遍,本来好好的胃,在这一刻,竟然开始隐隐作痛了。

“免费的也不要,都是人情。我不是怕欠你人情,是怕你欠别人的人情。咱俩之间不讲究这个,能自己解决的就不要麻烦了。”李小亮彻底把她拦在身后。

柯礼深吸一口气,不太好听,不是好话,很符合傅西平那吊儿郎当的直球性子。当时得到肯定答复,一句“唐其琛我X你大爷你到底想干嘛我靠!”就这么脱口而出。

一千五一天,他眼皮儿也没眨地直接刷了四个晚上。温以宁拦都没拦住,一老师能有多少钱,不值当。像是知她所虑,李小亮压着声儿说:“没事,带着我妈呢,我想让她住好点儿。她舒服,就值得。”

唐其琛点头,“说。”

他们第二天要去看医生,温以宁没陪着,她跟陈飒请假只是借这个由头,实际上是去给自己办了点事。到下午,打电话问了问那边的情况,李小亮说:“排着队呢,还有七八个,这边信号不好,不说了。对了宁儿,晚上一块儿吃个饭,记着啊。”

“他,”柯礼略有迟疑,“他不知从哪儿知道了以宁在亚汇集团上班。问我来着,然后说了一句话。”

小亮老师朴实诚恳,他就是这样的人,有一说一,没那么多拐弯抹角,让人相处很舒服。岁月几多变迁,算算两人分手后也就没再面对面地见过,两年了吧,没有隔阂,没有生疏,情人变朋友,朋友变老友。这也算是她人生里难得的温暖慰藉。

唐其琛身体总算回了温,“他说什么?”

这天中午,柯礼帮唐其琛把工作安排往前挪了挪,原本下午要参审的一个工厂项目提前到了十二点半,午餐都在办公室解决,吩咐秘书送来的盒饭。即使交待清汤少油,但到底比不上家里,唐其琛吃得有点腻,两口下去就没再动过。

柯礼又想起一事,“傅西平的电话打我这了。”

柯礼也放下筷子,说:“我给您重新买一份吧?我亲自去。”

唐其琛的表情非常难看,难看到压根没法儿找到形容词。就这么沉默着,安静着,如秋风里止不住的落叶,打着旋儿地往地上落,最后被路过的人来人往,没有丝毫感情地踩在脚下。

唐其琛说:“不用了。”然后又把盒饭拿起来,没动菜,只挑着白米饭给吃完了。

静了几秒,柯礼没撑住,只得实话实说,“说您快死了。”

柯礼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唐总,一点开会,还有十五分钟。”

唐其琛看过来,虽无言,但眼神带着苛刻的压迫。

唐其琛左右手各拿一份文件做比对,时不时的圈出两处批注,他交待:“会议时间控制在一个小时内,休息十分钟开第二个。你让与会人员提前准备,汇报该汇报的,无关紧要的不上会。”

柯礼面露难色。

柯礼应声:“好。”

唐其琛听到这里时,心情还算平稳,“她怎么说的?”

亚汇集团发展至今,已有相当成熟的一套运作系统,这几年唐其琛的工作量还是有所降低的,但工作日时间繁忙依旧。今天这么紧凑,是为了把晚上的时间空出来。

“以宁给我打的电话。”柯礼说:“她说您状态不太好,我怕您出事儿就过来了。”

柯礼给他行程的安排恰到时候,五点结束所有,唐其琛从集团出来没用司机,柯礼开着他的车,两人去外滩。

“那你过来干吗?”

只因今日农历十二,安蓝的生日。

“啊,没,还继续呢。”

安蓝七岁进入娱乐圈,荧屏首秀就是张齐石导演的口碑佳作,她虽年轻,但经验阅历在圈内也是足足足够够的前辈。安家本就名门,加之她那支骁勇精锐的经纪团队,优质资源一直是保持住的。百度百科上的生日故意错掉,留给粉丝们狂欢庆贺,真正的生日是今天,留给发小儿朋友自己人。

唐其琛问:“那边结束了?”

唐其琛到的时候,人都来齐全了,除了安蓝的经纪人邹琳,没有圈内人。柯礼递上礼物,“上个月去法国出差,唐总特意帮你挑的,安安,生日快乐。”

柯礼匪夷所思,不过回想一下,哪怕之前在现场,唐其琛也算正常,他胃疾复发的样子不是没见过,哪儿还能站直说话,脸色直接能白几度。

一旁有人起哄,非得现场打开看看。安蓝不愿意,“你们也能看的?”

桌上还有一杯水,喝了半杯的,余下的还温热。

大家都明白她对唐其琛的那份心思,但也不敢太放肆地拿趣,因为唐其琛在这件事情上,是从来没有表过态的。安蓝走到他身边,笑得娇俏,挨近了些,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唐其琛外套脱了,就一件白色衬衫打底,袖口挽上去至手腕,他皮肤在男人里算是偏白,但白而不腻,骨相身姿非常出众。他让柯礼坐,说:“没事。”

唐其琛温和地说:“不会。”

“唐,唐总,您没事儿啊?”

包间里暖气足,适应之后,唐其琛把外套脱了,他里面就穿了一件黑色的高领羊绒,质地柔滑,衬他肤色,落座后,气氛渐渐就起了兴。有几个能闹的自然不会消停,喝酒跟自来水似的,还关不住话唠的嘴。安蓝性子活,又都是至心至深的老友,她是能喝的主,也放得开。不过今晚傅西平坐在那儿还挺克制,不似他平日的混账样。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双眼睛就盯着唐其琛。偶尔得到他的疑虑对视,傅西平便轻飘飘地挪开,似笑非笑地扬了扬嘴。

柯礼乍一见人,心里也没底。因为唐其琛看起来很正常,丝毫不像温以宁说的那样虚弱。

饭局散了转场K歌,喝完第一轮大伙儿差不多是半禽兽状态了,又蹦又跳跟疯子似的。唐其琛不好这口,他和另几个弄了牌局,椅子还没抽开,傅西平站在后面点了点他的肩,吹了声口哨,手指勾了勾示意他出来。

温以宁离开后,还是给柯礼打了个电话。柯礼赶过来时,是唐其琛来开的门,见着他喘气儿的样子,是不满意的,“跑什么?”

“你一晚上眼睛抽筋了?盯着我看干什么?”两人在走廊外,唐其琛早就不悦。

那最好,皆大欢喜,成各自之美。

傅西平正低头点烟,一下没燃,手心拢了拢才点着。他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为了小助理那事儿,你给安安脸色了。”

唐其琛很淡地回了句:“我也没往这方面想。”

唐其琛垂着眸,没否认。

她一句澄清,没旧情,没思虑,没留恋,其实也是很直白的一种方式。不过结合此情此景,仍是略有尴尬。

“都不瞎,只不过是我还敢在你面前说上几句话。”

女人不是只能有爱情,还得有别的。

以往过年的时候,他们一帮玩儿的好的,都会挑在初三来唐家拜年。几十年的习惯了,是默契。但今年安蓝没一块儿来,傅西平问她:“为什么不去?”

她纯粹是下意识的反应,既然都过去了,她是不打算再牵扯不清的,所以当初没避开来亚汇就职,因为是真放下了。一段连情分都称不上的过去,百八年前的过去,没资格成为限制她人生的绊脚石。

安蓝在电话里声音哑哑的,“西平哥,我拍戏呢。”

他能问出这句话,就表示一定是在猜测些事情的。温以宁眼睛没看他,低着脑袋,不轻不重地辩解了一句:“不是为了你。”

“哥不听这个。”傅西平直接道。

温以宁一怔。

静了好久,电话那头音调变了,带着委屈,“其琛哥不让我去。”

唐其琛就这么看过来,目光笔直而有温度,他很突然地换了个话题,问:“怎么会来上海?”

唐其琛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为了赵志奇给他招黑那事儿。当时微博一爆,安蓝立刻给他打了电话,唐其琛只淡淡说:“暂时别联系。”

温以宁把水递给他,“你有药吗?放哪儿了?要不我给你拿来。”

安蓝是急了,说:“我马上发条微博,帮你澄清。”

他样子是真不舒服,温以宁点点头,热水倒好,又给他找了条毯子。唐其琛是坐在沙发上的,坐不太直,跟宴会上意气风发的样子相比,倒也另有一番姿态。

唐其琛久不作声,最后只回了句:“以后用好你的人。”

唐其琛摇头,“帮我倒杯热水。”

言下之意,别再添乱。

她早想走了,转身的一瞬,屋里的唐其琛挺痛苦地嗯了声,气若游丝的,生生绊住温以宁的脚步。她是早想走了,但权衡再三,还是返身走了进去,走到唐其琛身边说:“我叫柯礼上来吧。”

唐其琛生起气来都是敛收的,就像是棉花里的尖刀,清清楚楚地往你心里扎。安蓝也是从小捧到大,要不是仰仗这份喜欢,璀璨明耀如她,也不会觉得格外不痛快。

套房在顶楼那几间,唐其琛人进去,温以宁在门口说:“那你休息。”

沉默一阵之后,傅西平碾了碾烟灰,把抽了半截儿的烟给掐灭。他问唐其琛:“你两年前还跟我说过,如果以后有继续的可能,你也愿意跟安安试一试。这些年你帮她,护她,纵她,看着跟我们没两样,作为朋友来讲,那是无话可说的交情。别人看不出来,但我懂。除开你们两家的利益联系,你这也是在说服自己,让自己去尝试。”

唐其琛索性连话都不给回了。

唐其琛还是原先的姿势,单手斜插着口袋,站得直,没说话。

温以宁一阵暗火没处儿发,声音也大了,“唐老板,要不要叫救护车?”

傅西平眉间那根弦也松了松,少了几分逼问的架势,“安安有时候是骄纵了些,但对你的感情也是没得说。你是我哥们儿,多的也不问。我就要你一句话。”

唐其琛没睁眼,话里也是一股若有若无的贬意,“叫老板。”

夜色阑珊,十点出来的时候,城市像是泡在渺渺水雾之中又湿又冷。柯礼发动车子也没法儿马上开,暖风吹着玻璃上的水汽,唐其琛坐在副驾,连安全带都没系,看起来疲惫不堪,抬手揉自己的眉心。

温以宁犹豫半秒,“你有事没事?”

安蓝的生日趴估计得到凌晨,唐其琛交待所有开支都记他账上后便走人。他说要走的时候,安蓝坐在沙发上,冷着一张脸,没少给人脸色。这回唐其琛没再纵,带着柯礼就出来了。

唐其琛闭上眼睛,下巴微微抬起,呼吸都有点儿喘。

热好车,柯礼问:“您回哪儿?”

酒店在C座,穿过大堂得换个楼座。温以宁跟他后面,谁都不说话,横竖都尴尬。进入电梯,唐其琛忽地靠着墙壁,很用力的一下。温以宁吓了跳,越发觉得他神情不太对。

唐其琛揉眉心的手又挪到了鼻梁,用力掐了掐,缓了精神说:“去老李那,饿了,吃点东西。”

这要有旁人在场,就能听出两人的对话呲着毛儿,无痛无痒但也绵里藏针,都不痛快。

柯礼明了,打了左转向,直接在路口调了头。

唐其琛的眼色又淡开了,语气也说不上是什么情绪,“自己走,没那么老。”

老李是大排档的老板,其实一点也不老,但人很会做生意,一身江湖气。唐其琛跟他熟,独门一份地这么叫他。上回陈子渝请客吃饭,就是在这个地方。

“拿一份工资,做一份事,老板,你能自个儿走还是要我搀?”

还是那个红彤彤的蒙古包棚,入夜生意正是好的时候。柯礼提前给人打了电话,到时,一眼就看到老李在一桌前跟人笑呵呵地聊天。再一看,旁边那人熟得很。柯礼望了眼老板,小声说:“是以宁呢。”

唐其琛眸色微提,看着她。

温以宁和李小亮也在这儿吃饭。其实两人已经吃过一顿了,这是夜宵。老李好玩的很,李小亮也是个开朗的,都姓李,家门,三言两语的熟络起来。满桌菜,桌边还有一箱空了的啤酒瓶,温以宁脸色绯红,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老李见着柯礼了,走过来打招呼,“来了啊,里边儿坐吧,我都安排好了,给你煲个养生粥。”

温以宁亦面无表情地走近,“不勉强。”

温以宁顺着声音看过来,她脸上还是在笑的,握着一瓶啤酒刚刚举到嘴边。大概喝了不少,酒壮胆,或许是压根没认出人,这一笑,笑得心无旁骛,笑得醉眼观星,眼里的光亮直接投给唐其琛。

唐其琛沾了酒,脸色倒如常,但薄唇紧抿,倦色难掩,“你回去玩吧,不必要勉强自己。”

唐其琛被她这一招弄的,下意识地挺了挺背,气度架势刚起个头,温以宁又直接把头转回原处,什么反应也没有,继续和身旁的高个男人有说有笑。老李不明所以,还在一旁好心道:“粥里放点红枣枸杞行吗?不会太甜,我再给你弄点天麻进去,这个养脑补精气。”

这表情被温以宁捕捉到了,挺刺人的,她平静说:“柯助理让我来的。”

唐其琛打断他:“谁说我要喝粥了?”

唐其琛找了个没人的窗边,背抵着墙,正低头揉眉心。抬头见着人,瞬间皱了皱眉。

老李愣了下,“啊。不喝啊,以往不都是这习惯么。”

这也算是出公差,对方坦坦荡荡的又是眼下这情况,温以宁不好推辞。

柯礼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别说话,低声告诉:“歇着,今儿老板倦了。”

他给温以宁打电话,的确事出有因,“以宁,拜托了。”

唐其琛走了几步,忽就停住,对柯礼说:“坐外面,透透气。”

唐其琛刚才那杯酒一喝,有点不舒服了。年底公司内部待处理的工作还是很多的,他也不敢大意,准备找个地方躺一会儿。宴会还没散,柯礼和他不可能全离场。唐其琛说着没事,但柯礼断断不敢真让他一个人。

隔着一桌客人,唐其琛他们就在左边靠墙的位置。从这个角度看,能看见温以宁的背面和那男生的正脸。柯礼想起昨天陈飒说的请假,不难猜出,这大概就是那位男朋友。他小心翼翼打量了眼唐其琛,怎么说呢,瞧不出情绪,也看不出表情,他这一身气势行头往这儿一坐,不太搭,冰冷冷的,没什么红尘烟火之气。

目光专注了许久,柯礼忽然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可不可以帮个忙。

温以宁和李小亮聊了一晚上了。聊以前上学的时候,聊彼此的工作,聊这几年的人生际遇。温以宁的名字取的岁月静好,可成长经历也是苦涩的。别人不了解,但李小亮知根知底。这些碎念温以宁从不在别人面前说,甚至连江连雪都避而不谈,可对着李小亮,软肋就给拨开了。

之后就是轻松的抽奖互动环节,基本没什么事儿了。温以宁看得饶有兴趣,觉得那个主持人还挺好看的,有点儿神似年轻版的吴彦祖。温以宁目光追着他跑了满场,也没别的,她高中时迷过一阵明星,吴彦祖符合她的审美。

生活的艰辛不易,这些年的酸恨苦楚,和着冰凉辛辣的酒,通通倒了出来。小亮老师是温柔且包容的,安静地听,不会不耐烦,舍命地陪,她喝一瓶,他就喝两瓶。这已经是尾声了,二十几个酒瓶子撂在那,它们也醉了。

唐其琛抬了下手,便都不敢再劝,酒杯与员工轻碰,同样干脆爽利地喝完整杯。

温以宁又拿了瓶新的,李小亮诶诶诶地制止:“姑奶奶,喝不得喝不得了。”

身边几个作陪的副总急急出言制止,柯礼也面露忧色,低声劝道:“白酒伤胃,给您换别的吧。”

温以宁也不说话,一双眼睛看着他。秋水两汪,弱势又可怜,直接把小亮老师给看趴下了。他认命地点点头:“行吧,喝!”

“唐总!”

温以宁眉开眼笑,其实已经看不真切。眼前迷迷糊糊一团,就剩人影儿。突然手心一空,啤酒被人拿走。唐其琛站在她边上,那只瓶子掂在他手心。

“唐总。”

“你喝不了。”他把啤酒搁桌面,伸手勾了一把温以宁的手臂。

唐其琛亦爽快,“来,敬您身体健康。”

李小亮顿时站了起来,“干吗干吗?”

老员工极其高兴,端着酒杯说:“唐总,我,我敬你。”然后仰头一口下了肚。

柯礼适时拦着,客气道:“我们是同事。”

蔡总是分公司的负责人,忙答:“放心吧唐总。”

这两人往这儿一站,从头到脚都透着精英味儿,实在也不像坏人。老李走了过来,笑眯眯地从中和局,“他们一个公司上班的。”

他说得动容,握着酒杯的手都在发抖。唐其琛微微弯腰,扶了他的手一把,“您老辛苦,只要身体吃得消,任何要求都可与蔡总沟通,您是功臣,在合法合规的前提下,公司尊重你们的意愿,不会忘记你们。”

李小亮拽着的拳头松了松,但还是谨慎,问温以宁:“宁儿,真认识?”

欢呼声持续了好几分钟,有一位老员工克制不住激动,竟端着酒杯来到唐其琛面前,“唐总,我是运输部的张国庆,是两湖线路的大车队主管,我为亚汇工作了二十年。只要亚汇愿意要我,我不退休,我会一直效力公司,直到我干不动了为止。”

温以宁被唐其琛勾着,扭头一看,醉得嘴角还有啤酒泡沫,她重重点头,“是我老板,发工资的。”

语毕,气氛达到最高潮。好几个年轻的员工都在下面偷偷抹眼泪。温以宁坐在陈飒的位置上,这个角度是正对唐其琛的,客观来说,有这样一位掌舵人,也就不难理解亚汇集团在四年前的革新中,冒巨大市场风险却依旧荣辱不惊地完成转型并且蒸蒸日上的原因了。

唐其琛皱了皱眉,勾着她手臂的力道却加重,“你喝成什么样了,陈飒平日就是这么带你的?”

最后,他说:“亚汇从不吝啬晋升机制的推广,也不阻拦任何一名员工学习创新的热情,更不揽功夺名,在此我宣布,今年总部嘉奖20%的工资涨幅,用于对深圳分公司去年优秀商绩的认可,百尺竿头,力争上游,更进一步——荣耀是你们的,祝贺。”

温以宁转过头,抬高手,对李小亮说:“小、小亮老、老师,再见啊,我、我司机到了。”

他上台时,掌声自发响起,经久不衰。唐其琛周身还是沉稳的,他的讲话非常具有个人风格,既不是拿着稿子照本宣科,也不是巧舌如簧有卖弄之嫌。更不会长篇大论耽误时间,只从人才培养、信用体系建立以及经营质量上做启发性言论,切中要害,字字珠玑。

唐其琛煞着一张脸,直接把人拎着往车里走。

他胃有旧疾,老部下是知道的。手里虽然拿的是酒,但多数时候仍是浅尝辄止,酒香留于唇齿,没有真正喝下去。晚宴进行到后半程,便是唐其琛发言并做表彰的环节。

坐着时还没觉得,猛地一站起,脑袋都灌了铅,差点没往地上栽。唐其琛那点力道不够,把人拉紧了点。柯礼随后上车,唐其琛已经在驾驶座,他把温以宁塞到副驾,胡乱七八地绑了安全带,带子都翻了个面也没理正。

在他身上,能看到无数种可能。这大概就是阅历和眼界赋予男人最大的魅力。

温以宁眼睛半闭,要睡不睡的喝晕菜。

唐其琛今年三十有五,过完年数月就是三十六。一般男人到这个岁数,人生十有八九已经定性,甚少有翻盘的可能。但唐其琛不一样,远远而望,气度斐然,丝毫没有清汤寡水般的宿命感。

柯礼有点后悔上车了。

来酒不拒,谈笑风生。

唐其琛开得快,轮胎摩地面刺耳,一把将车给调了头。她住的地方还是上回除夕夜问陈飒得知的。去过一次,路熟。

晚八点的庆功宴,这也是温以宁第一次见识到唐其琛在集团内的领袖效应。他是个弹性富余的人,私下里常以温淡示人,但真到了与工作相关的场合,该有的礼数一个都不吝啬。

车停路边,柯礼手还没碰着车门,唐其琛说:“待着。”

唐其琛转身一看,就是两人走在最后笑容可亲的模样。柯礼对上老板的视线,下意识地收拢嘴角,非常自觉地走了过来。

然后下车绕到左边,把温以宁给弄了出来。唐其琛单手扶着,但走了几步发现远远不够。温以宁看着高挑且瘦,但其实是骨骼小,肌理练得紧。她合租的室友开的门,见着这阵仗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柯礼。”

温以宁的重量都在唐其琛身上,连爬五楼,还没电梯,唐其琛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室友帮忙把人扶进卧室,倒了两杯热水搁桌上就回自己房间了。

温以宁笑得眼睛都亮了,“那我可记着的,别赖账啊。”

门没关,客厅里的光渗进来,由明转淡,到他们这里,就只剩下微微一层。温以宁坐在床边,埋着头,脖颈连着肩膀,弧形漂亮。她半个身子都低下去,头发遮着侧脸,看着身影小小一只,在墙壁上投出一片阴暗。

这边饮食偏淡,而她是地道的H人,虽来上海多年,但口味儿一直没怎么变。说到这,柯礼又想起前几日放的鸽子,他先是看了眼走在前边的唐其琛,再对温以宁压低声儿说:“下周真不要加班了,欠你的那一顿一定补上。”

唐其琛拎了把椅子坐她旁边,气喘匀了才觉得热,伸手扯了把衣领口,喉结微滚。他深吸一口气,拧头看旁边的人,却愣住。

“还不错。”温以宁也笑,“就是吃不太惯。”

温以宁不知何时抬起了头,早已望向他。女人的眼睛狭长而温和,不知是醉意上头还是酒后真言,眼底泛着不正常的红,正一眨不眨地看唐其琛。

柯礼笑了笑,“喜欢这个城市吗?”

这个眼神,既有懵懂无知的内心迷茫,又有未曾甘心的年少负气。温以宁哑着声音说:“你不是好人。”

“去年来过。”温以宁说:“室友结婚,来喝喜酒的。”

她眼里隐有泪光,唐其琛的心被细密绵柔的针轻轻刺了一刺。这一刺,就想起了晚上在安蓝的生日聚会上,傅西平说的,“你是我哥们儿,多的也不问,我就要你一句话。”

温以宁没拒绝,柯礼问她:“来过深圳吗?”

你还喜欢以宁吗?

深圳一月的气温于它地来说仍是温暖适中的。这几日天晴,中午时候也能飙到二十来度。飞机落地后,温以宁走在最后面,柯礼特意等了她,指着行李箱说:“我帮你。”

唐其琛面如冷月,当时没回答。温以宁此刻还看着他,视线却是越来越模糊。眼皮一眨,隐匿的泪就无处藏身,沾湿了眼眶。

亚汇在国内有数家分子公司,不成文的规定,每年效益最好的那一家年末庆功会,总部高层都会莅临现场,是嘉奖亦是鼓励。亚汇是从香港发家,某些传统依旧很有仪式感。温以宁也是到了周三才知道,自己是代替陈飒出席深圳分公司的年会。此行十余人,高管四名,唐其琛自然不会缺席。

唐其琛眸深似海,手腕颤了颤,终于还是没忍住。

今晚这么一出之后,陈飒第二天没来公司,上午的时候给温以宁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休假一礼拜,交待了需要跟进的收尾工作。招投标的事一忙完,就等着春节前的公司年会。末了,陈飒说:“周四你代我去一趟深圳,具体事项会有人跟你对接。”

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然后往上,温软的指腹又印了印她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