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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记得当时年纪小我爱花香你爱笑

但还是当即恨不得化身为一只藏獒,扑过去就咬住丫脖子,“咔嚓”一声就咬断,血贱一身。

我要是再骂人家,俨然就是一泼妇了,铁定一战成名,以后四年也甭混了。

那个让我如此痛恨的黄毛,就是猴子。

我气得鼻子都冒烟了,可依旧没辙,毕竟是我理亏。

我跟猴子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我想反正军训闲着也是闲着,找个人骂骂也挺有乐趣的,所以刚进军营的那段时间,我整天都盼着跟猴子重逢然后骂他,往死里骂。

我悔恨地看着天,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再看一眼那个黄毛,丫正乐呢,继续戴着耳塞摇头晃脑的,鼻子里还哼出两个字:“活该!”

军训开始的第一天我看见猴子出现在我们班的队伍里,当即就心花怒放了。

正说着呢,我身旁的杨沫“哇”一声就吐了。我低头一看死的心都有了,杨沫准确无误地吐在我昂贵的鞋子上,车上乱了起来,大家都忙着收拾起呕吐物来,我想你们收拾个鸟啊,全都吐在我鞋子上了。

据猴子回忆说,当时我摇摇晃晃得走到他面前模样特得瑟且十分欠抽,但我还是很固执地认为自己潇洒得跟女版楚留香一样。

“扭伤了?扭伤了他也是一傻逼,”我不肯就势下台,继续无理争三分,“扭伤了他怎么不说啊,干坐着让我骂,我看就是贱吧!”

“嘿,挺有缘分的嘛,表演系的,挺像,一看就是演古惑仔的。”我阴阳怪气地说。

听她这么一说我就闭嘴了,跟吃了蟑螂一样,那女生没看到我的反应接着说:“他昨天下午打篮球的时候把脚给扭伤了,所以我们才让给他坐的。”

“你倒是不像太表演系的,”猴子十分好脾气且笑眯眯看着我补充说,“长得不像。”

“他脚伤了。”那女生轻声说。

听他这么一说我就来劲儿了,说实在的,我吵架最怕遇见那种半天憋不出一个屁的人,让我骂着都觉着郁闷。

“不坐,”我很欠抽地说,“我就是要站着骂这傻逼才骂得爽,我喜欢站着,我站着看傻逼看得更清楚……”我骂得如火如荼如胶似漆,整个把憋了一夏天的火和不想去军训的情绪全都发泄出来了。

最爱的就是他这一款,骂起来带劲儿,甭奇怪,我这跟独孤求败是一种心理。

一看我火大了,旁边就有一女的站起来拉我,一边拉还一边说:“同学,你坐我这儿,坐我这儿吧。”

“男人嘴还这么贱小心成一跛子,不然就只能当济公的特型演员了喔。”我脸上的表情贱得都可以入选百科全书。

跳起来就朝黄毛男吼道:“你给我站起来,别以为你染个黄头发装古惑仔本小姐就怕你。我告诉你,你姐姐我还没怕过什么人呢,一车女的,你一大老爷们真好意思大模大样地坐着,有本事你把自己阉了再坐啊!”

他刚要张嘴回点儿什么,教官就来了。

这下我真的火了,什么与人为善的人生信条都一下子给抛到了垃圾堆里。

那教官趾高气扬的头抬得跟在练瑜伽一样,还没等走近我们就大吼一声:“集合!!!”

没想到我低估了革命对手的顽固程度,黄毛男并没有被我的气势磅礴吓到,而是淡然地斜眼瞟了我一眼,没搭理我,继续跟个少爷似的坐着,还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耳塞来,摇头晃脑地听起了音乐,关注起了窗外的风景。

大家赶紧乱哄哄地站队,站了好一会儿都没站好。

只有气势强压过他,才能取得革命胜利。

我当时正处于看啥啥不爽的叛逆少女期,看到教官,就在心理嘀咕说,你一臭当兵的拽个屁啊。

我知道,对于一个胆敢坐在万花丛中巍然不动的黄毛男来讲,温柔是没用的。

我真怀疑我们的教官有读心术,我这嘀咕刚一闪而过,他就立刻说:“我知道你们现在看见我一定很不爽,不过没有关系,我相信你们的这次军训生活将终生难忘。”

于是也就恶向胆边生,三步并两步拖着杨沫走到那黄毛男身边,虎逼少女一般用几近命令的声音冲他说:“你起来,让她坐。”

最后那四个字他说得特别咬牙切齿,听得我所有汗毛都瞬间竖起来了,估计脱了衣服都能角色扮演刺猬了。

车刚开上三环,杨沫的小脸就有些泛白了,一脸的晕车症状,我一看就各种愧疚翻江倒海地涌上心头。

之后教官用特诡异的眼神打量了下我们这群人,我也抽这个空当仔细地观察了下,我未来要相处四年的同学们。一看之下我就知道完了,仪表这第一关大家肯定过不了,我们这哪儿是一群人啊,根本就是一群妖魔鬼怪,把军训当Party(聚会)呢。

也就暂且控制住了自己,没冲上前去把他从座位上拎起来,告诉他应该如何做一个男人。

果然,那人开口了,说让我们女生把指甲油都刮干净,把指甲剪短、把首饰摘光之类的。而男生,集体把头发给剃成草坪。

我本来要路见不平一声吼,可又转而想到刚开学,我还是坚持与人为善的原则,低调一点儿好了。

我差点儿就笑场了,想说:拜托,现在指甲油谁还要用刮的啊,您是还活在十八世纪吗?难道没有听过洗甲水这类的工具?

我环顾四周,满车除了一染了一头黄毛的男生吊儿郎当地坐着,其他座位上都是女的。

教官围着我们转悠了两圈,最后停在了猴子面前,上下打量了他好几遍。我一看直接就爽翻了,我知道那厮这会儿铁定被抓典型了,心说亲爱的教官啊,往死里训丫的。

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女孩,跟我一样多通情达理贤良淑德哪。

果然,教官十分配合地冲着猴子开炮了。

啧啧,那笑容,灿烂得跟向日葵一样,我要是冰激凌,估计都能当场融化。

“你头发怎么回事?被火烧了吗?剪掉。”

我特不好意思地看一眼杨沫,她拍拍我肩膀,嘴角一抬,以示没关系。

嘿,小样挺幽默的嘛,还会用比喻,不过说实在的,猴子的头发还真是被他形容出精髓了,丫的头发,俨然就是一染发失败的范本啊。

等我衣冠不整披头散发地抱着被子,拎着水壶和蒙奇奇同杨沫跃入大巴车,车上的座位已然都坐满了,我俩只能傻乎乎地稻草人一般站着。

我差点儿当场就给教官鼓掌,并施以热泪。

我赖床的毛病依旧改不了,如果不是睡我对床的杨沫矢志不渝地把我从床上拖起来,我估计我能睡到军训结束。

所有人都以为猴子会乖乖服从,成功配合地完成一出杀一儆百的戏码。

那是入学的第二天,我深爱的蒙奇奇玩偶还没来得及从行李箱里拿出,还没等记清楚宿舍的另外几名女孩叫什么名字,大家就要被驱逐进几辆大巴车,送去通州区的某炮兵团军训。

谁想到他竟然十分彪悍的,特别不给教官面子,令所有人大跌眼镜地说:“我不要。”

5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教官的声音变了一变,整个儿提高了一个八度。

当初刚跟猴子认识时的情形,就像昨天发生过的事情那样,在眼前,在医院空旷的走廊上奇妙地氤氲开来……

我虽然没当过兵,但是我可知道,军营里哪儿有人敢说“我不要”这仨字儿啊。

我把头仰向椅背,两臂搭在椅子上,望向天花板,瞬间,我有了一种奇妙的眩晕感。

虽然基于仇恨,猴子遭殃我会觉得很爽,但心地善良立志普度众生的我还是暗暗地为他捏了一把汗,心说黄毛兄,赶紧报告教官说乖乖去剪了,头发没了还可以再长回来嘛,命没了就只能去投胎了,何况以你的人品,估计只能做肉猪了。

我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被整个世界都遗弃了,就连一直跟我相依为命的猴子,现在都不是我的了,时间兜转了一个圈,我还是一个人。

“报告教官,我不要剪。”猴子用很专业的方式回答了教官,声音比教官的还要大。

烟经过我的嗓子、食道一系列器官还没到肺就把我狠狠地呛了一口,我坐在走廊上咳嗽,咳嗽得很大力很大声,像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一样,咳着咳着我的眼泪就流出来,没有人再在我身边,拍我的背跟我说:“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啊,不会抽烟就别抽,看你那熊样……”

然后整个军训场都冷掉了,气氛一时间降到冰点,时间瞬间凝固了。

我看着连背影都透着温柔的樱桃,望着空无一人的走廊,狠狠地吸了口烟。

教官冲着猴子点点头,拍着他肩膀说:“小子,挺横的啊,说实话,你这样的我每年都见到不少。我不管你是表演系还是什么系,来了军营,都一样!你们学校有一制度我得告诉你,就是完不成军训,就取消录取。”

樱桃拍拍我的肩膀,转身回了病房。

我乘机看了一眼教官,丫的脸都憋绿了。

我跟樱桃笑:“宝贝儿,我没那么容易生气。我抽完这根烟就进去陪猴子。”

“你现在马上去绕着操场跑二十圈,跑不完今天中午不许吃饭!”

樱桃走到我身边来,递给我一杯水,轻声道:“莉香,你别生气,猴子心情也不太好。”

说真的,我这个人平时虽然没心没肺的但其实我超级有正义感,搁美国说不定我就是一女超人或者女蜘蛛侠。

只身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我忽然有些冷。

当时的我虽然觉得猴子是个贱货,恨不得他死在我的手心里,但我也知道,他脚上的伤肯定还没好,跑二十圈,还不如让他去吃屎呢。

“咔嗒”,杨沫的电话挂断了。我叹口气,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可那教官一副咄咄逼人绝不让步的样子,好像要是猴子不跑完二十圈,他就会跟他同归于尽的感觉。我看着猴子心想,黄毛弟弟你还真是傻,你赶紧说你脚有伤啊。

“没有人想把事情变成这样,就这样吧,杨沫,放了猴子,也放了你自己。”

“快去,马上跑。”教官狂叫了一声差点儿没把我吓得晕厥过去。

“我……我也不想事情变成这样。”

“报告教官,他脚扭伤了,不能跑。”我脑袋一热,血一上涌,不由自主地就跳出来了。

“就这样吧,杨沫,你走你的阳关道,让猴子过他的独木桥。”

想想当初的我多奋不顾身啊,为了自己一痛恨的战友都宁愿牺牲自己,俨然是观音菩萨的范儿哪。

“……”杨沫沉默了。

现在想起来,我都特想颁个年度缺心眼儿奖给自己,来纪念自己没头没脑的青春。

“不用了,你别来了,你还想再惹事儿吗?”我叹口气,“猴子已经有另外一个很适合的人陪着她了,这姑娘你也见过,就是上次在簋街坐猴子身边儿的那个,是个护士,猴子挺喜欢她的。”

“脚扭伤了也要跑,这是命令,在军队里只有服从。还有,谁让你讲话了!你给我出列!!”得,枪口直接就转到我这边来了,我懊恼极了,当即想给自己一大嘴巴子。

“那我去看他,这就去,在哪个医院?”电话那头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传来。

但是都开了这个头了,要是这个时候老娘退缩了,以后可怎么在电影学院闯出一片新天地,活出一番真自我。

“算是半死了。”我冷冷的。

于是我下了决心跟教官斗争到底。

“他伤得重吗?”杨沫的声音,明显是刚刚哭过。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他脚都扭了你还让他跑,跑个鸟啊,你扭伤脚去给我跑一个试试,什么傻逼服从,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是丫今天为了你这二十圈脚废了,你养他啊。”

一会儿,杨沫的电话又打回来。

天知道我当时是鬼上身了还是郭德纲听多了,一开口就特来劲儿,“突突突突”,跟小冲锋枪似的。

杨沫沉默了,十秒后,我挂掉了电话。

说完之后我盯着教官的脸,才发现他的脸瞬间绿了,再配上军装整个一绿巨人,找不着脸了都。

“杨沫……”我叹口气,语气稍微好些,“我打这个电话,不是想要来讨伐你的,事情变成这样,讨伐谁都没有用。只是,你已经钓上了金龟,猴子这个替补,你就放过他吧,看在他自打大一就为你出生入死的分儿上,你就别再纠缠他了,就当我求你。”

他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而后咬着牙,脸上浮出一丝扭曲的笑,指着我缓缓道:“你既然那么仗义,就替他跑二十圈好了。”

“我……我就跟猴子联系过一次,我没想到会那样。”杨沫有些哽咽。

“跑就跑!我跑给你看!少一圈儿我就滚回家不上了!”

我冷笑一声:“你说,他的女人要是暗地里跟前暧昧对象联系,还是有梁子的暧昧对象,他能不发飙吗?”

我一边跑眼泪一边跟瀑布似的流下来,都赶上孟姜女哭长城的范儿了。

“你说皓天?不,不可能。皓天没有理由再打猴子的。”杨沫的声音有些变调。

我这辈子被我妈娇生惯养的,什么时候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啊我。

难道她是真不知道?“猴子差点儿给人打死,你不知道吗?幕后黑手是谁我就不用讲了吧。”

一边跑还一边把猴子和教官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最后没得骂顺便连自己的也骂了,心说让你给人出头,这下给引火烧身了吧,活该!

“到底怎么了啊!!”杨沫有些急。

猴子自然也没捞着好,那厮罚我替他跑圈儿,然后让猴子对着墙站军姿直到我跑完为止。

“杨沫,咱别装了成吗?你就不能放过猴子吗?你傍上了小开就高抬贵手把猴子放了吧,他是猴子,不是猫,没有九条命,经不起你折腾。”

那天晚上,我回到宿舍就跟瘫痪了一样躺在木板儿床上,杨沫跑过来好心好意的要给我按摩。我急忙制止了她,我想丫瘦得跟一火柴棍儿似的还给我按摩,回头再把自己的手给按摩骨折了,我可没力气陪丫上医院。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声音也不再装可爱,“猴子怎么了?”

我就那么躺着,躺着躺着就又哭了,哭得还特悲壮,枕头都给我哭湿了大半个。

“你先甭问我好不好,你怎么不问问猴子好不好。”

整个寝室的人都在模仿四面青山侧耳听,大气都不敢出。

“哇,是莉香呀,好久没联系了,你好吗?暑假快乐啊。”

最后等大家都就寝了,我起身披了件衣服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找你。”我努力压着怒火。

我坐在操场上点了根烟,看着漫天的星星心里感慨万千,心说等哪天老娘出去了,铁定串通敌对分子把这军营给烧了。

“喂,找谁。”杨沫娇滴滴的声音传来。

正想着,我就感觉到有一人在我身旁坐下了,吓得我打了个激灵。

犹豫再三,我打电话给了杨沫。

我知道,要是这个时候被那群当兵的给逮了没准儿又被罚一千个仰卧起坐之类的,我哪里还受得了这份儿摧残啊,我心惊胆战地歪头一看,这才松了口气,是猴子。

你刚刚说得都对,我只是气我自己,气我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气我,再也无法为你做任何事。

他坐下后也没打招呼,就很不把自己当外人地,拿起一根烟就给点上了,还特潇洒地深吸了一口,吐出三四个烟圈儿。

亲爱的猴子,我生全天下人的气,也不可能生你的气啊。

我以为他怎么着还不得谢谢我今天大无畏地付出,没想到他上来就说了一句让我特吐血的话,他说:“你说你一女的,怎么就那么不知好歹啊。”

我拿着手机,大哭起来,哭得肝肠寸断。

真是世态炎凉人心不古,现代人知道感恩的还有几个啊?八〇后都这样吗?我我我,我要批斗八〇后,老娘非主流,老娘做九〇后去!

猴子说:“对不起,莉香,你走后,我又犯贱联系杨沫,让许皓天知道了,他才找了人打我。这事儿你别告诉樱桃,别生我的气,成吗?”

当时要不是我累得都快瘫痪了,铁定一个天马流星拳般威力的大嘴巴就给丫抽过去了,抽不死也得重伤。

走廊上,不一会儿,我就收到猴子发来的短信。

这是一什么男的啊,我屁颠儿屁颠儿地跑二十圈结果成了不知好歹。

沉默了一会儿,气氛有点儿尴尬,我说樱桃你先陪着猴子,我去走廊抽根烟。

二十圈啊,想想我从小学到高中毕业一共加起来,体育课跑的可能都不够二十圈。

我回头看着猴子,心里觉得很委屈,心说还是我多管闲事了。

“不过,还是谢谢你啊。”看我气得都要冒烟儿了,他终于说了句人话。

猴子讲出的话,瞬间让我停住了,气全泄了。

“没事儿,我帮你还不是因为看你跟个傻帽儿似的,怪可怜的。”我嘴上铁定是不输人的。

“你脑子还正常吗?”猴子冲我嚷,“你干吗去啊?你去了能干吗?捅了他还是怎么着,人家在哪儿你知道吗?人家的别墅你进得去吗?我都这样了。你就不能消停会儿吗?”

“我叫匡明,朋友们都叫我猴子,大概是因为我像猴子那么可爱吧。”他伸手出来,笑眯眯的。

樱桃不知如何作答,可还是抓着我不撒手。

“我叫莉香,我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美和香。”我也大方地伸手出去。

我没好气地说:“去死,你别管。”

星空下,我们的手握在了一起,他的手很大,很暖。

“莉香,你干吗去啊你,你能听猴子一句吗?”

之后我们聊了很多事情,给教官起了外号叫卡拉,因为有部电影叫《卡拉是条狗》。

樱桃一下子冲过来,特英姿飒爽地把我拦下了。

还说了专业考试时的趣事儿,原来我们曾经一组面试过,只不过都没注意到对方。

猴子连忙叫樱桃:“樱桃,拦……拦住她。”

好多好多的话,只是我现在都无从记起。

撂下这句话,我就要往外冲。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我跟猴子就默默地建立起了友谊的桥梁,还是混凝土搭造的,无比坚固。

“他看来是没完了,他还想怎么着啊,我找他去,妈的,跟丫拼了。”

军训持续了整整十五天,当时跟我们同在一个军营军训的还有别的学校的大一学生,我们看着他们可羡慕了,死活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的教官那么慈眉善目,而我们的教官却把我们当阶级敌人整。

猴子的反应再次证实了我的想法。我的火“腾”一下烧起来,跟浇了汽油一样旺盛。

后来才知道,这是学校通过军队给教官们下达的命令,说是要把我们往死里整。

猴子愣了下,摇摇头。再次说:“不是他,说了让你甭管了。”

披荆斩棘考上电影学院的孩子们,个个都觉得自己是人中之龙凤,学校怕我们开学之后难管,就想出了这阴招。

“是许皓天吧。”

可现在回想起那十五天,想起大家不设防的、年轻的脸,再看看现时的我们,卑微的我们,变形了的我们,不是没有伤感的。

“你甭管了,这事儿就这么得了。”猴子淡淡道。

汇报表演的那日,我们这群妖孽几乎都脱胎换骨得仿佛被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淬炼了一把。

“是谁他妈这么操蛋啊,我好不容易去趟凤凰,就不能让我好好玩吗?”我脸上挂着泪,在猴子身边坐下来,恨得牙痒痒,心里其实已经把那人猜得八九不离十。

看着班里同学迈着整齐的步伐,英姿飒爽地穿着军装,喊出震天的口号,把别的学校的学生远远地比了下去,我看到卡拉教官偷偷地抹掉了眼角的泪。

“我没事儿,休息几天就好了,别哭啊,乖。”猴子硬生生地挤一个微笑出来。

临走那天,她们抱着卡拉教官哭得稀里哗啦的,我却咬着嘴唇,站在边上装流血不流泪的女英雄。

“我没哭,我喜极而泣行不行,隔着千山万水的,我还以为你死了呢。”我拿袖子抹眼泪,可眼泪还是一直掉,决堤了似的。

结果卡拉教官主动走过来,微笑又真诚的,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以后肯定会成功的,就从你跑圈儿那天我就看出来了,以后好好干啊,卡拉教官等着你红,等着在电视上看到你。”

猴子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我,先是吃了一惊,随后赶紧用自己已经讲话不顺溜的嘴安慰我:“莉,莉香,你这是干吗啊?我又没死,我这,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哇”一声就哭出来了,把所有人的哭声都盖了过去。

我的眼泪哗一下就掉下来,连遮掩的机会都没有给我,十分没面子。我的心阵阵地泛起疼痛的感觉来,除去对猴子的心疼,心里还有个声音说,莉香,猴子不再需要你了。

我哭着说:“教官,我再也不叫您卡拉了。”

我微笑不出来了,我也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拍着他的头假讽刺真心疼地说,小子,这次栽了吧,你可都改了吧。

而教官则只是微笑的,拍拍我的肩膀:“可我觉得这名字挺可爱的,谢谢你。”

可当我走进病房,看见躺在床上的猴子,脸搞得跟福娃似的,还有一条腿很滑稽地吊在那儿,樱桃正喂他吃水果,猴子的脸从来没有那么幸福过。

卡拉教官把我们送上车,等我们都上车了,教官站在车边,向我们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

就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在不知不觉中冰释前嫌好了。

我们不约而同一一站起身来,默默地流着眼泪,用军礼回敬了教官。

我最终决定以微笑型出现,再加上适当的冷嘲热讽,这才是本莉香的讲话风格。

车子缓缓开动,越来越远,改变我们这一群人人生的大学四年就这么开始了……

俏皮型?没心没肺型?可爱型?大傻型?黑社会型?

我坐在那里想这些的时候心疼得跟刀割一样,想起我跟猴子这短暂的几年一路走来,经历过的一切,好笑的好哭的好爽的,仿佛过了一生那么长。

樱桃短信告诉了我猴子的房间号,在出租车上,我一直都在编排以伺种形象出现在猴子面前。

做了几个深呼吸,医院浓重的消毒水味道差点儿把我呛倒。

坐在车上我还在想,怎么在凤凰的时候打个车才三元,回了北京怎么就近一百了呢?同样是生活在中华民族繁荣富强的大地上,怎么差别就那么大呢?

起身走进病房,猴子躺在床上瞪我,特生气的样子,那小子装模作样地说。

下了飞机我连机场大巴都没坐,也来不及向北京表达我对它深刻的想念之情,直接忍着被放血的心痛打了车直接冲向积水潭医院。

“你想气死我是不是?我没被人打死却被你气死了,你说我冤不冤啊?”

我火急火燎地赶回了北京,在长沙等飞机的时候,我在候机大厅里忧国忧民地走来走去,搞得机场的警卫差点儿怀疑我是敌对组织派来的劫机分子,把我给抓起来。

我给他一个白眼:“我没那么大本事,气不死九命妖猴。”

4

樱桃同学赶紧出来打圆场,把我拉到猴子的身边,也拉住猴子的手,轻声说。

一沾火车的铺我就睡着了,因为我知道,回到北京后,等待我的,并不是美酒加咖啡,而是源源不断永远收拾不完的烂摊子。

“怎么刚见面就吵啊,都是为了对方好嘛,跟俩小孩儿似的,你赶紧跟人家莉香道歉。”

于十点在众多等火车的人里面脱颖而出,第一个登上了去长沙的火车,风风火火曲线救国地朝中华人民共和国伟大的首都北京奔去。

猴子舒口气,咬咬嘴唇,轻声说:“莉香,对不起。”

之后,我胆战心惊地再次回到麻阳冷清的火车站,在一张油渍比我脸皮还厚的桌子上吃了一顿竟然不怎么难吃的饭。

猴子说这句话的时候看起来特别委屈特别乖的样子,再结合上他的福娃造型以及吊起的腿,我再也撑不住了。

最终的比赛结果自然是身为人类的我胜出,在我成功地闪入一个巷子后,鸭子敢死队由于不太会拐弯,终被我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我“哇”的一声哭出来,嚷说:“你对不起谁啊,你对不起谁啊,谁都别跟我说对不起,我这辈子最讨厌别人跟我说对不起了。”

我只能一只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提着箱子,在伟大的麻阳,继续同鸭子敢死队赛跑,那一刻,我恨不得王军霞、刘翔、刘易斯集体灵魂附体。

樱桃赶紧过来抱我,我把头埋在樱桃的怀里,把鼻涕眼泪都一水儿抹到樱桃姑娘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色T恤上。樱桃拍着我的肩膀,使劲儿地抱着我,略带哭腔地说:“莉香,你别哭,你别哭,你再哭我也要哭了。”

苏冉委屈地说:“我对鸭子也没经验哪,好了,你赶紧逃命去吧,我就是打一电话看看你是不是顺利到了。”说罢,丫把电话挂了,让我一人直面残酷现实。

我抬眼看猴子,猴子的眼泪也在眼眶里一个劲儿地转悠呢。

我一边跑,一边在电话里狂骂苏冉,说:“你丫出的这是什么鬼主意,哑巴都给你治成瞎子了。”

我心说不能再上演悲情戏码了,搞得那么丧气,都是被苏冉传染的,就努力地强迫自己破涕为笑了。

小镇的集市一时间被鸭子敢死队和我弄得鸡飞蛋打,人仰马翻。

“樱桃姑娘,还是你好,我要跟你搞拉拉。”我拿头在人樱桃姑娘怀里猛蹭,跟狗似的。

我的逃跑直接引发了鸭子敢死队的杀戮心,它们争先恐后地跟着我跑起来,大有不咬死我誓不罢休的念头。

“行啊,没问题。”樱桃姑娘笑。

我提起箱子抱头鼠窜,狼狈不堪。

“吼!我不依!!”病床上的猴子怪叫一声。

这话提醒了我,自己还有双腿这么好用的工具。

病房里又出现了欢声笑语,我声情并茂地跟猴子和樱桃讲我在凤凰的传奇生活。

苏冉反应过来后说:“那你跑啊。”

我讲到好玩的地方,大家就没心没肺地跟我一块儿笑。

我是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这可是一群鸭子,一群真鸭子。

不过,无论笑得多么开心,在场的这三人,其实都无比的清楚,在这一份“欢声笑语”背后,有多少默默的,正在流淌的眼泪,和再也回不去的现实。

苏冉听见我说这个在那边就傻了,我想你傻什么啊,老娘虽然走南闯北,关心国事家事天下事,可是什么时候见过这阵仗?

6

正摩拳擦掌磨刀霍霍呢,电话就响了。我一边虎视眈眈地瞪着鸭子,一边摸索着在上衣口袋找手机,接起来一听是苏冉,我就叫起来,“苏冉!怎么办,我快被鸭子军团给围攻了。”

知道这事情总得有个了断,找个理由跟两人告别后,我在医院的洗手间随便洗了个脸补了个妆,犹豫再三,拨通了宝马大叔的电话。

我整个神经绷得跟吉他弦似的,心说你们丫要是敢过来咬我,老娘今天就咬回去,谁怕谁啊。

电话响了差不多六声才被接起来,宝马大叔显然没有想到我会主动打给他,声音很是欣喜。

正看谁谁顺眼,听啥啥亲切。就看见一男人赶着一群鸭子敢死队般招摇过市,鸭子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我站在原地看着鸭子一只只朝我跑过来视死如归地要报仇雪恨的样子,脚跟生了根似的,动都动不了。本莉香天不怕地不怕,可就是怕鸭子,这源于小时候的惨痛回忆。

“莉香?回北京了?”

赶紧一个猛子就扎进人群里,想找点儿人气,找点儿温暖。

“嗯,刚到的。”

我拖着箱子到处转悠,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给我找到一市场,我心说原来全城人民都赶集来了啊,夜晚的集市,真猛。

“这么快?我还以为你乐不思蜀了呢。”

火车是晚上十点的,我一看表现在还不到七点,我站在空旷的大街上都快哭出来了,我本来还想找个星巴克之类的地儿,坐下来跟个作家似的找个本子涂涂写写一番,抑或忧伤地喝着一杯咖啡,先把猴子的事情抛在脑后。可是现实经验冷静地告诉我,这个地方很可能连个超市都不会有。

“嗯,发生了点儿事情,所以就赶回来了。”

我心想这才几点啊,街上就一人没有了,简直是酆都城的范儿啊,全城人都要躲起来想吓哭我吗?

他敏感地听出我话语中的犹豫和不快:“莉香,发生什么事了?能说吗?”

但是苏冉同学不是一般人,我也算是一不走寻常路的女子,所以命运就把我给撂在一个如此不红的地方。

“没怎么。”我狠狠心,“我求你个事儿成吗?”

我被撂的这地方叫麻阳,一般人离开凤凰,都是去吉首坐火车的。

“啊?什么事儿?你说,别说求不求的,只要我能做到,就肯定帮你。”

连候车厅都没有的火车站,十分有气势,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很有一番魔幻现世主义的味道。我猛掐自己胳膊,以此来验证这不是一场梦。

“帮我管管你侄子,让他别再跟我朋友死磕了,我朋友就是一胳膊,掰不过他许皓天的大腿,你让许皓天高抬贵手一下,别再闹了,再闹就得出人命了。”

经过仔细寻找,我终于在小马路的尽头,发现了火车站的痕迹。

“……”他沉默了一下,“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不过你放心好了,我会处理的。”

我想这下完了,难道因为在车内抽烟,被人无声无息地撂路上了?

“嗯,谢谢你。”随后,我挂掉了电话,拿手机的手一直在颤抖。

我赶紧拿了行李下车,还没反应过来车子就一阵风似的开走了,我看看四周当场就傻了,哪里有什么火车站,根本就是一条小马路,而且四周人烟稀少。

我果然跟一切反动派一样,是个纸老虎。想到这个,我自嘲地笑了笑。

正为我的革命成果得意呢,售票员就冲我喊:“火车站的下了啊。”

拖着行李出了医院,望着茫茫的车流,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这一招比我想象中还要好使,车子再开起来那大叔坐得比雕塑还直立,那叫一刚正不阿。

我想我应该先回家把东西放下,可是然后呢?这个时候我根本就不想睡觉也不想吃东西,那我要做什么呢?

那大叔一看我抽烟就老实了不少,我知道像他们这纯朴型的一般很少看见女孩儿抽烟的,更何况我吞云吐雾得特潇洒,整个就是一川岛芳子的范儿。

想到这些我才发现,原来在北京的这几年,除了吃饭和睡觉还有和猴子他们鬼混之外,我根本就无事可做。

我看见那笑脸心脏都跳到一百三以上了,我赶紧从包里拿出烟点上把窗户打开,稳定稳定情绪。

出了门我拦了辆出租车,刚把行李丢到后备厢,坐到后座,宝马大叔的电话便打过来了。

我探头一看,前面堵了老长一串车,其中像这样的小破烂公共汽车占一半以上。大叔一看停车就精神了,坐直了身子四处观望,嘴里还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啦?车祸啦?”说着还转过脸来冲我笑。

“在哪儿呢?”

眼看着我憋不住要发飙,立即要酿成一场血案,车停了。

“回家的路上。”

此大叔不仅出脱得十分蹉跎,特别铿锵,且不说中华五千年的苦难仿佛都集中他一人脸上似的,更彪悍的是丫长一包子脸,还得是一被人踩烂了的肉包子,再搭配上他不淫自荡的神色,就算我再菩萨心肠,也忍不了了。

“家?”

偏偏现实往往如此残酷,搁我身上更是玩儿命得变本加厉。

“对啊,我没告诉过你我有远见的妈妈在北京房价上涨前砸锅卖铁给我买了一套房子吗?”

我看着他一脸的疙瘩,血压都飙升起来了,心说大叔,但凡您长得稍微有点儿人样,本着救苦救难普度众生的原则、这会儿我也就无怨无悔地给个肩膀让你依靠,让你靠,没什么大不了。

“没有……你的好多事儿我都不知道。”他话语中有轻微的埋怨,“我去找你?一起吃个饭?”

车子颠簸了一个多小时,坐我边上的某龌龊大叔一直假装睡着,不断地往我身上靠,几乎要逼我跟车窗合为一体,还露出一脸得意扬扬的表情,意思好像是他有豆腐吃我却没有。

“好吧。”我实在无法一人独守空屋,我无法做翻版王宝钏,那会让我抑郁致死的,“不过我心情很差,你不要嫌我一张死人脸。”

出租车很快开到凤凰那小学操场般的破公共汽车站,我提着行李,冒着小雨,跳上了破烂且满是臭脚丫子味道的小长途汽车。

“你底子太好,没人舍得你死的。”

我轻声说,声音小到连我自己都听不到。

回家后,我刚把行李丢到阳台,随便收拾下屋子,冲了个澡,就接到了宝马大叔的短信。他说:“我已经在你们小区门口了,你们小区的保安说我不是业主,不让进。”

我也不想走,哥。

我不由得赞叹了我们小区铁面无私的保安,想立即手工制作一面锦旗给他们。

挂掉苏冉的电话,我透过车窗看着夜晚的凤凰城,黑漆漆的,很苍凉,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毛毛雨,十分应景,让我不感觉到凄楚都不成。

随便扯一身运动装在身上,懒得吹头发,戴上一顶白色棒球帽,我就出门了。

“哎……”他也笑了。

走到门口发现宝马大叔正安静地把车停在小区门口等着,车内的灯开着,他正安静地看着一本书。

“哥……”没等他讲完,我便甜甜地叫。

我推开车门,大大咧咧地坐进去,顺手夺过他手中的书,手很快,他都没反应过来。

听到苏冉的这个话,电话那边的我愣了一下,瞬间又笑了,笑得很开心。

我一看书名儿,乐了,《如何消除你跟年轻人的代沟》。

“那个,莉香,做我干妹妹吧!”他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那个……其实,我一直以来对你都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默认我暗恋你,我也就顺着你了……”

“你要消除跟谁的代沟啊?”我打趣他。

“干脆点儿啦你,要跟我表白是吗?我听着!”

“你的。”他温暖地笑着,半真半假地说。

“还有……”他欲言又止。

“咱俩没代沟。”我拍拍他肩膀,“我跟同龄人有代沟,跟你没代沟。”

他也笑了:“我也挺痛恨自己这点的,好好保重,有事情就给我打电话,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他盯着我看,微微笑。

我笑了:“苏冉,你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

“看什么啊?我脸上有人民币啊?”

“你能不走吗?”

他浮出一丝装坏的笑,抿一抿嘴唇。

“啊?”

“没有,好久不见了,看看你变样儿没。”

“你能不走吗?”

我被他盯着看得不好意思,装作挠头把目光移向别处。

“嗯?”

“才几天啊,能变什么样儿。”我嘀咕,“我又不是变形金刚。”

“凤凰没有鲍鱼。”他小声嘀咕,“莉香……”他沉吟。

“你哭过?”他脸上的笑消失了,声音有些严肃。

“哎哎,用不着哥们儿,等我再来凤凰,你请我吃鲍鱼花了那钱得了,而且我保证,我再来绝对一分钱都不带,连车票都让你买。”

“呃……没哭,我很强大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死不承认。

“那我就一直寄,寄到你领为止。”

“那眼睛怎么肿成那样?”他追根究底,还摆出论据。

“随便。”我笑,“反正我不去领,钱还得退回来。”

“嗨,长途旅行嘛,都那样。”我岔开话题,“咱们到哪儿吃饭去?”

“说了不收你钱的。”他有些固执有些急,“我把钱给你寄回学校去。”

他看了我一眼,仿佛想起了点儿什么,终于没有再问下去。

“对了,我把房钱什么的乱七八糟的钱放到可爱的招财猫下了,钱不多,我给自己算了友情价。”

“去鹿港小镇吧。”他说,“估计你现在也没什么胃口,先去吃个冰,开开胃。”

“你这姑娘……”他叹口气,“我真拿你没办法。”

他拿起手机发了条短信,发完了,他一踩油门,车子拐出我们家小区的那条路,往南上了二环,往工体西路的鹿港开去。

“我讨厌离别,我怕我哭。”我微笑着说。

非周末夜晚十点多的鹿港小镇,并没有多少人。

他停下来:“为什么不让我去送你?我车都准备好了。”

但我跟宝马大叔还是不约而同地找了一个比较偏僻的位置,坐了下来。

“不用上楼了,我现在已经在出租车上了。”

哈,俨然我们都挺低调的。

“啊?”然后我听见手机里他“噔噔噔”上楼的声音。

我点了一个综合冰,自作主张给他点了芒果冰。他又拿过菜单,帮我点了一个干炒牛河,并细心地交代服务生说,先上冰,再上牛河。

到了出租车上,我才打电话给苏冉说:“喂,我走了。”

冰很快上来,我无聊地在综合冰的中间开挖,试图要开一条隧道,挖得不亦乐乎,他也微笑着,看着我在胡闹。

我走的时候,没有让苏冉来送我。我悄悄地提着行李,像贼一样把一千元压到了前台的招财猫下,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客栈的门,然后一路狂奔到虹桥,跳上出租车。

正挖着欢腾呢,就瞟见门口进来一人,看轮廓很眼熟,就是走路挺逊的。

3

仔细一看,俨然那就是枯萎了的皓天小开,我心想这世道是怎么啦,前几天丫还挺拔得跟松树一样打了猴子,怎么转眼几天就被糟蹋成这样了?正想着呢,那厮就朝我跟宝马大叔过来了,我已经磨刀霍霍整装待发了,想说孙子你今天要是闹事姐姐我就把你抽成牛头马面。

我这一声叫得斗转星移,叫得美轮美,叫得撕心裂肺,叫得我都爽翻了,还惊动了对岸树上一群不知名字的鸟,它们“呼啦”一声集体飞起,叽叽喳喳地叫着飞走了,然后一切慢慢安静下来,成了空。

可转念一想宝马大叔也在这儿呢,叫我如何下手。

我猛然站起来靠着栏杆,在凤凰城最安静时分里大声地叫:“去死吧。”

皓天小开走过来,很温顺地叫了声“二叔……”,整个人缩成一团看起来挺可怜的,也不得瑟了。

我不知道这个时候,凤凰除了我之外还有谁是无所事事的,于是我打算做个试验。

我这才有点儿觉悟,想到可能是宝马大叔叫他过来的,这俨然是皓天小开忘本猛回头秋后算账大会,不是闹事大会。

这平凡生活里,突然出现的奇迹,终于让我满脸泪水。

宝马大叔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说:“皓天,你知道我今天叫你来干吗吧?”

这是凤凰城只属于我一人的沉寂时分,只我一人。

“嗯……”皓天小开有点儿惶恐。

我为自己的这小小发现而感到一种莫名的欣喜,就像小时候我们开辟了自己的小小秘密基地,那种孩童般狡黠又幼稚的喜悦。

“那你自己说。”宝马大叔严肃起来。

此刻的凤凰,无比安静,人们都沉默着,脚踩在石板路上,不知从哪里来,又将要往哪里去。

“我,我……二叔,这事儿也不能全赖我啊。”许皓天辩解道。

我发现,这是白天和黑夜交际时,凤凰城会出现的短暂的沉寂时刻,家家户户都在吃饭或者做饭,山歌姐姐歇了,酒吧也还没到开始折腾的时间。

我一听许皓天说这话,火“噌”一下就上来了,一拍桌子不由自主地就站了起来,指着许皓天就开始骂:“不赖你?你丫少给我装大头蒜,动手打人的是你吧,有什么事儿解决不了得动手啊!有钱怎么了,有钱也不带你这样的,有娘生没娘养……”

直到看着天缓缓暗下来,凤凰城的灯一盏盏地亮起来。

“咳……”,宝马大叔咳嗽一声,拉了我一把,硬生生地把我按回座位上,轻声说,“莉香,小声点儿,你先别说话,我跟他说。”

打发了苏冉,我坐在阳台上,静静的。

我有些不情愿地闭了嘴,看一眼皓天小开,他被我骂得站在那边脸都发青了,鹿港小镇里面那些跟我一样深夜闲着无聊地吃冰的人就跟看戏似的看着皓天小开跟我。我想你们使劲看,最好把眼珠子贴在他许皓天的身上才好。

“春风吹又生的。”苏冉抢着接上,我俩相视一眼,都笑了。

“这儿有你什么事儿!我这是给我二叔面子!你丫……”许皓天恶狠狠地瞪我一眼,手在抖。

“我怎么可能遇到困难,我是谁啊我,我野火烧不尽……”

“皓天!”宝马大叔低沉地喝止了许皓天,“这事儿无论怎么讲,你打人了,就是你不对了。这事儿就这样吧,别再纠缠了。”

“嗯,那我回去了,你要是在北京遇到什么困难,记得打给我……”

“我没纠缠!就算我纠缠了,怎么着吧!”许皓天一改刚刚的窝囊相,语气横起来,“二叔,就算她是你女人,有咱们俩亲吗?你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儿胳膊肘往外拐啊!”

谁知道接下来他又问出什么问题来,我又不是《十万个为什么》。

我一听这话,差点儿急了,我怎么不清不楚地就成宝马大叔的女人了。

“行了,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吧。”看见他又要开口说话,我赶紧先下嘴为强。

“你闭嘴!”宝马大叔吼一声,吓了我一跳,从没见过他那样。许皓天俨然也吓到了,乖乖地闭了嘴。

但考虑到我之前的诸多劣迹,还是十分配合地、小心翼翼地点点头,我怕点头幅度大了就不像琼瑶小说了,电视里的女主角不都是那么演的吗,眼泪汪汪的,点个头也得半小时。

“你要是再这样下去,那以后你的钱,就甭想拿得这么痛快了!”宝马大叔冷冷地说。

我心说,苏冉亲,咱不至于这么文艺吧。

许皓天俨然没想到宝马大叔会出这一招,看情况俨然这招对他来讲是必杀的,他瞬间软了下来。

我不知道苏冉一大老爷们儿哪来那么多琼瑶似的问题,问得我直觉得背后一股淋漓寒气袭来,把我全身的汗毛都要吹起来了。

“好……”许皓天气得直点头,“我他妈认孙子了,我以后见他们躲着走成了吧!”

“那,你会记得我吗?”他又问。

说罢,许皓天怒气冲冲地转身走了,出门的时候还差点儿撞到人。

“那肯定的,不然你去北京干吗?”我兴奋地说,说完之后又后悔了,心想这是什么屁话啊。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大叔轻声说:“生气我打断你没让你发泄了?”

他却一脸满足的样子,刚要走又转过身来问我:“那我要是去北京,能给你打电话吗?”

“我能生什么气啊。”我自嘲地笑笑,“我一外地女孩儿……”

我真的很不擅长讲煽情的话,所以一讲完我就觉得特尴尬。

“你别误会。”他打断我,“皓天他……”,他有些欲言又止,“皓天他爸妈出了车祸……很早就去世了,你刚刚说那话,有点儿刺激他,所以我才……”

顿了下,我鼓鼓勇气,继续对他说:“苏冉,能认识你,是我来凤凰最高兴的事儿。”

“那……那他那态度也不对。”我也有点儿后悔,觉得自己太口不择言了,但还是嘴硬。

我点点头说:“肯定的,我会不带钱来的。”

“他是不对,那我替他向你道歉。”

霎时,我恨不得自抽两巴掌,一股愧疚感冲上心头。

“别扯上我,这事压根儿就没我的参与,我就是替我朋友找个公道。”

看到他那个样子,我突然觉得很心疼,心说人家一大老爷们有钱有势有狗有旅馆的,却这么好脾气特别爱的奉献地对我这么一个在京务工人员这么好,我却蹬鼻子上脸,把人吆喝来吆喝去的,当孙子使不说,还不给人好脸,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我回头让皓天买点儿东西去医院看看你朋友。”宝马大叔还是很好脾气。

他有些憔悴的微笑说:“为人民服务嘛,以后你再来,还住我这儿,成吗?”

“得了,你可千万别,我那朋友本来就快半身不遂了,他再去,回头指不定看见他就吐血身亡了,还是拉倒吧。”这话出口,我都觉得自己欠抽,我这是一什么女的啊。

他回过头,眼睛里闪闪的,跟身边的金毛的眼神儿相得益彰,看起来特别的可怜加可憎。

“你还是生气了,我就说有代沟吧……”他叹口气,沉默了。

然后他特别失望地转身就要走,临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叫住他说:“苏冉,谢谢你啊。”

我也不想讲话,我也在好奇自己哪里来的莫名的怒气,越想就越痛恨自己。

我说行,你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综合冰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坍塌下来毁坏了我刚才挖的洞,我看着盘子里面的冰支离破碎的,跟一堆尸体似的,心里生疼。

我看他那样子我就特想笑。

我想生活还不就是如此,一开始富丽堂皇,可时过境迁,也不过就是一摊臭水。

苏冉盯着我看,而后仿佛默默地下了决心,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站起来说:“我要回去了。”

7

我真的无意抢山歌姐姐的风头,仅仅是想通过这一声干号,来制止在眼眶中转了好多圈的眼泪,好让他们随风散去,随风散去。

时间滴答地过,我们虽然相对无言,却也出奇地没有尴尬。

山歌姐姐唱到最后,我十分默契地跟她一起吼了一声:“吆嚎……喂”,声音盖过了她的。她远远地,隔着一江水,朝我竖了竖大拇指,随后便继续忙她的事情去了。

他接到一个电话,“嗯嗯啊啊”了几声,挂了后,对我讲说:“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二十分钟。”

我和你是河两岸,永隔一江水。

我还没等反应过来,他就跑了。百无聊赖地抽完一根烟,我结了账,想去街上坐着等他。

等待等待再等待,我心儿已等碎。

我先是蹲在路边看着过往的车辆和人们,又站起边走边低着头踢路上任何可以踢的东西玩,最后还在马路牙子上来来回回地当独木桥走,我自小就擅长打发时间,是自己跟自己玩儿的个中高手。

我没有另外一个人,只等你来临。

所以大叔不知不觉地出现在我身后时,我并未发现。

黑夜过去到黎明,像飞鸟呻吟。

他轻拍我肩膀,吓了我一大跳,“莉香,跟我来。”他神秘笑笑。

我和你是河两岸,永隔一江水。

“呼……吓我一跳。”我摸摸胸口,“怎么神出鬼没的你。”

等待等待再等待,我心儿已等碎。

“来吧。”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宝马大叔就拽着跌跌撞撞的我上了车。

波浪追逐波浪,寒鸭一对时。姑娘人人有伙伴,谁和我相配。

车子开到三环路上一片安静的空地上停下来,大叔很潇洒地撤下安全带说:“下车吧。”

我的生活和希望总是相违背,我和你是河两岸,永隔一江水。

我不声不响地下了车,周围很安静,我心想您不会因为我摆臭脸,就想在这鬼地方把老娘给奸杀了吧,您可是一长辈,正淫荡地想着,充分发挥我无厘头的被害妄想症。

风雨带走黑夜,青草滴露水。大家一起来称赞,生活多么美。

宝马大叔就把后备厢打开了,我探个脑袋看了看,惊呆了。

歌声很快地飘过江水,传入我的耳中,我仔细聆听,是王洛宾的那首《一江水》。

满满一车的烟花,各种各样的,琳琅满目,跟一博览会似的。

而后她用甜美的声音说:“有位妹子要离开咱们凤凰了,我唱首歌,祝她一路顺风,别忘了咱们美丽的凤凰。”

虽然我没买过烟花,但我知道这东西在物价飞涨的今天卖得挺昂贵的。

山歌姐姐愣了下,咧嘴就冲我笑了,那样子,倾国倾城。

我活到这么大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烟花啊,难道宝马大叔是卖烟火的咩?我有点儿蒙。

我“腾”一声坐起来,朝山歌姐姐大声喊道:“美女,我待会儿就要走了,唱首歌儿送我吧。”

“你整一堆这个来干吗?”

耳边,山歌姐姐依旧在不知死活地唱着,这时听起来,竟是那么的悦耳动听。

“放啊!难不成吃吗?”大叔笑着,一边往外搬烟火一边问我,“莉香,你敢放吗?”

那只叫强夫的金毛犬,很乖地蹲坐在他脚边,不停地“呼哧呼哧”地吐着舌头。

“笑话,本姑娘上过刀山下过火海,还不敢放这东西。你想想,我下的可是火海,够点一火车这个了。”我站在一边又贫嘴。

吃完饭后,我跟苏冉都特别沉默,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我们看着滚滚东逝的江水,像是在进行一个无声的告别。

宝马大叔笑笑没说话,拿了一个特大号的在找芯子,我说:“你怎么突然想起弄这个,玩儿火可是要尿床的。”

这话是真的发自内心的,这么多年了,除去我爸,苏冉的菜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菜。

“我想让你高兴一下,我知道你不高兴了。”他傻呵呵地笑。

我强颜欢笑地摇摇头,告诉他每个菜都很好吃,只是我没胃口。

“我……”我刚想说点儿什么,他就点燃了芯子,大叫一声:“快跑!”

苏冉一直往我的碗里夹菜,一个劲儿地对我说,是不是不合口,他可以重新去做。

我全然没有了刚刚的英雄气概,鬼叫着跑开。

我终于体会到茶饭不思的高级矫情境界了,这滋味真的不好受。

烟花冲上天空绽放开来,照亮了北京黑漆漆的夜,大概也照亮了很多人回家的路。

不是我扮贵妇,是真的吃不下。

我站在那里看着绚烂的烟花,看到它们毫无忌惮地腾空而去,绚烂过后,撒下灰烬。

苏冉做了一桌子的饭让我吃,花花绿绿、大鱼大肉的,丰盛得要死要活,可是我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

此刻,我无暇顾及那绽放后的伤感,我为这份儿美丽感动着。

莉香,你给我管住你的猪脑。我拍拍自己的头,恶狠狠地对自己讲。

我知道,这个刹那,它们为我而绽放。

回忆是件不好的事情,回忆是件很丧气的事情,我不能回忆。

而我要做的,只是努力地,努力地记住它们瞬间的令人动容的美。

不行,不行,我不能再回忆了。

让自己不要忘记,在这样一个夜晚,有这样美好的事物,为我而绽放。

虽然这些话都特俗,但我每每都会特别给猴子脸把东西给吃了,猴子看着我吃东西脸上笑得跟雪莲花似的,我不知道他是庆幸我吃了东西,还是在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我饭量很大,吃到最后往往把猴子的那一份也一起吃了,吃完后我们俩就一起坐在地板上看DVD,我总能听见猴子的肚子就跟摇滚唱片一样狂叫着,那时,我就会特别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喧嚣辉煌中,大叔侧身过来,在我耳边轻声说声:“莉香,你也是我的烟花。”

苏冉一听我说饿了,激动得眼泪都快飞出来了,转身就跑出了房间。记得在北京的时候,每次我闹脾气不吃饭猴子都劝我,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什么也不做也还是得吃饭不是?

这句话,一字一顿地敲击着我的心底,他的声音那么温柔,仿佛在春风里盛开的花朵。

票一到手,我就安心了不少,高度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一天没怎么吃东西,饥饿信号频闪。

我觉得我的心,此刻柔软得仿佛要滴出水来,而那份氤氲,升上眉头,眼睛就湿了。

“苏冉,我饿了,你能给我弄点儿东西吃吗?”

我再次睁大了眼睛,让风吹走了其中的雾气:“那我岂不是很丧气?一会儿就没了。”

2

“可在我这儿是永远的。”

我只玩了一局,就输得倾家荡产,可我依旧热衷于这个游戏,不连自己都奉献出去誓不罢休。

我微笑装傻,推他一把:“少啰唆啦!快点儿,去放。”

我仿佛迷恋着一无所有的感觉,喜欢那种情感上的献祭滋味,可是我知道我并不快乐,只是我希望能够跟命运赌一把,赌相信,相信有一人,懂得我,爱我,会来到我身边。

大叔乖乖的,拍一下我的头,起身走过去,点燃了一只又一只。

我现在总算是明白真正的活雷锋是我,我一直都扮演着这样一个自我的悲剧角色且乐此不疲,把什么都让给别人,伟大得仿佛生下来就是圣母玛利亚。

不一会儿工夫,地面上就摆满了烟花的残骸,横七竖八的,场面看起来挺壮观。

我跟苏冉相视一眼,他冲我点点头,把票放到我的手中,紧握一下我的手,以示安慰。

中间大叔让我也点一炮,我很赖皮地说:“我妈说了,不能玩火。”然后就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开了。

“她们都会幸福的。”

大叔点着以后就跑到我身边站着,还一个劲儿地用眼横我,意思是说:“小样,你不是下过火海吗?”

“她们下场如何?”

我站在一边流着口水看着烟花装着大头蒜,果然他横了我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就不横了。

“你这样的姑娘我太熟了,虽然不多,但是也见过几个,至今难忘。”

我俩正在暗地斗法呢,就听见一洪亮的声音冲我们咋呼:“嘿,你们俩嘿。怎么回事儿啊?”紧接着就看到,不远的远方,一戴红袖章穿制服的城管大叔神奇地冒出来,几乎是以冲刺的架势朝我们这边跑过来,好像我们反党反人民了。

我虚弱地笑了:“苏冉,你怎么一眼就把我看透了,你不是应该是个笨蛋吗?”

我一看这阵仗就慌了,特别没种又慌乱地说:“糟了,糟了,怎么办?城管啊,我们会被杀的!”

苏冉沉默了:“傻姑娘,谁教给你的这么畸形的感情观?你得爱上多坚忍才合你胃口的一个人终成眷属?看到你爱得跟雷锋一样,我都替你着急。”

“怎么办……”他坏坏一笑,故意拖长声音,而后大声说,“跑呗!”

“我不想把握,好多东西,我觉得我也把握不住。我就是那种大家会哀我不幸、怒我不争的女人。我其实只想他好好的,他只要好好的,我就安心了,我不要占有他,不要把他牢牢地攥在手里面,成为我一个人的专属。”

说罢,他把后备厢“啪”一声盖上,用电子钥匙把车门关上,看我呆呆地站在那里跟雕塑似的没反应,他手伸过来,一把拉起我的手就开始跑,身手特矫健,特别刘翔的范儿。

“那个人对你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人,你这次见到他,一定要好好把握住机会,别让他再溜走了。”

看到我俩跑,城管就在后面炸锅了,说:“嘿,你们俩嘿,别跑,怎么回事儿啊,嘿,回来啊……”

“没事儿。”我说,“我是野火烧不尽,春风……”话说到一半我哽住了,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城管嘿来嘿去的最后就销声匿迹了,听着他的“嘿”声渐渐消失在北京深夜安静而暧昧的空气里,挺逗的。

他说:“莉香,你别这样行吗?”

我跟宝马大叔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嘿”声散了,体力也不支了,才停下来。

苏冉过来给我送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那时候我正一个人在房间里跟倩女幽魂一样四处乱飘。苏冉看见我那副熊样几乎要哭出来了,我看着他心想干你什么事啊?你难过个什么劲儿?

我俩看着对方低眉顺眼地笑,眼里全是小时候那种做了坏事又没被捉住的快乐。

但我还是“嗯”了一声乖乖地就把电话挂掉了,现在已然不是任性的时候。

我这才发现原来我们的手是一直牵着的,他的手很大,很暖。

我想我现在能好好待着吗,还不都是托你的福知道了什么关于屁梦的预兆,我现在怎么可能待得下去。

发现了这一点,我忽然有些不自在,我长这么大,还真没跟异性这样手牵过手。

他正到处忙碌着辗转于各个旅行社给我订票,看见我这么着急地一个劲儿打电话给他,他就好脾气对我说:“莉香,你别着急,在房间里面好好待着,等我一拿到票就给你送去。”

我知道你不信,说实话连我自己都不信。可这就是现实,我就是一无论从精神还是肉体都特别处女的姑娘,只是硬要把自己搞成女阿飞而已。

我开始马不停蹄地打给苏冉,几乎每隔三分钟就忍不住要按下他的号码,不管什么狗屁长途加漫游。

于是我装作拿烟,把手特自然地从他手里抽出来,然后大口地喘着气说:“嘿,我肺都要炸了嘿,刚刚那城管那么爱说‘嘿’,他跟黑猫警长一定是亲戚嘿。”

可是这次他是真的没有我了,他怎么办?他要怎么办呢?

宝马大叔笑得更开心了,借着月亮的光我看见他的眼睛闪闪的,洁白的牙齿也闪闪的,他的笑也是闪闪的,就跟个孩子一样。

在北京,每次猴子有什么事情都会打电话给我,然后我铁定在半小时内就杀出一条血路来奔去他身边,记得有一次猴子对我说:“莉香,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忽然很想对他大声地说一句谢谢,跟电视上演的那样。

想着想着我就开始哭了,为我的束手无策,为我的无能为力。

但是我说不出口,我就是个没心没肺又没种还特别不擅长煽情的没人要的傻姑娘。

我不敢再打电话过去问猴子的情况,我很害怕一切真的像梦里一样,他真的就那么消失不见了,真的就这么残忍地不回头。

于是我沉默着,笑着。

挂了苏冉的电话,我呆坐在床上开始想那个梦,在此之前,我从来都没有那么固执地相信过,有关梦的任何预兆。

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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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亲爱的大叔,真的谢谢,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