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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金屋藏娇

程知谨刷完牙,傅绍白已经替她放好水:“水是二十四小时恒温,有需要喊一声,我就在门外。”

傅绍白有点儿失落,但他俩能像现在这样,他已经很满足了,至少她已经朝他靠近了一步。

“嗯。”程知谨靠着盥洗台咬一咬唇,欲言又止,她的行李还在西雅图的机场,等会儿洗完澡她穿什么?

她随意地说:“天天吃,会腻。”

傅绍白转身出去,走到门边时,他扭头问她:“真的不需要我帮忙?”

傅绍白倒杯红酒:“天天做给你吃都行。”他望进她的眼睛,她有一瞬的回避,那是碰触到敏感时的本能的自我保护。

“我……洗完澡光着身子出去吗?”她都不知道这句话的杀伤力有多大,傅绍白脑中全是香艳的画面,刚在厨房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血气直线升高,身体本能地先于思想,已经碾压过去。程知谨几乎要被他折弯在盥洗台上,他口腔里醇香的红酒和着她嘴里的薄荷味,很奇妙,像在尝加了薄荷的红酒。

“真的很好吃。”程知谨赞不绝口。

傅绍白抱她去床上,两人极尽缠绵,似乎也未解相思之苦。

“我想看着你吃。”傅绍白在她对面拿餐巾擦了擦她唇边的蕃茄汁。

傅绍白苦笑着亲了一口在自己的臂弯里睡得香甜的程知谨。

“你不吃?”程知谨见他只端了一份出来。

傅绍白直到凌晨才强迫自己睡着。热烈的阳光从眼前晃过,他突然惊醒——臂弯是空的,身侧的床榻已经凉透,她走了很久了。他下床拣起地上的衬衫套上就要去追人,抬头看见门板上贴着便签:借了你两千美金、风衣一件,回国后,如数奉还,还有,谢谢昨晚的款待——程知谨。

程知谨只是闻着味儿就食指大动,尝一口,一脸满足。

这个“款待”用得极妙,傅绍白哭笑不得,咬牙,这个女人!

他最拿手的意大利面,浓郁的蕃茄汁加上特制的黑胡椒,摆盘时还用两片薄荷叶加以点缀,色香味俱全。

换上新衣服登机的程知谨估摸着傅绍白已经看见自己留的便签,也不担心他会追上来,曼哈顿的事——他还得留下来善后。她喝一口咖啡,窗外明媚无限,心似乎也跟着开朗起来。她尊重自己的心,承认爱他,可两个人不是相爱就能在一起。钉进板子里的钉子被拔出来,板子上总会留下裂痕,不管如何修补都不可能恢复如初,所以,无法预料的事,随缘就好。

傅绍白笑。

这趟美国之行后,程知谨整个人都变了,想问题不再那么极端,对所有事都心存希望。父母的事依旧没有太大进展,她每天接完电话都告诉自己,下一次一定有好消息,要永远相信美好的事情会在下一刻发生。

程知谨坐回高脚椅,托着下巴看窗外花园里五光十色的路灯:“吃完再去吧,我怕洗到一半饿晕在浴室。”

程知谨回来将近一个月,他们之间没有通过一次电话,没有发过一条短信。她的房子装修好了,腿伤也早就好利索了,已经回学校上课了,一切都渐渐回到正轨。

傅绍白不勉强她,继续清理食材,问她:“要不要先去洗个澡?”

傅绍白看上去比以前更忙,跟在身边的女伴也比以前换得更频繁,新晋“网红”当然要360度无死角跟拍。

程知谨轻巧一笑:“金屋藏娇,这黑锅我可不背。”她伸手在他腰间的软肉抓一把,他身子一软,她轻易地就从他的身下逃开。

“程老师还不去吃饭?”乔老师吃完饭回到办公室,看见程知谨一个人还在备课。

程知谨恼羞地跳下椅子,要去捂他的嘴,反被他按在宽大的操作台上。他贴着她的唇:“就这间金屋,只藏你一个娇。”

“嗯,不太想吃。”程知谨没抬头。

傅绍白伸手从调料区拎起一瓶醋:“醋没有打翻,怎么这么酸?”

乔老师:“不舒服吗?”

“我是问你,你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金屋刚好缺个女主人?”

“有点儿,可能天气热起来了,总觉得胃不太舒服。”

“嗯?”傅绍白微微皱眉回头,“什么?”

“你这小身板都快赶上林黛玉了,三灾八难的。”乔老师打趣。

程知谨坐上高脚椅,看他一样一样洗好食材,问他:“傅绍白,你到底有多少这样的金屋?”

程知谨笑:“我可没林黛玉那么好命。”

程知谨跟着他往厨房去,厨房都是黑白两色,一尘不染,她都怀疑这是不是他第一次开火。操作台上装了三盏灰色的小吊灯,小巧,但能点亮整个空间。厨房拥有一个超大的落地窗,外面是花园,做饭时也能欣赏窗外的美景。

乔老师:“是啊,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傅绍白倾身亲一亲她的额头,没受凉:“你真好养活。”

程知谨捏钢笔的手紧了一下,笑笑,不说话。

“能填饱肚子的食物就行。”程知谨回答。

乔老师叹口气,实在是心中有话不吐不快:“最近铺天盖地都是傅绍白的消息,今天谈成了哪桩生意,明天带哪个明星当女伴。你们离婚也不过两个月吧,他就一点儿都不顾及你的感受?”

“那只是我的一处投资,当时看中了那片葡萄园,所以连古堡也一起买下来了。偶尔心情不好或是遇到棘手的事,我会去那里待上几天。”傅绍白挽起袖子,问她,“肚子饿吗?想吃什么?”

程知谨写完一页文案,动动脖子:“即使离婚一天,我都无权干涉他的生活,你也说都两个月了。”

程知谨捧着杯子:“那西雅图的古堡呢?”

“可是,这也太过分了。好歹他再等等或是不要搞得这样人尽皆知,他这样做,你的面子往哪儿放?”乔老师为她抱不平。

傅绍白给她倒杯水:“我做单身汉时的家,缺女主人临幸好多年了。”

程知谨笑答:“我的面子可不值钱。”

“这是哪里?”

乔老师索性拉了把椅子到她身边坐下:“程老师,这儿就我们两个人,你跟我说实话,你们到底是为什么离婚?”

“醒了?”傅绍白抱她到沙发上,开了灯。房子大得程知谨没法目测,悬浮楼梯的设计简直像艺术品。

程知谨:“感情破裂,这不是判离婚的唯一标准吗?”

车不知开了多久,迷迷糊糊感觉被抱起,然后听到轻轻的开门声,她揉揉眼睛。

乔老师:“为什么感情破裂?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是实在无法挽回的情况,你当时就不应该放手。也许你会觉得我势利,可是想想就觉得亏得慌,你种的树,让别人乘凉了。”

夜凉如水,程知谨出了一身冷汗,风一吹直打哆嗦。傅绍白脱下外套裹紧她:“你睡会儿,到了我叫你。”她点点头闭上眼睛,听话得不得了,是真的累了。

程知谨哭笑不得,这都什么逻辑:“我可没本事种他那么大一棵树。”

多美的阴差阳错,每一份真挚的感情都不会被辜负。

“唉……”乔老师长长叹一口气,拍拍她,“没事,他大张旗鼓地换女伴,你就去相亲,凭什么女人就得忍气吞声。”

“你赶来机场,我刚上飞机。”程知谨接着他的话,说道。

“真不用。”程知谨觉得脑袋疼。

傅绍白的手指插进她的长发:“是啊,就因为你手机没有开机,我担心,所以改签了,开车去酒店找你,酒店的人说你早退房走了,然后我看到新闻,就往机场赶。”

乔老师:“放心,我马上发动我身边的朋友进行广撒网,替你物色人选。程老师,你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还能输给前夫?”

他胸口的衣服已经浸湿,上面留有她的眼泪,泪水一直渗透进他的心脏。程知谨低声抽泣:“我的手机没有开机。”

程知谨用钢笔帽抵着额角:“谢谢乔老师,教案下午就要用,我还有一半没写完呢。”

他紧紧将她扣进怀里:“我不会死,死了,留你一个人在世,我该多心痛。飞机晚点,我在机场给你打电话,我知道你怪我又算计你,安排你来美国。我不奢望你的原谅,只想听一听你的声音,听见你好好的,没有哭。”

陆续有吃完饭的老师回办公室,不知是谁买了榴莲,程知谨一闻到那味儿,胃里猛地一阵翻涌,搁下笔,捂着嘴就往洗手间跑。

程知谨的眼泪流下来,落地有声:“是,我担心你,从西雅图飞来这里找你。我好怕,好怕……你死了,我怎么办?”

“程老师,你闻不得榴莲味啊?”买榴莲的那个老师特别不好意思

“程知谨。”他捧住她的脸,低声喊她,“你担心我,从西雅图飞来这里找我?”

程知谨就干呕了几下,接水漱口:“不是,可能最近肠胃不舒服,所以闻不了刺激性的味道。”

张爱玲说,一座城的倾陷见证了倾城之恋,如此患难,足以做十年夫妻,够了。

“你要不是说肠胃不好,我们还以为你怀孕了呢。”众人调笑。乔老师赶紧给她们使眼色,大家这才想起来说错话,都回自己的位子看书备课。

“程知谨?”熟悉的声音、惊讶的声音、欣喜的声音。她抬头,傅绍白站在走廊的尽头,一身风尘仆仆,没有受伤,没有鲜血淋淋。那一刻,她什么都忘了,欺骗、怨恨、挣扎……什么都不顾了,跌跌撞撞地扑进他的怀里,抱紧他、吻他,确定他有真实的温度,他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她的幻觉。

程知谨的心咯噔一下,那晚……她觉得不会有事,所以自然也没有做事后措施,那种情况怀孕比中六合彩的几率还低。不会不会,不要自己吓自己。

“不是,不是,一定不是他……”程知谨被挤出帘子,她扶着墙根,身子滑了下去,哭都哭不出来,呼吸在那一刻好似都停止了。

她虽然这样劝慰自己,出去吃饭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去了趟药店。刚付完钱,她的电话响了,屏幕上出现“傅绍白”三个字,吓得她手里的验孕棒都差点掉在地上。她赶紧将验孕棒揣兜里,接起电话:“喂。”

医生很遗憾地告诉她:“两个小时前,有一个男人烧伤严重引起多种并发症,最后救治无效,死亡了。”

“在哪里?”傅绍白的声音沙沙的,听上去很疲惫。

程知谨整个人都差点跌倒:“不会,新闻上说没有死亡,不会!”

“学校。”程知谨赶紧出药店。

医生叹口气:“如果你确定你丈夫是被送来这家医院,而伤者名单里又找不到你丈夫的名字,那你就只能去死亡名单里找了。”

傅绍白:“我就在你们学校门口。”

“医生。”程知谨抓紧他的白大褂,“请您再好好想想,有没有一个叫傅绍白的人送到这里就诊,求求你。”

程知谨皱眉:“干什么?”

程知谨还要问,医生拉开帘子:“下一个。”

傅绍白:“想约你。”

“不知道。我处理的伤员里没有这个名字。”医生完美打了个结,然后剪线。

“我要上课,一整天都有课。”程知谨拒绝,放在兜里的手紧紧捏着验孕棒。

程知谨的心揪紧:“没有是什么意思?是他没有被送到这个医院还是什么?”

傅绍白:“不要紧,我等你。”

“没有。”

程知谨:“你……”

“傅绍白,我丈夫。”她脱口而出。

傅绍白打断她:“你是不是不舒服!听声音有点不对。”

医生终于抬头看她一眼:“找谁?”

“没有,我还要赶着回去备课,先挂了。”她说完就挂断电话,不敢从正门回去,绕到侧门,随便买了个面包当午餐——她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吃饭。

“去过,没有找到,前台让我直接来急救中心找。”

一回办公室,她就把验孕棒放进包包的夹层,锁进她的私人柜子,心还慌乱着。

“找人去前台咨询中心。”医生不耐烦,伤者叫得厉害。

上课就好了,专注做一件事,没时间胡思乱想。两节课一下子就上完了,她今晚没晚自习。

“不是,我来找人。”程知谨着急。

程知谨一出校门就看见傅绍白的车,太阳穴突突地疼。他也看见她了,赶紧开门下车。程知谨这会儿不想引人注目,咬咬牙,什么也不说,上了他的车。

“医生,请问……护士,请问……”现在根本没人有时间听程知谨说话。她没有办法,只好闯到一张帘子后,医生正在给伤者缝针,头都没抬:“到外面等着,疼就向护士要止疼药。”

傅绍白倾身过来,她慌乱地往后躲,他的手从她的颈侧拉下安全带,咔的一声扣好:“躲什么?”他望着她笑,“感觉我俩像偷情似的。”

程知谨又跌跌撞撞地跑去医院,急救中心里到处是伤员,痛哭声、尖叫声、咒骂声充斥整幢楼,医生和护士根本忙不过来,一盘接一盘被鲜血浸透的棉球纱布被端走。

“偷情”两个字真是刺耳,坐着前面的司机目不斜视地开着车。

警察摇摇头:“受伤人数太多,要找人,请去医院。”

“傅先生,请注意你的用词好吗?”程知谨的心还慌乱着。

程知谨的眼泪流得更凶,用英语又问了一遍,情绪激动。

傅绍白笑笑:“好,不是偷情,我是来要债的。”

警察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

程知谨:“我身上没那么多现金,等会儿去银行取钱给你,衣服洗好了,放在家里了,下次带给你。”

“傅绍白有没有受伤,他现在在哪里?”她情急之下都忘了要讲英语对方才能听懂。

傅绍白等着她说完,问:“没了?”

警察提醒她不要靠近,要她离开。

程知谨睁大眼睛:“还有什么?”

等她找到事发地点,哪里还有人影,只有长长的封锁线和空气中还未散尽的硝烟味似触手一样一下揪住了她的心脏。

“利息。”

傅绍白,傅绍白……我还没原谅你,你不准有事!眼泪不争气,毫无预兆就落下来,根本停不下来。

程知谨瞪他:“就两千美金还要利息,吸血鬼、奸商。”

飞机落地将近晚上十一点,她直接坐车去华尔街,在路上打傅绍白的电话,没人接。害怕的感觉那样清晰,她下车的时候都差点栽下去。

傅绍白愉悦地笑出声,他觉得他这辈子算是完了,乘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带着一身疲惫,只看她一眼、听见她的声音,就觉得通身舒畅。

八个小时的飞行,每一分都是煎熬,她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傅绍白全身是血的样子,她惊醒,强迫自己睁大眼睛,暗暗告诉自己,他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

“我还没说利息是什么,你就断定我是奸商,太武断了。”

“谢谢。”程知谨没回休息区,直接去检票口等着。

程知谨:“什么?”

程知谨递上银行卡,售票员提醒她:“请提前半个小时登机,注意听通知。”

“陪我吃顿饭。”傅绍白说得理直气壮。

售票员眼都没抬:“这些不够,可以刷卡。”

程知谨都已经在他车上了,能拒绝吗?她不理他,脸转向窗外。

“要,要一张单程票。”程知谨将钱往里一推。

傅绍白突然身子一倾,头已经枕在她的腿上,脸刚好贴着她的小腹。程知谨反手撑着椅子,整个背都绷直,身子往后躲。他的手臂环上她的腰肢,不许她动。

“小姐,您还购票吗?”售票员问她。

“傅绍白!”她低吼,满心紧张。

程知谨瞪大眼睛,她知道曼哈顿和西雅图隔得远,却没想到会这么远。

“一会儿,就一会儿……我好累。”他闭着眼睛,沙哑的喃喃声触动她最柔软的地方。程知谨慢慢放松下来,忽略他喷洒在自己小腹上的灼热气息,看着窗外的街景,念广告牌的字来分散慌乱,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

售票员瞟她一眼:“稍等。最快一班在两点半,飞行时间为八小时零七分。”

“肚子里……有声音。”他突然收紧手臂,将自己的脸更加贴紧她的小腹。

“我要去曼哈顿,麻烦帮我订最快一班航班的机票。”她把钱包里的所有现金都倒在柜台上,美金、人民币、硬币全都倒出来了。

程知谨刚放松下来的身子又绷紧了:“什么?”尾音都有一丝发颤。

程知谨连行李都没要,惊慌地往售票柜台跑,撞到人都不自知。

傅绍白:“咕噜咕噜……饿了。”

最后一条是空白短信,大概奥利弗已经对她无语了。

程知谨哭笑不得:“傅绍白,你能再无聊点吗?”

8:45,奥利弗:……

傅绍白笑了,呼吸渐渐均匀绵长,真的累了。

7:45,奥利弗:程小姐您是否收到短信,请回复。医生不同意先生出院,先生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了,请您务必要拦住先生。

窗外的天已经昏暗,不过还未全黑,路灯已经亮起来,淡白的光映进车窗落在他的侧脸,柔和温润。他睡着了,却一点儿也没放松,好似号角一响,他立马就要去战斗。她不知道他有过怎样的经历、有过怎样的孤独,熟睡的样子竟这样让人心疼。心软是女人的缺点,也是优点。心肠硬的人凉薄。

早晨7:30,奥利弗:程小姐,我为昨天的不当言辞跟您道歉,但请您一定来一趟医院,先生订了8:30的机票去曼哈顿主持剪彩,医生不同意他出院,现在只有您能劝住他。

车到了许久,傅绍白转醒。司机早已不在车上,程知谨支着下巴静静地看窗外,呼吸都很轻,霓虹闪烁,映得她面若桃花。想吻她,大脑一发出指令,傅绍白的大手就已经捧住她的后脑,拉下。

曼哈顿、中美合资公司、剪彩仪式、爆炸……程知谨突然惊醒,她拿出手机找到奥利弗给她发的消息,心跳好快,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她多希望只是自己胡思乱想,多希望自己猜错了。

“诶……”她还未回过神来,唇已经被攫取。

大厅里的液晶电视正在播放实时新闻,曼哈顿华尔街中美合资公司剪彩仪式遭遇爆炸、恐吓,现场受伤人数过半,还未发现死亡人员。警察已经封锁现场,开始展开调查……

过了一会儿,傅绍白松开她:“抱歉,本能。”他直起身子,笑得痞里痞气。

程知谨像吞了只苍蝇那么恶心。她只好闭上眼睛养神。

程知谨皮笑肉不笑:“下一次,我的手掌可能也会本能地贴上你的脸,那时你也不用太惊讶。”

一对依依不舍的小情侣,分开了三次,拥抱了三次,飞机都要起飞了,女孩就是舍不得进检票口。男孩摸摸她的头,眼里的宠溺能融化人心,对女孩承诺,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回去找她,女孩最后还是哭着走了。男孩转身出机场,门口有车接他,然后他迫不及待地探身与车里的女人接吻。悲剧是什么?悲剧是将所有的美好撕碎给你看。

傅绍白用拇指抚过自己的嘴唇,似在回味:“果然是牙尖嘴利的味道。”

机场人流如织,每天都在上演相聚与离别——相聚时就已经在为离别做倒计时,离别是为了下一次相聚。

程知谨不理他,开门下车了。

车内有点闷,她降下车窗,外头天高云阔,明媚的阳光怎么也照不进她灰暗的心里。

日式休闲会所,穿和服的侍应小碎步上前迎接,看样子,傅绍白是常客,居然有指定的包间。拉开榻榻米边的竹帘,滴水清幽,月光刚好照进来。

十二点准时退房,她直接去机场。车上她才想起来手机还没开机,昨晚睡觉之前把手机给关了。有三条奥利弗留言,可能是从安妮那儿知道她的号码。她没有点开看,如果看了,她怕自己走不了。

“想吃什么?”傅绍白问她。

她看了一眼手表,十一点整,她只有一个小时用来洗澡和收拾东西,时间好赶。浴室里的镜子映出她的脸,眼眶还是肿的。她站在花洒下,温热的水从头顶浇下来,她让自己放空,让自己的脑子放空。

程知谨已被这小情调俘获,吃饭都成了俗事:“你看着办吧。”

程知谨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直到酒店前台打电话上来问她是否续住,她才想起来,今天入住到期,下午三点的航班,要回国了。

傅绍白让老板做主。日本料理出了名的色自然、味鲜美、器精良,且材料和调理都非常重视季节感,所以交给店主安排就好。

程知谨在出租车上一直睁大眼睛不让自己睡,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回到酒店已经凌晨三四点,什么也不想,她衣服也没脱,倒在床上睡觉。

“这一个月,你还好吗?”傅绍白睡了一觉,这会儿精神好了许多。

奥利弗再愤怒也没用,先生醒来应该第一眼就希望看见她,她却看都不进去看一眼就走了。

“好。”程知谨还在欣赏窗外的美景。

程知谨起身,眼眶红肿得厉害:“他没什么事,我先走了。”说完转身就走。

“不问问我好不好?”

医生点点头,走开。

“天天换女伴有什么不好的。”她这话一出,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

“谢谢医生。”

傅绍白很认真地看着她:“那些完全是工作需要,仅限挽手臂。”

“注射了安眠剂,睡着了,现在睡眠的时间越长,对他的恢复越有利。”

程知谨觉得别扭,他们这算什么,吃醋的妻子和坦白的丈夫?

奥利弗问医生:“先生现在怎么样?”

她急急地转换话题:“曼哈顿的意外处理完了吗?”

医生出来,说,幸亏抢救及时,已经控制病情,千叮万嘱一定要让他好好休息、静养,肺炎治疗不彻底会反复发作,最终发展成肺癌。

“嗯。”傅绍白轻哼一声,脸上立即覆上一层阴霾,“不是意外,是人为。”

不错,这次的美国之行确实跟傅绍白有关系。纪氏进驻曼哈顿,他是主要负责人,不能缺席,但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国内。他每天承担着高强度工作,还要在曼哈顿和西雅图两地奔波,之前着凉感冒一直没好彻底,终于酿成大病。

程知谨惊愕:“人为?!”

“程小姐。”奥利弗极其少有这样的尖锐,“就算如程小姐所说,所有的事都是先生一手安排,程小姐难道还看不清先生的用心吗?我从来没见过先生有这样狼狈的时刻。”她说“狼狈”这个词的时候,几乎是愤怒地低吼。

傅绍白:“想在一方站住脚,最快的方法是建功立业,有人不想我有立足之地。”

程知谨继续问:“或者说,这趟美国之行根本就是傅绍白一手策划的?”

程知谨:“纪泽鹏?”

奥利弗没回答。

傅绍白点点头,笑了:“他刺向别人,但是,匕首最终会伤了自己,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程知谨觉得他的眼神很可怕,傅绍白从来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否则身处波诡云谲的商场早就尸骨无存了。

“学校的户外拓展活动也是傅绍白的安排?”

侍应上菜,每一样都精致如艺术品,程知谨都不忍心下筷。有一道“刺身”上来时,程知谨只看一眼,胃里就开始翻腾。

“是的。”奥利弗回答的声音似含有怒火,面上却依旧平静。

傅绍白替她蘸好料,递到她的嘴边:“这里的‘刺身’出了名的鲜美,尝尝。”

急救室门口,程知谨问奥利弗:“古堡的主人是傅绍白,对吗?”

程知谨紧紧咬住牙齿,胃里已翻江倒海。电话来得不早不晚,程知谨抓过包就起身:“我出去接个电话。”她跑到院子里,抚顺胸口,深呼吸了一会儿,胃里渐渐平复。电话一直在响,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乔老师。

她答:“前妻。”

“喂。”

奥利弗连夜请来家庭医生将傅绍白送去医院,程知谨也去了。家庭医生问:“你是谁?”

“程老师,你明天有空吗?”乔老师的声音听上去很兴奋。

急性肺炎,伴有高热、呼吸困难、胸痛、咳嗽。立即住院。

“明天我一天都有课,有事?”程知谨问。

他摇摇头,整个人在她面前倒了下去。程知谨永远都记得那一刻的恐惧,胸口一窒,心跳好似都要停止。

“我今天白天才说要给你介绍对象,可巧了,我表姐的小姨的大姑家的大儿子单身,高材生,各方面都很优秀,我介绍给你认识。”

程知谨渐渐清醒:“傅绍白,你好烫,你怎么了?”

程知谨皱眉,这乔老师还真是说风就是雨。

“我爱你。”他的身上越来越烫,肌肤相贴的地方像烙铁一般。

“乔老师,谢谢你,我现在还不想……”

“傅绍白……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想不想是一回事,先见一面嘛,多个朋友也好啊。”乔老师一个劲儿地劝,“我问清楚了,那男人各方面条件都非常好,不见挺可惜的。”

好像是一个梦,理智让程知谨赶快逃离、不要深陷,身体却让她努力地想要在这个梦里待久一点,哪怕不再醒来。

“我现在真没心思想这事儿。”程知谨直接拒绝。

“对不起……”傅绍白一遍一遍地吻她、安抚着她,心疼得难以言喻。

“你别急着拒绝,先见一面。我明天约他来学校?”乔老师擅自做了决定,热情得让人有点儿受不了啊。

程知谨终于哭出来,积攒了许久的泪一旦决堤,就像开闸的洪水。借着酒劲,她放肆地吼出心里的委屈:“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利用我?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爱是不原谅,原谅是不爱,你好残忍,让我这样痛苦。”眼泪决堤,她终于说出了心底话。

“要不这样吧,明天中午你让他去学校旁边的小公园,我中午抽时间去见一面。”

后脑被按住,程知谨无法回避,熟悉的唇、熟悉的触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草药混着酒的香气,迷人的诱惑。她挣扎,碰倒了品酒台边的简易的酒架,酒瓶砰砰地接连在耳边打碎,她尖叫起来。他护她在怀里,低声安慰:“别怕,别怕,有我在。”

“行。明天见面了再说啊。”

“傅绍白,你……”这样近的距离让程知谨有些慌。

挂断电话,程知谨抚一抚额头,她这失婚妇女都不着急,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单身高材生着急什么?

“我好想你。”四个字,盛满思念与煎熬。

她回去,傅绍白停筷等她:“出什么事了?”见她微微皱眉。

程知谨皱眉:“你弄疼我了。”

程知谨摇摇头:“没什么。”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她,那样近的距离,他一眨眼睛,好似睫毛都会碰到她。他握住她的手很烫,不寻常的烫。

“不能让我知道的事?”傅绍白一定要问。

“傅绍白。”她脱口而出,完全出自本能。

程知谨挑一挑眉:“同事给我介绍男朋友,明天去相亲。”

“那我过来了。”她沿着酒架往前走,渐渐地能看见男人的背,嗯,是个男人,不是男孩,她有一瞬的发蒙,“对不起,我以为是哪个学生来这儿偷偷喝酒。无意打扰,抱歉。”她转身要走,手腕却猝不及防地被人扣住,稍一用力就整个人被拉了过去。那唇、那鼻、那眼、那眉,每一处都深刻地印在她的记忆里。

傅绍白的嘴角沉了一下:“你答应了?”

那人没动,她笑一笑:“放心,我不会告诉安妮。”对方还是不回应。

程知谨喝口水:“答应了。”

“我看见你了。”程知谨已经带着醉意。

傅绍白松了松领带:“那男人怎么样?”

“谁在里面?”她低低喊一声,没人应。她顺着台阶下去,镶嵌在墙壁里的酒架上琳琅满目,橡木酒桶里似乎传出酒发酵的声音。酒架的拐弯处有一个品酒台,旁边露出衣服一角,灯光太暗,她看不清楚。

“不知道,明天见了,告诉你。”程知谨吃口甜点,滑而不腻。

她开门出去吹风,远远地看着酒窖像是有灯光,以为是孩子们在偷着喝酒。脚下有些虚浮地走过去,她才推开酒窖的门,就闻到了浓郁的醇香。

傅绍白一口喝完手边的清酒,咬牙:“好!”

一本《瓦尔登湖》,她看到半夜,有点口渴,去厨房找水喝。安妮应该早睡了,孩子们还在看电影,房子的隔音效果太好,根本听不到一点声响。厨房太大,她没开灯,借着月光行走,她不知道水在哪里,太晚了,她也不好意思麻烦奥利弗。最后找到一大瓶葡萄汁,只是很奇怪为什么葡萄汁要装在分酒器里。她一连喝了三大杯,因为口感实在太好了,唇齿留香。喝完后,她就觉得热,摸一摸脸颊都在发热。其实,她喝的是像葡萄汁的葡萄酒。

送她回去的路上,傅绍白一句话也没说,车厢里的气温都低了好几度。程知谨真不是故意的,相亲不是她愿意去的,说去相亲,也不是她自愿说的,他生气什么?

奥利弗亲自给程知谨和安妮做了一顿英式晚餐。孩子们的活动场地已经转移到私人影院。程知谨婉拒了奥利弗的SPA服务,她着实喜欢上了那间书房。晚上和白天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拿一本书,开一盏灯,往地上的雪绒毯上一躺,头顶是漫天繁星。

车停在巷子口,程知谨开门下车,却被傅绍白拉回来:“明天不用我陪你去?”

程知谨笑笑,喝葡萄汁也会醉?

程知谨好笑:“带着前夫去相亲?”

“No,no……”安妮好心提醒她,“这个不能这样喝,会醉的。”

“你不说前夫,就说是……大哥,男人看男人最准。”

一杯葡萄汁见底,清甜醇香,程知谨从没喝过这样好喝的葡萄汁。

“谢谢,不用了。说不定这是我最后一次姻缘,错过就没有了。”程知谨故意气他,说完就下车了。

程知谨不再坚持,她安慰自己,住这里和酒店其实是一样的,都是陌生环境,只一晚而已。

傅绍白咬牙切齿,盯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安妮取了个水晶杯给她倒了杯葡萄汁:“程老师,你太拘谨了,放松。你看孩子们多高兴。”厨房正对着花园,不知哪个孩子带了吉他,席地而坐开始弹唱起来,其他孩子自动充当粉丝,兴奋地呐喊。

程知谨笑靥如花,朝他挥挥手,扭头就隐身于深巷中。傅绍白揉了揉揪起的眉心,今晚大概又要失眠了。

奥利弗继续做沙拉:“是的。这个点司机先生也下班了,没有别的车可以送您回去。”

公园的蜿蜒小径上铺了厚厚一层落叶,踩在上面沙沙作响。西装革履的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像面试似的,侧身站着等她,侧脸的皮肤很白。

“Oh,我忘了提醒你,抱歉。不过这儿什么都有,也不用带什么。”安妮看向奥利弗,“对吗,亲爱的?”

程知谨暗自无奈地叹口气,上前:“你好,我是程知谨。”

程知谨张了张嘴:“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我的意思是说,我什么也没带。”

男人回身,很拘谨地道:“程小姐,你好。”声音略显阴柔,他看上去比程知谨的社交恐惧症还严重,只听他开始自我介绍,“我叫杨树,三十岁,长子,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学的金融管理,毕业后,就职于世界五百强的……”

“对,所有人。这也是户外拓展活动的一部分。”

“你不用这么紧张,又不是面试。”程知谨忍住笑。

程知谨有点吃惊:“所有人?”

男人的脸竟然红起来:“对不起,我是不是很闷?”

“No。”安妮接话,“我们今晚住在这儿。”

程知谨摇头:“没有。其实,我并不想来相亲的,只是盛情难却。”她直接挑明,可能会有点伤人,但这是最起码的尊重。

程知谨忙摆手:“不是。我们是不是该走了,打扰很久了。”

男人很失落:“谢谢你这么坦白。我相亲不下百次,不是我看不上别人,就是别人看不上我。”

奥利弗和安妮同时抬头:“程老师有什么需要吗?”奥利弗永远把服务放在第一位。

程知谨觉得抱歉,安慰他:“这个是要讲缘分的,缘分到了就好了。”

“安妮。”程知谨走过去。

男人点点头:“我这么早回去一定会被妈妈抓着问长问短,程小姐能陪我再待会儿吗?”

她看一眼手表,已经六点多了,只是随便参观一下就花掉了两个多小时。她小心翼翼地将书放回原位,从移动台阶上下来。花园里,孩子们游玩的兴致正酣,安妮端了杯葡萄汁在厨房陪奥利弗聊天,其实就是安妮一个人在说,看上去安妮跟这家主人应该挺熟。

程知谨看一眼手表:“可以,不过,我两点半有课。”

茂盛葱郁的绿萝藤叶沿着书格自上而下连成一条,书房里几乎摆了近百个品种的百合,大多都是她听过却没见过的,整个书房花香萦绕。

“不会耽误你太久。我们……去荷花池边走走吧。”

她翻开书就颠覆了这个想法,全希腊文,旁边是密密码码苍劲的钢笔字注释,程知谨想,这一定是位博学智慧有品位的老先生,突然很想见一见。

“好。”

整个屋子除了屋顶是玻璃天窗,墙壁上全是书,原色的橡木移动台阶都足有两米高。她随便扫一眼书脊,有一半是经济学和金融方面的书,另一半比较杂,各方面的书都有。她爬上移动台阶,随便抽出几本,是《西方哲学史》,还有希腊语原版《理想国》。程知谨想,这么多书大概有一大半是充门面,土豪都喜欢这么干。

不远处,傅绍白一把抓住遮在身前的植物:“她还对他笑,她居然对着那个小白脸笑!”

程知谨站在书房的中央,整个人瞠目结舌起来,这古堡堪比皇宫的奢华配备都没让她这样吃惊。

萧岩在旁边抽了口冷气:“大哥,你的手不疼吗?”

“谢谢。”程知谨推门进去,其实她不知道,这家主人是不允许人随便进他书房的。

“手疼?”傅绍白还没意识到他抓在手里的是刺桂,迟钝的疼痛感终于传来,他赶紧松手,“好痛!”

“程老师,从这里进去就是先生的书房。”奥利弗在书房门口停下脚步。

萧岩摇头,他今天特地戴了墨镜和帽子,千万不要让人认出他来,他可不想让人撞见他陪傅绍白来做这样无聊的事情。

奥利弗领程知谨去专用电梯,程知谨暗暗腹诽,这家主人太奢侈了,不过大多土豪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公园里有熊孩子玩无人机,咻的一声,无人机从程知谨身边飞过,吓她一跳。杨树出于男人的绅士风度,伸手揽了程知谨一下。傅绍白差点冲出去。

程知谨喜出望外:“谢谢。”

萧岩赶紧拉住他:“大哥,你这样冲出去怎么行?”

奥利弗略微迟疑了几秒,回答:“可以。”

“我要把那小白脸的胳膊卸了,看他以后还敢随便碰别人的老婆。”傅绍白咬牙切齿。

程知谨问道:“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萧岩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谁是你的老婆,人家现在是单身,人家是在合法相亲。

“那不是花房,是先生的书房。”奥利弗突然现身,程知谨被吓了一跳。

刚刚从程知谨身边飞过的无人机突然失控似的直往傅绍白这边冲。千钧一发之际,傅绍白伸手精准地抓住了无人机,萧岩都叹为观止。

程知谨往楼上看了一眼:“刚才绕过主厅来花园的时候,我看见二楼露台有一间玻璃花房,很漂亮。”

熊孩子找过来:“叔叔,那是我的。”孩子仰着头,指指傅绍白手里的无人机。

孩子们早就动起手来开始自给自足,安妮见程知谨还有些拘谨,安慰她道:“奥利弗其实是外冷内热的人,这里的主人也非常好,你要是喜欢,可以随便参观。”

傅绍白揉揉熊孩子的发顶,唇边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萧岩知道他又有计谋涌上心头了。

修剪齐整的草坪上已经准备好了烤具、肉类、蔬菜和新鲜水果。开阔的视野深处是一片葡萄园,枝蔓在风中缠绵。

“小朋友,一个人玩无人机很危险的,叔叔教你玩,好不好?”

“先生已经交代好,这边请。”奥利弗根本没被她的热情感染。孩子们看古堡里什么都是稀奇的,欢蹦乱跳起来。

熊孩子坚定地摇头:“不好,我不认识你。”

“谢谢你,奥利弗。”安妮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拥抱。

“我认识你。”傅绍白说着拿出手机,微信搜索附近的人。大多妈妈都会用与孩子的合照做头像,傅绍白很快地锁定孩子妈妈的微信,然后点进相册,果然,最新的照片是熊孩子玩无人机的,他迅速地找到一张熊孩子和妈妈的合影,“你看,我都有你的照片。”

“欢迎各位,希望各位能在这里度过美好的时光。”标准英式管家,说话、笑容、动作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

熊孩子睁大圆溜溜的眼睛:“真的,你真的认识我啊。”孩子一放松警惕,就和傅绍白熟络起来,“叔叔,你真的会玩无人机吗?”

古堡有18间卧室、20个卫生间,高尔夫球场和游泳池是标配,还有私人影院、酒窖,令人叹为观止。负责打理古堡的是个英国女人,四十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挽在脑后。

萧岩在心里爆了句粗口,千万别让人认出我和他是一伙的!

车匀速行进,层层绿荫中渐渐露出红瓦屋顶,阳光洒在上面,越发夺目。绿荫环绕中灰泥墙地中海特色的古堡高贵神秘,像它的主人一般。

傅绍白就这么轻易地从熊孩子手里骗到了无人机。无人机起飞、加速,然后直往荷花池那边冲,紧接着一个环绕、翻转,就将程知谨和她并肩的男人分开了。男人被无人机逼得连连后退,一脚踩进荷花池:“救命啊!救命啊——”荷花池本来就不深,男人被吓到了,在浅水里扑腾,狼狈得不像样。

车开了许久,转入了林荫道,安妮告诉她,这是去古堡的专用道,未经允许,陌生车辆开到这里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无人机完美撤退,始作俑者早就撤离现场,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确实是好人。”程知谨还真开始好奇了。

车上,傅绍白心情大好,一路上唇角都挂着笑。冷眼旁观的萧岩忍不住开口问他:“你这么做,就不怕程知谨心里留下阴影?”

“这次的户外拓展活动在私人古堡举行,所有花销都是主人赞助的,真是个好心的人。”

“什么阴影?”

“什么?”程知谨还满心疑惑。

“再也不敢相亲了。”

“程老师运气很好。”安妮突然跟她说。

傅绍白挑眉:“最好是这样。”

安妮笑着拥她上车。车驶过繁华街道,视线所及越来越广阔。

萧岩很恶劣地笑了:“她真要嫁给别人,你拦得住?”

“是来接我们去BBQ?”程知谨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

傅绍白一下子变了脸色,这真的是好兄弟?简直是专注添堵三十年。(萧岩内心独白:让你拉我来做这样无聊的事,我还要去追我娃他妈呢!)[叙述手法不对]

“来接我们的。”安妮拍拍她,“我们上车。”

程知谨的第一次相亲就这样泡汤了。

下午两点半准时放学,孩子们表现得异常兴奋。校门口停了两辆豪华保姆车,司机穿统一的制服,戴白手套。程知谨问安妮:“他们是?”

乔老师见她湿着半截裤子回来,大惊:“你、你不是去相亲了吗?这……怎么弄的?”

“听上去就很有趣。”程知谨很配合地露出期待的表情。

程知谨叹口气:“大概今天没看皇历,倒霉透了。”

“今天下午可以好好去放松一下,户外拓展课会非常有趣。”安妮神秘兮兮的。

“什么情况?”乔老师好奇得不行。

程知谨道谢:“嗯,还在倒时差。”

程知谨抖抖湿透的裤腿:“那男人掉进浅水池里爬不起来,我下去拉他,然后就成这样了。”这让她怎么去上课啊,头好痛。

安妮递了一杯咖啡给她:“昨晚没睡好?”

“好好的,怎么会掉水里?”乔老师简直是十万个为什么。

程知谨翻来覆去一整夜,最后是怎么睡着的,她自己都不知道。

“一言难尽。”程知谨一句话结束了乔老师的追问。

吴奔做了个OK的手势,走的时候说了句:“玩得开心。”

“你对杨树的印象怎么样?”这才是乔老师最关心的问题。

程知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你明天不用来装偶遇了,我明天有约。”

“没怎么样。”程知谨打开柜子,找备用长裙。

吴奔笑意更深:“看事情不要只看表象。”

“他可能是太紧张了,你们再多见几面就好了。”

“是吗,我看他比任何人都好。”程知谨脱口而出,暴露了情绪。

程知谨终于找到长裙:“还是不要了,我看我跟他八字不太合,一定多灾多难。”然后,去洗手间换衣服。

“你给我打个电话,让我上去拿就行了。”吴奔笑着扬一扬糖果,“我的那位朋友会很高兴,说不定能治疗失眠,睡个好觉。”

乔老师也不好再勉强。

“吴奔!”他刚出大门,她追上去,“你的东西落下了。”她走得有些急,微微喘着气,将糖果盒塞到他的怀里。

一整天的课上得程知谨头昏脑涨,一天都没什么胃口。她下意识地用手掌贴上小腹,昨晚被傅绍白和乔老师那样一搅和都忘了测孕了。大姨妈推迟和提前都很正常,算日子测孕还早了点,而且她心里就认定绝对不可能,所以没太放在心上。

吴奔送她回去一起小坐了一会儿,走的时候糖果落在她的房间,她鞋都没换,踩着酒店的拖鞋追了出去。

没什么胃口,想喝咖啡,她便去了咖啡厅。

“好。”

“美女,约吗?”蒋晴轻佻地坐在她的对面。

“那我送你回酒店。”

程知谨捧着咖啡,慢条斯理地喝一口:“你再这样,我叫家长了。”

“嗯,有点儿。”

蒋晴笑弯了眼:“我最近跟我家长的关系可好了,不怕你叫。”

“累了?”

程知谨挑一挑眉:“小姑娘,最近心情不错啊。”

程知谨摇摇头:“不去了。”

“那是,我爸同意我出国了。”蒋晴迫不及待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

“那边有摩天轮,要去坐吗?”吴奔见她提不起劲。

程知谨有一点儿惊讶:“你爸真同意了?”

街边有魔术表演,吸引了不少游客围观,众人都啧啧称奇,程知谨附和着鼓掌,却提不起兴致。

蒋晴起身从背后环住程知谨的脖子:“我亲爱的程老师,你真是太有本事了,怎么你说什么,我爸都听啊?”

程知谨静静地听着,不作声,眼眸里不见有波动。吴奔及时收住:“抱歉,不该跟你抱怨我朋友的事。走吧。”

这话听得程知谨怪别扭的,她拍开蒋晴的手:“那是你爸爸疼你。”

“是送给某人。”吴奔笑着付钱,“戒烟初期是很痛苦的,希望他苦中有一点甜。”他讲得漫不经心,“其实他的家庭医生说,他现在的状况真的不适合戒烟,从国内回来他的身体就一直不好,从来不生病的人三天两头高热不退。医生跟他说了许多遍要静养静养,他一句也听不进,每天都要应酬到深夜,一天能睡上四个小时已经很奢侈了。”

“这周六我想在家里搞个告别派对,我这一走就得好几年了。”蒋晴伤感起来,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是有感情的,所以一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一切,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吴奔难得驻足,进去糖果屋挑了一盒。程知谨打趣他:“送给女朋友?”她看了一眼他手上的酸奶口味的糖果,“姑娘是不是小了点?”

程知谨握一握她的手:“你真的决定了?前面的路可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走。”

吴奔笑,带她往里面走,路过花花绿绿的糖果屋,玻璃瓶精致可爱。十五六岁的时候,程知谨希望拥有这些色彩缤纷的糖果,只是摆在床头看着都觉得甜。她已经丢掉粉色少女心很多年了。

“人的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记自己,不求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他爱我,只求在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他。”蒋晴说这句话时,眼里都是坚定和美好。

PikePlaceMarket是小清新路线上的一站,许多电影都在这里取景,鲜花随处可见,草苺几乎有婴儿的拳头那么大。程知谨拣起一颗草莓,问吴奔:“这是气球吹起来的吧?”

程知谨感叹,徐志摩这句话坑了多少少男少女。

吴奔起身:“Let'sgo。”

蒋晴撑着下巴看她:“其实你心里还有我哥,为什么不勇敢一点呢?”

“OK,我选惬意小清新的。”程知谨及时打断他。

程知谨笑:“年纪大了,勇敢不起来。”

“比如脱衣舞店,还有……”

蒋晴:“噗,你才比我大几岁!”

程知谨倒是好奇了:“热血激情的路线是什么?”

程知谨接受了蒋晴的邀请,其实她不太想去蒋家,上次和蒋锦业共进晚餐的画面,想一想就觉得尴尬。

“你要热血激情点的路线,还是惬意小清新的?”

天越来越热,傍晚六七点,地表的热气全都蒸发出来,程知谨一回家就蹬掉鞋,开了空调。这房子打通之后,视线一下开阔了许多,黑白的装修风格有点儿单调,客厅长长短短悬挂在半空的玻璃瓶微观植物是亮点,她简直爱得不行。她以前的房间做主卧,傅绍白那间改成了……婴儿房,当时也只是房东太太开玩笑地那么一说,她也不过是为了骗他一纸离婚协议,他竟当真了。壁纸贴的是海底世界,玩具娃娃整齐地排列,堆成了小山,程知谨第一次看见的时候都心惊肉跳。以前,她觉得和心爱的人生儿育女,是女人一生中最幸福的事,现在,她不确定了。所有不确定的事情都会让她感到不安,她不想让自己处于不安中,所以,她把那间房锁了起来。

“有什么推荐的?”她问他。

她打开冰箱,好久没去超市了,冰箱几乎是空的,她找了一圈也没发现很想吃的东西,最后拣了一盒泡面。

程知谨也不拆穿他,她只是和傅绍白之间有矛盾,吴奔又没得罪她。

外头的天渐渐黑沉下来,泡面闻着很香,吃一口,她就捂着嘴往浴室跑去。再没心情吃饭了,她赶紧翻出包里搁了两天的验孕棒,忐忑地去了浴室。

“当然不是。”吴奔说得越认真,就越是在讲假话。

红色液体很快移行至观察窗口,她睁大眼睛看是一条线还是两条线,呼吸都屏住了。

“傅绍白叫你来的?”程知谨直接问。

突然响起的电话声吓了她一跳,验孕棒都掉到了地上,她太紧张了。手忙脚乱地拣起来,看到是一条很淡的线,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额角都冒出了汗。随后,她把它连包装盒一起扔进垃圾桶。她从买了到现在都没看一眼包装盒上的生产日期,大概没有“过期”这个概念。

吴奔笑起来:“怎么样,想去哪里玩,全程奉陪。”

心情轻松,胃口似乎也好了,她决定出去吃顿好的。手机一直在响,她接通:“喂。”

程知谨:“不然你怎么有工夫来找姐姐玩。”

“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傅绍白漫不经心的声音传过来。

“你怎么知道?”吴奔开始贫嘴了。

“我说过要给你打电话吗?”程知谨将手机夹在肩上,一边穿鞋。

“我猜你肯定帅到没朋友。”程知谨说得一本正经。

“你说过今天见过那个相亲男后告诉我。”

“没觉得我变成熟、变帅了?我可是每天早上都被自己帅醒。”

程知谨翻了个白眼:“傅先生,你是不是太闲了?”

程知谨很认真地看他一眼:“一个鼻子、两只眼、一张嘴,有什么变化?”

傅绍白:“对别人不一定,对你,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

“很久不见,没有觉得我有什么变化吗?”吴奔展示似的伸开双臂。

程知谨:“无聊。”

“什么?”

傅绍白:“你还没告诉我那个男人怎么样。”

吴奔笑,问她:“怎么样?”

程知谨:“很好。”

“我的颜值可没那么高。”

傅绍白:“很好是怎么样?”

吴奔摘下眼镜挂在衬衫的领口:“你不知道这年头可以刷颜值吗?”

程知谨锁门下楼:“长得好,身材好,学历好,人好。”

程知谨嘴角上翘:“我穷游,没钱。”

傅绍白忍住笑:“听上去一切顺利?”

程知谨皱眉抬头,吴奔戴了副蛤蟆镜,斜身坐着,一条胳膊浪荡地搭在椅背上:“需要导游吗?”

“非常顺利,顺利到傅先生想象不到。”

“美女,一个人?”很年轻的搭讪声音。

傅绍白非常不厚道地笑了:“我确实是……想象不到。”

下午没有什么事,回酒店睡觉太浪费,她不断地刷手机看攻略,看哪里舒服又景美。

“我现在肚子很饿,要出去吃饭。”程知谨狠狠地挂断电话,下到一楼,一抬头,路灯下的傅绍白斜靠着车身,西装挽在臂弯,修长的手指从耳边移开手机,昏黄的光投下清浅的暗影落在他的侧脸。他望着她,微微弯唇,月光下灼灼其华。

上完课的程知谨心情不错,中午去吃了《旅游攻略》上五颗心推荐的海鲜汤,果然名不虚传。

“不是说要去吃饭?”他朝她走过来。

下课的时候,程知谨受到了孩子们的热情邀请——明天下午放学后有BBQ,程知谨一向受不住[换个词]孩子们的热情,便应下了。

程知谨皱眉:“你怎么在这儿?”

傅绍白离开,程知谨松了口气,心里莫名地涌起怅然,她继续上课,就一堂课的时间,孩子们都喜欢上了这位漂亮的中国老师。

“想你,就来了。”他这样哑着嗓子说情话的时候,真的没几个女人能抵挡。

课堂在这时候被打断,助理打扮模样的男人靠着墙根绕到最后一排对傅绍白耳语了几句。他脸色变了变,起身:“抱歉,这样有趣的课不能听到最后,希望下次还有机会。”

“你每天是没地儿去,还是真的很闲?”

傅绍白心绪涌动,粲然一笑:“被程老师爱着的那小子真幸福。”

傅绍白再走近一些:“没地儿去,求包养。”

程知谨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秒,回答:“不会。因为殉情,我对他的爱就会消失,说好的要爱一生一世,不能言而无信。”

程知谨捂着肚子弯腰,傅绍白一伸手就搂住她:“怎么了,不舒服?”

“程老师会殉情吗?”傅绍白突然开口,孩子们齐齐转头看他,他脸上沉静,深邃的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程知谨,“如果程老师的爱人死了,程老师会殉情吗?”

程知谨瞪他:“我要是胃病犯了,就是你害的。”

“Oh,好遗憾。”

傅绍白抱她上楼:“我负责,终身责任制。”

程知谨大方地回答:“老师的前男友变成了别人的丈夫,老师的丈夫变成了前夫。”

“喂,我很饿,要去吃饭,你抱我上楼干什么?”程知谨这会儿没力气推他。

傅绍白一点儿都没听到她在讲什么,只听到有孩子问她:“老师有男朋友吗?”

傅绍白低头抵着她的耳廓:“我也很饿……你说我要干什么?”他故意说得又柔又轻,逗得程知谨要发作的时候,补上一句,“当然是上楼做饭,你以为是做什么?”

孩子们终于都安静下来听她讲,讲台上的程知谨灵动、流光溢彩,饱满清丽的音节有魔力似的吸引人安心静听。她穿的是最简单的白衬衫,蓝底白色的几何图形的鱼尾裙完美地包裹住她纤细的腰肢和修长的大腿,裙摆随着走路的小腿摆动摇曳,浪漫、洒脱,好似刚刚游出水面的美人鱼。

程知谨憋着气开门,傅绍白瞧见桌上来不及收拾的方便面,皱了皱眉:“还有多少方便面?”

“所以,在那种制度下,男女主的反抗精神和对爱情的忠贞才显得可贵。”

“不知道。”程知谨没好气地道。

“Oh,no。那太不可思议了。”孩子们哗然。

傅绍白将方便面全部扔到垃圾桶:“以后不准吃这个。”

程知谨摊手:“那个年代,父母之命是法律,丈夫的话是法律,女孩在没有出嫁之前就要按受这种法律的洗脑。”

程知谨这会儿只看着方便面盒子就不舒服,扔了好,她也不跟他犟嘴。

“人权、隐私、自由,他们可以请律师告野蛮的婆婆和哥哥。”

傅绍白从冰箱理拿出鸡蛋和青菜,然后洗米煮饭。

“比如?”程知谨把课堂的气氛控制得很好,开始与学生互动。

程知谨见他要做中餐,想起他以前做的黑暗料理,赶紧去了厨房:“我自己来弄。”

陆续有学生举手:“男女主为什么要死?其实有很多种方法可以解决。”

傅绍白不让她动手:“很快就好,出去坐着。”他勾一勾唇,“看你一脸疲惫,一定是相亲累着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程知谨笑起来:“那是另一个故事,也是一个凄婉动人的爱情故事。”

程知谨心底的火苗直窜:“傅绍白,我再婚,一定会给你发请柬的。”

台下有小姑娘举手提问,程知谨做了个请的手势,小姑娘很有礼貌地起立,问:“男女主死后不是都变成蝴蝶的吗?”

傅绍白一点儿都不为所动:“我等着。”看哪个不怕死的敢娶。

“《孔雀东南飞》的故事是以真人真事为基础创作的,以刘兰芝、焦仲卿的爱情和封建家长制的迫害为矛盾冲突线索,揭露封建礼教破坏青年男女幸福的荒唐,歌颂刘兰芝、焦仲卿之间的忠贞爱情和两人的反抗精神。篇尾的构思是男女主死后双双化为孔雀的神话,寄托了人们追求恋爱自由和幸福生活的强烈愿望。”

程知谨憋气,他从来就是这样一副我吃定你的样子。

程知谨尽量忽略傅绍白的存在,保持微笑,她在上课之前贴心地将英文稿给每个同学发了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