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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因为爱你,所以离开

“我们已经签了离婚协议,和平分手了,您不用劝了。”程知谨礼貌又冷硬地回绝。

巧合的是,民政局接待他们的公务员就是给他们办结婚证的那个。大妈推推眼镜:“姑娘,你们结婚还不到三个月吧?领结婚证时那个着急,我都下班了,被你缠得一定要那天办。”她又看看傅绍白,“结婚离婚都不能急,你们冷静冷静,好好想想,夫妻之间有磕磕绊绊都是常事,互相包容和体谅才是人生。”

傅绍白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

如愿以偿地离婚了,她应该高兴,他说她赢了,可感情里哪分得清输赢。她固执地转身:“我去收拾东西。”

大妈叹口气:“现在的年轻人闪婚闪离,真是要不得啊。”

程知谨半晌找不着自己的声音,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好。”

程知谨将离婚证收进包里。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她好像已经经历了一生。人生哪有那么多一见钟情和惊心动魄,那些都是假的。

他终于松开她:“你不用再躲在这里,我们今天就可以去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条件是,你要接受老城区的房子,不准搬家。”

傅绍白握拳抵着唇咳嗽,嘴里尝到腥甜味,大概真的着凉感冒了。多少年没有病过的人头一次感冒,看来欺骗不仅伤心,还伤身。

傅绍白靠近,她的个子刚好到他的下巴,她可以看见他微微滚动的喉结。他略低一低头,唇抵着她的耳廓:“我终于知道被欺骗的愤怒,愤怒到想要把你绑回去,用脚镣锁住你或者干脆打断你的双腿,让你永远都离不开我。”程知谨满脸煞白,不断地后退,想要逃开。傅绍白狠狠掐住她的腰肢,整整压制了一个星期的怒火一点儿也没消退,“你赢了。”他的手臂很用力地箍紧她,不是想把她弄疼,是不舍,“我同意离婚。”大丈夫做错了事就要挺起胸膛承认并从中解脱出来。

“送你回去。”他自顾上车,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我的东西还在你那儿。”

“傅绍白,你监视我!”程知谨怒吼。

程知谨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猜的。”他不知道有没有心有灵犀这种事,反正他就是猜对了,“你每天7:00起床,7:30吃完早饭去茶园散步,8:00打电话给探险队社团。每次打完电话你都会低落几个小时,然后通过看佛经或是听歌疏解。中午12:00吃饭,下午跟着师父认茶、学泡茶。下午5:30吃晚饭,晚上你不大出去,因为腿上的伤还没痊愈,你记着医生的话,怕成长短腿。你房间的灯整夜都亮着,因为你挑床,在陌生的环境没有安全感。”

车上,两人沉默无语。关系变了,连两人之间的空气都变了,傅绍白觉得窒息,随手放了首歌——

程知谨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也许我在这里待得有些过久了,

大厅很静,除了他们,一个人也没有。

你我都知道我要离开这里。

傅绍白做出唇角上弯的动作都很缓慢,看来非常疲惫:“我没抽烟,着了凉而已。”

但在离开之前,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你说你会戒烟的。”程知谨看着他。

一件我从未想过要说出口的事,

“第一天我就知道你在这里。”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一件我相信你必须知道的事,

从面相上说,眼波深邃的男人野心很大,随着阅历的增长,眼神会越来越锐利,对敌人来说,这样的人是危险人物,但对爱人或老婆却疼爱到极致。

我爱你,

程知谨站在他身后,他起身回头,胡子拉碴,脸颊微微凹陷,侧脸的轮廓越发分明、立体,看向她的眼睛,眼波深邃。

Ihonestlyloveyou。

佛堂大厅沉香缭绕,傅绍白跪在佛堂中间,双手合十举过头顶,虔诚地叩拜。以前他不信佛,只信自己。人只有在无可奈何的时候才会祈求神明指点迷津。

程知谨别过脸看窗外,不让他发现眼泪渐渐爬上温热的眼眶。爱上一个人可能就是一首歌的时间,忘记一个人却要耗尽一生的心力。人们总是害怕被伤害,却又感谢在被伤害中成长。

“程老师,有人找。”远远看见庙里的师父朝她招手,程知谨的手指摩挲着茶杯口,比预期的要快,她以为她躲到这儿来,至少得十天半个月他才能找来。

他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只拿了一个枕头,两人耳鬓厮磨、同床共枕的枕头。

鲜嫩的茶尖纤秀,早晨刚下了一场雨,茶园越发翠绿光润。茶园的空地上有一座八角亭,细致的白瓷富有温润的光泽映得茶汤黄绿清澈,香气清高。程知谨已经在这里住了一周,大多数时间她喜欢一个人来茶园慢饮,有时候会看点佛经,有时候选一首老歌循环播放。她的手机换了卡,第一时间联系探险社团,告诉他们自己换号了,有她父母的消息随时跟她联系。父母依旧没有消息,她每天都会在网上浏览斯里兰卡那边的各种新闻,没有人员伤亡的报道,也许现在真的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程知谨没进去,候在门口。

程知谨的手机关机,所有通信设备都关闭了。她这会儿躲在寺庙茶园,他要找到她还要下点功夫。她想让他明白,不是所有事都能按照他设定好的剧情发展;她也想让他体会在最幸福的时候被欺骗是什么感觉。这世上所有的感同身受都是假的,只有亲自经历才知道有多痛。

傅绍白拎着枕头出来:“不给我个分手的拥抱?”

傅绍白脑中一片空白,他什么时候签的这份离婚协议?他大概做梦也没想到,程知谨在给他签的购房合同里夹了一份离婚协议。

程知谨张了张嘴,人已经被他揽入怀,他的脸埋进她的颈窝,绵长的呼吸,贪恋她的气息。她不动,任他那样抱着,他在她耳边低语一句,然后放开她,利落地转身离开。程知谨惊愕地望着他的背影。

他办公室的传真机即时出纸,当真是离婚协议:双方因感情破裂协议离婚,无子女无财产纠纷……乙方程知谨,甲方傅绍白。

他刚才说:“程知谨,我要重新追你了,准备好了吗?”

那边急忙喊住:“傅先生,您已经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程知谨小姐全权委托我办理离婚手续,如果您反悔,我们就只能法庭上见。我现在把离婚协议传真一份给您。”

“老师,你真的跟……傅绍白离婚啦?”蒋晴试探地问她。

“你打错电话了。”说完,他准备挂电话。

程知谨拉开行李箱,将衣服挂进衣柜,抽空应了一声:“嗯。”

傅绍白收到律师的电话通知他去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的时候,他特地查了下日历,4月1日早过了。他现在没心情接这种恶作剧的电话,来纪氏第一天就被董事局架空,给了他一个名誉顾问的职位。傅绍白的身份没被认可之前,每一步都会很难,这是他一早就预料到的。会比他在华尔街的时候更难吗?他那时只有赤手空拳,生活的磨难馈赠他坚韧,不管多难,他相信总能在最后一局翻盘。

“那你还躲到这种小旅馆来干吗?这地方怎么住人?”蒋晴四下环顾,环境真的很差。

她闭着眼睛摇摇头:“不是。只是想这样喊你。”因为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

“不是躲,我那里在装修。”傅绍白照她的意思把两间房买下来打通了,装修队都请好了,程知谨就顺势搬来小旅馆住。

“腿又疼了吗?”

“可是这里也太差了,要不,你搬到我家去住吧,我家地方大。”蒋晴提议。

“老公。”

“上次在你们家打扰了两天,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再去,我怕有人告我变相受贿。”

“你说。”

“噗,你想得真多!哦,对了,我爸想请你吃饭。”蒋晴都差点忘了今天来找她的正事。

“老公。”

程知谨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请我?为什么?”

“嗯?”

蒋晴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我跟我爸说了想去国外念书,他不同意,然后我就跟他吵了一架。他说想听听你的意见。”

程知谨往他的胸怀拱了拱,喃喃喊他:“老公……”

程知谨猜蒋锦业大概是想请她劝蒋晴放弃,一个女孩只身去国外留学,哪个父母会不担心呢。

傅绍白抱她去床上,她不撒手:“陪我躺会儿。”他和衣躺在她身边,程知谨避开他受伤的手臂,枕在他的臂弯。傅绍白凝视她许久,小巧的鼻、粉红的唇,他压制住想吻她的冲动,幸福来得太快,让人觉得不真实。

“你爸爸是担心你照顾不了自己,我的建议是,你可以在国内读完本科,再出国留学。那时候,你经历多了,人也成熟了,你爸爸也会放心一点。”

“那我晚一点去找房东谈,我累了。”

蒋晴弹起来:“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吴奔说不定都是孩子他爸了。”

“买,你要什么都买。”

程知谨:“……”

“房子可以买吗?”程知谨在他怀里问他。

“老师,你就去跟我爸爸说说吧。如果他还是坚决不允许,我就听你的,先在国内读完本科再说。”小女孩做事就是不到最后一刻不死心。

傅绍白拥紧她,将她的脸贴在自己的胸口,让她听自己的心脏激荡的声音:“不会有下次了,我保证。”他发誓,那颗隐藏的定时炸弹,他会一点一点拆除,不惜一切代价。

程知谨实在被她缠得没办法:“行了,我答应你,但是有个条件。”

程知谨在桌上画了许多心形图案,喃喃道:“我说过,允许你欺骗我一次、伤害我一次,承诺过,幸福积分可以让你兑一个愿望。”她抬头,“你的额度在我这儿已经超支,再没有下次。”

“你说。”蒋晴满怀希望。

“程知谨,你?”傅绍白不太确定她是什么意思。

“这次的模拟考试你要进班上前十名。”

程知谨拿开他的手,走到桌子边坐下,手指在灰尘上画着图案,漫不经心地开口:“我想把这里买下来,这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吧?”

蒋晴拍一下脑门,咬咬牙:“行!”

傅绍白没反应过来:“什么?”

颇具情调的法国餐厅,程知谨觉得有点儿别扭。蒋锦业已经等候多时,笔挺的西装没有一丝褶皱,他起身替程知谨拉开椅子。

她终于停下来,转头看他:“把这间和隔壁那间房买下来,然后打通,这样空间就够了。”

“谢谢。”程知谨落座。

傅绍白站在原地看着她,绷紧的手臂扯到伤口,卷土重来的疼痛酝酿了满腔的挫败。他一步跨过去,握住她的手臂:“你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说话!”

旁边是小提琴现场演奏。

程知谨收回腿,下地,手指沿着桌角在灰尘上画下长长一条线,她一跛一跛地在房间走了一圈。这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他们亲密的见证,如今却好陌生。

“不知道程老师的口味,所以请这里的大厨做主拟的菜式。”蒋锦业儒雅地微笑着。

傅绍白略微有些恼:“后半辈子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不跟我说话吗?”

程知谨觉得尴尬:“其实,蒋先生不必这样……隆重,出国留学的事我跟蒋晴谈过,她还是听得进去话,您得好好跟她说。”

程知谨就是不说话,不回应。

蒋锦业表现出失落:“她只听得进去你说的话。”

老太太的声音被隔在门外。房子空了一周,桌子上落满灰尘。傅绍白放她坐在沙发上,卷起她的裤子看她的腿:“疼吗?”

侍应拿来醒好的红酒替程知谨倒上,不小心洒到她的身上:“对不起,对不起,我替您擦干净。”

程知谨笑笑不语,傅绍白背她上楼。房东老太太终于觉察出不对劲,对着他们的背影喊:“小两口这是吵架啦?哎呀,打是亲骂是爱,夫妻哪有隔夜仇。”

“没事,没事。”程知谨起身对蒋锦业说,“我去下洗手间。”

上楼时,碰到房东老太太,她笑眯眯地望着两人:“小夫妻感情就是好呀,看这腻味劲儿。”老太太今儿心情好,拉着他们多说了几句,“小傅啊,所谓成家立室,这家成了,也该立室了,将来你们再添一口怎么住?该存钱买房啦。”

程知谨对着镜子打开水龙头,越想越尴尬,不是她胡思乱想,而是今晚怎么看都像是约会。

她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她遭受风雨,免她无枝可依。她以为已经找到那个人,现在才知道,人最痛苦的是初心难回。

“需要帮助吗?”身后响起男人的声音,程知谨抬头,傅绍白的脸出现在镜子里。

老城区,车没法开进去,他背着她穿行在小巷里。风很大,有点儿冷,他猛地回头,差点亲到她的唇,某种激荡的情绪被挑起,然后被压制:“在我身后躲好就不会被风吹到。”

程知谨提了一口气:“傅绍白……”

傅绍白的车开得平稳,一路无语,他不强迫她。

“我没跟踪你,我只是来这儿谈事。”傅绍白抢先道。

程知谨的脸转向窗外,不回应不交谈。冷暴力比暴力更伤人。

程知谨回头,第一次见傅绍白系领带的模样,红黑格子领带将白底灰条衬衫的领口束得严实,如此古板的结法有种禁欲的味道,似有一头魔兽被禁锢,随便扯扯领带就会被释放。合体的灰色西装压阵,不拘一格中显露出潇洒,整个人看上去端庄又英气。

傅绍白很高兴,当那是她关心他的举动:“从今天开始,我戒烟。”

气场这种东西不是想要就能有,那得有强大的资本、倨傲的自信以及良好的遗传基因。很显然,这三点傅绍白都占全。从今天开始,傅绍白将刷新程知谨对他的认识。

车里的烟味很重,程知谨翻开储物格,把烟全部扔了出去。

傅绍白从怀里摸出个盒子,程知谨以为他要抽烟。他单手打开铁盒,取出一颗喉片含在嘴里,问她:“不需要帮助吗?”戒烟初期是比较难熬,需要替代品。

他左边的肩膀微微下沉,她知道他手臂上的伤还没好,想问他,话却全都哽在了喉咙。

“不需要。”程知谨拿手巾擦干手上的水,抬脚要走。

“就像以前一样”,很值得回味的六个字。

傅绍白没拦她,侧身让开,她经过他的时候,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臂:“来这儿约会?”

程知谨什么也没说,也不看他,一瘸一拐地往他的车上走。突然失重,她整个人被他打横抱起来,她搂着他的颈脖,就像以前一样。

“我们从领离婚证的那一刻开始就没关系了。”

程知谨踏出蒋家大门。傅绍白已经等了许久,短发微微凌乱,眼窝很深。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他瘦了许多,她才两天没有见他而已。他的喉结动了动:“我们得谈谈,回家。”

“蒋锦业?是不是年纪大了点?”他自顾自话。

“我自己出去。”程知谨坚持。蒋锦业对蒋晴点点头,蒋晴只好放开了她。

“你不知道年纪大的男人会疼人吗?”话赶话,程知谨口不择言,说出来就后悔了,有点恼,甩开他的手,回到座位上去了。

蒋锦业不勉强,现在不是时候:“蒋晴,你送老师出去。”

蒋锦业见她脸上有可疑的绯色,关心地问道:“不舒服吗?”

程知谨摇摇头:“外面……有人等我。”

程知谨僵硬地扯出笑容:“没有。”她心里盘算着找什么借口先走,“我想起还有……”

她执意要走,蒋锦业留不住:“我开车送你。”

“蒋董。”傅绍白带着四个西装革履的外国客人过来,“真巧。”

程知谨推了推蒋晴的手:“不用。蒋先生,我已经打扰了太久,是时候回家了,您不用送。”

蒋锦业终于明白程知谨为什么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就变得奇怪,他微笑起身:“傅先生,还真是巧。”

蒋锦业在楼下打电话,脸色非常不好,听上去是在投诉。他看见程知谨下来,挂了电话走过来:“蒋晴赶快扶程老师到沙发坐下,她的腿不能站太久。”

外国客人赶时间,和傅绍白握手道别。目送客人离开后,傅绍白拉开两人中间空着的椅子:“可以吗?”他虽然询问着蒋锦业,那架势可没有一点儿询问的意思。

程知谨拉住她:“你扶我一下,我们下去。”蒋晴无奈,扶程知谨下了楼。

“当然。”蒋锦业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们……”蒋晴还要继续理论。

傅绍白坐下,侍应立即过来倒酒。

警察职责所在:“对不起,请两位配合,谢谢。”

“刚才那是华尔街的投资商?”蒋锦业表现出兴趣。

蒋晴跳下床:“我老师的脚受伤了不能下床,你们出去。我们家绝对不会藏毒。”

傅绍白抿了口酒:“蒋董有兴趣?”

“不好意思,例行公事。”警察推门而入,“每间房我们都要搜查,请各位去楼下大厅。”

程知谨彻底被晾在一边,连说句“想走”的机会都没有。

蒋晴搓着她的手臂安慰道:“我觉得……你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谈谈。虽然我哥……不是,虽然傅绍白设计利用了你,可是,我觉得他对你是动了真感情的。”还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程知谨就动摇了。然而,心里裂开的那一丝动摇最终却被粗暴的敲门声打碎。

厨师长亲自出来请示蒋锦业是否可以开始上菜,蒋锦业请大厨多准备一份,厨师长点头转身回厨房。

程知谨撑着额头:“我不知道。”

“顺利进军国际市场的话,市值能翻几倍,哪个生意人不感兴趣。”蒋锦业回答傅绍白。

“太过分了!”蒋晴拍案而起,气愤不已,“这不是欺负人嘛,哪有这样的,太过分了!”蒋晴在程知谨面前狠狠地把傅绍白批了一顿,然后,她问程知谨,“你准备怎么办?分手?离婚?”

傅绍白笑:“我今天是代表纪氏出来谈生意,蒋总有兴趣得去找纪泽鹏。”

程知谨心里装了太多伤心,已经装不下了,她需要倾诉,而蒋晴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

蒋锦业唇边的笑意味深长:“听说名声在外的商场黑武士只在纪氏谋了个名誉顾问的闲职,何必为纪氏这样拼,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独吞那块大蛋糕。”

“你和我哥是不是吵架了?”蒋晴追问。

程知谨的心沉了一下,她记得傅清玲说过,只要傅绍白回傅家,他们会还给他一切,为什么变成这样?

“连我都没有真正看清过他,他太可怕。”程知谨抱紧膝盖,脊背都在发寒。

傅绍白的指尖敲着桌面:“蒋董的消息真灵通。想必我和程老师离婚的事,蒋董也知道了。”他突然一下把话头带到程知谨这里。

“连你什么?说话说半句要急死人的。”蒋晴拉她的胳膊,“说啊。我们也算是亦师亦友,有什么不能说的。”

蒋锦业这才看程知谨:“蒋晴告诉我了。”

程知谨苦笑:“你根本就不了解他。连我……”

程知谨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蒋先生,我还有事就先……”

蒋晴蒙了:“我哥?我呸呸呸……刚才说的都不作数。”她躺上床,继续说道,“不是,我哥怎么可能出这样阴损的招?”

“其实蒋董想约程老师,不需要拿女儿当幌子,程老师刚才说……”傅绍白故意欲言又止。程知谨紧张得脸都红了,着急地在桌下踢他,哪知一下子把鞋子给踢出去了,还砸到了蒋锦业。

“傅绍白。”程知谨直接说了出来。

蒋锦业侧一侧身,秀气规矩的黑皮鞋稳稳地落在他的脚边,他抬手示意侍应,侍应默不作声地将鞋送还到程知谨的脚边。

蒋晴骇然:“怎么可能,是哪个神经病嘴上没德,小心天打雷劈。”

“程老师,这位大厨很难得,如果你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可以留下来吃完这餐再走。亏待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亏待自己的胃。”

“来了几个警察……说有人举报你们家藏毒。”

自作孽不可活啊,程知谨真的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傅绍白却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本来也只是吓吓她而已。

程知谨坐在床上抱紧膝盖,那是个不安的姿势。

侍应开始上菜,程知谨味同嚼蜡。傅绍白和蒋锦业你来我往,微笑着推杯换盏。

蒋晴被院子里的动静吵得没法学习,来到了程知谨的房间:“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一顿饭吃了几个小时,程知谨在一边听着,两个男人达成的共识是,傅绍白想在纪氏拿到实权,就必须跟蒋锦业结盟,蒋家和纪家联姻,纪家给蒋家的彩礼是纪氏的股份。

程知谨觉得非常不好意思。

程知谨不知道傅绍白现在在纪家是什么情况,听着似乎举步维艰。她想得入神,蒋锦业跟她说话都没听见。

“别担心,我去应付,小事情。”蒋锦业却表现得很沉稳,不见丝毫慌乱,四十岁的成功男人经历了生活的磨砺,气度非凡又平和温润。

蒋锦业喊了她三声,她才回过神来:“什么?”

程知谨的怒火直冲脑门:“他太过分了!”

“天太晚了,我送你回家。”蒋锦业起身。

蒋锦业看一眼窗外,傅绍白,你还真敢!他看向程知谨:“看样子傅先生很急切地想要见你,等一会儿的耐心都没有。”

傅绍白看向程知谨:“房子在装修,你住哪儿?”

“下面,下面……来了好多警察,说是接到举报,说我们这儿有人藏毒。”阿姨是老实人,一见着警察就吓傻了。

“与你无关。”她拿包起身,对蒋锦业说,“那就麻烦蒋先生了。”

蒋锦业微微蹙眉,不怒而威:“什么事?”

蒋锦业笑着看向傅绍白:“傅先生需要送吗?”

“先生,先生——”阿姨火急火燎地上楼。

傅绍白看一眼手表:“我的司机很快到。”

“没什么需要帮忙的,谢谢。”

“那下次有机会再聊,我的提议,傅先生可以好好考虑一下。”蒋锦业同程知谨并肩离开,她走的时候连个余光都没给傅绍白。

蒋锦业不勉强:“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女人伤了心,无情起来比男人还可怕。

“谢谢蒋先生的关心,我自己的事,自己能处理好。”很明显的抗拒,因为他对她来说还是陌生人。

傅绍白微微眯眼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蒋锦业很绅士地替程知谨开门,程知谨颔首微笑,真的很刺眼。

蒋锦业的声音放缓:“可能你会觉得我冒昧,但是……你和傅先生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车上,程知谨尽量和蒋锦业保持距离,有司机在,她还是觉得尴尬。

程知谨进屋关上阳台的门,不作声,她不喜欢对外人说私事。

“今天真抱歉。”蒋锦业突然道歉,“本来是专程请你吃饭,最后却把你冷落在一边。”

风将细沙吹进她的眼睛,程知谨低头,听到背后的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她眯着眼回头,蒋锦业进来:“傅先生来了,要请他进来吗?”

“没什么,蒋先生真的不用这么客气。”程知谨不自在地看向窗外,眼睛一亮,“我到了,靠边停车就行。”

两人只隔着一方庭院的距离,她不踏出一步,他和她就仿佛隔着千岩万壑。

司机靠边停车,蒋锦业率先下去绕过车身亲自替程知谨开车门,手虚虚地挡在她的头顶,防止她碰到头。

程知谨在二楼的阳台看得一清二楚,蒋锦业只身回院,傅绍白被关在门外。他突然抬头,程知谨没有回避,与他隔空相望。有人说,爱情一旦开始就不免雷同,有伤心、有分离、有背叛。而她,一直坚信他是浮华尘世仅有的独一无二。可是,有一天,当你一直当作信念的东西突然破碎了,那会是什么感觉呢?

“谢谢。”除了父母,从来没有人这样细致地照顾过她,程知谨心里还是觉得温暖的。傅绍白对她更多的是志在必得的霸道。

蒋锦业笃定:“傅先生不会。如果傅先生真来硬的,估计我要亲眼见证傅先生的离婚现场。”

“你就住这儿?”蒋锦业打量了一眼旅馆,嫌弃的表情和蒋晴如出一辙。

“蒋先生如果不放人,我有权利用非法手段带我太太走。”

程知谨笑笑:“外表看起来是简陋了点,里面该有的设备都齐全,还算舒适。就是房间太小,我就不请蒋先生上去坐了,再见。”

傅绍白一下就闻到了硝烟味,男人的战争——争权、争利、争女人。

蒋锦业知道她这是在逐客,点点头:“晚安。”

蒋锦业似笑非笑:“傅先生,傅太太确实在我这儿。不过,她现在是我的客人,她不想见傅先生。”

程知谨出于礼貌目送他的车走远,才上了楼。

“蒋先生。”傅绍白灭了烟,上前,“我来接我太太。”理所当然。

门缝里夹了许多小广告,都是印的大胸细腰翘臀的美女。她随手将它们扔进垃圾桶,丢开包就躺到床上,床单褥子都是用她自己的,所以可以安心地躺。吃顿饭,腰酸背疼不说,神经还高度绷紧,生怕傅绍白突然就说出让她无地自容的话。

蒋锦业没有让阿姨直接开门,而是自己出去,他猜得不错,是傅绍白。

她伸手拿枕头盖住自己的脸,枕头上都是傅绍白的气息,他拿走的那个是她的。心烦意乱,突然有人来敲门,她坐起来,先问:“谁?”没人回应。

“您忙。”太尴尬,程知谨没办法在这儿待上一个星期。

她仔细地听,门外没动静,她想大概是塞小广告的,也就没在意。刚躺下去,敲门声又响起来,她有些害怕了,赶紧给前台打电话,让他们来个人到她门口看看。

“知道了。”蒋锦业放下袖口,对程知谨说,“你休息,我下去看看。”

很快,保安就来敲门了,她开门问:“有没有发现是什么人敲我的门?”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阿姨站在门口:“先生,门外有位不认识的先生找您。”

保安摇头:“没有看见什么人,可能是发小广告的。”保安提醒她保管好财物、关好门窗,就走了。

蒋锦业摆手:“你在这儿,蒋晴似乎开心多了。她是独生女,从小也没什么姐妹。她现在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做题,我知道都是因为程老师的开导,真的要谢谢你,都是因为你,她才会有这样的改变。”

程知谨打开电视,房间有点声响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再有人敲门就当没听见。

程知谨尴尬地摇头:“我自己可以的,以后不劳烦蒋先生了。在您这儿打扰了两天,我已经很过意不去。”

她刚洗完澡,围着浴巾出来吹头发,敲门声又响了,她把吹风机开到最大,装作没听见,可是,那敲门声却一直在持续。她关掉吹风机,大声喊了句:“再敲门,我报警了!”敲门声被喝止,程知谨松了一口气。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吓得她心都要跳出来,她赶紧接起来:“喂?”

“程老师,我是不是吓着你了?”蒋锦业装作一副后知后觉的样子。

“我在你门口,开门。”是傅绍白。

程知谨见他伤怀往事,觉得自己刚才的怀疑实在太荒唐,他是她学生的父亲,按年龄也该喊声叔叔,怎么可能会对她有……想法。真是,自己怎么会变得这样疑神疑鬼。

程知谨怒发冲冠,套了件睡袍系紧,就开了门:“傅绍白你是不是变态,深更半夜敲门吓人很好玩吗?”

蒋锦业慢条斯理地收起各种装着舒缓精油的瓶瓶罐罐:“在还没有蒋晴的时候,我和她妈妈的日子过得很苦,她妈妈身体不好,只能在家料理家务,我在外面当学徒,替人推拿。我记得那时候,每次回来,我都会替蒋晴的妈妈推拿,她每次都夸我可以出师了。”他握紧一个瓶子,无奈地叹息道,“看到这些瓶瓶罐罐,突然就想起以前的事,真的是老了。”

傅绍白丝毫不理会她的怒火,将身子挤进去,关好门:“马上搬走,不要住这种地方。”

“您……在做什么?”程知谨脑中闪过一瞬荒唐的怀疑。

“傅绍白,你觉得耍这种套路好玩吗?”

蒋锦业温和微笑:“我吵醒你了?”

“我耍套路也不会用这种低级的。”傅绍白压下了嗓音,尽量保持平和,让她相信,“你被盯上了。有一伙人专门对单身女人下手,前面两次敲门是踩点,试探你是不是单身一个人,保安上来一趟,他们就能确定,下一步就要入室抢劫了。”

“蒋先生。”程知谨有点儿吃惊,慌忙收回脚。

程知谨惊恐地瞪大眼睛:“你……你怎么知道?”

医生开的药里大概有镇定剂成分,程知谨睡得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腿上传来细细痛麻的感觉,触感却很温暖。她试着翻了个身,那触感依然在。她惊醒,蒋锦业坐在床尾,手边放着精油,在帮她推拿。

“你不看社会新闻的吗?最近报纸上大幅都是警讯,提醒单身女性在外要特别注意,不要随便开门。”他拉她,“跟我走,不能住这里。”

蒋锦业替她带好门,她躺下去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她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傅绍白了。

程知谨甩开他的手:“放手。”她后退,“傅绍白,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吗?你的那些套路留着去追别的女人,请你马上出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谢谢。”程知谨扯出一丝笑容。

“程知谨!”傅绍白一口气出不来堵在胸口,一下将她按在墙上,“你一定要拿自己的安危跟我赌气吗?”

蒋锦业微笑:“好好休息,别的事都不要想,自己的身体最重要。”

程知谨推他,手被捉住禁锢在耳侧,睡袍因为挣扎领口散开,里面围的浴巾不堪拉扯滑落了下来。

“哦。”蒋晴起身出去。

血气上涌,傅绍白的眼眸都暗了几分,哑着嗓子低吼:“别动!”

蒋锦业看她的反应就猜了个大概:“好了,程老师累了,我们出去,让她休息吧。”

程知谨双手被他捉着,脸烫得一直烧到耳根。她的眼睛却望着傅绍白笑了,尽量学着风情的样子:“套路玩不成,直接来霸王硬上弓?”

程知谨自知失态,垂眸:“我的事,我自己会跟他说,你们谁也不要联系他。”

傅绍白被她气得差点吐出血来:“程知谨,我要是想对你硬上,根本不用跟你说这么多废话。”他气极,松开她,拉低领带,解开领口、扣子,大口呼气。

蒋晴有点儿蒙:“老师你……没事吧?”

程知谨的激将法奏效,慌乱地扣紧衣服的领口:“婚内我还能告你强奸,何况我们已经离婚。”她不退让一分。傅绍白觉得他再待下去一定会被她气得吐血而亡。

“不要!不要给他打电话!”程知谨的反应很大。

他去她包里翻出手机,把自己的电话号码重新存进去,然后设下快捷键:“直接按0就能拨通我的电话,我的电话二十四小时开机。”将手机塞到她的手里,门砰的一声,他走了。

“程老师,你听医生的话吧,就住在我家。”蒋晴挤到她身边坐下,压低声音说道,“你要是怕我哥担心,我马上给他打电话。”

程知谨靠着墙壁滑下去,撑着额头,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尖酸刻薄?她心里很明白傅绍白说的都是实话,桌上放的报纸上黑体大标题写的和傅绍白说的情况一样,之前她没留意,刚才被他按在墙上一抬眼就看见了。

“程小姐,我说了你要卧床休息,你这一周都不能下床,更别提坐车了,你真的不怕变成残疾吗?”医生真是苦口婆心。

程知谨连夜换了住所,五星级酒店最便宜的一间七百多一晚,走廊三百六十度监控摄像,不法分子不敢轻易踏足。饶是这样,她还是睡不好,明明已经很疲惫,却依然时睡时醒。

程知谨想了想:“那先谢谢蒋先生,还要麻烦您帮我叫辆出租车,我要回家。”

因为没有办连住,第二天12点之前就得办退房,她实在没有地方去,拖着行李去了学校。

蒋锦业清清嗓子:“学校那边我可以替你请假,我跟你们校长还有点交情,放心。”

办公室老师见着她都惊讶不已,参观似的:“程老师,你这是怎么了?”

程知谨也不知道怎么办。

“家里在搞装修,没地儿去,想在学校宿舍借张床。”程知谨的表情非常完美。

蒋晴拉拉程知谨的手臂:“老师,你就听医生的话吧,真成了长短腿怎么办。”

“不是吧,你老公都上财经杂志了,你们还住在旧城区啊。”乔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今早最新出炉的财经杂志。

医生摇头:“上班是绝对不行的。至少要卧床休息一周,不光要休息,每天还要用精油按摩疏通经络,这样才能恢复得好。”

封面上,傅绍白穿的是昨晚她见到的衣着,只是真人比杂志上更加英气。

“卧床一周!”程知谨做不到,“我还要回学校上课,主任私自给我批的一周假期已经超过,我再不回学校报到,要被开除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人生还要继续。她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自己,只能靠自己。

纪氏集团正式进驻曼哈顿,纪氏股票将迎来持续利好。多么激动人心的消息,他这一举动令多少股民起死回生,简直要将他奉若神明,连隔壁办公室的同事都闻着风声来了。

“卧床休息,至少要在床上躺一个星期,之后可以坐轮椅出去,多晒晒太阳。”

“看不出来啊程老师,你们可瞒得真紧,你老公一定是纪氏高层,有没有内幕消息?现在可以全仓买入纪氏股票吗?”在这个全民炒股的年代,只要手上有点闲钱的都是老股民。

程知谨倒是被她逗笑了,问医生:“那我现在要怎么办?”

大家越说越狂热:“这只股什么时候启动,能翻多少倍?你老公亲自签的合约一定有内幕,程老师,你可要带带我们。”

“Oh,no!”蒋晴大喊,“变成长短腿,多难看啊。”她不仅说,还学着一高一低的样子走路。

程知谨被众人围得要喘不过气来:“我们已经离婚了。”她提高声调,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抱歉,关于纪氏的事,有没有内幕,我真的不知道。”她挤开人群出去。

“长短腿。”

大家又开始在背后窃窃私语,自动想象了八十四集离婚夫妻的电视剧,更觉得程知谨脑子进水了,一穷二白的时候祼婚也要嫁,现在对方突然富贵了,她又不要,真是……这脑回路无法理解。

“什么后遗症?”程知谨这会儿知道怕了。

程知谨在食堂水吧买了杯速溶咖啡,脑子沉得厉害。

医生皱眉:“从扭伤到现在就没有好好治疗过,都说伤筋动骨要休息一百天,你再这样不注意,一定会留下后遗症。”

“程老师。”赵主任远远地喊她。

“她的腿怎么了?”蒋晴的声音拔高,让程知谨的心也跟着揪紧:“我的腿有问题吗?”

她起身:“赵主任。”

医生收起体温计:“烧退了,感冒没大碍。就是她的腿……”

“家里的事处理得怎么样?”赵主任关心地问她。

“医生,她怎么样?”蒋锦业细心地询问。

程知谨握紧咖啡杯,咖啡差点洒出去:“还好。”太复杂,根本无从说起。

即使是这样,即使是这样……他还要接着骗她,程明声和贺谨的安危以及能证明他身份的重要证据,都需要用程知谨手上的东西来交换,这就是他最初接近程知谨的原因。

“处理好了就好。”赵主任没有追问,“有个事,本来准备给你打电话,学校要派一位老师去美国交流学习,为期五天,其他老师现在上课都很紧张,你要是没事了去一趟,有问题吗?”

油门踩到底,他不断加速,几乎是毁灭性的飙车。

程知谨想了一下,答:“没问题。”

傅绍白的车直接上高速,开到200迈。上一次飙车,程知谨陪在他身边。那天,他们办婚宴,婚宴的钱都是众筹的,席上的人都说,程知谨脑子进水了。后来,她说她养他,无论贫穷富贵疾病,都不离不弃。他却骗得她好惨。她质问他,和她上床的时候在想什么,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就是这个女人,这辈子就是这个女人了。他没有说,因为她不会再相信他。

“那就这么定了,你准备一下,下周就走。”

傅清玲咬紧牙齿,挣扎许久:“这件事就这样定了。”转身上楼,一副一意孤行的样子。

“好。”程知谨索性就在学校借住了一周,其间去银行取补办的银行卡,卡上的钱一分没少,万幸。虽说去交流学习算是公费出差,但机票和日常开销都得自己先垫付,回来再报销。

“妈。”纪以南面色阴沉,“有他没我,要儿子,还是要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您自己掂量。”

大多数时间她都窝在宿舍查攻略,到那边人生地不熟,还是先熟悉路线比较好。

傅清玲起身:“我是董事长,有权决定请什么人。”

傅绍白没有再来找过她,但她每天都能看见他,杂志、网页、视频上,他最近真的很红。签约仪式、庆功宴都有他出镜,身边的女伴婉约柔美,挽着他,紧紧贴着他的西装,甜甜地微笑。

“我也不同意。”大伯、二伯先表态。纪泽鹏当然就更不愿意了,傅绍白要进纪氏,摆明了就是要查他。

程知谨关掉网页,切回斯里兰卡的新闻,每天等电话已经成了她生活里的头等大事,就像吃饭睡觉一样。这周得到的消息还不错,警察终于找到一点线索,顺着这条线索有可能查到父母的下落,所幸可以确认的是,他们并无伤亡。

“我不同意。”

程知谨双手捂着胸口,谢天谢地。

直到傅绍白的车扬长而去,众人才反应过来。

出发那天天气不好,走到半路就下起雨来,幸好程知谨提前动身,时间充足。

傅绍白戴上墨镜:“从明天开始,我要进纪氏。不需要你们的意见,只是通知你们一声。”

飞机整整晚点了三个小时,她无聊地在休息区玩手机。某网站的视频正在直播访问傅绍白,现场都是小姑娘的尖叫声。

纪泽鹏惊恐,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主持人开场就问他:“当网红感觉怎么样?”

傅绍白笑:“我敢来,就一定有让你们信服的东西。”他直直望向纪泽鹏,“那东西恐怕也是你一直在找的东西,所以,我不打算这么早拿出来。”

傅绍白微微一笑:“会害羞。”

“年轻人,调查做得太足,更容易让人觉得居心叵测。”纪泽鹏回主位坐下,当家人的气势很足,“你想要我们承认你,行,拿出让我们信服的证据。”他就是觉得傅绍白肯定拿不出证据来。

主持人:“傅先生真幽默。对于被挤掉的前网红老马、老石,你有什么话要说?”

纪泽鹏的指节捏得泛白,傅绍白果然是有备而来。

傅绍白:“多谢老马、老石的承让。”

老太太顿时脸色煞白,闭嘴了。

台下小姑娘狂热得两眼直冒爱心。主持人热了下场子,很快切入正题。傅绍白真的很帅,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都极具魅力。

傅绍白拍拍安策,示意他不用紧张:“姨婆的儿子前年酒驾,撞残了一个小伙子,是纪家拿钱出来摆平的。”

程知谨听不懂那些利率浮动参数,她不炒股,所以对金融上的这些事也不关心。

安策震惊:“姨妈,他是小柔的儿子,什么叫别人家里的事?”

主持人大概也预料到只谈专业内容会枯燥,只得再度炒热现场。

一直默不作声的姨婆终于开腔:“安策,这是别人的家里事,不用你强出头。”

“傅先生工作这样忙,还要忙着当网红,岂不是很少陪女朋友?”

“我看今天谁敢动他!”安策只有匹夫之勇,挡在傅绍白面前。

傅绍白突然抬眸,深邃的眼睛专注地盯着镜头,程知谨看着那幕,感觉他好似正盯着自己。

两个伯父恼羞成怒:“简直不知所谓,你再在这里胡说八道,我们马上报警,告你诈骗。”

“我没有女朋友。”他答。

傅绍白由他们吵,自顾将父母的遗像摆上案台。他回身弯一弯唇,看向喝茶的伯父:“大伯父好古玩、品茶,徐老一幅画就上百万,大伯父一年的花红有多少?”他挑眸,“二伯父看上去很赶时间,皇家一号今天开跑,养一匹马的花销,你的工资够吗?”他的目光最后落在纪泽鹏身上,“用钱买来的人心,最后也会因利反目。”

台下哗然一片。

“你……”是傅清玲想得太简单了。在平常人家,今天应该是温馨而又感动的场面,在这里只有冷漠和利益。宁肯寒门苦,莫生帝王家。

主持人:“不可能。一定是傅先生要求太高。”

“他和你验DNA,真验出有关系,那也只能证明跟你有关系而已。”

傅绍白:“我没有女朋友,但是有钟爱的人。可惜,她不要我了。”他说得自然又无奈。

“我!我是他亲姑姑。”傅清玲想凭一人力排众议,实在太难了。

场子彻底沸腾起来,大概小姑娘们这会儿正在狂刷手机,搜索傅绍白嘴里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是谁。

“傅恒早已过逝,验DNA,和谁验?”赶时间的伯父说。不用想,这两人只怕早就和纪泽鹏是一丘之貉。

程知谨关掉视频,起身去检票口。她不确定这班飞机还有多长时间才可以登机,问维持秩序的武警:“请问我的航班还不可以登机吗?”

“那就验DNA。”傅清玲是认定了傅绍白。

武警看一眼她的机票:“您再不登机就要误点了,刚刚播放登机提示,您没有听见吗?”

品茶的伯父敲一敲杯盖儿:“这可说不好。商界黑武士专做损人利己的阴损事,谁知道他结了多少梁子,逼得多少人跳楼,洗白势在必行。清玲先入为主地把他当成亲侄子,是个人都知道背靠大树好乘凉。”

程知谨匆匆道谢,急忙去入口检票,她刚才确实没有听到登机提示,看视频看得太入神。

安策是急性子:“以傅绍白这三个字如今在商场的地位,他需要来讹你们吗?”

等飞机起飞的时间,飞机上拍的安全宣传片很有趣,阴霾的心情似乎好一点。飞机餐单上的食物看着还不错,飞行途中提供沙拉和沙河蛋糕,抵达前有蒸米饭、蔬菜、鲜果,还是很贴心的。

“对呀,这世上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谁能保证他不是来讹人的。”两个伯父附和。

外边的天气一直没有好转,没有通知延航或停飞应该是没问题,她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她闭上眼睛养神。飞机终于通知准备起飞。耳膜还是被震得很痛,她这回准备了薄荷糖。

“荒唐!”纪泽鹏打断,“就凭一张脸、一幅遗像,就说他是傅家人,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去趟韩国就能变成傅家嫡子长孙了。”

她是下午三点登的机,两地的昼夜相反,她在飞机上不急着修正手表的时间。窗外已经漆黑一片,彩灯似的城市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六点该是午夜了,她没什么胃口,只要了杯鲜果汁。

伯公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傅绍白一遍:“你真的是傅恒的儿子?”

飞机突然颠簸起来,小桌板上的果汁都在晃动,舱内有小小的骚动。机长提示乘客无须担心,只是遇到小小的气流,很快就稳定。

“伯公,你也觉得他像我大哥是不是?他叫傅绍白,是我大哥的儿子,傅家嫡子长孙。”傅清玲趁机为傅绍白证明身份。

程知谨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几乎不能呼吸,按铃召唤空乘。空乘和医生都过来,对她进行初步诊断,发现她心功能不全,医生让空乘马上安排她转到头等舱,那里空间大,方便观察和施救。

伯公使劲瞪大浑浊的眼睛:“像,真像。”

飞机只颠簸了一小会儿就恢复正常。程知谨被换到头等舱,医生给了药片让她服下,她的呼吸慢慢平缓过来。医生让她躺下睡会儿,她道谢。

傅绍白摘下墨镜:“傅氏不肖子孙傅绍白,今天才来拜祭父母。”

睡得迷迷糊糊时,感觉有人来看她,探探她的额头,手掌触感是熟悉的温暖。她现在没力气探究,当是空乘。

八十八岁的伯公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傅清玲搀扶着他走到傅绍白的面前:“孩子……你是谁?”

直到舷窗外的云层透出微微晨曦,她才慢慢转醒,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身上多加了层毯子。她一向畏寒,国际空乘服务果然细心周到。

傅清玲抬手就是一巴掌,这是纪以南长这么大第一次挨打,满脸的不可思议。

到飞机落地,程知谨及时修正了腕上手表的时间,西雅图的时间是五点多,让人产生好似只过去两个多小时的错觉,其实她已经在飞机上待了17个小时,很奇妙的感觉。

纪以南惊愕:“妈,你在说什么,脑子又不正常了?”

一个星期前她就在网上预订好了酒店,安全第一,到时学校嫌贵报销不了,她就当自己出来旅游了。

“阿南,你怎么跟你表哥说话的!”傅清玲声色俱厉。

西雅图的日头长,下午五点多还是天高云阔,正是鸟语花香的季节,空气里充满郁金花的清香。

“傅绍白!”纪以南拦下他,“你再敢往里走一步,别怪我不客气。”

司机送她去酒店办理入住。她安顿好后,第一时间联系这边的教会学校,学校通知她明天8:20之前到学校,也就是说,她有一整晚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

傅绍白连墨镜都没摘,就径直进屋了:“爸妈,我们回家了。”

洗过澡,窗外暮色刚下,她换了身轻便装束,准备去吃点好的,庆祝自己平安到达。

纪泽鹏勃然大怒:“傅绍白你欺人太甚,亡灵也敢亵渎!”一副打算撕破脸的样子,他也不装了。

路过星巴克的时候,她忍不住进去买了几个杯子,全世界只有这家有卖的杯子,当是手信也好。

傅绍白将车直接开到门口,黑衣黑裤墨镜,他是捧着父母的遗像进的家门,众人骇然,表情各异。

CrabPotRestaurant的海鲜套餐两人起定,程知谨觉得自己瞬间被歧视了。好心的女服务员给她推荐了单人餐,一个大面包里面放了肉和牡蛎,上面盖了小半只螃蟹。单身的人果然过得惨淡。

傅家长辈里最年长的是八十八岁的伯公,他的手里盘着小紫檀,油光水滑。两个伯父一个不停地看表,一个端一盏茶,百无聊赖。安家这边最亲的只有一个姨婆和舅舅。

彻底失了兴致,她随便吃了点就返回酒店,明天一大早就要去学校,今天她得准备好笔记,还得倒好时差,以免明天迟到。

傅清玲郑重其事地将傅家有分量的前辈全都聚齐。她私自发的消息,纪泽鹏有点措手不及。安策听说傅绍白要回傅家,激动了一整夜,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去山上的墓地祭拜妹妹妹夫。

还是睡不好。第二天早上八点她就到了学校。美国的高中生活不要太惬意,学生只要保证自己在第一节课出现在教室、能回应老师的呼唤就行。

是啊,千金难买傅少爷愿意,这人啊,一旦闯入感情的泥沼,就什么都不顾了。萧岩还想劝他,想了想,他自己的女人还没搞定,哪有资格管别人的事。

早来的学生一般聚集在图书馆里学习或补写作业,有点闲情逸致地迎着清晨的阳光在学校附近的森林里散会儿歩。她看了眼他们的作息时间,下午两点半放学,上课时间这么短,稍稍走走神,这一天就过去了。

傅绍白干了那杯酒:“我愿意。”

接待她的安妮是位胖胖的黑人老师,很爱笑,一笑起来洁白的牙齿能闪瞎别人的眼。她带程知谨先熟悉学校,然后接下来有三天的调研交流学术课,程知谨也被邀请上台讲课,让孩子们体验一下中国老师的授课方式。

萧岩叹口气:“打草惊蛇,后患无穷。”

程知谨欣然接受,随便讲一篇文言文,就能让孩子们觉得有趣和深奥极了。

傅绍白勾唇:“现在的情况也不比曝光强多少,最重要的是……我在明处,程知谨就安全了。”纪泽鹏是因为要试探他、对付他,才会动程知谨,她是无辜的。

从学校回到酒店,程知谨一直在整理资料,中途打了两个越洋电话,一个打给学校,一个打给探险社团。最近反馈回来的似乎都是好消息,所以,她的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

萧岩惊讶:“那你的身份不是彻底曝光了?到时候就是纪泽鹏在暗、你在明了。”

她还在倒时差,所以晚上就没出去觅食,在酒店叫了个套餐。大概是心情好,人越睡越清醒,于是干脆坐起来看电视。美国的电视台也被真人秀节目霸屏,《美国之声》和《中国好声音》如出一辙,都是购买了荷兰的《TheVoice》的版权,然后依葫芦画瓢。三男一女的导师阵容,各种美式幽默,当然还少不了表情包。唯一不同的是,参加《美国之声》的选手真的都是草根,只要有勇气上舞台,谁都可以去。

傅绍白喝一口:“我打算光明正大地去傅家。”

程知谨听了两首歌就昏昏欲睡,电视其实是很好的催眠剂,可治疗失眠。

萧岩无奈,起身去吧台倒了杯白兰地。

最后一位选手还没进场,舞台灯光就全打暗,台下开始尖叫。背光上场的男人颀长挺拔,黑衬衫一角从牛仔裤里翻出来,袖子半挽到手肘,特别是他戴了一副金紫色面具,整个人看上去野性又神秘。灯光太暗,摄像大哥大概是嫉妒这个让全场狂热的男人,一直不肯给近镜头。台下唯一的女导师也做捧心状,一直在喊:“Oh,Mygod,oh,Mygod……”男导师负责稳定现场,让台上的选手介绍自己。台上男人说了什么,程知谨没注意听,她的眼睛慢慢眯成一条线。

傅绍白笑:“以前在唐人街我们两个被十几个混混打成重伤时照样喝酒,这点算什么。”

直到又突然爆发的尖叫声把她惊醒,她揉揉眼睛,他还没开始唱。男导师还在提问:“你的梦想是什么?为什么要来参加这个节目?”

“会发炎的。”

台上男人回答:“没什么特别的梦想,只是想给心爱的人唱首歌,希望她能听到,仅此而已。”

“当是消毒了。”傅绍白说得云淡风轻。

“Oh!”镜头切换到女导师,她一副要被男人迷得晕眩过去的样子。

萧岩皱眉:“你的伤口还没好。”

男导师:“OK,你要演唱的歌名叫什么?”

“给我倒杯酒。”傅绍白穿上衬衫。

“Ihonestlyloveyou。”

萧岩给他倒杯纯净水:“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程知谨的背一下僵直,眼睛瞪大,盯着屏幕。

傅绍白去找阮颖时撕裂了伤口:“不用。”

程知谨又一夜没睡好,昨晚她立即关了电视,强迫自己睡觉,一晚上都在做梦,乱七八糟毫无头绪。她特地早起,化了妆,能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些。

“真的不用去医院?”萧岩收了一堆沾血的纱布。

今天她要上台给孩子们讲课。昨晚备课时课题选了很久,歌颂祖国和战争方面的课文估计孩子们会觉得枯燥,她就选了一篇《孔雀东南飞》。虽然安妮有安排随堂翻译,程知谨昨晚还是自己试着翻译了一遍。

傅绍白居高临下:“等我查出来,你想说就晚了,你考虑清楚后,随时来找我,我保证护你周全。”他离开,眉心揪紧,他从来只关心自己的利益,从没有认真地想过对方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东西一定见不得光。

一大早,她先拿了份英文稿给随堂翻译,两人沟通好了,就开始上课。讲过许多次的课也不需要太多准备,她自信又淡然地走进教室,孩子们鼓掌欢迎,高呼:“Amazing!”美女老师总是受欢迎的。

“不能?”傅绍白整只手松开,阮颖身子往下一滑,她吓得大哭,抓紧的手一分一分下滑,“没有老板的允许,我不能告诉你。我……有把柄在他手上。”眼看她已经抓不住了,手臂开始抽筋,最后一秒,傅绍白拉她上来。她跌坐在地板上,大哭。

程知谨微笑地自我介绍,安妮突然出现在门口:“抱歉,打断一下,有位校友也想参加程老师的课,不知可不可以?”安妮加了一句,“他不但是校友,还是学校的资助人。”

“说,你老板是什么人?”傅绍白松开两指,阮颖拼命地抓紧他:“我……不能告诉你。”

程知谨颔首:“当然。”

“啊——救命……”阮颖吓得尖叫。

“傅先生,请。”安妮很标准地喊出那个姓氏的时候,程知谨整个人都愣住。

傅绍白一伸手牢牢扣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抱起她,把她从窗户吊下去,阮颖整个人悬在半空,单靠傅绍白一只手臂吊着。

傅绍白一身商务打扮,微笑道:“我姓傅,傅绍白,程老师,你好。”他朝她伸手,如陌生人一般。他袖扣上的银光刚好折射到她的眼睛里,她眨眨眼睛恢复常态,学他微笑起来:“你好,傅先生。”象征性地碰一碰他的手,然后拿开。

“是什么?”阮颖好奇地走近。

傅绍白不动声色:“程老师自由发挥就好,当我不存在。”

傅绍白靠着窗台,整个人都很放松:“我这儿有样东西你拿给你老板,他一定会见我。”

孩子们都笑起来,当是他跟这位美女老师开了个玩笑。

阮颖面露难色:“我没这么大权力回复你,要问老板的意思。”

程知谨回应:“我会的。”

“我要见你的老板。”傅绍白开门见山。

傅绍白径直走到最后边的空位坐下。程知谨脸上带着笑,身侧的指节却绷得紧紧的。

十分钟,阮颖换好衣服,化好了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