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正说着说着,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全部吐在他办公室发财树的钵子里。倪时留给他倒了一杯开水,一边看着吐得七荤八素的付正,心想: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倪时留扶着付正躺在沙发上,这时候他的电话响了,晕乎乎的付正接了电话,叫了句老婆,里面就传来一个女生河东狮吼般的咆哮。倪时留只好硬着头皮接过电话,说了下情况。一小时后,穿着一身贵气却一脸黑气的付太太现身,也不管倪时留在不在场,也不管付正已是迷迷糊糊,对着付正就是一通臭骂。倪时留也没办法,帮着付太太把付正弄上车,没想到付正哇的一声,又吐了一车,然后又听到付太太尖锐的骂声,不但痛骂了付正,连付正千里之外的老娘都问候到了。
付正又说老婆看不起他的母亲,他母亲去年春节过来住了个把月,他老婆跟他母亲老是拌嘴,搞得他两头不是人。丈母娘则嫌弃他是农村出身,开始并不同意他跟她女儿的交往。就算他们结婚之后,还隔三差五找是非,想让女儿改嫁。倪时留说:付总,你醉了。付正却满脸通红说:我没醉,你知道吗?我他妈就像个童养媳,你知道什么是童养媳吗?做什么都要看别人的脸色。我告诉自己,总有一天,我付正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付正越说越激动,双手牢牢握着倪时留的膀子:他妈的我付正是谁,想当年华南四大才子之首,那么多女生喜欢我。你说姓殷的长成那样,要不是有个好爸爸,我会不会正眼看她一眼,会不会?会不会?
第二天一早,穿得人模狗样的付正又端坐在会议室,和采购部,财务部开一个重要会议。他谈笑风生,妙语连珠,完全没有昨晚的颓丧和阴影。看到邓途,就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然后两人哈哈大笑;看到倪时留,则是摆起了老板的派头,也全无半点尴尬。倪时留对这种能够在不同场合自由切换的变色龙本领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有天晚上,倪时留还在整理文件。付正把他叫进办公室,倪时留看见付正桌上开了一瓶威士忌,已经喝得有点醉醺醺的,非逼着倪时留跟他喝一杯。倪时留其实最讨厌喝这些洋酒,也只好硬着头皮陪着喝。付正大倒苦水,说自己打拼有多么不容易,口沫星子四溅,喷了倪时留一脸。末了,他用通红的眼盯着倪时留说:我知道,你们背后都在说我是靠关系才做到这个位置的,对不对?倪时留一惊,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好。付正接着说:有谁知道我背后付出了多少。他絮絮叨叨地聊起了他那强势的老婆和她强势的家庭。付主席说:你知道吗?我老婆动不动就骂我,小便完忘了把马桶盖放下来会骂;约了一起吃饭迟到了一会要被骂;逛街多看了女孩子一两眼要被骂。她叔叔做生意的,很有钱,估计至少也有几千万身家吧。上个礼拜告诉她让她买哪个哪个股票,说有内幕消息,肯定涨。我有20万正存了定期,就没拿出来。结果老婆问她娘家借了20万,这两天股票真的涨了,赚了几万。然后又是劈头盖脸一顿狂骂。我是真的不愿意回去,有时候早下了班,我也宁愿待在公司。
春天来了,万物都在生长,细菌也不例外。没多久,一场席卷中国的非典型性肺炎爆发了。开始是零零星星的报道,倪时留也没有太在意,到后来好像真的是越来越严重了,有人死了。北京成了重灾区,到处是隔离,死亡的数字也在不断增加。谣言更是不胫而走,每天都有不同的版本,相对人的隔离,信息的隔离更让大众恐慌。虽然相比之下上海好像还好,受影响不是特别大,但是药店里的口罩也已经脱销了,超市里什么米醋、消毒液也是卖疯了。倪时留坐地铁是最能感受到这种变化。一开始只有20%的人戴着口罩,倪时留也没觉得怎么样。到后来有50%的人,形势越来越紧张了。到最后80%的人都戴了口罩,倪时留也实在是摒不住了,只好托妈妈在老家买了些寄了过来。妈妈买的是那种普通的纱布口罩,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倪时留戴上更多是求个心理安慰。
还有就是换了直属老板,倪时留的日子更加难过。平心而论,之前无论是林总还是金,对倪时留都还是不错的。自从付正来了之后,倪时留其实一开始是想辞职另找工作的,因为看到他就会不自主地想起校花,心里就充满了愤恨。后来倪时留转念一想,这也是一个最好的机会,能够以自己的方式替校花讨回公道,于是就像地下党一样潜伏下来。而付正也叫一个笑里藏刀,明里对倪时留称兄道弟,实际上却各种刁难,各种给小鞋穿。有好几次,倪时留其实都想把文件甩在付正脸上,说:老子不干了。但每每想到校花,也就忍了下来,现在受这点小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付正正好是5月跟邓途他们一行4人从北京出差回来,据说是邓途回来测了体温有点高,结果这4个人都被隔离在家观察了2个星期,结果是有惊无险。直到7月天气越来越热了,这场疫情才渐渐平息。
来公司已经快三年,倪时留经常有一种高不成,低不就的感觉。他觉得每天的工作都很制式,就像《肖申克的救赎》里说:这些墙很有趣。刚入狱的时候,你痛恨周围的高墙;慢慢地,你习惯了生活在其中;最终你会发现自己不得不依靠它而生存。这就叫体制化。倪时留也很想逃离这个环境,却又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每天跟在领导后面,帮他写报告,做些大同小异的事,就好像温水煮青蛙,慢慢慢慢地想跑也跑不掉了。倪时留总是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大材小用,感觉自己的能力没有被完全发挥出来,可是要让他离开或是换份工作,倪时留又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