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嫣家是个破旧的老屋,前面有个小院子。家里日子一般般,农村也不种地了,因为种地赚不了什么钱。都是打点短工,云嫣妈妈弄了个推车,卖点小东西,云嫣爸爸帮人打个短工,谁家盖房子做个泥水匠。
元旦过完没多久就到春节了。倪时留和云嫣坐汽车很辛苦才回到云嫣家那个小镇的镇中心,然后换乘一趟超挤的小巴,在一条破破烂烂的小泥路上颠簸了半个小时才到。
倪时留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孩子,但第一次去农村,还是有点不太习惯。首先就是饮食的问题。云嫣家都是用烧柴的炉灶,上面支个大锅。每个菜都油汪汪的,而且味道都差不多。而且这里算是北方,都很喜欢喝白酒。倪时留这是第一次到云嫣家,见到她这么多亲戚,每天都有不同的舅舅,叔叔,表哥来串门,大家都很热情地要和自己干杯,虽然自己没什么酒量,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顿顿喝到倪时留迷迷糊糊,每天感觉就是吃饭,喝酒,然后晕晕乎乎睡觉,醒来又是一顿海喝。
今晚的月/ 是天宫外的灯笼/是银河畔的路灯/为醉酒的神仙们/照亮回家的路/ 一群不睡觉的青蛙/在月光下轰趴/哭着笑着闹着/要将这一池塘都饮尽
其次是上厕所的问题。云嫣家的厕所是一间很暗的草房,头顶是一盏昏黄的吊灯,也许是接触不良,时明时暗地闪动。两个脚踩在两块板子上,中间黑乎乎有个方洞,不时有北风从下面吹来,吹得屁股凉凉的。味道很大,倪时留每次眼睛都被熏得有点睁不开,有快要窒息的感觉。
三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中干掉了一瓶。史诗人又在摇头晃脑吟起了诗:千金裘,五花马,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微醺中史诗人诗兴大发,拿起毛笔在纸上龙飞凤舞,一气呵成写了首诗:
最后是洗澡的问题。云嫣家的卫生间,冬天没有暖气,更没有浴霸,洗澡要到镇上一家澡堂去。澡堂比春运的火车还热闹,叔伯老幼,高矮胖瘦来来往往。澡堂正中还有一张小床,搓澡的师傅像练功似的挥舞手臂,手掌敲打背部的啪啪声在澡堂里回音不绝。倪时留飞快地冲完澡,只记得廉价的沐浴露味道有点呛鼻。
阿辉接着又一个劲打听云嫣的事,把倪时留问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然后不等倪时留他们追问,又主动说起自己的艳史。阿辉说:我最近有点头痛,跟女朋友的闺蜜好上了。原来是在coco的生日会上,阿辉和她闺蜜抹茶对上了眼,一来二往就勾搭上了。现在coco还不知道,但抹茶每天都在逼阿辉把实情告诉coco。史诗人笑着说:就你这还苦恼啊,你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倪时留说:老史你是书中自有颜如玉呀。史诗人指着满书架的书说:哈哈,我看书从来都喜欢脚踏几条船,环肥燕瘦,左拥右抱,倚红偎翠,夫复何求。
妈妈打电话过来询问云嫣家的情况,倪时留也就随便支吾了几句。妈妈又千叮咛万嘱咐,说第一次到对方家,一定要各方面都注意。人也要勤快点,有什么事也要抢着做,别像在自己家那么随便。倪时留嘴上不停说好,心里想在这里还真得随便点才待得下去。那些美化乡村生活的小说、电视剧还真是胡编乱编。农村的残破,别说跟特大城市的上海,就是跟自己三线城市的老家比,其中的差别也是天远地远,非亲身经历无法想像。
阿辉来晚了,他带了瓶绍兴花雕酒。这边火锅已热腾腾冒着泡,三人坐了下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史诗人抿了一口酒“好酒,好久没有喝这个了”,他拿起瓶子一看:哟,还是18年的,这真真正正是女儿红了。倪时留说:我觉得还是女儿红这个名字好听,比较有诗意。阿辉问:绍兴那边真的是那样的风俗吗?女儿出生就把酒埋在树下,然后等女儿18岁出嫁,把酒再挖出来作为陪嫁的贺礼。史诗人说:是啊,从晋朝开始就是这样。不过不是刚出生,是女儿满月的时候就选酒数坛,泥封坛口,埋于地下或藏于地窖内。但是现在这个快餐化的时代,好多旧传统都慢慢在时间的长河里泯灭了。阿辉点点头:恩,绍兴妹子不错,什么时候要领略下。阿辉就是有这个本领,聊什么都能把话题转到女人身上,而且一聊起女人,就像打了鸡血,兴奋得不得了。
过年没啥事做,云嫣爸爸就在院子里支个小桌,左邻右舍一起过来从早到晚打麻将。倪时留这才知道,原来云嫣爸爸曾经是当地一家国有建筑工程公司的经理,之前自己承包了几个大项目,赚了一些钱。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被人告贪污受贿,说是经济上有问题,坐了两年牢,现在出来就也没正经工作,整天喝酒打牌。可以想像,云嫣之前的家境在村里还是不错的,后来因为帮爸爸打官司,花了很多钱,家境也就一落千丈。之前盖的几层楼房子也卖掉了,一家人搬进了年久失修的祖屋,条件当然是十分简陋。云嫣也一直在努力存钱,想让家里重新盖瓦房,但现在农村自建房也不便宜,而之前云嫣省吃俭用的钱全部都用来供弟妹读书了,家里也没有多余的积蓄。
史诗人住在杨浦区的一个老公房,离复旦大学很近,他说他喜欢靠近学校附近的氛围。房子是一室户,有点暗,也没什么家具。让倪时留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家里到处都是书,床上,地板上,厕所里。史诗人看到倪时留有点惊讶的表情,面有得色地说:古时欧阳修读书有三上:马上、枕上、厕上,我没马,只有在车上,还有枕上,厕上,我还多了个灶上,一边煮东西吃,一边也可以看书。倪时留连忙双手拱拳:史兄震古烁今,令人钦佩。史诗人问:你最近在看什么书?倪时留说:在看《挪威的森林》。史诗人摇摇头:那种流行书营养不高,你还是应该多看看经典。倪时留扫过史诗人的书柜,除了各种各样的诗集外,还有很多文学名著,莎士比亚全集,卡夫卡全集,资治通鉴等。唯一比较通俗的书就是名人传记,有苏轼、梵高、甘地、曼德拉、切(格瓦拉等等。史诗人说:你别看这么多年我一个人,其实我一点也不孤独,我每天都在跟大师们对话。谁在席终人散以后,他的食欲像刚入座时候那么强烈?哪一匹马在冗长的归途上,会像它启程时那么长驱疾驰?对世间的一切事物,人们追求时兴致总要比享用时的兴致浓烈。倪时留佩服地五体投地:哇好精辟。史诗人说:这不是我写的,是莎士比亚写的。
云嫣爸爸整天拉着倪时留说话,他声音低沉,再加上说着方言,倪时留十句也只能听懂两三句,却也只好不断点头。云嫣爸爸说来说去总的意思就是说自己是被冤枉的,被陷害的,是给那帮领导做了替死鬼。倪时留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好一个劲地点头。
史诗人打电话约倪时留一起吃饭:周末有空吗?一起聚聚,我叫了阿辉一起。倪时留说:好呀,吃什么,我去订位子。史诗人说:别订了,老是你和阿辉招待我,这次我请,来我家吃火锅吧。
云风职高毕业了,和一群老乡去广东打工去了,过年没有回家。而云蕊大专毕业后,在县城帮亲戚卖手机。倪时留初看云蕊,跟云嫣不太像,原来她们一个长得随爸爸,一个长得随妈妈。两个人性格也差得蛮大的,云嫣比较文静,不太爱出门,不太爱说话,脸总是没有血色般的苍白。而云蕊非常活泼,爱说爱笑,喜欢户外运动,皮肤也是很健康的小麦色。倪时留和云蕊还蛮聊得来的,云蕊向他仔细打听了下上海的环境和找工作的情况。她告诉倪时留,有个老乡在北京开个贸易公司,叫她过去帮忙。
倪时留送给云嫣一个黄色的毛绒小鸭子作为新年礼物,一碰下就会放音乐那种。云嫣则送给倪时留一本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这段日子,倪时留的感觉就像是作者在书里写的,春天来了,抱着一只毛毛熊,在绿草地上打滚。
云嫣回家的时候带了一堆大包小包,都是给家里人买了衣服或是吃的。云嫣的爸爸穿着女儿给他买的棉袄,逢人就夸耀女儿孝顺。云嫣的妈妈却总是搓着满是老茧的双手在一旁憨笑着。临走的时候,云嫣又硬塞给云蕊2000块钱,说是她参加工作了,让她买两件好一点的衣服穿。然后给爸妈5000块钱,让家里用。另外又留了3000块钱,说是等云风回来给他。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到了年底。云嫣跟倪时留说:一年之中有情人节、七夕、圣诞节、新年还有生日都要买礼物,挺浪费的。要不我们就简单点,只过12月31号,这是我们开始拍拖的纪念日。你说好不好?倪时留也特讨厌这些形式主义,连连点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