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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浪淘沙

空姐送食物过来了,整个机舱都是一股熏人的饭菜味。倪时留皱了皱眉,天底下还有比飞机餐更难吃的东西吗?答案是——大学食堂的饭。没有油水,菜炒得粗糙不说。倪时留想起了之前在食堂饭菜里吃出的各种东西,有铁钉,有小木棍,有苍蝇,最奇葩的是小胖吃出来的半条蜈蚣,你没看错,是半条。倪时留那时常常在跟同学们感慨:做得难吃不难,但要做得这么难吃也不容易。

222寝室这几个人还一起成立了性趣党,党主席当仁不让当然是阿辉。大家一起用小刀在宿舍的角落里刻下了成立日期和党代表的名字。党的纲领也是阿辉拟定的,就是拯救和解放全天下的女人,成为全中国乃至全世界最好的妇女用品。每周六晚上12点,当收音机里播出广州地区第一个成人性知识科普教育节目《零点一加一》,性趣党员们就地开展全国代表大会,来自5个不同省区的代表们畅所欲言,加上阿辉的精妙点评,大家说说笑笑,一天天,快乐不知时光过。转眼毕业了,大家天各一方,大部分同学都留在了广东,倪时留去了北京,阿辉和大黄则去了上海,不过大家都还保持着紧密的联络。

倪时留下了飞机,阿辉早已在出口处等着,带着兴奋的表情。阿辉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变,见面第一句话就是:10点钟。倪时留一愣,阿辉接着说:10点钟方向那个美女怎么样?倪时留白了阿辉一眼,这小子却还在一个劲炫耀自己最新的泡妞战绩。阿辉开着车,带倪时留去吃上海菜。走进包间,大黄已经到了,把酒菜都点好了,凉菜也已上好。倪时留看看大黄,以前在学校是属于微胖界的,现在全身好像充足了气,整个撑圆了。阿辉像拍西瓜一样拍了下大黄凸出来的肚子说:你小子速度倒挺快呀。大黄满脸歉意对倪时留说:时留,不好意思,我在这吃会就得走,今晚跟一个重要客户约好要谈下续约的事。改天再好好陪陪你。阿辉说:瞎扯,改天改到哪一天呐。现在要见黄总一面太难了。倪时留说:听说你开了个广告公司,生意很不错。大黄苦笑:唉,很累,里里外外都是事。开了一年公司,除了过年,我一天都没休息。倪时留关切地说:那你真是要多保重。阿辉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看大黄年纪轻轻,喝酒就喝成脂肪肝。大黄端起酒杯说:没事,时留,今天你第一天来上海,我不能陪你,自罚三杯。倪时留忙说:别别别,大家都这么熟,别那么客套。你身体不好就别喝了。大黄说:不行,我不喝心里过意不去。说完,咣咣喝了三杯白酒。然后又跟倪时留干了一杯,跟阿辉也碰了一杯,走之前还非要把单给买了,让倪时留颇为感动。

那时候倪时留他们宿舍和其他男生宿舍一样,经常举行卧谈会,不过他们聊得更疯狂。晚上11点熄灯后,大家洗漱完都蹦上床,在黑暗中唇枪舌剑。古今中外,什么话题都喜欢辩论,其中最永恒的话题当然是钱和女人。钱的话题永远是你中了一百万,会怎么去用。那时候通货膨胀还没有那么厉害,一百万还是一笔可以改变你人生轨迹的巨款。女人的话题就多了,包括点评班里的女生,各自吹嘘下自己的泡妞经历,或者交流下一些某方面的知识。谈其他话题,阿辉都比较低调,偶尔才插几句话。但一谈到女人,就好像是客座教授讲课的级别,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其中不乏非常劲爆犀利的观点,讲到嗨的地方,大家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哄堂大笑。住在隔壁左右的同学碍于面子也没怎么吭声,倒是住在楼上的年轻辅导员不堪其扰,经常下来敲门,苦口婆心地劝说,“同学们,很晚了,明天还要上课,早点休息吧”。每当这时,倪时留他们就屏声静气,感觉好像瞬间昏睡过去一样,等到辅导员的脚步渐渐远去,又肆无忌惮地大吼大笑。后来辅导员还专门在一次全年级大会上不点名批评了倪时留这个宿舍,但他们还是虚心接受,坚决不改,因为对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而言,大学中最有趣、最快乐的事就是黑灯夜聊了。大学四年,阿辉留下了很多经典的段子。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有一次大家聊到世界末日这个话题,东哥说最近看了本书,法国预言家诺查丹玛斯说在1999年12月31日上帝要惩罚人类,将会制造大灾难使人类灭亡。聊着聊着倪时留说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你会怎么过?有的说不上课了,赶快去旅行;有的说要回去陪爸妈亲人;有的说要去抢银行,然后把所有的钱都花完;轮到阿辉了,他说他会在世界末日的最后一秒,在高潮中死去。然后他又像哲学家般地补充了一句:生命是在高潮中诞生的,又在高潮中结束,这就是生命的全部意义吧。整个宿舍在惊呆了10秒后,发出了长达5分钟的爆笑,而且一浪接一浪,直到大家都笑得喘不过气才罢休。

阿辉告诉倪时留史诗人待会也会过来。史诗人是倪时留和阿辉的学长,曾经和倪时留一起在校编辑部呆过,那时候可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史诗人毕业后就一直是个自由职业者,以报刊杂志的约稿为生。

大家都对阿辉的战斗力佩服得五体投地。虽然阿辉很色,但却不招人讨厌。后来倪时留帮阿辉总结,觉得他很像《老友记》里的Joey(乔伊),只不过人家一见美女就歪着嘴角说“How are you doing?”(最近怎么样?),而阿辉见到美女则会说:我叫常辉,男人都叫我阿辉,女的都叫我大灰狼。通常女生听到这都会觉得这男生很幽默,然后他就乘机搭讪下去。阿辉很健谈也很风趣,常常几句话就逗得女孩子们哈哈大笑。另外人也很大方,舍得花钱。这也是阿辉虽然长得并不算是高大英俊,却颇有女人缘的原因。

两人边吃边等史诗人,过了大半小时,史诗人才过来。史诗人造型还跟在学校一样,头上高高扎起一个发髻,留一小撮山羊胡子,瘦高个,穿着灰色的长衫,仿佛从古画中走出来。这些年来史诗人容貌身材都没变,性格也是一样。史诗人一来说是迟到了,也是咣咣咣罚酒三杯。倪时留身边的朋友都是这般豪气冲天的汉子,自己虽然酒量一般,也只能是舍命陪君子了。史诗人喝高了,诗兴大发,说要效仿古代文人聚会,嚷着要每个人都当场做几句诗,大家热闹热闹。史诗人微醺着说:我们做的诗都要以女孩子穿的或用的东西为题材。谁做不出来或者谁做的诗最烂就罚酒。再加点难度,诗里面一定要有前世两个字。

没过两个月,倪时留和大黄打台球的时候,阿辉又牵着一位美女来了。美女长得特别高挑,一袭黑衣更衬身材,穿着红色的高跟鞋,双唇涂着与鞋同色的唇膏,扑面而来的香水味,让第一次闻到女人香的倪时留,不禁有点心旌摇荡。这美女跟上次低眉顺眼的师大乖孩子仿佛来自不同星球,表情酷酷的,也不太说话,嘴里一直叼着根烟,眼神也总停留在水平30度以上,给人感觉好像一直在想什么心事。这跟学校里看到的普通女生都不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后来过了好多年,倪时留才知道有个词叫做“风尘味”。阿辉偶尔把头凑过去跟美女耳语两句,她也只是微微一笑。玩了一会,阿辉搂着高个美女先走了。大黄很白痴地在闻自己的手掌,一边说:我刚才跟美女握手了,她的手好香。倪时留瞪了他一眼说:你最好一个月别洗手。没想到大黄还连声说:对对对对对,从此这只手就是我女朋友了。大黄还接着继续YY:美女名字也很好听,龙舌兰,怪不得我有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感觉。虽然倪时留不是很喜欢吞云吐雾的女人,但这种香烟加香水的魅惑刺激,也让他一晚上都像喝了酒般微醺。

倪时留看了眼桌上大家刚用过的湿毛巾,略微沉吟下说:那我先来抛个砖吧,然后他缓缓念道 “我是你前世的一方手帕/ 茫茫中穿越岁月的轮回/ 全身浸透你相思的血泪/ 向谁去追问今生的缘”。史诗人点点头说:不错啊时留,有点意思。

这帮理工科的男生一个个血气方刚,青春有的是宣泄不完的精力,整个宿舍楼看到的都是行走的荷尔蒙。同宿舍的小胖和大黄经常打着赤膊,在窗口打望楼下路过的女生,还根据高矮胖瘦美丑为她们打分。遇到超过6分的,这两位就会热情地吹口哨,敲脸盆什么的,吓得那些女生都花容失色快步疾行。阿辉对这种行为很不屑,觉得太小儿科了。不久他就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泡妞天赋。某个周末,他居然往宿舍带回了一个长相清秀身材乖巧的女孩子,原来是隔壁师范大学的。当时在广州流行的段子就是“师大是乖孩子,华工是二流子,中大是老夫子,农大是土包子,广外是假洋鬼子,暨大是花花公子”。乖孩子一进宿舍,非常有礼貌地跟每一个人打招呼:大家好,我叫沈泉,你们叫我小泉就好。然后就开始帮阿辉收拾东西。所有的室友都看得眼直直,在不断咽口水,而阿辉却一幅不以为然的得意表情。

史诗人接着抿了一小口酒,在嘴里转了转,一口咽下,然后张嘴就来:“她为他洗衣的棒槌声/仿佛前世/他为她诵经的木鱼声”。阿辉举起酒杯敬史诗人:佩服佩服,老史,虽然听不太懂是什么意思。史诗人面有得色的说:“意境,做诗最重要的就是意境”。

倪时留这次来上海,是阿辉强烈推荐的。阿辉是倪时留为数不多的死党之一,他们是高中同学,大学又考到同一个学校同一个专业。他们当时所在的理工学校男女比例是10:1,很多班级都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朵金花,甚至一朵花都没有,成为绝望的和尚班。倪时留还清楚记得当时有个在另一所理工大学就读的高中同学写信说:我们班52个人,只有一个姓。倪时留当时百思不得其解,不会这么巧吧,写信问之,结果高中同学回信说:是一个女生,原来上封信把女生两个字写得太近,像一个字。

老实说,阿辉虽然学的是理工科,但文学功底也还过得去。主要是经常在网上溜达,也饱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要用它翻白眼”之类网络文学的熏陶。

倪时留坐的是靠紧急通道口的位子。每次办理登机手续的时候,他都会特别要求安排坐在这里,发生意外逃生比较快并不是主要的考虑因素,毕竟那是小而又小的概率。倪时留喜欢那里比较宽敞,脚放得比较舒服,也不会有前排乘客把座椅背压过来的逼仄感。

轮到阿辉了,他也是张口就来:给你最体贴的温柔/ 还有你想要的包容/ 前世我是你的卫生巾/ 今生我是你的情人/ 做你最好的妇女用品/ 是我生生世世的意义

“生命只是一连串孤立的片刻,靠着回忆和幻想,许多意义浮现了,然后消失,消失之后又再浮现。” 时间是2000年3月26号北京时间下午4点30分,倪时留坐在北京飞往上海的飞机上,手里拿着一本《追忆似水年华》在看。飞机一直在垂直爬升,直至三万英尺。天空阳光灿烂,云蒸霞蔚。一团一团的白云,像天堂里的棉花地。不同的云彩聚在一起,组成各种形状,任由人们去想像。倪时留向窗外看去,想起了自己从老家考上广州的大学,毕业后去北京工作,现在又来上海发展,也像这没根的云一样,随风飘荡。

此诗一出,死伤无数。桌上已无可饮之酒,可食之菜,因为每个人都笑得把嘴里的东西以70码的速度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