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倪时留也会独自一人在湖边看看《南方周末》,一边思考自己的人生:整个大学就这样过了吗?想想既然专业课没兴趣上,那就学好英语吧。所以有段时间倪时留像发神经一样迷上了英语。每天下完课回到宿舍,就拿起一本厚厚的牛津双解字典,一个劲地翻啊翻啊。无论看到什么东西,都在想这个英文怎么说。床上、桌上、柜子里的所有东西,乃至洗漱用品,都贴满了对应英文的小纸条。用阿辉的话说:倪时留那段时间连做梦说梦话,估计用得都是英语。每周三学校举办的英语角,倪时留更是风雨无阻,每场必去。虽然大部分去英语角的人,英语都很烂,偶尔有个老外来,一群中国人就像追星族般呼啦啦扑上去。但倪时留还是不改最初的热情。
倪时留那时的形象就是大黑框眼镜,胡子拉碴,头发蓬乱,低头佝背,和大黄、小胖四处混迹游乐,肆意挥霍着青春。倪时留也曾经幻想过自己长得高高大大,不戴眼镜,微黑的肤色,穿着白球鞋,打完篮球后身上带着好闻的汗味;而现实却是自己光着脚丫蜷缩在床上,带着幅大眼镜,看书吃零食。
和很多年轻人一样,倪时留四年的大学生活浑浑噩噩就过去了。毕业时正好遭遇98年亚洲金融危机,就业形势相当严峻。倪时留参加了无数招聘会,不过一个专业如此偏门的,成绩也很平庸的,也没任何背景的理工科男生,是很容易被淹没在疯狂的求职大军中的。某次招聘会,当倪时留洒光了手上的简历,怀着失落的心情要离开的时候,突然有个人叫住了他。伯乐啊,倪时留紧紧握着对方的手,就像散落的红军战士见到了毛主席。伯乐开口了,原来他们是某保险公司的,觉得倪时留很有天分做他们的业务员,底薪600,提成另算。倪时留听后,轻轻抽出被对方还紧紧握着的手,在对方的热情挽留声中黯然离去。离毕业越来越近了,班上很多本省的同学都通过这样或那样的关系找到了还不错的工作。只有倪时留,还屡败屡战地游弋在各种招聘会里。不过最后倪时留运气也还不错,因为英语好,被一家进出口公司招去做文员。
那时候,他们这个宿舍出了两个让全年级羡慕嫉妒恨的偶像人物。一个当仁不让是阿辉,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换女朋友比换底裤还勤。在男女生比例10:1的恶劣环境里,很多男生对女朋友的要求已经回归到基本:只要是女人就行。阿辉同学已经做到精挑细选,左揽右抱,脚踏n条船,还偏偏每条船对他都很迷恋;另一个就是东哥,长得高高帅帅很阳光,虽然有很多小师妹仰慕,但却用情如一,只钟情于从小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学习又很好,年年拿一等奖学金;家境还很好,还很有文艺细胞——钢琴八级;当倪时留他们踢足球的时候,人家打的是冰球;倪时留他们玩台球的时候,人家玩的是击剑;还很能吃苦,军训被入选学校的表演方队,平时食堂无论多难吃的饭菜也能面不改色地咽下去。倪时留常常在想,这些非人类是怎么被安排到自己身边的,在他们面前,真的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自卑得五体投地。真的是学习不如,长相不如,家境不如,运动不如,社会活动不如,就连吃苦也不如,倪时留知道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但这六不如的人生,也未免太惨了点。
倪时留现在申请的专业是大众传媒,跟大学的工科专业完全不搭边,所以他还要挖空心思证明自己这几年的工作跟大众传媒的关系。所以在个人陈述里,他也大书特书自己是如何参与公司的一些品牌传播的项目。另外他还找了金帮他写推荐信。
接下来的申请,让倪时留又是耗尽心力、气血两亏。首先跟大学时候的老师联系,让他帮忙开了成绩单,成绩单GPA不太高,还没有到3.0。说来话长,高二的时候学校要分文、理班,倪时留去征询班主任的意见。班主任说:虽然你文、理科成绩都不错,但你还是学理科吧,学理科到时报考大学的选择面宽一点,将来就业找工作也好找点。倪时留听了班主任的话,读了理科班,后来也考上了重点大学。可是进了大学之后,倪时留发现自己最感兴趣最擅长的还是文科。他的工科学得很努力,也就是6、70分的样子;而文科像英语、政治随便看看,就一直是班上第一。当时大学里又不能随便换专业,所以倪时留四年学得也很痛苦。有段时间,他跟大黄、小胖浪迹在电影院和台球厅里醉生梦死,还有打扑克、下象棋、踢足球,偶尔也出去打个零工,反正就是不好好学习。那时正当青春的他们,精力就像在地下四处奔突的熔岩。而且他们都不像阿辉,都没谈女朋友,旺盛的精力就更需要找一个出口。他们经常是看电影一看就通宵,打个桌球又打一个通宵,打个牌又打通宵,谁输了谁就去给大家买糯米鸡吃。倪时留还跟大黄去小礼品批发市场批了些可爱的像框,溜到师大的女生宿舍去卖。用大黄的话说:一个像框赚几块钱都不重要,只要不赔本就行,关键是一辈子都没跟这么多女生说过这么多话。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套磁,从各个大学的网页中搜索了自己所申请专业的教授们,然后群发邮件,这些套句网上都有现成的范本。有几个教授还算热情,回的信不是那种公事公办的,倪时留就要重点去查这些教授的资料,发过什么论文啥的,然后写些读后感。 写读后感是要花大力气的,既要读懂教授们艰涩的学术性论文,还要用英文写出自己的见解,再顺便提出些小问题。而且这些都必须实打实的读和写,没有任何参考,艰难程度不比考一次GRE低。倪时留也咬咬牙挺过来了。
GRE成绩出来了,满分是2400,大叔考了个超高分2300,也不知道打了什么鸡血。倪时留2100,属于正常发挥,这个成绩用来申请一般的学校已足够了;而郗晴还是临场发挥得不好,只有1800多,完全没有展现平时的实力。看到郗晴闷闷不乐的表情,倪时留还在想如何安慰她。大叔说:郗晴,别难过,大不了咱们就申请陪读签证,人先过去了再说呗。郗晴也没怎么搭理他,平时爱说爱笑的一个人,突然变得沉默起来。大叔和倪时留对望了一眼,大家都沉默了。
千辛万苦,最终倪时留拿到了两家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但是只有录取,没有任何奖学金或助学金,因为很多美国大学在911之后都削减了这部分的预算。两家大学一家在波士顿,一家在佛罗里达。佛罗里达的这所大学排名要高点,但倪时留还是选择了波士顿这家,也许他觉得这样能离郗晴近点吧,因为他知道郗晴最终肯定是要去波士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