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趁她不在时替她打扫公寓,这成为了我那两年里最快乐的时光,因为那两年,她很少对我笑,不愿意接受我的好,而我对她的好,只能偷偷摸摸,小心翼翼。
我替她打扫公寓,将她的每一件物品都摆放整齐,她最爱的那双凉鞋我会放在鞋柜的最上面,她最喜欢的大衣我会仔细叮嘱干洗店别洗坏,她爱吃的冰激凌永远都会在冰箱里出现,她常用的小物件一直都放在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
乐祎在海州市消失后,我在她的公寓里住了一年,坐在她曾经坐过的沙发上,盖着她曾经盖过的棉被,替她吃她爱的冰激凌,炒菜时我问:“这道菜不放辣不好吃,你不爱吃辣,那我只放一点点儿?”
我一个人坐在餐桌上,将这些菜全部吃完,第二天我又做了一份一模一样的,她不会落下一道菜。
我仿佛听见她的回应,不耐烦地说:“不要不要!”
我回想当初陪她吃饭时她曾经夸过的菜品,我重新回到那些餐厅,买回一份份食物,上网查找烹饪方法,等她放学回来,我将亲手烹制的菜肴摆上餐桌,有时候她会乖乖的坐下来,有时候她只回一声“我吃过了”。
我笑笑,最后没有放辣。我一个人把满桌的菜吃完,一个人洗了碗,夜里早早入睡,醒来后看着天花板发呆,可我始终没有去找她。
在她的心里,我是哥哥,而非男人,她不再接受我的好,对我避如蛇蝎,我却像着了魔,她越是躲,我越要追,我追到她的大学,送她去军训,替她买零食,在她的学校附近租下公寓。
她连爷爷都不要了,又哪里会要我。
我把心思表现出来,如我所愿,乐祎一点即通,可是我偏偏没有料到,她会如此抗拒。
一年后,我收拾行李,离开了海州市,忘记了这里的一切。没有她的日子过得格外漫长,我买来日历本,每天起床后撕掉一张,时间变得可见,总感觉生活里缺少了一点什么,可我一时想不起来,我每天都看着时间流逝,被撕下来的日历纸也越来越厚,工作平平淡淡,生活也没有波澜,一切都很好。
我翻出所有照片,挑出乐祎大笑的、撅嘴的、生气的相片,放进了“小鬼”这个文档里,我一边看着照片,一边回想来到海州市的点点滴滴,这种快乐难以言喻。
不知道这是第几年了,我对时间已经没有了概念,家中催我结婚,可我总说不急,我总觉得我还年轻,我应该才二十六岁,那天我在宾馆里见到一道背影,我看见时间的画面排在我的两侧,哗啦啦的不停播映,我站在中间,见到我坐在海州市的公寓角落,见到我站在阳台上抽烟,见到我翻看电脑里的照片,见到我日复一日,孤魂野鬼般的走到没有她的路上。
我意识到,乐祎早就长大了,而我,心里有她。
时间戛然而止,画面消失,钟表的指针开始走动,我的一一,回来了。
我仍旧紧握着她的手,心跳已经失控。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我不记得了,等我再次醒来,我坐在乐家的客厅里,看见一个小鬼头吃着棒冰,转过身笑眯眯的喊:“哥哥们好!”
她从台阶上掉落,我张开双臂,却接了空,眼睁睁的看着她倒地,我的心脏已经溢出了喉咙,我把她打横抱起,横冲直撞差点绊倒,医生替她检查的时候我差点把她的手骨头给捏折,乐祎皱着眉头,眼含泪光,小声说:“放手!”
我觉得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因为那些记忆在一点点褪去,只有梦境才会如此,而现实只会愈发清晰。
我越来越忙,有一阵没去过乐家了,工作中认识了不少朋友,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我不再冷清,也渐渐忘记了那个喊我“哥哥”的小鬼头,直到那天,师父说乐祎离家出走,大家差点儿把海州市掀翻,而我在乐祎的学校里,终于找到了她。
我在海州市生活的很好,我是乐祎的大哥哥,后来成为了她的男朋友,再后来又成为了她的丈夫,我即将成为她孩子的父亲。
我点头笑了笑,乐祎长得瘦,吃食方面从不亏待自己,要求也高,总嫌弃外头的味精,可她偏偏不愿意自己学下厨,娇气的很。
耳边总能听到一些杂音,比如“嘀——嘀——”,比如一些很轻很轻的对话:“外面雨很大,陈老先生走了吗?”有人在掀开我的眼皮,有人在抬起我的胳膊,每当这时,我都希望梦快点醒来,我还要去陪我的一一,她正吵着要吃冰激凌呢,这个小鬼头,怀孕六个月了,怎么还能吃冰激凌。
师父基本每个月都能和乐平安碰上面,有时候去他家,有时候一道去吃饭,饭桌上都是一些老朋友,聊他们年轻时的梦想和后来对现实的妥协,我插不上话,因为我还年轻,而我的警察梦也已经实现,唯有他们聊起儿女时,我能插上一两句,因为乐平安最爱说:“我们家一一啊,我最不担心她减肥,吃的方面她比我还在行,是吧,之毅?”
可是梦境很难控制,我迟迟挣扎不开,我在黑暗中看到一束刺眼的白光,胸腔中一股气猛然呼出,睁开眼,这里阳光灿烂,竟然没有下雨,我的一一挺着六个月大的肚子,走在医院的小路上,手上提着一个饭盒,身边有三个女人在同她说话,我欣喜,正要跑上前,突然又有一道白光出现,刺得我睁不开眼,我晃了晃,头晕目眩,眼前的画面有些模糊。
她坐在凳子上,露出了整张小脸,嘴角微微上扬,端庄安静,不似平日顽皮,与我印象中的她判若两人,镜头里的她,我第一次瞧见,拍照的民警说:“这小姑娘真漂亮,第一次拍到这么上镜的!”
阳光很温柔,仿佛是春日,有一个女人坐在草坪上,留着长发,穿着长裙,很温婉,我看不清她的脸,只听到围在她身边的小孩喊:“奶奶,你年轻的时候只谈过一次恋爱吗,只有爷爷追你吗?”
这一趟促成了我和乐祎的友谊有了质的飞跃,乐祎回家取了户口本,坐上我的车去了派出所,拍照前重新扎了一个辫子,对着镜子理了理妆容。
我心想,这女人怎么会是奶奶,明明如此年轻,如此迷人,可是我又奇怪,我明明看不清她的脸。
我那时闲得慌,脱口道:“我陪你去。”
我还没有想明白,就听到她说:“奶奶年轻的时候啊,有个人很爱我。”
我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和警察同志聊了几句,当场对乐祎小朋友进行教育,乐祎知错,讪讪点头,离开网吧后立刻生龙活虎,要求我请她吃冰激凌,并且抱怨:“我可以拿身份证了,是我爸妈没时间陪我去办!”
小孩问:“是爷爷?”
但有一回她还是闯祸了,未成年人逛黑网吧,被警察同志通知叫家长和老师,她敢做不敢当,最后打电话叫来了我,狐假虎威的对警察同志说:“这是刑警队的陈之毅警官,我哥哥,有话跟他说!”
“不是他,是另一个很爱我的人。”
乐祎十五六岁,活力十足,很能折腾,每一个表情和动作都犹如最璀璨的阳光,身边狐朋狗友一大堆,若非她成绩好,平时也懂分寸不闯祸,她的屁股早就开花。
小孩很激动:“哇,比爷爷还爱吗?”
我南下来到海州市,没有亲朋好友,身边只有一个师父,后来认识了这个小鬼头,我终于觉得日子不再单调,每次陪师父去乐家,师父在书房同乐平安谈话,我就在客厅和乐祎大眼瞪小眼。
她轻轻笑了笑:“他独一无二的爱,只给过我。”
小鬼头,漂亮又顽皮,叫我哥哥是应当的,可把我五十岁的师父也叫做哥哥,她居然也能叫得出口。
或许这一生,我爱过的人不止一个,但那样的爱,我只给过你,我记得最美好的瞬间,是你让我握着你的手,我的梦想,原来是要——你爱我。
我的电脑里有一个文档,命名为“小鬼”,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乐祎时对她的印象。
如果你爱我,我这里,阳光将永远灿烂。
心脏又被刀片刮薄了一点,我很难受。
我听到“嘀——嘀——”的声音,我感觉眼角湿润,我将从梦中醒来,去陪我的一一,去守护我们的孩子。
我想过无数次与乐祎重逢的情景,每一次的幻想都在梦中,醒来后我会看着天花板发呆十几分钟。
对了,我要去买一盒冰激凌。